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驛 | 幸虧是《小說選刊》
梅驛,原名王梅芳,女,70年代出生,河北人。中短篇小說見《十月》《花城》《長城》《北京文學》等,有作品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轉載及被收入年選,出版中短篇小說集《臉紅是種病》。獲第二屆「十月青年作家獎」,小說《新牙》入選2015年度中國小說學會優秀作品排行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幸虧是《小說選刊》
梅 驛
今年夏天,在一次活動中,見到《小說選刊》副主編王干老師,提起2005年他主編的一套叢書,其中的一本《華文2005年度最佳網路小說選》選了我一個中篇。王干老師開玩笑說:「這說明我眼光不錯嘛。」
幾位老師說笑著往前走去,夜色如水一般漫上來。
王干老師並不知道,他選用的是我寫作生涯中的第一個中篇。2005年,對我來說,也因此成了一個特殊的年份。
那年,我已經在一家藥廠工作九年了。我做過化驗工、制水工,還做過質量管理員。上班時,我與轟隆隆的機器為伴。歇班時,我自學漢語言文學本科課程。下班後,我騎一輛自行車滿大街找書店。晚上,熬夜寫小說。那之前,我已經寫了兩年的詩歌和散文,都放在網路上。2005年,我忽然對小說萌生了濃厚的興趣,在較短的時間內寫了兩個中篇,其中一個是《血色黃昏》,也放在網路上,還得到了好評。與這種熱鬧相對的是,在工廠,我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境地。常常地,工友們會當面跟我開玩笑,又寫啥了?掙了不少大毛吧?他們知道我的文字沒被印成鉛字,根本掙不到稿費。我羞愧難當。那是一個用金錢證明一切的時代。想想看,灰色的天空下,管道縱橫的車間內,污水橫流的廠房外,一個女工穿著跟別人一樣的藍色工作服,眸子里卻燃燒著跟別人不一樣的光芒,那光芒里有格格不入,有小心翼翼,有固執,當然也有野心。她註定是孤獨的,不被理解的。那段時間,我很害怕去車間,很害怕遇到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工友,因為不知怎麼回事,大半個工廠的人都知道我在寫小說。
一個好消息到來了。我得到通知,《血色黃昏》入選《華文2005年度最佳網路小說選》,並且付稿費。我欣喜若狂,很快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工友們。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天天過去了,我收到了那本厚厚的書,卻一直沒收到稿費。工友們的玩笑又來了,竹籃打水呀!莫不是被騙了吧?在這種情況下,稿費很奇怪地變成了一種證明自己、證明文學的方式。我坐在辦公桌前,茫然地看著外麵灰色的樓脊和從樓前飛過的鳥兒,我不相信自己會被騙,文學在我心中,始終是最為神聖的一種存在。在這種思維的指使下,我給王干老師寫了一封信。是的,我寫了一封信,為了要回稿費。很快,我收到了稿費,附言中說,審稿、編稿、校稿、付印等等,耽誤了時間。稿費總是比樣刊遲到一點的。那個時候,我並不懂這些。而稿費的數目,大大出乎我和工友們的意料。
不能說,這件事就此改變了我的人生之路,實際上,第一個中篇,在鋪天蓋地的網路文學中,被遴選入書,還得到了可觀的稿費,倒真是切切實實地鼓舞了我,讓我獲得了信心。寫作是如此艱難的一種旅程,「彼岸」是如此堅固而又縹緲的一種存在,沒有海上隱約可見的燈塔,漫漫長夜之中,我們不知道會在什麼地方迷失。
我跟《小說選刊》的緣分,最早,竟然是跟王干老師的一點聯繫。在他,可能早就不記得了;在我,每每想起,卻總覺得很溫暖。其實,人和刊物,在一個作者的成長過程中,具有同樣的意義。
說實話,我一直在讀《小說選刊》。
網路文學流行的那幾年,「左岸會館」作為一個純文學陣地,名氣很大,聚集了很多知名的小說家和評論家,李雲雷、張楚、徐則臣、李浩等。記得「左岸會館」搞過一個調查,題目大致是「什麼類型的書籍影響了自己的寫作」,大家對這個題目很有興趣,發言踴躍,跟帖眾多,有說外國文學的,有說先鋒文學的,有說古典文學的,有人還把書名一個個列了出來。印象深刻的是,一個女作家跟帖說,影響自己寫作的是期刊。
