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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河:漢武帝年譜 —— 七十年≈ 兩千年 【 完整版 】

作者:江南水

題記:

不管喜不喜歡漢武帝這個皇帝,都不能不承認,漢武時代是中國歷史上最重要的時代之一。那個時代的疆域是後世帝國版圖的基礎,那個時代的儒表法里是後世帝國的圭臬,那個時代的《史記》是後世正史的模板。

那是一個痛苦的時代,也是一個大有成就的時代!

【一】

漢武帝劉徹,在傳統史書上,他是漢朝的第五任皇帝。他活了七十個年頭,當了五十四年的皇帝,當皇帝後,打了四十多年的仗,是一個正兒八經的戰爭皇帝,死後的謚號為「武」,可謂是「謚」得其所。

劉徹的這個「武」,代價是高昂的,最後階段整個帝國都快崩潰啦(老美在阿富汗才搞了十來年就受不了了,他要是再忙活個三十年,會咋樣呢?);成果是巨大的, 郡縣設置的範圍達到了農耕時代的極限(長城以南、青藏高原以東);評價是負面的,傳統史書為這個「武」說好話的……,好像真的沒有;影響是深遠的,一條曾 經的絲綢之路,一句現用的「自古以來……」。

在「武」之餘,劉徹還抽空「文」了一下下,為後世創建了一個「外儒內法」的帝國治理模式。憑這一點點「文」,劉徹就足以傲視中國歷史上所有的「文帝」,包括他的爺爺漢文帝。

要我說,劉徹的謚號應該是「文武」,而不能單單是「武」。劉徹這麼一「文」一「武」折騰下來,農耕帝國有了一個合適的治理模式,一個核心統治區域。

歷史唯物主義的說,中華兒女千千萬,劉徹不幹別人也會幹。實事求是的說,如果沒有劉徹,農耕帝國的治理模式和核心統治區域,得在黑暗中摸索好長一段時間。

下面簡單梳理一下劉徹走過的摸索之路,這還得從他出生說起。

孝文後七年【前157年】(未出生)

六月己亥(初一),漢文帝駕崩,享年47歲。

六月丁未(初九),32歲(虛歲)的太子劉啟即位,史稱漢景帝,即漢武帝劉徹之父。

水評:

劉啟做了二十三年的太子,然後順利接班,在中國歷史上,這是不多見的。文景之治進入不平靜的2.0時代。

孝景前元年【前156年】(誕生)

正月,漢景帝下詔,允許民眾自由遷徙。

水註:

自商鞅以來,秦國(包括後來的秦王朝)就不允許民眾擅自遷徙(使民無得擅徙)。

水評:

秦末漢初,連年戰亂,外加饑荒,人口數量急劇下降,使得整個天下人少地多(漢興,接秦之敝,諸侯並起,民失作業,而大饑饉。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過半。)。漢初繼承商鞅的這一措施,還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隨著近半個世紀(自前195年劉邦去世算起)的和平發展,人口大量繁衍,地域間的發展不平衡,也逐漸顯現了出來:耕地少且貧瘠的地區,變得人多地少,大多數人吃不飽肚子;耕地多、水利便利的地區,則大體上還維持著人少地多的局面。

景帝這個「允許民眾自由遷徙」的政策,既保護了土地貧瘠地區人民的生存權,又維護了這些地區的社會穩定,不失為一個利國利民的好措施。

景帝詔書原文:間者歲比不登,民多乏食,夭絕天年,朕甚痛之。郡國或磽狹,無所農桑系畜;或地饒廣,薦草莽,水泉利,而不得徙。其議民欲徙寬大地者,聽之。

四月,匈奴攻入北方的代郡(今張家口一帶)。景帝委派御史大夫陶青前往漢匈邊境,重申漢將繼續執行以前的友好合作政策(歷史術語「和親」)。(匈奴入代,與約和親。……,遣御史大夫青至代下與匈奴和親。)

水評:

景帝派御史大夫(副總理,還是唯一的)去簽城下之盟,無論怎麼洗地,都洗不成一個偉光正的舉動。不過呢,景帝也有自己的苦衷,匈奴人只是讓他丟臉,國內的同姓王則可能會讓他丟命。要臉還是要命,這應該是一道不難做的選擇題。

五月,恢復農業稅(田租),稅率由最初的1/15調整為1/30。

水註:

孝文前十三年(前167年),漢文帝取消了農業稅。

水評:

漢初的稅收,大體上可以分作三大類,農業稅、人頭稅(算賦)、商業稅。農業稅用於支付各級官吏的俸祿(量吏祿,度官用,以賦於民),人頭稅用於支付國防開支(漢儀註:民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齣賦錢,人百二十為一算,為治庫兵車馬。),商業稅用於支付各級貴族(包括皇帝本人)的花銷(山川、園池、市肆租稅之人,自天子以至封君湯沐邑,皆各為私奉養)。

漢初是中國歷史上罕見的小政府時期,各級官吏的人數並不太多。農業稅多點兒、少點兒,甚至短期取消,都沒啥大不了的。

多說一句,漢初的人頭稅,對廣大女同胞來說,極其的操蛋:14周歲以上29周歲以下未出嫁的女性,一個人要交五個人的人頭稅(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MD,這不就是傳說中的「一片頂五片」補鈣片嘛。用陰柔(通俗說,就是好欺負)的女性來補帝國的鈣質,真TMD是個天才的決定。

可見,那年頭剩女的日子不好過啊,除了要受wsn的騷擾,還得受帝國政府的經濟盤剝。

不過呢,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當時人口匱乏的窘境,帝國政府只好用流氓手段,逼著育齡女性早婚早育。

有失也有得,漢初女性的地位那是空前的高漲,高層的太后們左右帝國的大政方針,下層的女性也能夠時不常的得到朝廷的賞賜(賜女子百戶牛酒)。廣大女性也迎來了一個大解放的時期,偽離婚的女性可以生一個皇帝(漢武帝劉徹),跟別人私通的女性(女奴)也可以生出帝國的將星(衛青、霍去病),女奴也可以成為帝國的皇后(衛子夫)。

再多說一句,很多很多年以後,大力提倡寡婦守節啥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人口暴增,算是原始的計劃生育吧。

孝景前二年【前155年】(1歲)

秋天,再次與匈奴和親。

【二】

孝景前三年【前154年】(2歲)

十月,梁王劉武來朝,景帝對他說:我死後,你接班。(千秋萬歲後傳於王)

水評:

漢景帝的這番話,既揭了蓋子,又捅了婁子。當時景帝已經著手削藩,同姓王們為這事兒都急得上躥下跳。只要中央政府的情報機關,還有點兒基本的功能,景帝就應 該知道同姓王們的反應。從這番話來看,景帝也覺得自己有點兒hold不住了,不得不亂開支票,以拉攏劉武這個同父同母的弟弟。問題是,此言一出,後果嚴 重。

正月,七國之亂爆發。

二月,太尉周亞夫和梁王劉武,聯手擊敗叛亂的主力吳、楚。楚王劉戊兵敗自殺,一個月後,吳王劉濞被殺。

水註:

七國之亂始於吳、楚起兵,止於趙王劉遂自殺,前後鬧騰了大半年。七國之亂,聽起來挺嚇人,其實,真正有實力搞亂天下的,也就是吳、楚兩國,其他五國是雷聲大雨點小。吳、楚垮了,其他五國也就掀不起多大浪了。

水評:

景帝乾淨利落脆的擺平七國,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如果七國之亂像靖難之役那樣,又臭又長的鬧個三四年,不光是漢朝的歷史要改寫,就是整個中國歷史怕是也要改寫。

秦末,趁著中原大亂那八年,冒頓單于統一了整個北方草原,並且還順手收復了被蒙恬侵奪的匈奴故地(包括河套地區),然後又趁機向南擴張。最囂張的時候,匈奴 人佔據了朝那(今寧夏固原市)、膚施(今陝西延安市),這倆地方距離首都長安(今陝西西安市)的直線距離也就是300公里左右。(南並樓煩、白羊河南王,悉復收秦所使蒙恬所奪匈奴地者,與漢關胡河南塞,至朝那、膚施,遂侵燕、代。)

要是中原再亂個三四年,匈奴人會在一旁打醬油嗎?

我覺得應該不會,更何況,人家趙王劉遂還做了帶路黨,熱情邀請匈奴人前來干涉漢朝的內政呢。

匈奴人會怎麼做呢?不負責任的假設一下,主力從北方越過長城,加入到中原戰場,河套地區的樓煩王、白羊王,南下關中,直取長安。

這樣一來,結果會咋樣呢,很難說。前771年,犬戎人攻入鎬京(今陝西西安市),從此西周變為東周,開啟了春秋戰國的序幕。此一時彼一時,此時的匈奴人可比當年的犬戎人牛B多了,他們會消消停停的眼瞅著農耕地區再次出現一個秦國嗎?

當然啦,長遠來看,農耕地區走向一體化是歷史的必然,但是,時間呢,從犬戎人攻入鎬京,到秦始皇統一農耕地區,歷時500多年。其時,游牧地區還是一盤散沙。

歷史又有幾個500年呢?

在一個相對統一的游牧勢力干擾下,農耕地區再次走進一體化,又得需要幾個500年呢?

怨念一下,有記載的中國歷史實在是太長了,長得以至於讓人沒有了時間概念。拿我本人來說吧,隨便翻開《史記》的一頁,就像是看昨天的新聞報道,再一算時間,才嚇自己一跳,原來每件事、每個人都已經是離自己兩千年以上了。不過,俺驕傲,你也驕傲嗎?

孝景前四年【前153年】(3歲)

四月己巳(二十三),長子劉榮被立為皇太子。

同日,劉徹被封為膠東王。

水評:

剛剛平定七國之亂,漢景帝就著急忙慌的立太子,可見,先前的那番話,純粹就是忽悠自個兒的親弟弟。

孝景前五年【前152年】(4歲)

漢景帝繼續和親,並且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嫁給匈奴的軍臣單于。

水註:

在西漢,和親不是啥稀罕事兒,但是在《漢書》中的措辭,卻有微妙的不同,如孝惠三年(前192年)的那次和親,班固寫道「以宗室女為公主,嫁匈奴單于」。這次,他卻寫道「遣公主嫁匈奴單于」。由此推斷,漢景帝這次派出的和親公主,很可能是他自己的親生女兒。

孝景前六年【前151年】(5歲)

九月,皇后薄氏因為沒有生兒子被廢黜。

水註:一個女人走了,三個女人來了。三個女人一台戲,這三個女人演的戲,影響了漢家江山,也影響了中國歷史。

孝景前七年【前150年】(6歲)

十一月,皇太子劉榮被廢,同時被封為臨江王。

水註:

劉榮被廢,全怪他有個醋罈子老媽。

二月乙巳(十六),太尉周亞夫升任丞相。同時,取消太尉這一職位。

四月乙巳(十七),劉徹的母親王氏被立為皇后。

四月丁巳(二十九),劉徹被立為皇太子。

孝景中二年【前148年】(8歲)

二月,匈奴攻入燕國(今北京一帶),漢單方面中止和親。(匈奴入燕,遂不和親)

三月,前太子、現任臨江王劉榮自殺。

水評:

實事求是的說,劉榮的死,跟他自己做了什麼,沒半毛錢的關係,而是他爹漢景帝一定要弄死他。

話說當年漢景帝廢劉榮的時候,太尉周亞夫、太子太傅竇嬰,都旗幟鮮明的表達了自己的反對意見,並且還表達了不止一次。反對無效後,竇嬰竟然還請了不定期的病假。

這倆人,一個是平定七國之亂的大功臣兼紅二代,一個是女強人竇太后的侄子兼外戚的領頭人,各自的背後都有一股強大的勢力。要是這兩股勢力合流,會幹出啥事兒呢?

想當年,周亞夫他爹周勃,聯合自己的老冤家陳平,愣是把正宗的高皇帝嫡脈給弄斷了,擁立庶出的代王劉恆,也就是漢文帝。

老子做過的事兒,兒子會不會依樣畫葫蘆,再來一次呢?景帝百年之後,周亞夫和竇嬰要是聯手廢掉新皇帝,迎立前太子,誰能擋得住他們?至於借口,就像是海綿里的水,只要找,總是能找得到的。

這種被皇帝的日子是很難過的,就拿漢文帝來說吧,在周勃等人的掣肘下,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憋屈。漢文帝想重用自己看上的賈誼,周勃們說賈誼不行,文帝也只好跟著說賈誼不行。

景帝時期,聯繫功臣和外戚這兩大勢力的唯一紐帶,就是前太子劉榮,弄死了劉榮,這兩股勢力合流的可能性,將大幅度下降。這兩股勢力不合流,新皇帝的位子就穩當多啦,日子也會好過得多。

也就是說,劉榮是非死不可,不是因為這個事兒死,就是因為那個事兒死,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反正他得死在老爸的前頭。除非劉榮被複立為太子,繼而榮登大位。那樣的話,劉徹和他娘怕是要遭「人彘」之禍嘍。

從後來的歷史進程看,漢景帝的選擇沒錯;就當時來說,周亞夫和竇嬰堅持長子繼承製,應該也沒啥錯。誰都沒錯,結果卻是劉榮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唉……

【三】

孝景中三年【前147年】(9歲)

十二月,匈奴部落的頭領徐盧等六人,率領著他們的族人,前來投奔漢朝。漢景帝封這六個人為徹侯(最高級別的待遇),以此來吸引更多的投誠者。

水評:

漢匈之間斗歸斗,但在爭取對方民心方面,雙方都不含糊。漢方不惜血本,封匈奴的投誠者為侯,匈奴也很看重投誠過去的漢朝人員,就連拒不投誠的張騫、蘇武,他們也給予了相當的優待。

那啥……,匈奴人就沒有張騫、蘇武嗎,誰知道呢,反正漢朝人寫的史書上沒有。文字是多麼的重要啊,如果匈奴人有自己的文字,說不定他們也會記載下自己的張騫、蘇武,以傳揚他們那堅貞不屈的精神。

九月,丞相周亞夫稱病辭職。

孝景中四年【前146年】(10歲)

三月,御史大夫衛綰建議,身高五尺九寸以上(合136cm以上)的馬或者未成年的馬,不得離開關中。(御史大夫綰奏禁馬高五尺九寸以上,齒未平,不得出關。)

水註:

此處的「齒未平」,我理解為未成年的馬,不知是否正確。這……,實在是太專業了,還請方家指教。

孝景中六年【前144年】(12歲)

四月,梁王劉武薨。

水評:

劉武這個人,有能力(憑一國之力扛住了吳、楚兩國的猛烈攻擊)、有實力(手下有一批能幹的大臣,如後來的御史大夫韓安國)、有野心(一直夢想在哥哥駕崩後登上九五之尊)。更要命的是,老媽竇太后還時時護著他。

面對這麼一個弟弟,漢景帝本人都頭大得很,他的兒子能擺平這個叔叔嗎?

