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39-在湄南河古老傳奇酒店中看張國榮的隱世足跡

  張國榮已逝世一年多。

  2004年9月12日,張國榮48歲冥誕,他無數影迷四方八面飛來香港山頂聚集,替張國榮舉行了一連串"RED mission"慶祝活動,RED是Regain Extended Dream的簡號,意思是「重新延續夢想」。

  張國榮迷要用群眾力量使他永遠鮮活存在,他們做到了。時間可以驗證一切,張國榮註定繼續傳奇。

  在不遠處的曼谷河畔,那裡有間百年歷史群星薈萃的豪華酒店,曼谷東方酒店。張國榮死前的五年,他幾乎隔個月便悄悄飛來這裡住幾天,外人看來,這是星光人愛星光地的自然不過的事,但只有少數身邊人才知,是因為這酒店裡有一個人,一個專業「知己」與「管家」身分的人,讓張國榮不斷回來,把這裡當作一個「家外的家」,令哥哥壓力可安心卸下,度幾天隱世快樂假期。

  聽說,張國榮每次來這酒店,「那管家」都替哥哥安排入住特別美麗而有傳奇背景的房間。這份體貼,使人想起《告別有情天》(Remains of the Day)里那位公爵與他管家的故事。

  之後,聽一位常跟張國榮去曼谷玩的朋友說起:「哥哥去世後,就沒再踏足東方酒店,怕觸景傷情……」語言間,都感到他仍是懷念那裡的。

  「我去一次吧。」我跟他說,「我喜歡傳奇地方和故事,可嘗試去找那照顧過哥哥的人談談,幸運的,還可把哥哥愛住的房間和每個他喜歡逗留的角落拍攝回來,讓記掛哥哥的人回味。」

  張國榮冥誕一星期後,我飛到了曼谷河泮那酒店裡。

  一次角色代入的假期Role Play Vacation

  九月底的曼谷,時晴時雨,室外到處帶點潮濕。

  但一踏進酒店大堂,空氣卻似換了一股味道,聞到若隱若現的香茅幽芬,讓人心神靜伏下來。

  想找的那位照顧哥哥的人,名叫Paitoon,是酒店宴會部主管,聽說他這陣剛為泰皇后72歲辦壽宴,最快也要後天早上才有空見面。

  且不管到時和Paitoon談到多少,先決定在這酒店裡住上四天,像以前張國榮來這裡那樣,吃東西、做按摩、河邊茶座喝咖啡、吹吹風,讓悠閑時光把自己的疲倦洗滌。這種角色代入的嘗試,或許能使人體會多些哥哥與這地方的某種感情關係。

  曼谷,號稱天使之城,可以讓人馬不停蹄活動,但這次,我想領略曼谷最舒閑的一面,用四天時間浸淫享受一間酒店,會是有趣的經驗。

  酒店的房間分布在三棟建築里,Author"s Wing、Garden Wing和River Wing,以前哥哥招呼朋友來這裡便讓他們住Garden Wing,所以我也選住Garden Wing。

  推開房門,眼睛馬上被三個焦點吸引。一,落地玻璃窗像超級大電視熒幕,盡收湄南河兩岸景色;二,房內竟似一間複式小家居,上房下廳,房中的後窗也似一幅畫框;三,房間盡頭,有角縮入隱蔽的餐桌位,神秘而可愛。

  這麼精緻舒適的居室,卻只是酒店裡較「大眾化」的房級之一。更好奇哥哥的住房又是怎個模樣?

  入黑,靠著河邊的露天餐廳擺開了豐富海鮮燒烤自助餐,從房裡拿了一本有關酒店百年歷史的書來,用遙遠的故事與面前炭燒龍蝦伴食,兩者皆津津有味。

  一百多年傳奇不斷Legends Non-Stop 100 Years

  1862年某個黃昏,英國女子安娜Anna Leonowen帶著她兒子乘蒸汽船來到曼谷湄南河面上。當時的泰皇正將神秘古老國門初次打開,迎接西方事物,安娜便是泰皇蒙格Mongkut請來教皇室孩子的英文老師。

  蒙格皇派使臣駕船來迎,但百忙中未有替安娜安排即晚住宿之地,安娜指著岸邊有座建築,「那看來像是旅館,是否可以度宿?」「那是一間海員旅館,怕不合適女士住宿,」使臣有點為難,「不如在船上再屈居一晚,明早便可入宮。」