我很讚賞那位女作家的勇氣。她很真誠,沒有給自己戴上更為漂亮的帽子。實際上,又怎麼能否認文學期刊在一個寫作者心中的地位呢?當下的文學期刊,是最為貼近初學寫作的人的心靈需求的,無論是如何關注現實,還是如何提取深刻內涵,甚至如何把小說這個活兒做好等技術層面,文學期刊都是具有相當重要的借鑒意義的。毫不諱言,那幾年,我讀的最多的也是刊物,主要是《小說選刊》。為什麼是《小說選刊》呢?說實話,在一個北方小城,買刊物,只能買到包括《小說選刊》在內的兩三種刊物。後來,我便開始到郵局訂閱。屈指算來,我大約訂了四五年的《小說選刊》,現在它們還整整齊齊地排在我的書櫃里。這些看起來面目雷同的刊物,內里卻各有各的精彩,豐富,斑斕,別具一格。許多讓我至今都覺得可引為範本的小說,我都是從它們中讀到的。我們河北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作家陳冲,到生命的最後幾年,都還一直在訂閱《小說選刊》。他跟我說過,也許一本《小說選刊》在手,他並不會全讀或者並不讀,他只略翻一翻,就會對當下作家們都在關注什麼,都在表達什麼有所了解—— 一個作家或者一個批評家必須要有全局觀念。2015年歲末,我和陳冲老師等幾位師友聚餐,告別時,陳冲老師從他的汽車後備箱里拎出一捆紮得整整齊齊的書,送給我,是當年的十二期《小說選刊》。雙手接過來時,我看到了陳冲老師眼裡的期望。現在想來,這十二本《小說選刊》就是陳冲老師留給我的念想了吧。
《小說選刊》是個異數,很多時候,很多地方,它都不會缺席,無論繁華之地,還是偏僻之域,也無論腳步笨拙之時,還是歷經滄桑後的平靜歲月。只有經歷過後,才會懂得其中陪伴的意義。
還記得讀了幾年的《小說選刊》後,一次跟一位河南作家說起,她很欣慰地說,幸虧你讀的是《小說選刊》。我很驚訝,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說,《小說選刊》是純文學期刊呀。藝術觸角敏感,包容性強,不守舊不固執,有先鋒觀念,能讓你汲取營養,能讓你對當下的文學生態有恰當的判斷……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她心中,純文學和其他文學有很清晰的分界線,她是怕我走到其他文學的路子上去。
2010年,也就是我開始寫小說的五年後,我的一個短篇《你看到張希蘭了嗎》被《小說選刊》轉載,後被收入《2010中國年度短篇小說》。轉載給我帶來的歡喜是空前的,也不得不承認轉載的巨大力量,幾個我不認識的評論家在不同的刊物對這篇小說發表了評論。也就是從這次轉載開始,我的寫作和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篇小說獲了當年的河北省十佳作品獎,我也當選為河北省文學院的簽約作家。2011年,《小說選刊》轉載了我的小說《臉紅是種病》,至今,我還記得付秀瑩老師電話通知我時溫潤的聲音。今年8月份,我到張家口出差,當地的文友得知我是《臉紅是種病》的作者後,很驚喜,跟我聊起了這篇小說。這讓我大感意外,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有人記得這篇小說。同時,我也很感動,寫作者最大的幸福不就來源於此嗎?2012年被《小說選刊》轉載的小說是《夢死》,這是我比較喜歡的一篇小說,傳遞出了我對小說寫作藝術的一種認識和追求,後來它被《人民文學》外文版PATHLIGHT譯介到了國外。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磕磕絆絆地寫著,雖然沒有取得多少成績,但始終不曾放棄。作為寫作者,堅守是一種品質。作為一個刊物,堅守更是一種品質。做了編輯之後,我更體會到了一本刊物對一個作者的意義,更體會到了一本刊物數十年如一日堅守文學陣地的意義,也體會到了這種堅守的不易。文學是單純的,又是浩瀚的,正因為單純,才需要去蕪存菁,正因為浩瀚,才需要萬浪卷雪,其中況味,只有辦刊人才會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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