梁王劉武的自然死亡,正好去了漢景帝的一塊大心病。

六月,匈奴從北方的雁門郡攻入漢境,抵達武泉後,又向西攻入上郡,掠走了這些地區軍馬場的軍馬。

水評:

農耕地區的物產(戰爭的物質基礎)、人口(戰爭的人力儲備)、手工業水平(直接關係到武器裝備的質量),甩游牧地區好幾條街。但是,在馬匹的數量和質量上,卻被游牧地區甩了好幾條街。

漢朝人也知道,沒有馬,其他的再好,也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只有挨打的份兒,沒有打人的份兒,擎等著匈奴人來剪羊毛就是了。所以,明知道在邊境地區養馬有風險,他們還是在戰場環境下訓練軍馬。

這下好了,費勁巴拉的養的這點兒軍馬,竟然還給匈奴人做了嫁衣裳,苦哇。

匈奴人的這一招,既削弱了對手又壯大了自己,堪稱吸星大法,著實毒辣得緊。

孝景後元年【前143年】(13歲)

七月,周亞夫在獄中餓死。

水評:

繼弄死自己的長子後,漢景帝又殺掉了自己的大功臣。景帝殺周亞夫的借口,極為直白:周亞夫不會臣服於未來的小皇帝。(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為了太子劉徹,漢景帝的手,真不軟啊!

孝景後二年【前142年】(14歲)

三月,匈奴再次攻入雁門郡,雁門太守馮敬以身殉職。

春天,因為糧食歉收,漢景帝下令:遠離邊境地區的人民,不許再用糧食餵養馬匹,違者,馬匹將被收歸國有。

水評:

自劉邦在白登吃癟以來,漢家對馬匹的渴望,達到了變態的程度,官方不僅自己養軍馬,還鼓勵民間養私馬。多年下來,成就斐然,從城市的街頭巷尾到農村的田間地頭,到處都能看到馬兒的身影。你要是騎著一匹母馬,都沒資格參加各種聚會。(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而乘字牝者儐而不得聚會)

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其實,真要讓馬兒膘肥體壯,還得是喂糧食,最起碼也得喂糧食和草料混合而成的飼料。

漢景帝的這個決定,放在今天就是,禁止民用車輛使用成品油。可見,當時糧食的相對產量出問題嘍。

孝景後三年【前141年】(15歲)

正月甲寅(十七),皇太子劉徹提前舉行成人禮(加冠)。

正月甲子(二十七),漢景帝駕崩,享年48歲。

同日,皇太子劉徹即位,史稱漢武帝。

水評:

當時,皇太后竇氏依舊精神矍鑠,她老人家要是循呂后例,以孫子尚未成年為借口,臨朝稱制,誰敢說半個「不」字兒?

漢景帝拔苗助長,提前給劉徹舉行成人禮,徹底斷送了竇太后走向前台的念頭。竇太后有沒有這個念頭,不好說,不過,漢景帝不得不防。

「劉徹,老子能為你做的,都已經做了,以後就看你自己的了。」

劉徹接手的攤子,是一個好攤子。中央政府有效控制的版圖,幾乎囊括了當時農耕地區的精華,成都平原、關中地區、華北平原、黃河中下游地區,以及尚未充分開發的長江中下游地區。國庫里,錢多得數不過來,糧食多得沒地兒放。

面對這份兒家當,劉徹的選擇彈性相當大,他可以繼續高皇帝以來的政策,無功無過的混吃等死,也可以擼胳膊挽袖子,大幹一場。至於選哪一條路,就看劉徹自己的了。

雖然本人很不同意英雄史觀,但是,在某一個特殊時刻,一個人改變歷史的走向,還是符合歷史唯物主義的(用中國話說,就是天命)。

此時,就是農耕地區的一個特殊時刻。

【四】 建元元年【前140年】(16歲)

六月,漢武帝任命竇嬰為丞相,同時恢復太尉這一職位,任命舅舅田蚡為太尉。這二位又推薦趙綰做御史大夫,王臧做郎中令(正部級,主管皇宮的警衛工作)。

水評: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四位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都推崇儒家學說,趙綰和王臧還是正經的儒門弟子。

倒不是說此時的漢武帝,就已經多麼的喜歡儒家學說,而是因為他當了家卻做不了主。

自高皇帝劉邦以來,漢家的政治舞台上就沒少了外戚的身影。這會兒,漢武帝的頭上就有兩個婆婆,一個是奶奶竇氏,一個是老媽王氏。這兩家的兄弟子侄要重用,必須的,所以,竇嬰做丞相,田蚡做太尉,是不以劉徹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

丞相竇嬰和太尉田蚡推薦啥人做啥官兒,漢武帝也只能尊重他們的意見。你能指望漢獻帝去否決曹丞相的意見嗎?

本年,霍去病出生。

建元二年【前139年】(17歲)

十月,御史大夫趙綰、郎中令王臧,在獄中自殺。丞相竇嬰、太尉田蚡被免職。

水評:

這個「四人幫」一上台,就搞儒家的形式主義(明堂)。這也就罷了,御史大夫趙綰頭腦發熱,竟然建議漢武帝:以後不要再向太皇太后請示彙報了。(御史大夫趙綰坐請毋奏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竇氏這個失明老太太……,怎麼說呢,用刁參謀長的話說就是,這個女人不尋常。她喜歡黃帝、老子的言論,老公漢文帝、兒子劉啟和竇家的人,就不得不讀黃帝、老子傳下來的書籍,並且還得按照黃帝、老子說的去做。至少,你也得做出「認真學習、努力實踐」的樣子來。(竇太后好黃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諸竇不得不讀黃帝、老子,尊其術。)

你們這幫混蛋搞搞儒家的那套形式主義,老娘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也就過去了。趙綰那個不知死活的,竟然還要剝奪老娘參政議政的權力,這還了得。當年,皇帝老公、皇帝兒子都讓老娘給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如今,收拾你們這幫龜孫,還不跟玩兒似的。

結果……,就是這麼個結果。

通過這件事兒,剛剛接觸到最高權力的漢武帝,明白了到底誰才是漢家的真正主人。

春天,漢武帝從姐姐平陽公主家帶回一個歌女,衛子夫。

水評:

一個青春期的男孩子,沒啥正經事兒干,可不就只想那些事兒嘛,理解萬歲。

這一次,漢武帝不光收穫了一個現貨,美女衛子夫,還收穫了兩個期貨,衛青、霍去病。不客氣的說,如果沒有這二位,漢武帝的全部家當,能不能支撐四十多年的戰爭,還真是個事兒。

建元三年【前138年】(18歲)

七月,閩越國(今福建一帶)攻擊東海國(今浙江南部),並包圍了東海國的都城東甌。東海王向漢朝廷告急,漢武帝派庄助前往會稽郡(今浙江北部),調用當地兵 馬,走海路前去救援。朝廷的援兵還沒到達,閩越國就撤走了。事後,東海國請求舉國遷徙到中原,漢武帝把他們安排到了廬江郡(今安徽一帶)。

水評:

關於這次救援東海國,漢朝廷的意見並不統一,主流意見是打醬油,他們那些越人,愛咋地咋地。漢武帝卻力排眾議,毅然決然的派庄助前去武力干預。

這次不戰而勝,無疑會讓這個少年天子自信心爆棚,原來自個兒就是那個掌握了真理的少數人啊!

作為要改變現狀的絕對少數派,沒有足夠的自信心,根本達不到自己的目標。此刻,漢武帝收穫了自信心的第一桶金。

本年,漢武帝設立自己的近衛軍,期門軍;建上林苑。

水評:

期門軍的兒郎,個個都是騎射高手,且人數沒限額,最多曾達到上千人。上林苑是一個天然的獵場,其中有鹿、野豬、狐狸、野兔、熊等多種野生動物。

騎射、打獵,正是匈奴兒郎從兒童成長為戰士的唯二法寶。(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士力能彎弓,盡為甲騎。)

明白了嗎?這是漢武帝在向匈奴人學習呢。當然啦,面積有限的上林苑不是廣袤的北方草原,農耕出身的人也不是游牧出身的人,但是,像不像,三分樣,學習怎麼著也比不學習,強一點兒吧。不得不感嘆一下,咱們的山寨精神那也是歷史悠久啊。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上林苑狩獵是小學水平,草原征戰是大學水平,漢家兒郎總不能不上小學,就直接讀大學吧,他們要是有那兩下子,何苦和親來著。

同時,上林苑也是關中地區最富饒的地區之一,農業的產出、手工業的原材料、各種副業的收入,足以讓該地區的人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但是,漢武帝一聲令下,這些人只好領了拆遷費,去他處另尋生路。

放在今天,約等於是把長三角改造成一個軍事訓練場,同時,把該地區所有的人遷走。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代價?!

這個代價……,漢武帝知道不?

知道。

東方朔給他掰餑餑說餡兒,講得一清二楚,甚至還拿歷代昏君恣意妄為所釀成的苦果來嚇唬他,漢武帝卻不為所動,依舊建了上林苑。深有意味的是,漢武帝同時還給東方朔升了官兒,並且還賞賜給他一百斤黃金。

不得不說,劉徹這小子天生就是搞政治的料,既不因為眼前付出的代價,而放棄遠大的目標,又不因為遠大的目標,而阻塞眼前的言路。

本年,張騫應募,率領一百多人,踏上茫茫未知的西行之路,穿越匈奴領地,前去尋找匈奴的死敵,大月氏。

水評:

這是農耕民族有史以來最有勇氣的一次遠行,這不是外交,這是探險!

幾十年的和親,並沒有泯滅掉漢家兒郎的血性。雖然知道前方凶多吉少,但是他們依舊堅定的邁出了前進的腳步。

有此兒郎,大漢何懼匈奴?!看著這一百勇士漸行漸遠的背影,漢武帝大概會這麼想吧。

【五】 建元四年【前137年】(19歲)

本年,南越王趙佗去世。

水評:

此時距離秦末大亂,已經有七十多年了,算起來,趙佗真是個長壽的人。

秦末大亂時,秦帝國付出巨大代價拿下的嶺南三郡,不約而同的選擇了觀望。法家以利害驅人,順利時,一切好說;一旦出現波折,被驅使的人,本能的從自身利害出發,做出自己的選擇。

秦滅後,南海郡尉(代理)趙佗,吞併其他兩郡,自立為南越武王。呂后時,趙佗又自立為南越武帝,並在南越國和長沙國(今湖南一帶)邊境,打敗前來征討的漢軍。趙佗的威望一下子覆蓋了整個嶺南,勢力也向西滲透進了中南半島。(佗因此以兵威邊,財物賂遺閩越、西甌、駱,役屬焉,東西萬餘里。)

趙佗的後半輩子,活得挺糾結的,精神上,他嚮往中原,物質上,他又得依靠嶺南。當時嶺南的物質基礎,又不能支撐他問鼎中原。於是,他只好效仿中原模式,自娛自樂的做起了嶺南天子,勉強滿足一下自己的精神需求。

對農耕地區的一體化來說,趙氏在嶺南的所作所為,也不全是負面的,至少他維繫了嶺南和中原之間的精神紐帶。這為後世在嶺南施政,掃除了一大障礙。

建元五年【前136年】(20歲)

本年,設置《五經》博士。

水評:

《五經》,儒家的五部經典:《易經》、《尚書》、《詩經》、《禮記》、《春秋》。

博士,相當於皇帝的顧問,有建議權沒執行權,但是,說不定哪天也會搖身一變,成為實權人物。

博士們都是讀書人,他們讀的書不外是先秦的諸子百家學說。以前是,法家博士、儒家博士、道家博士等等。而如今卻是,法家博士、道家博士、《易經》博士、《尚 書》博士、《詩經》博士、《禮記》博士、《春秋》博士。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儒家的兒子們,一下子跟法家、道家這些叔叔大爺們平起平坐了。

漢武帝這是變相的抬高了儒家學說的地位,說他是「獨尊儒術」,倒也不過分。至於是不是「罷黜百家」,就有的商量了。

在政治領域,的確是罷黜了百家。雖然漢武帝並沒有明令趕走其他各家的博士,甚至還高度評價過黃老出身的汲黯,但是,從此以後,其他各家在政治領域的影響力日漸式微,直至無聲無息,是不爭的事實。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說漢武帝「罷黜百家」,倒也不算冤枉他。

值得一提的是法家,自秦亡以後,在公開場合,法家幾乎沒有了自己的聲音。不過,我可以負責任的說,從戰國開始,法家就沒有一天離開過政治領域,大伙兒一直都用他,用了兩千多年。

在學術領域,其他各家學說,並沒有受到任何干涉,不光是沒有受到漢武帝的干涉,以後,也沒有受到任何人的干涉。只要你不用這些學說來做仕途的敲門磚,大可以自娛自樂的研讀嘛。

建元六年【前135年】(21歲)

五月,太皇太后駕崩。

水評:

這六七年來,不管太皇太后竇氏主觀上是怎麼想的,客觀上,她給劉徹這個毛頭小子,戴上了一個緊箍咒,讓他不敢太出圈兒,幫他安然度過了生理的青春期,也幫他度過了執政的青春期。

個人認為,老奶奶對劉徹這個孫子,還是滿意的,否則,以她的能量,拿下劉徹,還是很不困難的。

六月,田蚡被任命為丞相。

水評:曾經的太尉做了丞相,曾經的丞相竇嬰,卻賦閑在家。一朝外戚一朝臣,兩漢特色的政局變遷。

八月,閩越王騶郢發兵攻擊南越的邊境城鎮。南越並沒有急於自衛還擊,而是上書漢朝廷,讓漢武帝定奪,美其名曰,尊重天子的權威。漢武帝派王恢和韓安國,分別 從豫章郡(今江西一帶)、會稽郡出兵,前去討伐閩越。漢軍還沒抵達衝突地點,閩越就起了內訌,騶郢的弟弟騶餘善,殺掉騶郢,向漢軍投降。

水評:

閩越挺有意思的,不敢招惹漢朝廷,卻老是騷擾周圍的鄰居,真真是「柿子專挑軟的捏」。南越更有意思,憑他的實力,在邊境打退閩越的進攻,應該沒啥問題,他卻 把球踢給了漢朝廷。漢朝廷挺無奈的,他要是不出手,南越肯定會自己動手把閩越給辦了,那以後整個南半天,還不就是南越說了算啦。

要我說,南越就是想借著這次閩越入侵,探一下漢朝廷的底細,看看漢朝廷能不能hold住南方的局勢。

事關帝國的尊嚴,漢武帝就是活受罪,也得死要這個面子,砸鍋賣鐵,也得向南越宣示,朝廷有hold得住南方局勢的能力。

其實,也不光是面子問題。北方一個強悍的匈奴,就已經夠漢帝國鬧心的了,南方要是再出現一個牛B哄哄的南越,漢帝國腹背受敵,以後的日子還有法兒過嗎。

這次兩越相爭,漢朝廷展現了能力,收穫了尊嚴,維持了南方的現狀,算是不賠不賺;南越借漢朝廷的手,打退了閩越的入侵,沒啥收益也沒啥損失,也是不賠不賺。

始作俑者閩越就倒霉嘍,事後,閩越被漢武帝一分為二。你不是愛折騰嗎,就在自己家裡折騰吧,別老出來給老子惹事兒。漢武帝實在不想南方再出什麼岔子了,他得把精力放在北方。

本年,匈奴前來請求和親。漢武帝讓大臣們討論是否該接受,王恢主張拒絕,韓安國主張接受,大臣們大都贊同韓安國的主張。於是,漢武帝同意和親。

水評:

討論的本身就是一個態度,漢武帝本人的態度:老子不想再和親了。他要是還想繼續和親,還討論個屁啊,按祖宗的規矩辦就是了。

我這麼笨的人,在兩千年後都知道漢武帝的態度,當時那些人精似的大臣,難道會不知道?

