小曹，我的根本上司

幾年前，我和小曹認識的時候，她還是個未婚年青姑娘。小曹給過我很多次這一類的包包，裡面的內容不一樣，有時候是幾件洗得乾淨疊得整齊的衣服，有時候是幾本書，有玩具，也有袋裝食品，還有過新奶瓶，繡花虎頭鞋。

小曹捐小孩的東西越來越多，是因為小曹自己，去年生了個女兒。自從生了女兒後，小曹對和孩子有關的事情很上心，不僅自己上心，還傳銷一樣拉了很多人把注意力投放到孩子身上。

今年夏天小曹告訴我有一個流浪家庭需要幫助，那家有三個孩子，而她，特別疼那個最小的孩子。上個月，小曹還帶一個年青媽媽和她兩周歲的女兒去我家，因為這個女孩生下來就有一個巨舌需要手術費，小曹認為我會寫，還有什麼比寫出這些來更重要的呢？

小曹的家很小，一室一廳，卻異常整潔。而小曹除了為別人的事，自己的時候總是嫻靜的，安詳的，不急不燥。小曹自言工作緊張，還要接送孩子，很少花時間在收拾打掃上面。她說讓住處整潔的訣竅，不在勤快，而在沒有多餘之物。

小曹會及時的把多餘之物送出。

小曹的理由是，他們家房子很小，讓一件無用的東西佔著本來就很小的空間，很傻；這件無用的東西不僅佔地方，還積攢塵土，要經常打掃，更傻；算算伺候它浪費的人力物力，還不送出去，最傻。

認識小曹以後，我發現自己從前就是那個活得最傻的人。我怎麼會容忍屋子裡擺了那麼多的小零碎？！我積攢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幹什麼？！這樣被亂七八糟的什物擁擠著過日子，簡直太愚昧了！要是把這些東西送出去，我不僅可以不用鐘點工，我甚至還可以有時間給別人當鐘點工呢。

我向小曹學習，也開始往外送。大路貨的被褥衣服什麼的，只要一淘汰，就和小曹們的包包一起，定期發回老家了。

再要送，就是自己喜愛的東西了，都有感情的。但是，感情是不可見之物，把可見之物送給別人，感情也不會消失跑掉。

小曹說，你送人不是你幫助了誰，而是幫助你自己去除了慳吝心。我想，我在去掉慳吝心的同時，還幫助自己打掃了房間衛生，讓塵埃無處可降落，何其好呢。

沒有這個送出去的經歷，不清楚自己的過去有多麼貪心，鞋櫃里那麼多的鞋子，壁櫥里掛著那麼多旗袍，我都有點納悶，難道當初我就是為了穿上它們在鏡子前走來走去自我欣賞嗎？會有人因此給我發個金獎嗎？耗費如許心血，修飾打扮這付終歸要朽壞的臭皮囊，對他人有何意義？好可笑啊。美是何物？難道美就是這些尖頭鞋子和開叉旗袍嗎？

我把儺面具，玩具，飾品送給孩子，把書籍送給愛智慧的人，光碟，鞋子，紗巾，裱好的字畫......得到的人沒有不歡喜的。我自己呢，一開始還真有些捨不得。那些旗袍，也有青春歲月的美好回憶......

但是和小曹這樣的女子做朋友久了，會覺得很多東西是無意義的。就是身外之物的意思吧。我漸漸沒什麼特別喜愛的東西了，我當然也不厭惡它們。只是和物的關係，慢慢疏離，和人的感情，自然親近。

每次小曹來我家，我都會先問：「看看我家比原先東西少了吧？」小曹笑而不語。我這個心情好像學生期待老師的肯定。小曹雖然比我小十多歲，我卻把她當成我人生之路上的老師。

小曹坐在那裡，我會檢查功課一樣，下意識的看自己的家的每間屋子每個角落，還是不夠清爽，還是有點兒擠，還是不如小曹老師的家，像隨時準備出發，像隨時可以背上包去遠方開拔。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為什麼我家和小曹的家那麼不一樣呢？——雖然送出去了一些，但故態復萌，從外邊又拿回來了一些啊。

和很多家庭婦女一樣，只要一上街，我就會買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回來，我老公比我這個習氣更重。我有時還氣他，為什麼不把瞎買東西的機會都留給我？

有了小曹這個老師以後，我管理自己，監督老公，我老公也很讚歎小曹的自律，保證不犯老錯誤。但保證後，下樓散步才十幾分鐘，他卻提溜了一個透明的大玻璃缸回來。

「這是幹什麼呢？」我嘲他就是某種人，這種人「修行看似很精進，遇事馬上起現行。」這個傻大缸養魚有點小，喂貓有點大。

「可以當煙灰缸，很便宜的。」

「可是我們家已經有四五個煙灰缸，而且我們在戒煙。」

「不當煙灰缸，也可以裝水果皮瓜子殼。」他有理。

「瓜果皮有垃圾桶。」

「即便什麼也不用，才十塊錢，很便宜的。」他仍不開悟，「反正放那兒又不礙你事」。

「會礙我的事，因為即便什麼也不放，我也得洗它。」

他實在沒有道理了，自嘲：「有時候男人和女人一樣，一上街就忍不住買東西，嘿嘿，這叫『賊不空手』吧......」

我才知道我的從前也是這樣子，貪心瑣碎和積攢。我真不喜歡自己身上有這些東西，好像電腦病毒，一旦察覺，立馬刪除。

小曹的家那麼清爽的原因，除了不留多餘之物，還包括理智消費。小曹從來不買不需要的東西。她生活簡樸，全家素食，崇尚健康綠色，一日三餐親手做。所以她雖然是工薪階層，但幫助起別人來卻比有錢人還出手大方。小曹公司里女孩都會多少背一段小曹語錄：