  當時,安娜指著的海員旅館,後來經過百年折騰,火鳳凰重生,終於成為連續十年世界排名第一的眼前這間曼谷東方酒店Bangkok Oriental Hotel。

  而安娜入宮的經歷,後來亦成為電影《國王與我》的藍本,三度搬上銀幕。

  1864年,東方旅館旁沿河一帶成為了歐洲各國使館區,政府在此建了首都第一條新馬路。

  1868年泰皇拉瑪五世登基,曼谷成為國際貿易港,東方旅館裡雲集了各方機會主義者和冒險家,旅館被不同東主買來賣去。直至1885年,一個丹麥人要將旅館建成一間「令泰國人瞳孔放大的歐洲殖民主義色彩大酒店」,請了義大利建築師籌建,這當時的「新酒店」果然百年不倒,後來成為現時酒店最有歷史價值的樓房Author"s Wing。

  1888年,一位年輕的波蘭船員在東方酒店的酒吧出現,「他是來接任一艘叫Otago的貨船船長職位,亦憧憬著去開始他的東方航海曆程。在等候船員養病和船隻裝貨期間,他常來酒店的酒吧閑坐遐想。

  船長的名字叫約瑟康勒Joseph Conorad,他的東方旅程和幻想力後來變成他一系列冒險小說作品,其中最著名的是拍成電影的《占勛爵》(Lord Jim)。

  隨著泰國外交活動漸趨頻繁,1890年底,泰皇初次親身來到酒店體驗,他正考慮找間酒店專作皇家賓客的招待住所。酒店的歐洲殖民色彩使皇帝一見傾心,不久,便安排到訪的沙皇皇子尼古拉斯入住,自此,皇室便成為酒店最大的支柱顧客。

  二次世界大戰後,酒店多了一批另類層面的住客,來自西方各國的通訊記者在此休閑和交換情報。

  1946年某個下午,著名的女攝影記者Germaine Krull剛乾完泰皇葬禮和新皇蒲眉蓬登基的新聞圖片故事,她和商人朋友Jim Thompson在酒吧里聊天。Jim Thompson充滿觸覺說:「這酒店很有潛質,我們可以把它發展成頂尖酒店,但這土地是屬於皇家的,我們需要找適當的合伙人,用聰明的談判去獲取這塊地。」他們找了兩個泰國人合夥,一個是皇子,一個後來做了泰國總理。Krull拋棄了記者生涯,投身經營酒店,但因意見不合,和Jim Thompson反面,Thompson後來將泰國絲綢出口歐美髮揚光大,成為世界知名泰絲大王。

  20年後,Krull出售股權,去巴黎終老;她走後一年,Thompson亦在馬來亞高原地帶神秘蒸發。

  Krull一離開,有個義大利商人白林哲理Berlingeri收到了一個電話。

  白林哲理在泰國有超過60間公司,涵蓋全國經濟脈絡。電話中他合伙人跟他說:「有間酒店出售。」「沒興趣。」他不假思索。但合伙人加了一句:「是東方酒店。」「不早說。即買!」

  白林哲理是火麒麟,他有眼光魅力,但沒時間親力親為。幸好命運剛安排了一個瑞士來的員工Kurt Wachtveitl出現,白林哲理馬上抓了Kurt來作管理人。

  白林哲理的終極指令是:「要這酒店成為世上最好之一。」他另一信念是:「客人總以餐廳的水準來評價一間酒店。」所以他決定要搞最好的法國餐廳,替酒店換新設施,及擴建高樓。要大手筆搞,就要找國際級合作夥伴投資,他找遍許多航空公司和酒店集團,卻談不攏。剛好一位滙豐銀行的朋友,建議他和置地公司談。那時正值置地想從香港轉向東南亞發展,兩者一拍即合。

  對於白林哲理的為人要求,有件當年小趣事很能反映他性格。他是泰國美食會的創會人,對食物要求很執,身為義大利人,他當時卻禁止餐牌上有義大利粉供應,理由是:完美的意粉,是要爭分奪秒最恰當時間火候才煮得好的,對餐廳來說,這目標太艱鉅。寧缺毋濫。

  在白林哲理和Kunt掌舵下,之後卅多年東方酒店進入最光芒的新時代,從英女皇、柯林頓、李光耀到米高積遜、大衛碧咸、舒密加,名人巨星在這裡輪流轉,如果牆會說話,恐怕說的故事多得來不及聽。