個人認為,韓安國們跟漢武帝唱反調,倒也正常。任何新的改變,總是伴隨著各種各樣的阻力,這是人類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

胳膊是扭不過大腿,一條大腿也扭不過無數條胳膊不是,漢武帝這次不妥協也不行。

這次妥協的一個後果就是,漢武帝決定拋開朝中的大臣,另支一攤兒,用自己的小團隊來貫徹自己的意志。

【六】 元光元年【前134年】(22歲)

十一月,漢武帝下令,每個郡、諸侯國(行政職能相當於一個郡),舉薦一個既孝順又清廉的讀書人到中央政府。歷史學名,「舉孝廉」。

水評:

漢初是小政府,小得不能再小的政府,他連鑄幣權都下放了,還讓他再怎麼小?

政府小,活兒就少,那點兒活兒,開國功臣和紅二代就給幹了。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或者說,皇帝不放心的時候),皇帝就臨時從民間徵召幾個讀書人,來打打下手,也能湊合著把活兒幹了。

直到這個時候,小政府走向大政府的時候,人才隊伍的建設,才顯出了必要性,人才選拔制度的確定, 才被提上了議事日程。

察舉制,帝國時代第一個政治人才選拔制度。這是一個完美的制度,從設計上來說。

被舉薦的人,首先得是品德優良的人,這些人到了京師後,先跟博士們學習一年。一年後考試,精通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中一項或者多項的,就可以做個小官兒。當然啦,成績好、名次高的,可以做稍大一點的官兒。

對六藝一竅不通也沒關係,只要有特長,說不定將來會混得比別人更好,因為你的大名,很快就會被傳到皇帝的耳朵里。(即有秀才異等,輒以名聞)

既沒有特長又學不會六藝的,對不起,拜拜了您哪,打鋪蓋捲兒,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並且,舉薦您的那位長官,也會跟著您吃瓜撈,受罰。

這麼完美的制度,下場如何呢?

呵呵,今兒天氣不錯哈。

元光二年【前133年】(23歲)

春天,漢武帝決定向匈奴開戰。

六月,「馬邑之謀」流產。

水評:

「馬邑之謀」是自高皇帝劉邦親征以來,漢家第一次主動打擊匈奴。

通過「馬邑之謀」,漢武帝把漢匈關係帶進了不可逆轉的戰爭狀態,幾十年的和親,到此為止。

至於「馬邑之謀」本身的成敗,用後來者的眼光看,其實並不重要。即便沒有流產,三十萬漢軍能吃掉十萬匈奴騎兵嗎,即便吃掉那十萬騎兵,就一了百了了嗎?

此時的匈奴,遠不是李牧時代的匈奴。當年的匈奴,是北方草原上的小三,西邊的大月氏、東邊的東胡都比他強不少,東胡還曾經被燕國打得滿地找牙。

如今的匈奴,早已滅掉了東胡,吞併了大月氏,並且還間接控制了遠方的西域。簡單說,秦長城以外,匈奴人說了算。

更恐怖的是,匈奴人尊強者,哪怕是某人殺了自己的老爹,只要他夠強,大伙兒也都服他。說句不客氣的,這幾乎就是動物界的法則。不過,也不得不承認,這樣遴選出來的領袖,絕對有領袖魅力、有戰鬥力,也更不好對付。

這會兒,農耕地區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游牧地區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這次漢匈PK,是農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之間第一次巔峰對決,好像也是最後一次。

這種級別的對決,不是一次戰鬥,甚至不是一次戰役,就能徹底了斷的。只要交上了手,時間有多長、規模有多大、烈度有多強,匈奴單于說了不算,漢朝皇帝說了也不算,只要雙方都還端著架子,這仗就沒完。

「馬邑之謀」 只不過是個前奏,公元前119的漠北大戰才是高潮,以後又餘音繞梁了若干年,直到公元前51年,呼韓邪單于入朝,才算是告一段落。

娘哎,兩代人的時間啊!

元光三年【前132年】(24歲)

春天,黃河改道,從頓丘(今河南清豐縣)東南流入勃海。(春,河水徙,從頓丘東南流入勃海。)

水註:

歷史上,黃河改道不是一次,也不是兩次,而是N次。這次改道,到底是從哪兒改到哪兒,我也不知道,只是做一個文抄公而已。

五月,濮陽(今河南濮陽)的瓠子堤決口,黃河水向南流入淮河,十六個郡受災。漢武帝派十萬士卒去堵決口,但徒勞無功。

水評:

這次決堤持續了23年,直到公元前109年,漢武帝親臨一線,才把這個決口堵上。

為什麼會這樣呢?

據《史記》記載有兩個原因:一是丞相田蚡有私心,二是漢武帝迷信。

田蚡的封地在黃河以北,南邊決口了,北邊就安全了,所以,他對漢武帝說,這次決堤是天意。

一些專搞封建迷信的術士,也認為這是天意。於是,迷信的漢武帝只好作罷,任由水災蔓延。

要我說,就是天意。

數字說話,公元2年,漢帝國的人口大約是6000萬(59594978),漢武帝時代有多少,不知道,應該不會比這更多,就取這個數吧。在這個人口基數下,動用十萬人是個什麼概念,放在今天就是200多萬人,近乎解放軍的全部編製。

那些士卒應該是就近徵調的,他們自己就是災民,不用懷疑他們保家的精神。就這樣都搞不定那個決口,不是天意是什麼?

是技術,是物資。

那是農耕時代,沒有重型機械,沒有混凝土,人們只能肩挑人扛的往決口裡填樹枝、雜草。那點兒東西扔水裡,不被立即沖走,才怪呢。就是再增添十萬、二十萬士卒,又能怎麼樣呢?

此非人力之過,乃天也。

二十年後咋又搞定這個決口了呢,個人認為,是水流量減小了。否則,就是漢武帝寫八百首《瓠子歌》,也是白扯,意識畢竟代替不了物質。

此亦天意也。

黃河和淮河之間的黃淮平原,是當時的糧倉之一,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地區之一,經此一難,元氣大傷。(自河決瓠子後二十餘歲,歲因以數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

本年,竇嬰和田蚡的矛盾,公開化、表面化、激烈化。

元光四年【前131年】(25歲)

十二月,魏其侯竇嬰有罪,棄市(死刑的一種)。

三月,丞相田蚡去世。

水評:

竇嬰的罪名,莫名其妙,田蚡的死,更是驚悚恐怖。

據說,漢景帝臨終前曾經給了竇嬰一封遺詔:「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在自己的鐵哥們兒灌夫,即將被滅族的時候,竇嬰把這封遺詔呈現給了漢武帝。武帝在皇家檔案館裡一通查,竟然沒有找到這封遺詔的原件。

得,竇嬰就得了個「矯詔」的罪名。

個人認為,竇嬰「矯詔」的罪名,應該不成立。竇嬰就是再傻,應該也不會傻到拿一封假遺詔去忽悠皇帝吧。即便是忽悠了皇帝,還有皇太后呢。

遺詔的原件哪兒去了呢,我不知道。

竇嬰被處決後,田蚡就病了,病中的田蚡口口聲聲:我錯了。(專呼服謝罪)

據一些巫婆神漢所見,竇嬰和灌夫的鬼魂要殺田蚡。(使巫視鬼者視之,見魏其、灌夫共守,欲殺之。)

於是,田蚡也死了。

站在漢武帝的角度說,如果沒有那封莫名其妙的遺詔,竇嬰死活都無所謂,反正,竇太后死後,他的政治生命也基本上就完蛋了;田蚡死得可真是時候,從此,他將不受任何人的約束,可以由著自己的意志來。

【七】

元光五年【前130年】(26歲)

夏天,發動巴郡、蜀郡的士卒修築南夷道。

水評:

南夷者,夜郎也。建元六年(前135年),漢武帝在夜郎設置犍為郡,郡縣制的春風吹進了部落林立的大西南。

值得一提的是,犍為郡不是漢武帝打下來的,而是用綢緞等物品收買當地部落首領而搞下來的。這種方式開拓的郡縣,先天的不可靠,關鍵時刻,當地的部落首領,不太會買漢朝廷的賬,更不會給當地政府官員面子。(且蘭君恐遠行,旁國虜其老弱,乃與其眾反,殺使者及犍為太守。)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飯要一口一口的吃,關鍵是先把腳插進去,以後的事兒,慢慢來唄。時間嘛,我算一下啊,從漢武帝設置郡縣到雍正完成改土歸流,大概是一千八百多年。佛曰:低頭趕路,莫問前程。我說:種好今天的蘋果樹,管他娘最後是誰收果子呢。

第一步就是修公路,當地部落的首領就是依仗著交通不暢,才有恃無恐,棄虛名而取實利(夜郎旁小邑皆貪漢繒帛,以為漢道險,終不能有也,乃且聽蒙約。)。有了便利的交通,那些部落首領還能這麼滋潤的投機取巧嗎?

話好說,事兒難做,在「地無三分平」的大西南修路,那難度……,可以參考一下宜萬鐵路,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海了去了。(唐蒙、司馬相如開路西南夷,鑿山通道千餘里,以廣巴蜀,巴蜀之民罷焉。)

南夷道就是這些公路中的一條,它從僰道(今四川宜賓)直抵牂柯江邊。從牂柯江乘船,可以直達南越的都城番禺(今廣州市番禺區)。

嶺南,劉徹陛下一直關心著您哪。

七月,廢黜皇后陳氏。

元光六年【前129年】(27歲)

冬天,開始對商人的貨車貨船徵稅。

水評:

文景之治留下的國庫,看上去很豐厚,其實根本不經用,武帝即位這十來年,還沒做啥大動作呢,就給折騰得差不多了,不得不增加新稅種。

這是漢武帝第一次財政開源,還是在稅收上做文章,算是中規中矩,以後他可就沒這麼溫柔了,各種流氓手段層出不窮。

春天,開鑿渭水和黃河之間的水渠。

水評:

這條不知名的水渠,費時三年才竣工。竣工後,關東糧食運抵關中的時間,由先前的六個月,降為三個月左右。

除了優越的運輸性能,這條水渠還灌溉了周邊的上萬頃農田,為當地糧食的增產增收,做出了突出貢獻。

還是春天,匈奴攻入上谷郡(今河北張家口市一帶)。漢武帝派衛青、公孫敖、公孫賀、李廣,各率一萬騎兵,深入北方草原尋找匈奴人作戰。

水評:

這次作戰的結果,四個字兒,慘不忍睹。

公孫敖損失七千人馬,李廣被俘後僥倖逃回,具體損失不詳,公孫賀無功無過,草原一圈游,衛青帶回七百顆首級。哪怕衛青部是零傷亡,他的那點兒盈餘,也不過是公孫敖虧空的10%。不考慮其他的物資損失,光從人頭的數字看,漢方這次就虧到姥姥家去了。

關於此次慘敗的原因,漢朝官方的總結是:因遭虜之方入,將吏新會,上下未輯。代郡將軍敖、雁門將軍廣所任不肖,校尉又背義妄行,棄軍而北,少吏犯禁。

簡單說就是:一,統兵將領和騎兵部隊是第一次親密接觸,各方面磨合不夠,小到作戰部署,大到作戰指導思想,上下沒有統一的認識;二,高級將領不稱職,中下級軍官的作戰意志不強。

這是漢軍第一次深入草原作戰,第一次讓騎兵單獨承擔作戰任務。第一次嘛,怎麼著也得交點兒學費不是,雖然這學費有點兒貴。

秋天,匈奴多次攻入漢境,其中,漁陽郡(今北京密雲)受到的攻擊次數最多。漢武帝委派韓安國去主持漁陽郡的防務。

水評:

匈奴人的報復,也在情理之中。

韓安國雖然屢次反對跟匈奴開戰,但是,關鍵時刻,漢武帝還是讓他擔當重任。可惜,韓安國本人不爭氣,著了匈奴人的道兒,在漁陽郡吃了大虧。

元朔元年【前128年】(28歲)

本年,皇長子劉據出生。

水評:在那個只有兒子才能接班的年代,漢武帝忙活了十多年才收穫第一個兒子,他老人家怎麼表達自個兒的欣喜都不過分。

三月,劉據他娘衛子夫被立為皇后。

秋天,匈奴多路出擊:一路,兩萬騎兵攻入遼西郡(今河北省東北部、遼寧省西部),殺掉遼西太守,掠走兩千多人;一路,在漁陽郡打敗漁陽太守,包圍韓安國;一路,攻入雁門郡,殺掉和掠走一千多人。

漢武帝派衛青率三萬騎兵從雁門郡出發,李息從代郡出發,對匈奴展開報復,斬首數千級。

水評:

戰爭規模不可避免的升級了,也更加血腥、殘酷了。

本年,東夷穢君南閭率其部二十八萬人,投靠漢朝;漢朝在這一地區設置蒼海郡。

水評:

從《史記 匈奴列傳》看,穢是匈奴的東方鄰居(諸左方王將居東方,直上谷以往者,東接穢貉、朝鮮。),具體位置,大概是今天吉林省南部(註:沒有具體考證過,只是從地圖上想當然得出的結論)。

爭取到穢,是漢朝外交的一大勝利,在匈奴的東部安插了一顆釘子。有必要說一下的是,遼東半島和山東半島的廣大人民,為這個蒼海郡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彭吳穿穢貊、朝鮮,置滄海郡,則燕、齊之間靡然發動。)

【八】

元朔二年【前127年】(29歲)

正月,漢武帝聽從主父偃的建議,頒布推恩令。

水評:

廣義的推恩令是兩道詔書,一道是給諸侯王的:梁王、城陽王親慈同生,願以邑分弟,其許之,諸侯王請與子弟邑者,朕將親覽,使有列位焉。一道是給御史大夫的: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條上,朕且臨定其號名。

漢武帝給諸侯王下的那道詔書,看上去挺客氣:你們要是願意向梁王、城陽王學習,朕也一樣會滿足你們的心愿;你們要是不願意,朕也不勉強。

給御史大夫下的那道詔書,漢武帝也顯得很謙虛:那是諸侯王們高風亮節,自願分土地給兄弟、兒子,朕不過就是個橡皮圖章。

說得比唱得好聽,俺們諸侯王要是真的不向梁王、城陽王學習,您老人家能放過俺們?俺們的小辮子不比西域美女的少(沒有小辮子,那幫酷吏也會體察聖意,依法創造出各種小辮子),哪天您老人家一高興,隨便揪出一個小辮子,俺們就得死無葬身之地。

得,奉詔吧。

諸侯王們只好拿出自己領地的一部分,分給自己的兒子、兄弟,讓他們成為可以世襲的列侯。這些列侯的食邑的土地管理權,從此可就不屬於諸侯國嘍,而是屬於就近的郡。(其後更用主父偃謀,令諸侯以私恩自裂地分其子弟,而漢為定製封號,輒別屬漢郡。)

考諸《史記》、《漢書》,武帝一朝,王子被封侯的達150+,也就是說,一紙推恩令,武帝就從諸侯王手裡搶來了100+的縣,著實V5。諸侯王們可就苦嘍,他們的日子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推恩令,一把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

這把軟刀子能管用的前提是,以前曾經有過一把更管用的硬刀子。試想一下,在七國之亂前夕,推恩令這把軟刀子會好使嗎?

