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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斷 | 仰視和俯視,都是對汪國真的誤讀

我曾經真的能流利背出很多首汪國真的詩歌,並且憑藉「隨時拿出來引用兩句」的技能獲得作文高分。我確實是功利地去讀汪國真的,而且在應試教育的背景下,我必須感謝汪國真,像所有用汪國真的詩句寫過情書追過姑娘的人一樣感謝他。

談論汪國真的文學價值,遠不如談論他作為流行文化符號的價值更大。與此同時另一個問題是,表達對汪國真的不屑,也並不表示文學素養相對更高,俯視和仰視都是對汪國真的誤讀。

——武雲溥

遠去的文化符號,一樣的青春偶像

文 | 武雲溥

汪國真去世,我在朋友圈裡看到最「狠」的一句評論是:一個詩人怎樣才能上頭條?死。

我知道說這話的人對逝者並無不敬之意,只是道出了一個殘酷而無奈的現實:詩歌這種文學體裁早已退出了大眾文化傳播的視野,不僅是像汪國真那樣大肆流行的詩人不存在了,連真正的詩歌讀者都已經很少很少。這個年代的詩人有點像珍稀動物,必須有點詩歌之外的元素加入,才可能引發廣泛關注,例如余秀華和早幾年的趙麗華。甚至可以想見,汪國真佔據朋友圈和媒體頭條的時間大約也不過一兩天——等人們各自憑弔完自己逝去的青春歲月,緬懷完那些一起讀詩抄詩寫情書的玩伴,誰還會再提起汪國真?

汪國真還有讀者嗎?2007年夏天,我第一次見到汪國真本人,就當面問了他這個問題。而汪國真顯然對這個唐突的提問早有心理準備,他有一套完整的應答邏輯:「我的詩歌一直有讀者,因為每個人都有青春,我的詩就是寫給青年人看的。」而且他堅信自己的文學成就會得到後世承認:「檢驗詩歌價值的權威標準只有兩個,一是時間,一是讀者。」

對於一個曾擁有數以千萬計讀者的詩人,汪國真自然有底氣說這些話,他甚至還表達過衝擊諾貝爾文學獎的願望。只是時間流逝和讀者流失之快,超出了汪國真的想像。而且汪國真從風靡到沉寂,再到如今辭別人世,他都沒有進入嚴肅文學的評價體系之內。伴隨他的一直是兩極分化的觀點,有人愛之若狂視為偶像,有人嗤之以鼻大加撻伐,「這也能叫詩?」更多的人默默讀過汪國真,把汪國真的詩句往小本子和同學錄上抄過,然後在提起汪國真的時候,選擇相對人多勢眾的一派加入。

很遺憾,在汪國真去世這天,我又看到了許多這樣的「站隊者」。

還是那個問題,誰真的讀過汪國真?

偶像養成的奧秘

1990年汪國真的第一本詩集《年輕的潮》出版,首印15萬冊,幾乎被粉絲們一搶而空。這本詩集後來加印到了60萬冊,盜版不計其數,這是汪國真走紅的起點。實際上整個80年代他也一直在寫作,在北島和海子等人引領文藝潮流的80年代,汪國真既不具備走到台前的實力,也沒有等到那個微妙的機遇。

這個「機遇」與文學無關,實在要說的話,商業才是助推力。整個90年代是全民「下海」,人人務實而暫別理想的年代,汪國真直白流暢的文字,迅速打中了一邊忙碌一邊困惑的海量人群。理解北島和海子需要相對較高的文化素養,理解汪國真則幾乎沒有門檻,他是全年齡段覆蓋的心靈導師,必然風靡大江南北。如果換到現在,坐擁千萬粉絲的汪國真一定會被稱作有「互聯網思維」、擅長「病毒傳播」的「成功學大師」。即便在當年,汪國真的「時代文化符號」標籤一樣受之無愧,「練龐中華的字,抄汪國真的詩」為一時風尚。

我是80後,也是讀著汪國真的詩度過中學時代的一分子。在應付乏味試卷之餘,陪伴我的精神消費品,除了汪國真和龐中華,還包括金庸、周星馳、BEYOND和竇唯,包括所有在中國大街小巷的地攤小店錄像廳流行過的東西。實事求是地講,這些就是90年代最多人理解的「先進文化」,他們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強悍地佔領了一個縣城少年的視野,直到我考上大學走出家門才看得到更大的世界。

無書可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在於主動選擇:我遇到過幾乎所有中學語文教師,都建議學生去讀汪國真和余秋雨,這兩位的作品直到今天都堪稱高考作文必備神器。原因很簡單,汪國真能教會中學生如何斷句和押韻,余秋雨則是遊記文章和「如何顯得更有文化地抒情」的教科書。我曾經真的能流利背出很多首汪國真的詩歌,並且憑藉「隨時拿出來引用兩句」的技能獲得作文高分。我確實是功利地去讀汪國真的,而且在應試教育的背景下,我必須感謝汪國真,像所有用汪國真的詩句寫過情書追過姑娘的人一樣感謝他。

當然,後來我和很多一起讀過汪國真的朋友一樣,不再讀他的詩了。汪國真留在我們這代人心目中的形象,跟我多年後見到他本人一樣:金絲眼鏡國字臉,溫文爾雅,笑容滿面。90年代出版的詩集上印的照片,竟然和十多年後眼前這個人一模一樣,可見即使拼「顏值」,汪國真的偶像養成之路也會走得順暢。

殊途同歸的青春

有位詩人朋友得知汪國真去世的消息後,表示不想談論他,因為「容易給人造成誤解,以為我在談論汪國真的詩歌」。這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是,汪國真不是詩人,他寫的也不是詩。

我理解這位詩人的擔心,當你真的讀過很多古往今來其他詩人的詩作之後,再來看汪國真的確過於淺顯。談論汪國真的文學價值,遠不如談論他作為流行文化符號的價值更大。與此同時另一個問題是,表達對汪國真的不屑,也並不表示文學素養相對更高,俯視和仰視都是對汪國真的誤讀。

這就好比我並不喜歡郭敬明等一批時下流行的青春文學作家,但我很能理解他們為何走紅。二十年前的汪國真,與現在的郭敬明並沒有多少不同——他們代言著一代人的心聲,填補著一代人的空虛,他們在時代需要他們出現的時候走到台前,踏准了節拍翩翩起舞。他們當然會贏得很多掌聲和歡呼,而且除了他們,還能有誰呢?

不過二十多年過去,文化符號與文化符號之間,還是出現了相當巨大的分裂。如今郭敬明的讀者,那些十幾歲的少年應該不會再讀汪國真了,因為即便同樣書寫青春的憂傷,此憂傷也非彼憂傷。汪國真詩歌的關鍵詞,比如純真、奮鬥、羞澀、友誼,已經沒辦法再撥動年輕讀者的心弦。被其他詩人和評論家批評「淺白」的汪國真,也許在今天郭敬明的讀者群看來,還是顯得扭捏糾結——相愛何必牽手,直接上床可好?成功何須奮鬥,錦衣玉食可好?

從這個意義上說,一代又一代青春偶像,各領風騷十幾年,都是殊途同歸。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也都是泛黃的老照片,面目模糊,只剩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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