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情懷：我們還可以回到從前

歲月荏苒，人生苦短，這是人間永恆的詠嘆。就連那些超靈入道的修行者，也不例外。有一位高僧，每次聽到寺廟裡的鐘聲響起，總是捂著心，在哀慟地叫著。弟子驚恐不解，問道，師父你怎麼了？高僧說，那鐘聲每天每天地響，敲打著我心好痛啊。原來，雖然身在塵囂之外，但修行者也在感著生命之短促。　　　　在不經意之間，我們常常會感到，歲月難以挽留，人生會轟然老去。面對逝去的美好歲月，張愛玲曾幽嘆著說，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但我卻覺得，曾幾何時，那些深深地讓我們感動過、迷戀過的人和事，那些偶爾重現在回憶中的心境或印象，往往會更為深刻地提醒著我們，讓我們反覆地去回味、去緬懷。其實，只要有一份鮮活的回憶，不管是溫馨還是凄楚，我們還是可以回到從前的。　　　　是的，總有一些情懷是不會老去的。在年輕的歲月里，愛上了某個人或某一樣事物，及至流年似水，物換星移，卻鍾情依舊。周圍的世界會變，但那些我們曾經路過，看過，感念過的風景，始終如初見時的模樣。有時候，會突然有一種感覺，原來，那些似乎被遺忘了的時光，那些已經塵封了的回憶，都會在某一個時刻，被某一種特殊的事物，一個特別的人所喚醒。它們並沒有被雨打風吹去，只要逢著適當的氣氛，季候，過去了的一切，仍然可以復活，愈久彌新。因此，有回憶的人總是幸福的。　　　　對於過往的回憶，一如山澗中汩汩流淌不息的清泉，是每個人內心深處，永遠年輕靈動的情懷。也許在某個陽光和暖的午後，許多心中的故事，就會象黃昏的蜉蝣，隨風起舞，又悄然歸去。也許當我們停下忙碌的腳步，凝思於靜夜裡，或者漫步於細雨中，那些美麗的往事，總會繽紛我們的心情，豐潤我們的思緒。因為有了這份不老的情懷，對這個世界，便多了幾分懷念與夢想，留戀與期待。　　　　因此，人生中，總有一些曾經存在的東西，是不會消失的，也是不老的。正如林清玄說的，眼淚總也不老，不管是幾歲，面對生離死別，它晶瑩的就像最初的那一滴淚。煩惱總也不老，那些期待老了會有智慧克制煩惱的人，最後才知道，煩惱只會隨歲月增長，而非衰落。愛情總也不老，以為愛情只是青春期的花朵，最後才知道，終身為愛所困擾。　　即使是痛苦，人間的苦難總也不老，以為痛苦會隨歲月消逝的人，如果不是太天真，就是太健忘，或者是痛苦的還不夠深刻。記憶總也不老。許多在青春期忘記的童年往事，中年之後。卻一件一件，歷歷如繪。心總也不老，八歲時站在河邊的心，與八十歲時站在河邊的心，是同一顆心，但如果八十歲的自己遇到的自己，卻不會相識。雖然人會老面對初秋浮起的嵐氣，我突然感覺有霧樣的東西，在眼前緩緩升起，又輕輕地落下，然後慢慢散去。空氣也彷彿因為潮濕，而變得傷感起來，傷感得讓我懷念起那些遠去的故事，還有那些故事裡的點點滴滴。這樣的人生相遇能有幾回呢？回憶，就像我遙遠心境的一角，翻開往日情懷的模糊記憶。是否當時一切都太單純，或者時光改寫了愛的詩行；如果我們還有機會重來，告訴我，會有另一種結果嗎？　　　　不久前，當我從一段短暫的感情中走了出來，我才知道，今日的我，已經無法去愛，或者被愛了。愛成了生命中最不能承受之輕。我只是把眼前可愛的人兒，當成是昔日消逝的愛人的潛影。而我所體驗的愛，也只不過是重溫了一回，過去時光里的一種情懷罷了。誠然，也就因為有了這份情懷，才讓我垂暮的心境里，又閃現出月痕花香、蝶影翻飛的情致來，裝扮著生命的夕照。　　　　宋朝詩人陳師道有一首朴摯的詩，他寫道，書當快意讀易盡，客有可人期不來；世事相違每如此，好懷百歲幾回開？好的情懷，人生中能有幾回敞開呢？其實，好情懷是可以很奢侈地日日擁有的。張曉風說，退一步說，即使不是絕對快活的情懷，那又何妨呢？只要胸中自有其情懷，也就夠好了。人生因為自有情懷，而不會讓歲月錐穿了柔弱的心地，不會讓苦難淪喪了生活的意氣。張曉風是一個有生活情懷的女人，因此，她可以從別人用過的舊貨中，去感受人間的如煙往事。她說，自己有一種病，大概平均每一年到一年半之間，一定會犯一次，就是喜歡逛舊貨店。舊貨店不是古董店，古董店有一種逼人的貴族氣息，我不敢進去。那種地方要錢，要閑，還要有學問，舊貨店卻是生活的，你如果買了舊貨，不必釘個架子陳設它，你可以直接放在生活里用。　　　　對於她來說，去舊貨店多半的時候，其實並不買，喜歡的只是東張西望的看，黑洞洞不講究裝潢的廳堂里，有桌子、椅子、柜子、床鋪、書、燈台、杯子、熨斗、碗杓、刀叉、電唱機、唱片、洋娃娃、龍韙劃玳瑁的標本，鉤花桌巾。我在那裡摸摸翻翻，心情又平靜又激越。因為曾有一些人在那裡面生活過，在人生的戲台上，它們都曾是多麼稱職的道具。　　　其實，我也有這樣一種舊物癖。而且，我甚至由舊物癖，發展為習慣耽於往事的回憶中。在我眼裡，許多東西都不老，在回憶里活著的人，也往往不會老。它們讓我時不時地，回到過去的生活境地里，去體驗一種難得的不老情懷。當然，有時也會有些許傷感，潮濕了情懷，那一襲華美的袍子。就象林清玄說的，當想到我寫的這篇短文，在人間的歲月會比我的肉身更長久，我的眼淚就像最初的淚一樣，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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