從公元前202年劉邦登基到如今,漢家總算是徹底解決了諸侯王尾大不掉的局面,歷時75年,歷經五個皇帝外加一個女主,其間還摻雜著大大小小的血與火。

中央集權,不容易啊!

春天,匈奴人攻入上谷郡、漁陽郡,殺掉和掠走一千多人。漢武帝派衛青、李息從雲中郡(今呼和浩特市一帶)出發,棄上谷、漁陽於不顧,向西殺奔高闕(北方山脈的一個缺口,具體位置,今有爭議),從高闕向南,越過黃河,突入河套地區,一舉收復河套。

在河套地區設置朔方郡、五原郡。

水評:

河套易手是漢匈爭戰的一個分水嶺,漢朝不僅摘掉了懸在長安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還可以向東威脅單于王庭,向西打擊匈奴右賢王。漢朝總算是掌握一點兒戰爭的主動權,不像先前那樣只能被動的應付。

除了軍事價值,河套地區還頗有經濟價值,這地方是當時為數不多的既適合游牧又適合農耕的地區,游牧民族佔領了河套,可以「風吹草低見牛羊」,農耕民族來到這裡,也可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這一戰,史稱「河南之戰」,漢方奪得了河套,匈奴佔領了上谷郡的一些偏僻地區。(漢亦棄上谷之斗辟縣造陽地以予胡)

這筆買賣,誰虧誰賺?

夏天,招募十萬人遷徙到朔方郡。

水評:招募是要花錢的,十萬人的搬遷費、安家費,得要多少錢啊?!

元朔三年【前126年】(30歲)

冬天,匈奴軍臣單于去世,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打跑軍臣單于的太子於單,自立為單于。

春天,放棄蒼海郡。

夏天,匈奴數萬騎兵攻入代郡,殺掉太守恭友,掠走一千多人。

秋天,匈奴又攻入雁門郡,殺掉和掠走一千多人。

水評:伊稚斜這個新官兒的工作積極性,還挺高的哈。話又說回來,他要是不積極一點兒,他本人就得被別人打跑。

秋天,中止西南大開發,令犍為郡守住現有的成果。傾全國之力,修築朔方郡的城防,修繕當地的秦長城。

水評:

開疆拓土,的確很吸引人,也很光榮,同時,也很費錢。開發大西南,漢朝動用了數萬人,後勤補給線長達千里,補給效率還低得嚇人(率十餘鍾致一石);為了籠絡當地人,漢朝廷還得在那兒大把的撒銀子(散幣於邛、僰以輯之)。

為蒼海郡而耗費的人力物力,跟大西南差不多。

光榮與夢想的背後是痛苦和代價!

本年,張騫從西域歸來。

水評:

十三年前,一百多勇士慷慨西行;今朝歸來,故人中卻只見張騫和堂邑甘父。

悲哉斯行,壯哉斯行!

這是自盤古以來的又一次開天闢地,讓農耕地區的人們知道了,在遙遠的西方,還有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太史公的「鑿空」二字,述盡了此行的神韻。

張騫此行的原始動機是什麼,他是不是完成了既定的使命,還重要嗎?

元朔四年【前125年】(31歲)

夏天,匈奴兵分三路,各三萬騎兵,攻入代郡、定襄、上郡,殺掉和掠走數千人。匈奴右賢王,也屢次騷擾朔方郡。

元朔五年【前124年】(32歲)

春天,衛青率十餘萬人(其中有三萬騎兵)從朔方郡出發,穿過高闕,向北奔襲六七百里,趁夜包圍了匈奴右賢王的大本營。右賢王僅帶著數百騎兵,突圍而去。

大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從右北平郡出兵,尋找匈奴人作戰。

水評:

這是一個非典型斬首戰例。

右賢王逃走後,當地的人口、牲畜,全部被衛青帶回了漢朝。從匈奴數次從漢境掠奪人口來看,他們缺人缺得厲害;他們倒是不缺牲畜,但是一下子損失上百萬頭牲畜,也夠他們心疼一陣兒的。

至於右賢王本人的死活,重要嗎?一個光桿兒司令,誰還會把他當回事兒呢。

此戰過後,右賢王的影響力從西部徹底消失,河西地區的游牧勢力開始一盤散沙化。

秋天,匈奴一萬騎兵攻入代郡,殺死代郡都尉(相當于軍分區司令員)朱英,掠走一千多人。

【九】

元朔六年【前123年】(33歲)

二月,衛青率十餘萬騎兵,從定襄郡(今山西忻州市一帶)出發,深入草原,斬首三千多。班師後,在定襄、雲中、雁門休整。

四月,衛青再次率十餘萬騎兵,從定襄郡出發,深入草原,斬首一萬多。

水評:

這兩次軍事行動和上一年的全殲右賢王,合在一起,被稱作是「漠南之戰」。

漠南之戰,漢朝有得有失:斬首和俘虜的總和達3.7萬(右賢王部1.8萬,這兩次行動1.9萬),有效的消滅了匈奴的有生力量;在四月的軍事行動中,前將軍趙信兵敗後,投降匈奴。

前將軍趙信,匈奴人,漢軍的高級將領,頂頭上司是大將軍(全軍總司令)衛青,再上面就是皇帝劉徹啦。趙信同志在一線工作了那麼多年,在他的眼中,漢軍應該沒有什麼秘密。

對漢軍各種情況門兒清的趙信,給伊稚斜單于出了一個主意:主力北上,渡過大漠,遠離漢匈邊境。

大漠以北,遠遠超出了當時漢軍的作戰半徑,他們要是不信邪、不怕鬼,膽敢追擊單于主力,大沙漠就可以把他們肥的拖瘦,瘦的拖死。那時候,伊稚斜單于只要動動小指頭,就可以全殲這支疲憊之師。

匈奴人丟了河套和右賢王的地盤,後果極其的嚴重。本來就脆弱不堪的游牧經濟(一場暴風雪,就足以讓游牧人多年的勞動成果化為烏有),經此浩劫,更是雪上加霜。漢匈之間的軍事態勢,對匈奴人來說,比糟糕還糟一點兒,先前他們是打人者,如今則成了挨打者。

好漢不吃眼前虧,為了保存有生力量,長征就是一個必然的選擇,也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更是一個痛苦的選擇,因為大漠以北是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

單于主力跑了,漢武帝集中優勢兵力殲滅敵人的戰略,也就暫時落空了。要想徹底搞定匈奴,漢朝還得繼續努力。

本年,18歲(虛歲)的霍去病,以嫖姚校尉(相當於團長)的身份,參加了這兩次軍事行動,並在四月的軍事行動中斬首2028。

水評:

霍去病的打法,透著一股子邪性,他竟然率領800騎兵,遠離大部隊數百里,孤軍在草原深處作戰,居然還能取得如此驕人的戰績。

真不敢相信,一個初次走上戰場的未成年人,能幹出這樣的事兒。

一種對付匈奴人的嶄新戰術,就此誕生。

六月,允許普通人從朝廷購買爵位,坐牢的人花錢減罪、免罪(民得買爵及贖禁錮免減罪)。設置武功爵。

水評:

漢文帝晚年,天下大旱加上蝗災,文帝曾經允許有爵位的人賣掉自己的爵位來謀生。官方自己對外出售爵位,以斂財,這還是頭一遭。

允許坐牢的人花錢減罪、免罪,坐牢的人獲得了自由(或提前獲得自由),朝廷獲得了稅收外收入,雙贏。

武功爵是武帝朝的一個新生事物,是一個明碼實價的商品,是漢武帝摟錢的耙子。

武功爵分十一級,最低一級爵位的價碼是十七億個銅錢,每多花兩億個銅錢,就可以買到更高一級的爵位。算下來,要想買到最高級別的爵位,得花三十七億個銅錢。

願意掏十七億個銅錢買最低一級爵位的人,根本不在乎再多掏兩億個銅錢,購買高一級的爵位,願意掏十九億個銅錢買第二級爵位的人,根本不在乎再多掏兩億個銅錢,購買更高一級的爵位……

給漢武帝出這個主意的人,絕對是個天才,把人的購物心理研究得透透的。雖然沒有史料支持,個人嚴重懷疑,這個人肯定出自商人家庭。老實巴交的莊稼漢、滿嘴子曰詩云的假正經,絕對想不出這種點子。

別看價格不便宜,武功爵也不是你想買就能買的,只有上過戰場的人,才有資格買。那些人雖然沒有立下像樣的軍功,但是漢朝廷並沒有忘記他們那血與火的經歷,特別賣給他們個武功爵,以表彰他們為帝國做出的傑出貢獻。(置武功賞官,以寵戰士)

除了這個虛頭巴腦的榮譽,朝廷還給那些買到武功爵的人,準備了大把的實惠:招公務員的時候,同等條件下,優先錄取這些人;這些人犯了罪,減輕處罰。(諸買武功爵官首者試補吏,先除;其有罪又減二等;)

漢武帝這麼死不要臉的摟錢,多少有點兒迫不得已。要知道,打仗是要花錢的,花很多很多的錢。

就拿漠南之戰來說吧,那些斬獲敵人首級、抓獲俘虜的各級指戰員、戰士,就從國庫里領走了二十多萬斤黃金的賞賜。這還不算,抓獲萬人以上規模俘虜的時候,每個參戰人員都能夠領到不菲的額外賞賜。

戰鬥中,人員、馬匹的損失,武器裝備的損耗,後勤補給的花費,更是海了去了。(捕斬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十餘萬斤,虜數萬人皆得厚賞,衣食仰給縣官;而漢軍之士馬死者十餘萬,兵甲之財轉漕之費不與焉。)

幾年戰爭下來,國庫的歷年財政收入和新徵收的賦稅,就是全部劃撥成軍事預算,也滿足不了戰爭的實際需要。(於是大農陳藏錢經秏,賦稅既竭,猶不足以奉戰士)

光靠錢,打不敗匈奴,沒有錢,更是打不敗匈奴。

元狩元年【前122年】(34歲)

十一月,淮南王劉安、衡山王劉賜謀反,被誅。

水評:

淮南王劉安,一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人。

劉安的確很渴望那個九五之位,為此,他不惜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劉陵,去長安做美女間諜,用財物、色相拉攏腐蝕首都的權貴。

劉陵的工作成績也相當的突出,把四位列侯拉下了水,三個開國功臣的後裔(紅N代也並不怎麼可靠哈),一個武帝時的新貴,岸頭侯張次公(新生代也有不是好鳥的哈)。

除了劉陵這把軟刀子,劉安還給漢武帝準備了一枚重磅炸彈,在大將軍衛青身邊安排了刺客(很可能不是一個刺客)。按照劉安的設想,老子起兵之日,就是衛青死亡之時,衛青死了,整個天下就是老子的。

劉安不光做了細緻入微的準備工作,他老人家還弄了一整套完善的起兵造反方案:成功了,在長安登基,君臨天下;失敗了,也可以劃江而治。

劉安的前期準備工作不可謂不充分,起兵方案也堪稱完美,但是,真要動真格兒的時候,這小子卻慫了,左研究右討論,就是下不了最後的決心,從頭到尾也沒有做出啥子實質的行動。等到朝廷來問罪的時候,可就慘了,這傢伙不僅賠上了自家的妻子兒女,還連累了上萬人的身家性命。(黨與死者數萬人)

劉安這個人啊,放在今天,就是一個鍵盤政治局,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做起事兒來……,呵呵,今兒天氣不錯哈。

四月,立長子劉據為皇太子。

本年,匈奴一萬騎兵攻入上谷郡,殺死數百人。

【十】

元狩二年【前121年】(35歲)

春天,霍去病率一萬騎兵,從隴西郡(今甘肅東南部)出發,挺進河西地區,轉戰六天,越過焉支山一千多里,俘虜渾邪王的兒子、相國、都尉,繳獲休屠部落祭天用的金人,斬首8960。漢軍損失70%。

夏天,霍去病從北地郡(今陝甘寧的各自一部分)北上,公孫敖從隴西郡西進,聯手挺進河西地區。公孫敖迷路,霍去病翻越賀蘭山,橫穿浚稽山沙地(今巴丹吉林大 沙漠),繞過居延海(今內蒙古額濟納旗),然後南下至祁連山下。奔襲兩千多里,逼降2500人,斬首30200,自身損失30%左右。

水評:

霍去病的這兩次軍事行動,淋漓盡致的展示了,漢軍那恐怖的遠程作戰能力。

這種高速遠程奔襲,根本甭指望會有後方的後勤補給,補給速度跟不上行軍速度嘛,所有吃的喝的,只能在河西地區就地解決,專業說法「掠食於敵」。

河西地區,大小部落多如牛毛,霍去病也不是逮著誰搶誰,對那些順從漢軍的部落,他基本上是秋毫無犯(輜重人眾懾慴者弗取)。

這種區別對待的做法,不光減小了漢軍當時的作戰難度,也為漢朝後來在此設置郡縣,打下了良好的群眾基礎。

夏天,匈奴人攻入雁門郡,殺掉和掠走數百人。張騫、李廣兵分兩路,從右北平郡出發,打擊匈奴左賢王。張騫率一萬騎兵,沒有按時到達作戰地點,李廣的四千騎兵,陷入匈奴四萬騎兵的包圍。血戰兩日,李廣軍殺敵三千多,自身損失近乎100%。

秋天,河西地區兩個最大的部落,渾邪部落和休屠王部落,共四萬多人,歸降漢朝。以後漢朝在河西地區設置了武威、酒泉、張掖、敦煌四個郡。

水評:

拿下河西地區,既有重大的軍事意義,徹底清除了匈奴在當地的勢力,又有重大的經濟意義,匈奴人自己都說「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婦 無顏色。」,匈奴的失,正是漢朝的得,更有深遠的歷史意義,中原和西域之間的大門從此打開,絲綢之路開始從設想走向現實。

說一句銅臭味十足的話,本年漢朝廷的財政支出達100多億個銅錢。考慮到當年並沒有其他大型項目,作戰費用、犒賞三軍、安置匈奴降者,應該佔了這筆支出的大頭。

元狩三年【前120年】(36歲)

秋天,匈奴攻入右北平、定襄,殺掉和掠走一千多人。

本年,關東發生水災,受災地區把所有的政府儲備糧,都用來賑濟災民,但仍然不夠用;又用政治待遇鼓勵民間富豪、地主,借錢、借糧給災民,還是無濟於事。漢朝 廷只好把725000口災民移民到其他地方。接納災民的地方,政府要負擔災民最初的衣食費用,給災民提供生產性貸款,幾年下來,這些花費數以億計。