「錢可以是花在自己身上，也可以花在幫助別人身上，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時尚。」

「一個蘋果自己吃很甜，給別人吃，蘋果的甜美滋味不會減少。」

「我選擇我的生活，我很享受它。」

女同事們把模仿小曹的一舉一動引為風氣。老闆說小曹是顆清水珠，小曹在那裡，那裡的水就清了。

小曹的消費習慣影響到周圍很多人，男女老幼，這些人漸漸懂得捐衣服是很好的，但是不過度消費，節省下一件買衣服的錢，對急難中需要救濟的人會更好。

小曹不怎麼積蓄，或者有人問，那麼生病呢？老了怎麼辦呢？小曹說：我不瞎吃東西，怎麼會生病呢？我每天工作，怎麼會老了吃不上飯呢？小曹就是這麼自信。

2008年七月份小曹突然想印一本書，因為她得到了一筆錢，是她的爸爸留給她的。

小曹的爸爸08年夏天患肝癌去世，看病還剩下5000塊錢留給小曹。爸爸身後的錢做什麼好呢？小曹覺得普通的消費，都不算孝，都會傷心難過，吃了穿了難報父母恩。

小曹看中央台報道的海南省監獄裡的犯人讀了《弟子規》後都變好了，覺得這是一本很美很善的書。她從為孩子儲蓄的教育費中拿出4000塊錢，這樣一共是9000塊錢，可以印一萬本精美的《弟子規》送人。

小曹的職業是精算師，覺得這筆錢花得太值了。她自己住的房子才一室一廳，四十平米。她和丈夫很知足，從來沒有想過攢錢去買一套更大的房子。而今，小曹只要一想到一萬本《弟子規》，可以送給一萬個家庭，那麼，世界上就會有一萬個孩子和兩萬個父母在讀，他們讀過以後，會把這本書送給其他需要的人，這樣，讀者就又增加了幾萬人。

學習過《弟子規》的人，會更懂得禮讓，感恩，惜物，仁愛......小曹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兒將來長大了，會生活在一個比現在更美好的環境當中，她就很高興。

小曹覺得，這比換套大房子有意義多了，而且，一萬塊錢，在城市才夠買兩平米，而她只要把家裡的東西好好收拾一下，把不急用的及時送出去，就能騰出這兩平米......

只要不隨便亂買東西，四十平米的空間，散步也很寬綽的......，可以招待幾十個朋友......。

小曹讓我的生活變得不可思議。曾有人問我，為什麼有膽把一戶大街上乞討的流浪家庭接到家裡來住上一個月？就是前面說的那個有一個癱瘓爸爸和三個孩子的流浪家庭。我說女朋友逼的，是小曹最早發現那家人到石家莊的，她天天去看他們，一直想給那家人租房子但租不上，而小曹家確實有點小，小曹最後想了想，就我家房子閑著老公兒子不在家，我能做主說了算，天又下著那麼凄慘的雨，那個爸爸生命垂危了，那個小孩長了皮炎好可憐的，不要擔心錢，可以先挪用印《弟子規》的錢，救人比印書要急......小曹的輕言軟語逼得我無路可走。

因為小曹，認識了經常義診的中醫蘇大夫，而蘇大夫讓幫助控制住了我家裡三位親人的病。我老父親的糖尿病腿寒症，我母親的面部神經麻痹，還有我大哥的血栓。我的生活之所以有現在的安寧幸福，有小曹的一份。

我現有的一點寫作能力也不是靠靈感和天賦，我想我這點寫作能力是代人寫求助帖子練出來的，那是要仔細採訪投入感情的，小曹無意中給我提供了這種機會。我們每次事件都換一個網名發帖，在不同的論壇上，為求助者得到陌生網友的關注而暗暗得意。

小曹認為一個人會寫東西，就是幫助不會寫東西的人寫求助一類文字的。一個寫東西的人，要是沒寫過這樣的文字，小曹不認為這個人會寫出什麼別的好東西。沒辦法，她有時候也有點武斷。

小曹說，家裡送出去什麼東西，進來什麼人，你要是能自己完全做主，你這間屋子才真正屬於你，你這間屋子才是清凈的，安詳的，美好的。

小曹的屋子很小很小，小曹的世界很大很大。

小曹的全名叫曹麗慧，美麗智慧，天生麗質她有，後天修鍊，她也得到了。

雖然沒有舉行過正規儀式，但小曹應算是我的根本上師。這個溫煦如春風的女子，我敬她，愛她，甚至崇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