  一間酒店的故事,竟成為一個國家發展的側影,我捧書,從露天餐廳一路讀到睡上,直至眼皮倦極垂下。

  這夜,發了許多浮幻的夢。

  不知是否太多奇情故事餘波在腦里回湯;又或是張國榮的緣故。

  泰香泰柔的一天Thai Scent Thai Sense

  曼谷第二天,天色陰晴不定,Paitoon仍在休假,沒見到他前,心總有點忐忑,不想出外玩,決定發掘些酒店裡的玩意。預約了按摩,但這是下午的事。

  第三天早上。在咖啡室陽台坐下,期待Paitoon出現。據說,以前張國榮最常來這陽台坐,咖啡室經理總親自招呼他,對哥哥有許多記憶。經理的名字很特別,叫冰,Ice。先和他談談。

  冰的名字不知是否和他的眼睛有關,他有一對嘻哈說笑之時看穿看透人的眼。

  「Leslie是個很易服侍的客。他本身就是一個照顧人的人。喜歡坐在最邊那張,抽煙,望河,或望泳池中的人。遇上香港遊客認出他,他會打招呼。」

  Ice見我點了煙,勾起他一個回憶。「Leslie抽煙,很少帶火機,只順手拿面火柴劃火。火柴有風很難燃點,我見了馬上去小賣部買個火機給他,印著公仔很便宜那種。下次來,他又沒火機,我又再買,印了另一個公仔的。之後,他每次來,我每次送個公仔火機給他,幾年間,這些公仔火機如果在,已儲成一系列。」Ice的眼睛在這刻是柔的。

  我請他幫我買個那種公仔火機,他買了來。「以前送給Leslie的是泰拳公仔系列,現在公仔換了滑浪板。」

  Ice其實很喜歡張國榮演戲,但永遠不會在哥哥面前說起這些,「有一條線叫尊重的界線,應該和客人保持這點距離。」

  「Leslie每次都叫咖啡,咖啡擱著卻不常喝,差不多時間便自動替他換壼熱的。」精於鑒貌辨色的人,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只想有點鬆弛,吹吹風,頭髮吹亂了也不太在乎。我總覺得,他是屬於這條河的。」這是Ice最後的話。

  然後他視線望向我背後,Paitoon來了。

一出哥哥的告別有情天Leslie & Paitoon

  正如朋友形容那樣,Paitoon胖胖臉上,永遠帶點微笑,不過,此刻他的眼中還帶著許多問號。

  我明白他的工作涉及很多名人皇室,對客人私隱極為保護,東方酒店在這點上要求極高。

  我告訴他一位朋友的名字,Paitoon聽了名字立刻放心下來。「他是很好的人,你是他朋友,應該也是好人。」這句話里,包含著一種特別意思。平常,他根本不見陌生人。

  Paitoon的工作長年面對無數身份尊貴的人,他對人需要很小心敏感,只有經過長時間接觸又得他信任的人,才會被他視為真正朋友。我提的那朋友,是Paitoon信任的,他也相信朋友不會亂介紹人給他,有這點微妙聯繫,Paitoon終於打開心窗說起張國榮。

  「我認識張國榮是因為嘉玲。」

  Paitoon在東方任職宴會部主管已有15年。香港60年代粵語片紅星嘉玲息影后,嫁了泰國富商隨夫移居曼谷,當時Paitoon的上司與嘉玲稔熟,張國榮每到曼谷,嘉玲會接待哥哥到酒店晚餐,大家開始認識。

  大約十年前,有次張國榮想來曼谷東方住,托嘉玲的女兒訂房,嘉玲女兒直接找了Paitoon安排,結果Paitoon不單安排了最好的房,連哥哥每天想吃什麼餐,去什麼特色地方,也一併安排妥善。一個照顧慣皇室的人如此貼身照應,從此哥哥非Paitoon不行。

  照顧巨星絕不是件輕鬆事,「Paitoon,明天我想去吃那家義大利菜。」哥哥說,Paitoon就去安排,「就算最難訂位的地方,我也有點辦法。」Paitoon笑得很謙厚,亦很自信。

  但巨星有善變的權利。翌日早上,哥哥忽然說:「不如改吃泰國菜。」千辛萬苦安排好的事一下子作廢,Paitoon不動聲色再安排,照顧巨星的人最重要是應變力強,Paitoon深諳此道。

  試過多次這類變數,某天早上哥哥又對Paitoon說,「取銷昨晚你替我訂的A餐廳,我現在想去B餐廳。」「我沒訂呀,我知道你早上會改變主意。」Paitoon眯眯眼,哥哥笑起來,Paitoon已捉到他的路。