漢武帝派專人去勸說災區人民種植冬小麥。

水評:冬小麥從種植到收割,恰好在河水的枯水期(相對的)和來年的汛期之間。沒有被移走的災區民眾,靠冬小麥的收穫,可以勉強維持生計。

本年,因為西北地區的匈奴勢力被清除,隴西、北地、上郡的邊防部隊,被裁減一半。

本年,徵調因為犯法而被免職的官吏去長安挖鑿昆明池。

水評:

昆明池周長四十里,用來訓練水師。

打匈奴是用不著水師,但是,征討南越就能用上水師了。

真的很佩服劉徹的折騰勁兒,匈奴那塊骨頭還沒啃下來呢,他竟然又盯上了南越。

元狩四年【前119年】(37歲)

本年,造白金幣、白鹿幣,鹽鐵官營,初算緡錢。

水評:

這一系列措施,都是為了那個該死的「錢」字兒。

白金幣,一種銀錫合金的新貨幣。漢朝廷造白金幣的初衷是為了打擊壟斷資本家(具體怎麼打擊,太深奧了,我實在不懂),但是,並沒有達到目的。四年後,白金幣退出流通領域。

白鹿幣,一塊一尺見方的白色的鹿皮,他不是貨幣,而是漢武帝的打劫工具。

漢武帝規定,諸侯王、列侯、宗室,朝覲皇帝、參加祭祀大典,呈獻白璧時,必須把白璧放在白鹿幣上。

白鹿幣的價格也不貴,一塊才四十萬個銅錢。哦,對了,白鹿幣的獨家經營權歸皇帝陛下所有,在其他地方買到的白鹿幣,再貴也是假冒偽劣產品,切記切記。

一頭成年的全身白毛的鹿,得為漢武帝創收多少銅錢啊,哈喇子ing……

鹽鐵官營,這個大伙兒都明白吧。

算緡就是向工商業者徵稅,規定沒有在官方備案的商人主動彙報自己的財貨,每2000錢交稅120錢,手工業者每4000錢交稅120錢。

夏天,衛青從定襄出發,霍去病從代郡出發,各率五萬騎兵,深入漠北。衛青遭遇單于主力,斬首19000,焚毀單于儲備的所有物資。霍去病遭遇左賢王,斬首70443,封狼居胥山(在狼居胥山祭天),禪姑衍山(在姑衍山祭地),合稱「封禪」。

水評:

這一戰,史稱「漠北之戰」,充分顯示了那個時代草原作戰的巨大偶然性。

按照最初的情報,漢武帝給霍去病配備了最優秀的戰士、最精良的裝備,讓他從定襄出兵,出戰單于主力。霍去病在前線抓獲的俘虜,卻說單于主力在東面,於是,漢武帝實時的調整了衛青和霍去病的出兵方向,讓衛青從定襄出發,霍去病從代郡出發。

結果呢,單于主力仍舊出現在了定襄方向。

得虧衛青也不是個善茬兒,否則,漢武帝就變成兩千多年後瞎指揮的常公啦。

當然啦,也不能說匈奴俘虜是在搞神馬迷魂陣,在漢軍來回通訊期間,伊稚斜單于有足夠的時間,調整自己的兵力部署,主場優勢嘛。

李廣將軍要是勘破這個偶然性,就不會跟衛青計較出兵路線了。

漠北之戰後,損失慘重的匈奴,死心塌地的遠離了漢匈邊境(是後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漢朝因為籌集不到足夠的戰馬,也放棄了再次跨漠遠征。

此後二十年,雙方圍繞著怎麼「和親」,打了無數的口水仗,彼此也都做了些早打大打的姿態,但是,這段時間裡,和平是長城內外的主旋律,摩擦只是插曲。

【十一】

元狩五年【前118年】(38歲)

天下馬少平牡馬匹二十萬。

水註:

古漢語很偉大,就是在斷句的時候,有點兒麻煩。《漢書》這句沒頭沒腦的原文,我個人認為似乎少了倆字兒,本人自以為是的添上倆字兒,然後,再斷句為:天下馬少,平牡馬,(牝馬)匹二十萬。

白話的意思就是:天下的馬變少了,為了平抑公馬的價格,官方把母馬的價格提高到20萬個銅錢一匹。

水評:

漠北之戰前,漢朝出塞的馬匹是14萬(含負責後勤補給的4萬匹),戰後,活著回來的不足3萬。(兩軍之出塞,塞閱官及私馬凡十四萬匹,而復入塞者不滿三萬匹。)

這個損耗,放在今天,就等於是在一場戰役中,損失了110000+的坦克和運輸卡車。

當然啦,在今天,這個規模的損耗,對一個大國來說,也沒啥大不了的,開動生產線,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夠彌補這個缺口。

那年頭沒有什麼馬匹的工業生產線(今天好像也沒有哈),唯一的馬匹生產途徑,就是母馬的子宮。

有錢了就是不一樣啊,想當初為了增加人口,朝廷採取了對女性罰款的流氓手段,這會兒為了增加馬匹,朝廷採用了對母馬價格補貼的溫情政策。

在西漢,女性(含動物界)地位的提高,咋就老是在血雨腥風之後呢?

本年,廢除三株錢,發行五銖錢。

水評:漢初的幣制之混亂堪比戰國,三株、四株、五銖、八銖,輪番登場,三株錢還幾興幾廢。至此,幣制總算是穩定在了五銖錢。

元狩六年【前117年】(39歲)

九月,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薨,享年24歲。

水評:

在我還在擠高考獨木橋的時候,他走上了生死一瞬的草原戰場,在我恣意揮霍時光的時候,他一步步登上了人生的頂峰,在我四顧茫然的走出校門的時候,他猝然而逝,宛若一道耀眼的流星劃破歷史的長空。

驃騎將軍霍去病,18歲參加對匈作戰,4年時間裡,兩次以嫖姚校尉的身份出擊匈奴,四次以驃騎將軍的身份出擊匈奴,跟匈奴人交手五次,五戰五勝,斬首、俘虜11萬多,受降4萬多,開疆河西地區。(最驃騎將軍去病,凡六齣擊匈奴,其四齣以將軍,斬捕首虜十一萬餘級。及渾邪王以眾降數萬,遂開河西酒泉之地)

這一切,簡直就是一個神話。

驃騎將軍霍去病,在繼承衛青六次出擊匈奴的基礎上,大大發展了漢軍的騎兵戰術,使漢軍能夠勝利的完成高速、遠程、無後方作戰。漢軍的這種新式打法,極度類似匈奴人,但是,漢軍的組織紀律性遠遠強於匈奴人。

驃騎將軍霍去病,走下戰場後,就成了少爺霍去病。

霍去病出征時,漢武帝會給他準備下幾十車好吃好喝的(個人認為,兩次河西奔襲時,應該沒有這些東西),返回時,扔掉很多剩餘的糧肉,而士兵卻有不少餓肚子的。(其從軍,天子為遣太官齎數十乘,既還,重車餘棄粱肉,而士有飢者。)

典型的不知人間疾苦的少爺做派。

這位少爺,竟然敢當著皇帝的面兒,搞血親復仇那一套,擅自射殺郎中令李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到了極點。

這位少爺的出身並不高貴,甚至可以說相當的卑微,他爹霍仲孺是平陽縣的一個小公務員,他娘衛少兒是平陽侯府的女奴。

霍仲孺去長安侯府公幹的時候,跟衛少兒卿卿我我,事後,有了霍去病。公幹完了後,霍仲孺就回了老家平陽縣,娶妻生子。

漠北之戰前,霍去病路過平陽縣,認下生父。戰後,霍去病把異母弟弟霍光,從平陽縣帶到長安。

霍仲孺這爹當的,自己一輩子沒啥大出息,卻生了兩個響噹噹的兒子。

生子當如孫仲謀,當爹當如霍仲孺!

元鼎元年【前116年】(40歲)

水評:這一年,難得的沒發生啥大事兒,特此提一下。

元鼎二年【前115年】(41歲)

春天,建造高數十丈的柏梁台。

水評:閑著沒事兒的劉徹同志,開始腐敗了,從此,修建的各種宮殿越來越奢華。

三月,下大雪。

夏天,關東發生大水災,餓死的人數以千計。

九月,調巴、蜀的糧食,賑濟江南的災民。

本年,試行均輸。

水註:「均輸」具體是怎麼回事兒,我實在搞不清楚,只是約略覺得這是一個財政創收的政策。

元鼎三年【前114年】(42歲)

十一月,頒布告緡令。

水評:

告緡是對算緡的有益補充,原文如下:郡 國頗被災害,貧民無產業者,募徙廣饒之地。陛下損膳省用,出禁錢以振元元,寬貸,而民不齊出南畝,商賈滋眾。貧者畜積無有,皆仰縣官。異時算軺車、賈人之 緡錢皆有差小,請算如故。諸賈人末作貰貸賣買,居邑貯積諸物,及商以取利者,雖無市籍,各以其物自占,率緡錢二千而算一。諸作有租及鑄,率緡錢四千算一。 非吏比者、三老、北邊騎士,軺車一算;商賈人軺車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邊一歲,沒入緡錢。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賈人有市籍,及家 屬,皆無得名田,以便農。敢犯令,沒入田貨。

算緡不是讓工商業者自覺的申報自己的財貨嗎,他們要是不自覺呢,或者,自覺是自覺了,但隱瞞財貨的實際數量呢?

廣大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動員眼睛雪亮的人民群眾,檢舉揭發那些不老實的工商業者,就是「告緡」。

人民群眾也不白忙活,只要情況屬實,被檢舉者財貨的一半,就是自己的了。另一半,當然被朝廷沒收了。

告緡令一下發,效果很顯著,朝廷沒收的銅錢數以億計,奴婢數以千萬,土地、房屋,大縣數百頃,小縣一百多頃;人民群眾不用干太多的活兒,也能過上好吃好喝的日子。

根據物質守恆定律,有收益的,就有虧本的,在這一輪洗牌中,商人就是虧本的那一方,中產以上的商人家族大抵都破了產。(即治郡國緡錢,得民財物以億計,奴婢以千萬數,田大縣數百頃,小縣百餘頃,宅亦如之。於是商賈中家以上大率破,民偷甘食好衣,不事畜藏之產業,而縣官有鹽鐵緡錢之故,用益饒矣。)

漢朝廷早就看那些大商人不順眼了,曾經想用貨幣手段(白金幣)摧毀壟斷資本家,結果屁用沒有,一用行政手段,手到擒來。

四月,發生雹災,關東十多個郡、諸侯國發生饑荒,人相食。

本年,張騫去世。

水評:

張騫一生兩次出使西域:第一次,聯絡大月氏夾擊匈奴,空手而回;第二次,動員烏孫國東遷,也是無果而終。

誰在乎這些呢?

鑿空西域,足以讓張騫矗立在中華民族的英雄之林。

本年,伊稚斜單于去世,兒子烏維繼位單于。

【十二】

元鼎四年【前113年】(43歲)

十月,漢武帝開始第一次巡狩天下。

水評:

漢武帝跟秦始皇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秦始皇打了無數的大仗,漢武帝也打了不少的大仗;秦始皇夢想長生不死,漢武帝也夢想長生不死;秦始皇腐敗,漢武帝也腐敗;秦始皇尊法,治天 下用重刑,漢武帝名義上尊儒,實際上治天下用酷吏。到這一年,漢武帝終於在巡狩方面,開始了追趕秦始皇的步伐。

秦皇漢武真是一對異時空的政治雙胞胎,還是同卵的。

本年,漢朝廷收回鑄幣權,禁止地方、私人鑄錢。

水評:

據說,羅斯柴爾德曾經說過:只要我能控制一個國家的貨幣發行,我不在乎誰制定法律。

他老人家這話,放在四分五裂的歐洲,可能是真理,放在咱們的西漢時期,就約等於是放屁。

文帝時期,漢文帝把帝國中央政府的鑄幣權,交給了鄧通。景帝即位後,一句話,就讓鄧通身無分文,吃飯都得仰仗別人的施捨(寄死人家)。

文景時期的另一個鑄錢大戶是吳王劉濞(故吳、鄧氏錢布天下),周亞夫一出,劉濞身死國滅。

控制了貨幣發行,也就那麼回事兒,並不像羅斯柴爾德想像的那麼了不起。

雖然靠著中央集權的能量,漢朝廷能夠打掉幾個鑄錢大戶,但是,鑄幣權下放還是有種種問題,最大的問題就是假幣泛濫。

在下放鑄幣權的時候,漢朝廷倒是對銅錢的重量、表面圖案等制定了國標,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每個地方、每個人在鑄錢的時候,都不可能嚴絲合縫的遵守國標。你想啊,一枚銅錢的重量比國標輕一株,鑄錢者就能賺一株的便宜,要是一百枚、一千枚、上萬枚呢?

結果是,銅錢越來越輕。

漢初,幣制在三株、四株、五銖、八銖之間來回折騰,也是為了應付這種民間的自發行為。

這會兒,漢武帝終於不想再折騰了,收回鑄幣權,專門指定上林三官(相當於央行)鑄錢。上林三官鑄造的銅錢,重五株(到底有多重,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表面圖案精美複雜。

要是仿造上林三官的銅錢,絕對是個賠本兒的買賣,造一枚逼真的銅錢,花的本錢遠遠超過一枚真正的銅錢。當然啦,那些手工特別精巧的人,還是能夠把仿造成本,控制在上林三官錢的實際價值之下的,他們要是再有一顆熊心豹子膽,還是可以自行鑄造上林三官錢錢的。

好在手工好且膽子大的人並不是太多,所以,上林三官錢出來後,民間自行鑄錢的風氣,被一掃而空。(而民之鑄錢益少,計其費不能相當,唯真工大奸乃盜為之。)

元鼎五年【前112年】(44歲)

三月,南越丞相呂嘉殺漢朝廷的招降使者。

水評:

漢初,大漢帝國有兩個大對頭,北方是咄咄逼人的匈奴,南方是桀驁不馴的南越。在壓制住了匈奴的囂張氣焰後,漢武帝的目光投向了相對不那麼囂張的南越。

漢武帝對不能耕種的草原、沙漠沒多大興趣,對嶺南這塊前朝故土,卻充滿了感情,他十分想把它重新納入到有效的統治版圖。

公元前113年,漢武帝派終軍等人前往南越,勸說南越王趙興、他娘樛太后,像中原同姓諸侯王那樣,入京朝覲。

趙佗之後,趙氏子孫在南越是一蟹不如一蟹,這會兒,丞相呂嘉的家族把持了南越的各個重要部門,並且還在南越王宮中安插了不少耳目。可以這麼說,南越王姓趙,南越國姓呂。

當時,南越王趙興年少,大事兒還得靠他娘樛太后拿主意。樛太后是邯鄲人,曾長期居住在長安。見到漢朝使者後,樛太后不光答應入京朝覲,還進了一步,強烈要求內屬。

所謂「內屬」就是,南越國跟中原同姓諸侯國一樣,由漢朝廷任免丞相等高級官吏,實行漢朝的法令。

漢武當然樂得滿足樛太后的心愿啦,當即點頭同意南越國內屬,並且命令終軍等漢朝使者留在南越,監督南越的各項事務。

呂嘉可不願意內屬啊,內屬後,南越王在短期內可能還姓趙,南越丞相可就不一定姓什麼嘍。

這時候,漢武帝又高估了樛太后娘倆對南越國的控制力,以為呂嘉等人只是一小撮分裂分子,於是,讓韓千秋率兩千人,前往南越誅殺呂嘉。

結果,呂嘉幹掉樛太后娘倆和終軍等漢朝使者,並且全殲兩千漢軍。

漢武帝打算靠耍耍嘴皮子就收復故土的夢想,被無情的現實擊了個粉粉碎。既然動口無效,那就動手唄,又不是沒做軍事鬥爭的準備。

秋天,漢軍十萬水師分四路從五嶺以北出發,還有另一路從雲貴高原出發,五路大軍直指南越國的都城番禺。

水評:

此次出征南越的士兵,身份很特殊,他們都是被赦免的犯人。那時候,大漢帝國最不缺的,可能就是犯人了,漢武帝曾經赦免過一百多萬自行鑄造銅錢的人。

九月,漢武帝利用酎金事件,一次剝奪106位列侯的爵位。

水評:

漢儀註:諸侯王歲以戶口酎黃金於漢廟,皇帝臨受獻金,金少不如斤兩,色惡,王削縣,侯免國。

106位列侯從食邑獲得的收入,就這樣變成了中央政府的財政收入。

西羌(今青海、甘肅交界處)跟匈奴相約一起攻擊漢朝,西羌十萬人,攻擊故安,包圍枹罕。匈奴攻入五原郡,殺掉太守。

水評:匈奴人走了,西羌人來了,要想擁有一條穩定的河西走廊,漢朝還得再做點兒什麼。

元鼎六年【前111年】(45歲)

十月,將軍李息、郎中令徐自為,率十萬漢軍征討西羌。平息西羌作亂後,設置護羌校尉,以監控羌人的動靜。

水評:

雖然西羌人的戰鬥力並不咋的,漢朝還是導彈打蚊子,動用了重兵。

對漢朝來說,平羌之戰,勝利不是目的,勝利後,西羌人在未來一定時期內不敢再胡來,才是終極目的。簡單說,就是讓一到兩代的羌人,在心理上徹底崩潰,打死也不敢再打河西地區的主意。

這是一個心理仗、政治仗,而不是一個簡單的軍事仗。

順便說一下,這會兒,還有十萬漢軍在為南越忙活呢。

十月,正在巡狩天下的漢武帝,在緱氏縣聽說漢軍已經攻破番禺城,改緱氏縣為聞喜縣。

春天,巡狩途中的漢武帝,在汲新中鄉看到了呂嘉的首級。

水評:

平定南越後,漢朝在嶺南地區設置,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九個郡,帝國的版圖深入到了中南半島東北部(今越南北部)和海南島。

說實話,這九個郡,在當時來說,就是大漢帝國的九個包袱,帝國所需要且有實用價值的東西,這些地方出產不了多少,與此同時,帝國還得浪費無數的維穩費用,以維持某些地方的安定(註:不一定是團結)。

在兩千多年後的今天看來,這些地方都是寶貝,蘊含著無窮的價值,經濟價值、軍事價值等等。

說句大話,在這個地球上,有本事玩兒千年帝國的,還真的是咱們這兒:要地有地,要人有人,要經驗有經驗,要夢想有夢想,……。論耗得起,老子都耗了幾千年 啦,還在乎再多耗幾千年嗎?這種麻木不仁的狀況,用魯迅先生的話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用我本人的話說,這叫做「淡定」。

本年,漢軍平定雲貴地區大部,漢朝廷在此設置,武都、牂柯、越巂、沈黎、文山五個郡。

水評:

關於大西南的開發,區區不才總結如下:開始是痛苦的,過程是掙扎的,結果是完美的。

秋天,浮沮將軍公孫賀率15000騎兵,從九原郡出兵,匈河將軍趙破奴率1萬多騎兵,從令居縣出兵,倆人都出塞兩千多里,卻連匈奴人的毛都沒見到。(太僕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餘里,至浮苴井而還,不見匈奴一人。漢又遣故從驃侯趙破奴萬餘騎出令居數千里,至匈河水而還,亦不見匈奴一人。)

水評:

都是倆肩膀扛著一個頭,誰不怕掉腦袋啊?!

在連番打擊下,匈奴人逃之夭夭,也基本符合他們的天性。(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禮義。)

個人認為,漢軍此次軍事行動,帶有戰略偵察性質。公孫賀、趙破奴偵察完畢後,預示著未來漢軍的作戰半徑將會更長,作戰難度也會更大。

【十三】

元封元年【前110年】(46歲)

十月,挾平定南越之威,漢武帝親率十八萬騎兵北巡,越過長城,登上單于台。派使者郭吉前往匈奴,用言辭挑釁烏維單于。(南越王頭已縣於漢北闕矣。單于能戰,天子自將待邊;不能,亟來臣服。何但亡匿幕北寒苦之地為!)

水評:

劉徹純粹是在作秀,如果沒有前一年公孫賀、趙破奴的偵察,我不相信他有膽兒越過長城。倒不是說漢武帝沒種,一個敢拿整個帝國做賭注的人,也不可能沒種,而是,大漢帝國經不起又一個「白登之圍」。

其實,我很理解劉徹同學的心情。有高皇帝劉邦親臨戰場,出生入死,在那兒誘惑著,謀划了十一次對匈作戰的漢武帝,此時心中痒痒的,渴望過一把現場指揮千軍萬馬的癮,也是人之常情嘛。

過癮歸過癮,但絕不能玩兒真的,這點兒自知之明,劉徹還是有滴。

十月,平定閩越,將閩越地區的民眾遷徙到江淮地區,閩越成為一塊空地。

四月,封禪泰山。

本年,設置平準,以調節物價。

元封二年【前109年】(47歲)

四月,堵塞瓠子堤決口,修復黃河北部的兩條泄洪水渠,徹底治理了,持續了二十多年的河南水災。

水評:

本次抗洪救災,漢武帝本人親臨一線指導工作,令群臣從官自將軍已下,都去背柴草、堵決口(令群臣從官自將軍已下皆負薪窴決河)。

太史令司馬遷,作為漢武帝的隨從,躬逢此事,在抗洪前線上,他也像其他人那樣背柴草、堵決口。有感於此,在《史記》中專門寫了一篇《河渠書》。(余從負薪塞宣房,悲瓠子之詩而作河渠書。)

四月,朝鮮攻入遼東郡東部都尉所在地,武次縣,殺死東部都尉涉何。

水評:

涉何死得有點兒活該,這事兒,還得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

此時的朝鮮,史稱衛氏朝鮮,定都王險(今平壤),他的創建者叫衛滿,燕國人。創建之初,漢朝跟衛滿做了一個約定:漢朝承認衛滿的現有地位;衛滿負責看住長城塞外的蠻夷,不讓他們侵擾漢境;蠻夷部落的首領,要想覲見漢天子,衛滿不能阻攔。(保塞外蠻夷,無使盜邊;諸蠻夷君長欲入見天子,勿得禁止。)

此時的朝鮮王是衛滿的孫子,衛右渠。自從衛右渠即位以來,朝鮮千方百計的招誘漢朝的邊民,同時又對那些想朝覲漢天子的部落首領,橫加阻攔。

本年,漢武帝派涉何前往朝鮮,譴責衛右渠這種破壞雙邊關係的行為。但是呢,衛右渠壓根兒就不在乎涉何的譴責。

涉何窩著一肚子火,回朝交差,走到雙方邊界的時候,涉何派人把送自己離境的朝鮮裨王長給殺了。

回來後,這小子還恬不知恥的跟漢武帝說「殺朝鮮將」。漢武帝不但沒有追究他的責任,還讓他做了遼東郡東部都尉,直接負責對朝事務。

衛右渠哪能咽下這口鳥氣啊,派兵偷襲武次縣,幹掉了涉何。

得,漢朝又得準備下一場戰爭了。

秋天,樓船將軍楊仆率五萬水師,從山東半島出發,橫渡渤海,左將軍荀彘從遼東郡出發,兩路大軍直撲王險城。

水評:

水陸並進乃經略朝鮮半島的不二法門,唐、明兩次援朝成功,就在於唐、明的水師給力,清末,北洋水師歇菜後,朝鮮也跟著淪陷。

建國後,抗美援朝之所以打得那麼艱苦,最後還做成了一鍋夾生飯,就是因為我們缺了一個拳頭,海軍。

秋天,將軍郭昌、中郎將衛廣率巴、蜀兵,平定雲南,在此設置益州郡。

元封三年【前108年】(48歲)

正月,俘獲樓蘭王、擊破車師國。

水評:

這是漢朝第一次對西域用兵。

控制河西地區,只是打開了絲綢之路的大門,出了這個大門,被匈奴控制的西域各國,還是不怎麼給漢朝面子的,他們不僅不給出使西域的漢朝使者提供食物,樓蘭、車師還時常劫掠漢朝使者。

非我劉徹好戰,都是你們逼得。

夏天,朝鮮人殺掉衛右渠,然後投降,漢朝在此設置樂浪、臨屯、玄菟、真番四個郡。

秋天,武都郡氐人部落鬧事,朝廷把他們遷徙到酒泉郡,分散安置。

元封四年【前107年】(49歲)

秋天,匈奴使者病死長安,路充國作為特使,送匈奴使者歸葬,匈奴扣留了路充國。

水評:

不知不覺十多年過去了,漢匈雙方的冷和也持續了十多年。在此期間,漢匈打了無數的口水仗,彼此都扣留了對方十幾批使者。

元封五年【前106年】(50歲)

四月,大司馬大將軍衛青薨。

水評:

大將軍衛青,一個完美的軍人。

衛青,一個近乎完美的人。

之所以「近乎」,是因為衛青的出身多少有點兒問題。

衛青的父親叫鄭季,用今天的話說,就是鄭小三,也是平陽縣的一個小公務員。

鄭小三是一個原裝正版的小三兒,去長安平陽侯府公幹的時候,鄭小三跟府上的女奴衛媼(衛大娘),甜蜜蜜了一番,然後,就有了衛青。此時,衛大娘已經嫁給了衛大爺,還共同生了一男三女。哦,平陽侯大有來頭,第一任平陽侯就是漢初排名第二的功臣,曹參。

在那個看重良家子的年代,女奴的兒子,根本不招人待見;在今天這個人人平等的年代,私生子,好像多少也有點兒那個哈。

小時候的衛青,曾經回老家平陽縣生活過一段時間,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鄭小三的正室生的兒子們,根本不拿衛青當兄弟看待,而是把他當奴僕使喚。

後來,衛青寧肯用沒啥關係的衛大爺的「衛」做姓氏,也不願意姓生父的「鄭」,可見,此段人生經歷,留給他的創傷之深。

畢竟是侯府女奴的兒子,長大後的衛青又回到了平陽侯府,給平陽侯曹時的夫人、漢武帝的姐姐平陽公主做隨從。平陽公主出行時,衛青就是她身邊的騎兵衛士。數年後,這位平陽侯夫人,搖身一變做了長平侯夫人,陪伴衛青走完了人生的路程,死後,倆人還合葬在了一起。

建元二年(前139年)春,衛青迎來了改變命運的時刻,他的同母姐姐衛子夫,被漢武帝看上了,帶到了宮中。一年多後,衛子夫懷孕,衛青跟著沾光,也從平陽侯府跳槽到了建章宮,跟著漢武帝混。

一混就是近十年,元光六年(前129年),衛青終於混出了名堂。

這一年,漢軍四路出擊,深入草原,只有衛青一路小有成就,橫掃了匈奴人的祭祀聖地,龍城,斬首七百。龍城不是一個具體的地名,但凡匈奴人在哪兒祭祀天地鬼神、祖先,哪兒就是龍城。

衛青此舉,給匈奴人的心理震撼堪比911,長城以南的人固然是時刻生活在危險的夢魘中,長城以北的人,以後也不是絕對的安全。

第一次走上戰場的衛青,為農耕民族探索出了一條騎兵獲勝的道路,也為自己成為千古名將,撈到了第一桶金。

此戰過後,衛青擔當起主動出擊匈奴的重任,一共七次出擊匈奴,七戰七捷,斬首、俘虜五萬多,收復河套地區。在漠南之戰和漠北之戰中,跟伊稚斜單于交手兩次,兩次都讓伊稚斜本人全身而退,稍有遺憾。

戰場上,衛青是威名赫赫的大將軍,戰場下,衛青卻是個低眉順眼的小媳婦兒,皇帝劉徹打壓他,他忍了,大臣汲黯不尿他,他讓了,下級李廣沖他吹鬍子瞪眼,他慫了,郎中令李敢揍他,他算了。

也許,正是這種恬淡的性格,保證了他活得比外甥霍去病更長壽。

四月,設置刺史部十三州。

水評:

此時,郡縣設置的範圍已經達到了農耕時代的極限,覆蓋了東亞大陸幾乎所有適合農耕的地區。郡、諸侯國的數目,也達到了空前的100多個。

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如何有效的管理這個龐大的農耕帝國,的確是一個令人頭疼的事兒。

別以為打壓了同姓王就一了百了了,各個郡的太守,也不一定就是好鳥,他們要是在轄區內搞小動作,普通民眾更倒霉,尤其是那些天高皇帝遠的郡。

同姓王是王國的實際所有者(七國之亂前),任期是終身制,他們雖然對抗中央政府,但對王國內的百姓還是不錯的,例如,吳王劉濞免除了吳國境內的賦稅。

太守對轄區只有行政管理權,沒有所有權,任期雖不確定,但絕不是終身制,他們要是抱著「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的信念,為自己謀好處,很可能會幹出刮地皮的事兒來。他們要是玩兒「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對中央政府權威的損害,不比同姓王差。

有鑒於此,漢武帝在郡之上設置了十三個刺史部,取古九州之意,號曰「州」。刺史部對轄區只有監察權,沒有行政管理權。

十三州刺史的行政級別並不高,秩六百石,跟縣令差不多,監察的對象很有數,就是轄區內的太守以及當地的豪強,監察的事務也很有限,只能監察六項事務:一條, 強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強凌弱,以眾暴寡。二條,二千石不奉詔書,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詔守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奸。三條,二千石不恤疑案,風厲殺人, 怒則任刑,喜則淫賞,煩擾刻薄,剝截黎元,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訛言。四條,二千石選署不平,苟阿所愛,蔽賢寵頑。五條,二千石子弟恃怙榮勢,請託 所監。六條,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正今。

刺史每年秋天到轄區轉一圈,年底回京報告監察結果,並不在轄區常駐,避免刺史跟轄區內的官員和豪強狼狽為奸。

這種以小制大、監察權行政權分立的帝國管理模式,開始時還湊合,後來逐漸走樣,十三州刺史的行政級別被提高到了二千石,刺史開始常駐轄區,刺史掌握了轄區的 監察權和行政權,甚至是軍權,最終,在東漢末年形成了諸侯割據的局面。於是,羅貫中發出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之嘆。

元封六年【前105年】(51歲)

三月,益州郡、昆明的部落,屢次侵擾出使大夏的漢朝使者。遣拔胡將軍郭昌率軍征討,無功而返。

本年,匈奴烏維單于去世,兒子烏師廬即位,因年少,號為兒單于。

【十四】

太初元年【前104年】(52歲)

五月,實行《太初曆》,以正月為歲首。

水評:

別彆扭扭的以十月為歲首的時代,總算是過去了。正、二、三、……、十、十一、十二,看著順眼,排起來也順溜。

不過,本年還是以十月為歲首,但是以十二月為歲末,結果,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各兩個,合計共十五個月。為了區分先後,分別命名為,前十月、前十一月、前十二月,後十月、後十一月、後十二月。

五月,遣因杅將軍公孫敖在塞外修築受降城(今內蒙古巴彥淖爾盟狼山西北)。

水評:

本年冬天,草原普降大暴雪,凍死大批牲畜。剛即位的兒單于,為了穩固地位,動輒殺人。天災人禍,使得匈奴內部出現了裂痕。左大都尉派人秘密聯繫漢朝,宣稱:我欲殺單于降漢,漢遠,即兵來迎我,我即發。

既然匈奴人願意投降,漢朝沒理由不受降啊,於是,在長城以外修築受降城,進駐大軍,接應匈奴左大都尉。

八月,貳師將軍李廣利率軍遠征大宛。

水評:

這次遠征,史稱「一征大宛」。

當時,匈奴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其在西域的影響力和控制力,甩漢朝好幾條街。只要匈奴還擁有西域這個後花園,隨時都可能鹹魚翻生。到那時候,漢朝將一夜回到解放前。

拿下西域,徹底斷了匈奴人的念想,是漢朝必須做出的戰略抉擇,汗血寶馬什麼的,不過是添在錦上的花,有,更好,沒有,也無所謂。

公元前108年的樓蘭、車師之戰,不過是牛刀小試,殺這兩隻小雞,給烏孫、大宛那些猴子們看。(因暴兵威以動烏孫、大宛之屬)

光是殺雞,猴子們是不太會在乎的,欺軟怕硬,算哪門子本事啊。這次出征大宛,就是殺猴給雞看。

借口?大宛曾經攻殺過漢朝的使者。這個理由充不充分?

曾經出使大宛的姚定漢等人,跟漢武帝彙報說,大宛的士兵沒啥戰鬥力,給3000漢兵配上強弩,就能拿下大宛的都城貴山城(今烏茲別克境內)。(諸嘗使宛姚定漢等言宛兵弱,誠以漢兵不過三千人,彊弩射之,即盡虜破宛矣。)

再加上,公元前108年,趙破奴曾經率700騎兵,俘獲了樓蘭王。

綜合各方面信息,漢武帝覺得,征大宛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兒。

於是,漢武帝讓李廣利率6000名屬國騎兵和數萬名沒有經過嚴格訓練的不良少年,出征大宛。(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伐宛。)

太初二年【前103年】(53歲)

秋天,浚稽將軍趙破奴率兩萬騎兵,從朔方郡出發,深入草原。趙破奴被俘,全軍覆沒。

水評:

趙破奴這次率軍深入草原兩千多里,至浚稽山(今蒙古境內之阿爾泰山以北)接應匈奴左大都尉。左大都尉行事不夠機密,陰謀被兒單于發覺,本人也被殺。

到了約定時間,左大都尉沒有按時出現,趙破奴只好回師。在回師途中,漢軍遭八萬匈奴兵包圍。

趙破奴趁著夜色,親自出去尋找水源,也該著他走運,竟然遇到了匈奴的偵察兵。然後,趙破奴就活生生的落到了匈奴人手裡。

按照漢軍軍法,軍官被俘或戰死,其下一級的軍官要被殺頭。(及諸校尉畏亡將軍而誅之,莫相勸歸)

趙破奴的直接下屬們一商量,得,投降匈奴吧。

本年,遠征大宛的李廣利,慘敗而歸。

水評:

李廣利率軍出征後,沿途的西域各國,個個緊閉城門,嚴陣以待,拒絕給漢軍提供後勤補充。

漢軍只好一個城池一個城池的攻打,攻下來呢,就補充一下給養,攻不下來呢,就繞道而走。

一路上,漢軍邊打邊走,走到大宛東部的郁成城(今吉爾吉斯斯坦奧希)時,漢軍只剩下了幾千疲憊之師。

大宛軍以逸待勞,憑藉著堅固的城防,大量殺傷攻城的漢軍。

李廣利一看,連郁成城都拿不下來,還談什麼大宛的都城啊,撤兵吧。漢軍撤回到敦煌郡的時候,只剩下了10%——20%。

萬里遠征,中途又得不到充足的補給,失敗是正常的,獲勝才不正常呢。

遠征大宛是超遠程城市攻堅戰,這是農耕民族第一次面對這個課題,交點兒學費也是應該的。

太初三年【前102年】(54歲)

本年,兒單于去世,因為兒子年幼,他叔叔呴犁湖繼位單于。

四月,光祿勛徐自為出五原塞數百里,遠者千餘里,築城鄣列亭至廬朐,而使游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其旁,使彊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澤上。

秋天,匈奴攻入定襄郡、雲中郡,殺掉、掠走數千人,破壞掉沿途徐自為修築的軍事工事。右賢王攻入酒泉郡、張掖郡,殺死當地的都尉。

本年,李廣利第二次出征大宛。

水評:

此次出征前,漢朝就有沒有必要跟大宛繼續糾纏下去,進行了熱烈的討論。大臣們認為沒有必要,集中力量對付匈奴,才是正道。漢武帝認為很有必要,大宛不過是西 域的一個小國,連這個小國都搞不定,那以後西域的大國,誰還看得起漢朝啊,說不定,他們還會向大宛學習,攻殺漢朝的使者。(天子業出兵誅宛,宛小國而不能下,則大夏之屬漸輕漢,而宛善馬絕不來,烏孫、輪台易苦漢使,為外國笑。)

這次出征,漢軍做了最充分的準備,士兵的人數達6萬,還有不少沒被列入統計的自帶乾糧的志願者。10萬頭牛、3萬匹馬及1萬多驢、橐駝組成後勤部隊,馱運軍需物資。

同時,漢武帝又徵調18萬大軍屯守在酒泉、張掖,做遠征軍的後援。

聽說貴山城裡沒有井,所飲用的水都來自城外的河流,漢軍這次還專門帶上了水利專家,負責給城外的河流改道,斷絕城中的水源。

除了水利專家,漢軍還帶了兩名熟悉馬匹的人才,勝利後,他們負責從大宛馬中挑選優質馬匹。

沿途的西域小國,一看漢軍這次氣勢洶洶,立馬自覺的打開城門,給漢軍提供後勤補給。只有輪台(今新疆輪台)不開眼,拒不配合漢軍,結果遭到了屠城的厄運。

3萬漢軍,沒費多大事兒,就來到了大宛的都城,貴山城。

太初四年【前101年】(55歲)

春天,李廣利得勝歸來。

水評:

漢軍攻破貴山城的外城後,大宛貴族殺掉大宛王毋寡,請求議和,表示願意展出全部的汗血寶馬,任憑漢軍挑選,同時,還給漢軍提供飲食。

聽說貴山城中有來自中原地區的人,教會了大宛人鑿井,並且糧食充足,李廣利覺得再打下去,是個苦差事。並且,援助大宛的康居軍,要是在漢軍疲憊不堪時,加入戰鬥,後果不堪設想。

分析利弊後,李廣利決定接受大宛的議和請求。

停戰後,那兩位負責挑選馬匹的,挑選了數十匹優等馬,三千多匹中等馬。進行了必要的物資補充後,漢軍班師回朝。

在班師回朝的路上,沿途的小國紛紛讓自己的兒子、兄弟,跟著李廣利去長安,做質子。

通過遠征大宛,漢朝在西域的影響力迅速提高,讓西域各國知道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選擇。匈奴在西域獨一無二的地位,受到了空前的挑戰。

當然,對漢朝來說,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要做到像匈奴那樣強有力的控制西域,漢朝還有很多的事兒要做,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本年,呴犁湖單于去世,其弟且鞮侯繼位單于。

本年,二征大宛勝利後,漢武帝下詔:「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後時單于書絕悖逆。昔齊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

水評:

這道詔書是新一輪對匈作戰的動員令,作戰的目的很明確,為高皇帝、高後報仇。

【十五】

天漢元年【前100年】(56歲)

三月,匈奴把不肯投降的漢朝使者送回。

本年,中郎將蘇武和副中郎將張勝等一百多人出使匈奴。蘇武等人被匈奴扣留。

水評:

實事求是的說,蘇武這次被扣留,理兒全在匈奴一邊。

蘇武等人剛到匈奴的時候,張勝的老相識、已經投降匈奴的虞常,前來拜訪,順便透露了一個小秘密:一些投降匈奴的漢朝人,打算綁架單于的母親,然後,跟著漢朝使者一塊兒回漢朝。

出使一趟,帶回個匈奴閼氏(相當於漢朝的皇太后),封侯的希望大大滴,張勝沒理由不動心啊,當即同意了虞常的建議,並給虞常等人提供了足夠的物質支持。(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

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虞常等人行動前夕,內部出了叛徒,一個人偷偷溜出去,向匈奴人揭發了他們的陰謀。

虞常被活捉後,供出了張勝。

這麼一來,整個漢朝使團,就被動嘍。你可以說,此次事件只是張勝的個人行為,跟漢朝使團無關。

問題是,匈奴人要是死咬著張勝和漢朝使團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對整個漢朝使團進行懲處,也合情合理不是。

好在,張勝這小子,野心比天還大,膽子卻僅比老鼠大一點兒,匈奴人一嚇唬,他就投降了。事後,匈奴人也沒有再過多的為難其他的漢朝使者,只是把他們扣留下來而已。

天漢二年【前99年】(57歲)

五月,貳師將軍李廣利率3萬騎兵,從酒泉出發,沿祁連山北麓向西北進軍,到達天山後,擊敗匈奴右賢王,斬首一萬多。回師途中,陷入匈奴的包圍,漢軍損失近兩萬。

水評:

隨著作戰半徑的不斷延長,漢軍的戰鬥力也逐漸的下降。但是,匈奴人的戰鬥力,下降得更快,右賢王主場作戰,都能讓遠道而來的漢軍撈到便宜。

不過,漢軍的戰鬥力是單程的,在回程途中,再遇到惡戰,他們也有些力不從心。

更要命的是,在陷入包圍的時候,最高指揮李廣利,竟然沒膽氣做到「衝鋒在前」。要不是下屬趙充國不顧死活的衝鋒,殺開一條血路,漢軍能不能成功突圍,李廣利本人能不能活著回到漢朝,都得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在這麼一個沒種(也可以說是「理性」)的將領率領下,漢軍的精氣神,已經不能跟衛霍時期同日而語嘍。哦,補充一下衛霍的帶兵風格:同志們,跟我沖。

秋天,泰山郡、琅琊郡發生動蕩,民眾上山為盜,下山攻城,同時還破壞交通要道。

水評:

泰山郡、琅琊郡的動蕩,規模夠大,影響也夠大,才有資格被記錄到《漢書 武帝紀》。除了皇帝的本紀,在《史記 酷吏列傳》中,也記載了令人觸目驚心的一幕:南陽有梅免、白政,楚有殷中、杜少,齊有徐勃,燕趙之間有堅盧、范生之屬。大群至數千人,擅自號,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太守、都尉,殺二千石,為檄告縣趣具食;小群以百數,掠鹵鄉里者,不可勝數也。簡單說,在不少地方,從太守到普通民眾,都沒好日子過。

窺一斑而知全豹,此時,大漢帝國內的不安定因素,已呈星星之火的態勢。

九月,李陵率5000步兵,從居延出發,深入敵境一千多里,在浚稽山安營紮寨。且鞮侯單于率3萬騎兵,包圍了李陵軍。

水評:

這是一場慘烈的步騎大戰,戰鬥持續了數十日,步兵後撤了上千里,騎兵也追趕了上千里。步兵的戰果很輝煌,殺傷騎兵一萬多,步兵的下場很悲壯,幾乎全軍覆沒,只有400多人活著回到了漢朝。

5000步兵VS30000騎兵,第一次交手,步兵略佔上風,射殺騎兵數千人。且鞮侯單于看事兒不好,立馬緊急調來8萬騎兵。110000騎兵VS5000步兵,步兵只好邊打邊撤。

最後,3000多漢軍撤到了一個山谷里,匈奴人在山上,居高臨下,用弓箭和石頭,封鎖了漢軍的退路。

這時,漢軍已經幾乎彈盡糧絕,有人建議李陵投降,以後再找機會回漢朝。(軍吏或曰:「將軍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後求道徑還歸,如浞野侯為虜所得,後亡還,天子客遇之,況於將軍乎!」)

李陵拒絕了這個建議,意志堅決的表示,寧死不降。(陵曰:「公止!吾不死,非壯士也。」)

夜半時分,漢軍分散突圍,期望能有人活著回去,向漢朝廷彙報此行的具體情況。(各鳥獸散,猶有得脫歸報天子者。)

至此,無論是作為軍事指揮官,還是作為一個人,李陵都堪稱完美。

可惜,事態發展到此,還遠遠沒有結束。

李陵和副手韓延年,帶領十幾個人一起突圍。突圍途中,韓延年戰死,隨後,李陵投降匈奴。(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餘人。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

上半夜,包圍圈裡的李陵,表示寧死不降,下半夜,突圍失敗的李陵,選擇了投降。

有善始,無善終,唉!