  「最初Leslie來酒店,總戴太陽眼鏡或戴帽,漸漸他愈來愈鬆弛,什麼都除下了。」除下衣物上的掩飾還是其次,最重要是Paitoon令哥哥除下對人的戒心。

  「有次,Leslie問我,Paitoon,你為何從來不要求我做什麼?譬如,叫我替酒店的名人簿簽名?」「你想這樣做,我當然歡迎的。」他還是沒有要求哥哥什麼。那時,哥哥已跟Paitoon很熟,但Paitoon明白「要求與自發」之間的學問,他緊守他對哥哥的「尊重的界線」Line of respect。結果,哥哥自動替名人簿上籤了名。

  「往後,Leslie來曼谷前,總會早兩星期致電我,問我有沒有空,如果我剛忙於搞宴會,他會改期等我有空檔他才來。」其實這時期的Paitoon早已不應酬普通客,他只專責皇室宴會的工作,但只要哥哥來電,他甚至會放假陪哥哥,親自開車做哥哥的司機,有時還一齊飛去清邁玩。

  「Paitoon,你為何從來不打電話給我?」哥哥常問他,Paitoon只笑不語,心想明星都怕應酬人。但這次哥哥是認真的,「Paitoon,如果你不肯打電話給我;我以後就不再來東方酒店住!」張國榮已把Paitoon視為真正朋友了。自此,Paitoon不但會與哥哥通電話,有時還飛去香港見哥哥。哥哥會預先跟Paitoon說好,在機場那個門口出來,哥哥的車子會等在那裡接他,反過來陪他到處玩。

  張國榮開告別演唱會那次,Paitoon和嘉玲也一起飛來香港,演唱會完了一起去哥哥家裡聚頭。

  有一年,七月七日,Paitoon的生日,哥哥特意來曼谷包了酒店SPA中心旁一間小屋替Paitoon辦驚喜生日會。同樣,當哥哥生日,Paitoon也會在酒店最高貴的Le Normande餐廳留下最好最大的子給哥哥賀壽。

  好朋友除了分享開心,有時,更重要是有共同的價值觀。

  一次,哥哥問Paitoon:「如果有朋友問你借錢,借去投資高利潤但高風險的生意,例如經營賭場,又答應付你高利息,你會借嗎?」

  Paitoon很謹慎地想了想,說:「如果是真朋友等錢用,我會借,但不是因為想賺他利息。但如果那人借去做賭場,賭場會間接令很多人傾家蕩產,我寧願不借。」

  張國榮點頭:「我跟你想法一樣。」一番話,兩人知己更深。

  「Paitoon,我常帶很多朋友到酒店來,你對他們就像對我一樣,付出很多。我知道你是看在我份上才這樣做。以後,如果有人借我的名字要求你做什麼,你不需要花同樣的心力。」哥哥對Paitoon說了這句體貼的話。

  Paitoon對哥哥是花足心力的,每次幫哥哥訂房間便是一個例子。

  東方酒店裡最具歷史價值最吃香的房間便是Author"s Wing作家樓,樓中有幾間色彩布置各有特色的套房,每間套房以一個曾來過這裡的文學家定名,房價900美元一晚。

張國榮最愛的那間是Noel Coward套房,一間充滿貴族式彩藍色調的房間。如果這房被人訂了,就選旁邊另一間Somerset Maugham套房,布局相同,深桃紅色調。

  除這兩間,他還喜歡River Wing河景樓的1012號房,那裡有個全河景陽台。

  「他最後一次來,是住哪間房呢?」我問Paitoon。

  「那次很不巧,剛好泰皇有很多國外賓客到訪,Leslie住慣的房間全被人包了,我想盡辦法,結果替他在河景樓頂層拿下一間套房1617號房。」Paitoon不假思索,一切都在腦里。「Leslie來到,因為不是他住慣的房,起初不高興,我跟他說,你左邊的房間是英國雅麗珊郡主,右邊的是中東油國巴林的總理,我是把你提升到這些貴族的同一層次,他一聽就開心起來了。」

  「不過,Leslie以前總是很容易開心的。但最後一次來,他顯得比以前靜。」Paitoon也靜了。

  我請求他帶我去看看張國榮住過的每個房間,甚至每個他喜歡的酒店角落,拍個留念照片。Paitoon去拿了門匙來,「他最後住的那間有人在住。」

  一路上走,經過我住的Garden Wing,Paitoon說:「偶然他在別處工作完,臨時經曼谷停留一晚,他也住過這樓的房,你的房號是什麼?」「352。」「好像他就是住這間。」

  沒那麼巧吧?!