本年,命開陵侯成娩(從匈奴投誠漢朝的),率領樓蘭國的士兵,攻打車師(今新疆吐魯番)。匈奴右賢王率數萬騎兵,前去救援車師。漢軍失利,退兵。

水評:

車師是西域的門戶,漢匈雙方對這一戰略要地,都志在必得。這次雙方鬥法,僅僅是個開始,以後雙方又反覆較量了四次,史稱「五爭車師」。

在「五爭車師」的過程中,漢朝失敗的時候多,成功的時候少。沒法子,漢軍的作戰半徑實在是太長了,光後勤補給就能拖垮整個大漢帝國。

直到公元前60年,車師附近的匈奴日逐王,投降漢朝,漢朝才最終掌控了車師。第二年,公元前59年,漢朝在西域設置西域都護府。

車師到手,西域我有,車師的價值可見一斑。

天漢三年【前98年】(58歲)

二月,對酒類實行國家專賣。

水評:

摟錢、摟錢……,還是摟錢。

漢武帝這輩子,除了對著錢親,我還真想不出,他老人家還能對誰親。

秋天,匈奴攻入雁門郡。

天漢四年【前97年】(59歲)

正月,貳師將軍李廣利率6萬騎兵、7萬步兵,從朔方郡出發,因杅將軍公孫敖率1萬騎兵、3萬步兵,從雁門郡出發,游擊將軍韓說率3萬步兵,從五原郡出發,強弩都尉路博德率1萬多步兵,策應李廣利。

水評:

四路大軍共21萬多人,看上去,規模僅次於漠北之戰。但是,騎兵的數量和質量,遠遠沒法跟漠北之戰時相比。

且鞮侯單于得知漢軍的動態後,馬上把老幼婦孺、各種物資轉移到余吾水(今蒙古過土拉河)以北,他自己親率10萬騎兵在余吾水南岸迎戰李廣利。

打了一陣,李廣利覺得打不贏,馬上組織撤退。且鞮侯單于窮追不捨,一連追了10多天。

公孫敖遇到的是左賢王,吃了虧後,立馬撤退。

韓說草原一圈游,啥也沒碰上。

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何況,跟衛霍時期的純騎兵兵團相比,如今的步騎混合兵團,也算不上是什麼強弩。

【十六】

太始元年【前96年】(60歲)

正月,因妻子被指控對皇帝實施「巫蠱」,公孫敖本人被腰斬,家族被滅族。

水註:

「巫蠱」,挺神秘主義的一個玩意兒,大概的意思是:做個木頭人象徵自己不喜歡的人,然後,在木頭人身上刻上「你去死吧」之類的,再把木頭人埋在地下。據說,這麼折騰幾次,自己不喜歡的人就能真的「死掉」或者怎麼的。

水評:

公孫敖,衛青的鐵哥們兒。

當年,衛子夫剛懷孕的時候,陳皇后的母親、劉徹的姑媽大長公主劉嫖,氣不過,就把衛青抓了起來,並打算殺了他泄憤。公孫敖聽說後,帶著人把衛青搶了出來,救了衛青一命。

漠北之戰時,衛青把公孫敖帶在自己身邊,正面迎戰伊稚斜單于,派李廣將軍從側面迂迴,惹惱了李廣老將軍,釀成了一場慘劇,也留下了一段歷史公案。

看上去,公孫敖是栽在老婆的手裡,實際情況卻是,即便沒有這麼個惹事兒的老婆,公孫敖本人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在前一年的對匈作戰中,因為傷亡太大,公孫敖就已經被判了死刑。公孫先生這次沒有花錢贖罪,而是想出了一個金蟬脫殼的妙計,裝死。

通過裝死,公孫先生僥倖逃過了一劫,但是,好景不長,不久就被人發現真相,又把他抓了起來。這時候,恰好公孫夫人做的事兒東窗事發。於是,整個公孫家族就餐具鳥。

註: 公孫敖的死亡時間,《漢書 武帝紀》的記載是本年,《漢書 衛霍傳》的說法是公孫敖裝死五六年後(同《史記 衛將軍驃騎列傳》)。五六年後,正是「巫蠱」案件頻發的時期,公孫敖在那時被處理,似乎更合理。但是,《漢書 武帝紀》的記載,大都直接來自皇家檔案館,也不好一下子否定。

本年,且鞮侯單于去世,長子左賢王繼位,為狐鹿姑單于。

太始二年【前95年】(61歲)

本年,在關中開鑿白渠。白渠修成後,可灌溉4500多頃的田地。

太始三年【前94年】(62歲)

本年,皇子劉弗陵誕生。

太始四年【前93年】(63歲)

水評:太始這四年,除了漢武帝的巡狩,整個帝國大體上還算消停。

征和元年【前92年】(64歲)

十一月,對上林苑展開大搜查。長安城戒嚴,關閉各個城門,挨家挨戶的搜查,11天後,解除戒嚴。從此,爆發出一系列「巫蠱」案件。

征和二年【前91年】(65歲)

四月,丞相公孫賀、太僕公孫敬聲父子二人,死於獄中,公孫家族被滅族。

水評:

第一批深入草原的將領,李廣、衛青、公孫敖、公孫賀,相繼過世,其中,只有衛青一人是善終,但他也是壽命最短的一個。

這個公孫家族遭此厄運,還是因為「巫蠱」,公孫敬聲對皇帝實施了「巫蠱」。

皇帝對他們家不錯啊,公孫敬聲為啥還這麼惡毒的詛咒皇帝?來看一下他們家的重量級親戚,公孫敬聲他娘叫衛君孺,小姨叫衛子夫,舅舅叫衛青,姨表兄弟,一個叫霍去病,一個叫劉據。

五月,涿郡太守劉屈氂被任命為左丞相。

閏五月,諸邑公主、陽石公主、長平侯衛伉,被牽扯進巫蠱案,全部被誅殺。

水評:

諸邑公主、陽石公主是衛皇后的女兒,長平侯衛伉是衛皇后的侄子,衛青的長子。

漢武帝身邊一個叫江充的小癟三兒,一看辦理「巫蠱」案件是一條升官發財的捷徑,於是就向漢武帝主動請纓。在江充的不懈努力下,數萬人因為「巫蠱」而被誅殺。

七月,江充、韓說、章贛、蘇文等四人,組成掘蠱專案組,在皇宮中挖掘巫蠱,最後,在太子宮中挖出了桐木人。

水評:

這下太子劉據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嘍,更要命的是,這會兒,他連向他爹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此時,漢武帝正在甘泉宮(今陝西淳化縣)養病。先前,留守長安的皇后衛子夫、太子劉據,曾派人前去探視,看門的人,卻不讓那些探視者面見皇帝。

也就是說,此刻,劉據連他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一想到扶蘇的下場,劉據的後脊樑就一個勁兒的發涼。

兔子急了也咬人,急了眼的劉據,決定先把江充等人抓起來再說。抓捕工作很不順利,江充等人都拒捕,結果,韓說被殺,章贛、蘇文逃到甘泉宮,只抓到了一個江充。

見到江充,劉據就氣不打一處來,親自動手砍了江充。

接下來,劉據做的事兒,就有些莫名其妙了,他竟然發兵攻入了丞相府,丞相劉屈氂嚇得抱頭鼠竄。

在任命劉屈氂為左丞相時,為了抑制丞相的權力,漢武帝讓丞相和丞相長史(相當於國務院秘書長)分兩處辦公,各自主管一個行政團隊。(其以涿郡太守屈氂為左丞相,分丞相長史為兩府)

在另一處辦公的丞相長史,聽說了太子的事兒後,立馬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甘泉宮,向漢武帝彙報了長安城裡的情況。

漢武帝馬上離開甘泉宮,來到長安城西的建章宮,命令丞相劉屈氂率京師附近的兵馬,前去平息長安城裡的動亂。同時,漢武帝還特別交代,用牛車把動亂人群分割成塊,盡量不要短兵相接,以免殺傷太多的人。(以牛車為櫓,毋接短兵,多殺傷士眾)

長安城裡頓時血光衝天,數萬人的鮮血染紅了城中的排水溝,五天後,太子劉據兵敗出逃。八月,在湖縣(今河南靈寶縣附近)自殺。

太子兵敗後,漢武帝立刻派人收走衛子夫的皇后印信。交出印信後,衛子夫也很知趣的選擇了自殺。當年,因為陳皇后搞「巫蠱」被廢黜,衛子夫才得以成為新皇后,如今,因為娘家人搞「巫蠱」,衛子夫又落了個凄涼離世。

成也「巫蠱」,敗也「巫蠱」,唉!

個人認為,這一系列巫蠱案的發生,絕不是偶然的,而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有計劃、有步驟的操縱著這一切,目的是一步步把劉據逼下太子之位。

這雙手先是利用公孫敬聲的「巫蠱」,剷除了衛氏外戚集團。這麼做是一舉兩得,既剪除了太子劉據的羽翼,又讓漢武帝對太子心懷芥蒂。後來,又利用江充這根攪屎棍子,要了太子劉據的命。

即便沒有後來江充的攪和,衛氏外戚集團因為「巫蠱」而倒台後,劉據的太子地位已然岌岌可危。從動手抓捕江充等人的那一刻起,劉據的太子之位,註定是保不住了。保不住太子之位會是如何下場呢,前有扶蘇,後有劉榮。

也許,劉據意識到了這個結局,所以他才孤注一擲,下定決心,血戰長安城。

在這一系列巫蠱案中,衛氏外戚集團為了讓太子劉據早接班,動用了「巫蠱」,那雙看不見的手,又利用「巫蠱」,徹底扳倒了太子劉據,很難說雙方誰卑鄙誰高尚。

說了半天,那雙看不見的手,到底是誰的手啊?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簡單說一下武帝末期的漢朝政治格局吧,當時大漢帝國有兩套政治班子,一套是皇帝劉徹的,一套是太子劉據的。

自元狩元年(前122年)被立為太子以來,經過三十年的經營,除了衛氏外戚集團,劉據還給自己弄了一套比較完備的政治班底。在這次動亂中,皇宮裡、戰場上,到處都奔波著太子門客的身影。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你是當時大漢帝國的一名官員,眼瞅著不光是太子要接皇帝的班,太子的班底中還有人在等著接你的班,你是不願意這個太子接班啊,不願意這個太子接班啊,還是不願意這個太子接班啊?

九月,匈奴攻入上谷、五原。

【十七】

征和三年【前90年】(66歲)

正月,匈奴攻入五原、酒泉,殺死兩個都尉。

三月,貳師將軍李廣利率7萬人,從五原郡出發,御史大夫商丘成率2萬人從西河郡出發,重合侯莽通率4萬騎兵,從酒泉郡出發,三路大軍再次出擊匈奴。

水評:

這是漢武帝有生之年發起的最後一次對匈作戰,也是他對匈作戰以來最大的一次失敗,漢軍沒有多少斬獲,李廣利戰敗後,投降匈奴。

自公元前99年重啟對匈作戰以來,漢匈交手三次,漢軍失敗三次,這是帝國身心俱疲在軍事上的真實反映。

從公元前133年的馬邑之謀開始,大漢帝國正式進入戰爭狀態,到這一年,這架戰車已經不間斷的運轉了43年。其中,有19年的時間,這架戰車是在沖著匈奴開火。

四十多年折騰下來,農耕地區早就民不聊生了,黃河兩岸處處遊盪著陳勝、吳廣的身影,也就是劉徹運氣好,沒碰上劉三兒和霸王。

在漢軍二十年的打擊下,游牧地區也是哀鴻一片,就連未出生的胎兒,都跟著遭殃,不少胎兒還沒出生,就已經死了。(前此者,漢兵深入窮追二十餘年,匈奴孕重惰殰(音:dú),罷極苦之。)

慘哉!

從此,漢匈雙方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漢朝開始調整內外政策,一步步走向「昭宣中興」,匈奴則慢慢走向分裂,最終出現了不可收拾的「五單于爭立」的局面。

經過一系列的動蕩、內鬥,曾經壓得漢朝喘不動氣兒的匈奴,最終走向了沒落。

公元前51年,留在塞北的呼韓邪單于,到長安覲見漢宣帝,對漢稱臣。

公元前36年,遠遁西域的郅支單于,被陳湯、甘延壽斬殺於康居,匈奴復興的最後一絲希望,化為了泡影。

公元前200年,高皇帝劉邦被困白登山,公元前35年,漢元帝劉奭(shì )用郅支單于的首級,祭告天地、祖先,漢匈易位歷時165年,歷經八位最高領導:高帝、高後、文、景、武、昭(霍光)、宣、元。

漢家的堅韌,可見一斑。

郅支單于授首標誌著,冒頓單于建立的游牧帝國,在縱橫草原一百多年後,徹底退出了歷史舞台。要等到一千多年後,歷史才迎來另一個游牧帝國。

征和四年【前89年】(67歲)

本年,下《輪台詔》。

水評:

在《輪台詔》中,漢武帝否決了桑弘羊等人屯田輪台的建議,並且為今後的大政方針定了調子: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復令,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

「馬復令」的大致內容是:民家養一匹馬,免除三個人的徭役;

區區不才,試著註解一下:

「禁苛暴」,行政措施、執法力度,由「從嚴從重」轉向「從寬從輕」;

「止擅賦」,減稅;

「力本農」,農耕社會嘛,大力發展農業生產才是王道,人們應該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無限的農業生產當中去,各種徭役,能省的就省了吧。

「修馬復令,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生產是要發展,生活是要改善,但國防建設也不能丟在一邊,當然,也僅限於建設「防」。

從武帝後期那氣勢洶洶的架勢看,他是打算在有生之年把降服匈奴、拿下西域這些活兒全乾了,給子孫後代留下一個絕對安全的帝國。桑弘羊等人屯田輪台的建議,就是順著這個思路提出來的。

理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匈奴人雖然沒有當初那麼強悍了,但依舊還是吃人的真老虎,不是嚇人的紙老虎。西域呢,光車師那個小泥潭就能吞沒整個大漢帝國。

國內又是陳勝、吳廣遍地,再折騰下去,萬一折騰出個劉三兒來,他劉徹怎麼向墳里的那個劉三兒交代?

得,就此罷手吧,相信子孫有智慧做得更好。

運轉了43年的帝國戰車,就此戛然而止。

吾能發之,吾亦能收之,就是收得有點兒狼狽,算是懸崖勒馬吧。

「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復令,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只是一個大原則,具體怎麼實施,漢武帝已經顧不上了,此時,他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在漢昭帝時期,霍光本著這一原則,推出一系列具體措施,把大漢帝國從懸崖邊上拽了回來。

後元元年【前88年】(68歲)

後元二年【前87年】(69歲)

二月初二,任命桑弘羊為御史大夫。

二月十二,立八歲的劉弗陵為太子。

二月十三,任命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金日磾為車騎將軍,上官桀為左將軍。令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輔佐少主。

二月十四,漢武帝駕崩,享年70歲。

水評:

漢武帝這個人啊,一輩子凈玩兒懸的,年輕時在上林苑打獵,他就經常親手擊殺猛獸,親政後,他又把大漢帝國這架戰車開到了懸崖邊上。至死,他都沒改了這個毛病,這不,臨終前兩天,他才確立接班人,還是一個毛孩子。

真的很佩服漢武帝的淡定。

好了,那顆偉大的大心臟終於停止跳動了,也省得整個帝國跟著他心驚肉跳了。

按理說,該蓋棺論定了,但是,有些人就是「蓋棺論不定」,漢武帝不幸就是這種人。他下葬後,群臣上謚號「孝武」,算是一個不錯的評價(參見魏武帝曹操)。沒過幾年,前81年,在鹽鐵會議上,賢良文學們就對他的所作所為大肆抨擊。以後還有更多的爭論,就不一一列舉了。

個人認為,漢武帝至少對漢家的列祖列宗是有功的,要不是他雞飛狗跳的折騰了幾十年,漢朝不過就是一個提前了一千多年的宋朝,所謂的「文景之治」就是一個笑話。

漢朝因「白登之圍」而和親匈奴,宋朝因「澶淵之盟」而納歲幣,宋朝還節約了一個女人,略勝漢朝一籌;「白登之圍」後,漢朝有「文景之治」,「澶淵之盟」後,宋朝有「仁宗盛治」。

「文景之治」後,漢朝出了個漢武帝,後人可以對著世界地圖,惡狠狠的念叨:這裡曾經是我們的領土,那裡也曾經是我們的領土……。「仁宗盛治」後,宋朝出了個張擇端,後人可以流著哈喇子欣賞《清明上河圖》:當年,開封人民的生活真幸福啊!!

不管喜不喜歡漢武帝這個皇帝,都不能不承認,漢武時代是中國歷史上最重要的時代之一。那個時代的疆域是後世帝國版圖的基礎,那個時代的儒表法里是後世帝國的圭臬,那個時代的《史記》是後世正史的模板。

那是一個痛苦的時代,那是一個大有成就的時代。

轉帖自:西西河論壇 原作者:江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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