  重溫一連串哥哥足跡Back to Leslie"s Lane      張國榮最後那次來,顯得很靜,翌日,哥哥、哥哥的男友和Paitoon在咖啡室陽台喝茶,男友坐了一會上樓去,只剩哥哥和Paitoon。哥哥忽然說:「我最近覺得很不舒服,會不會是中了巫術?」「應該不會吧,要不要陪你去廟裡,跟高僧談談。」Paitoon以為哥哥是身體上不舒服,他沒知道哥哥已是心中病深。

  2003年4月1日晚上八點半,Paitoon收到張國榮近身朋友的電話,告訴他哥哥出事了。「我跟對方說,這笑話並不好笑。」Paitoon以為是愚人節的越洋玩笑,誰料玩笑變了事實,從此,只剩風繼續吹。

  「他送過很多CD給我,CD上都簽了名,寫:謝謝你常讓我開心!」哥哥還多次把歌詞口譯給Paitoon聽,Paitoon最喜歡的是哥哥那首《左右手》。

  陽台上又下過一陣雨,客人都避入室內了,只有一個人獨坐對河面,動也不動,令人想起最後那次的哥哥。

  我有意無意走過去,看真,原來只是一個睡的遊客。

  一趟湄南河洗禮Eternity boat trip

  看逝者足跡,最大含意,是讓活的人更懂得珍惜生命。

  離開東方酒店前的最後那天,我決定游一趟這條對了多日的生命之河,吸吸它的能量。酒店替我安排好船隻和導遊,破曉前出發。

  凌晨五點半,天仍黑,在酒店私家碼頭上船。船一開,風就來了。

  本來打算感受一下海上的寧靜,但導遊充滿責任心地不斷介紹兩岸資料。

  「這幢高樓現時呎價XX銖,那幢醫院是最富豪級的療養院,房間比東方酒店還貴,對面一幢最新設計的全海景樓,樓價是XXX……」導遊歷史熟地價更熟。我斷言:「你肯定很喜歡買樓,賺到不少吧?」他遞來一個名片,導遊協會前會長、旅行社協會顧問、旅遊業培訓會秘書長,一大堆銜頭,「我做了這行20年,單這條河道,我就帶過伊利沙白泰萊、羅賓威廉斯、Tim Burton……」又一個犀利人,這河中的傳奇真是恆河沙數。

  天上變金變藍,是四天假期中最陽光燦爛的一天。河上生動起來,求布施的和尚、洗澡的人、運輸的穿梭船各樣生活面貌呈現水上,逝者已逝,活者繼續努力去活。

  遊船駛出曼谷,直到鄰省小鎮埋岸,岸上有小販賣鮮豆漿油條,正好是地道早餐,再去鮮花市場逛,回程買一大包麵包,拋下河裡,擁起數百上千大魚爭食。三小時的船程,吸盡湄南河的生命力,讓人充實而返。

  一瞥最後房間The last room

  收拾好行李預備走前,接到通知,哥哥最後住過的房間客人走了,馬上趕過去。

  River Wing是三幢樓中最高的一棟,1617號房又是樓里最高層房間。房間布置遠比Author"s Wing的平實,但這裡居高臨下景觀極闊。

我坐了坐對窗的單人沙發,想必當日哥哥也應是坐這椅上的。感受了一會,我向東方酒店和哥哥的足跡告別。

  有些精彩旅程雖然短暫,但走過它,已足夠讓人記憶到永遠。

  一點美麗的混淆Beautifully confused

  來這旅程前,我的目的是簡單清晰的。

  找Paitoon,看張國榮留下的足跡,去深切感受哥哥喜愛這酒店的理由。

  臨走前,酒店的人也有點訝異:「你幾天都沒離開這酒店!」即使去那破曉的遊河,感覺上我仍在酒店裡,因為是從酒店直接踏足下船的,河便變了酒店無限延伸的部分。

  這地方,除了我最初的目的,彷佛還有什麼讓我潛意識地留戀此處。

  我到圍酒店的四邊馬路走了一圈,貼鄰的東亞貿易公司殖民地式大樓已經空置,但仍屹立不拆。大樓前一個油麻地式舊碼頭仍載渡人流,碼頭邊一排平民式大牌檔在供應午餐,一幅幅似曾相識的畫面,高貴與平民的距離,咫尺可及,和諧並列。

這些令人懷念的殖民地泛金畫面,曾經也是屬於香港的,但現在已在香港消失隱褪,只剩這裡還有。

  作為香港最後一個貴族,哥哥的確是屬於這裡的。

  作為一個普通遊客的我,此時心情,則明顯比來時多了一點混淆,一點除卻巫山不是雲的美麗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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