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的玉器
文房用具是中國文人在書房中必備的實用器具。然而,從社會歷史的發展和實際情況來看,傳統的文房用具,包括筆、墨、紙、硯和一些輔助器具,不僅是古代文人獨具特色地為了表達中國書法、繪畫特殊韻味和效果的實用器具,而且隨著社會的變遷,其文化意義也更加深厚。尤其是當中國人長期以來所鍾愛的寶物——玉進入書房之後,這些器具便成為中國文人理想、情感的寄託或是表述,同時也成為文人、士大夫身份地位的象徵。
中國在世界歷史文化的發展進程中,為人類的文明進步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在世界文明史上寫下了許多光輝的篇章。文房用具,亦即筆墨紙硯的發明與運用,便是其中之一。它不僅是中國傳統文化的象徵,也是世界文化史上的璀璨明珠。可以說,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中國古代先民不僅創造了輝煌的歷史文明,創造了難以數計的藝術珍品,而且還創造了無數精美絕倫的文房用具,為我們留下了豐富而厚重的優秀文化遺產。
中國的書寫用具,常以筆、墨、紙、硯四種基本工具為世人所熟悉,並享有「文房四寶」之美譽。從目前出土的文物資料來看,中國的書寫用具應當以筆和硯出現最早。雖然西周以前迄今尚未發現毛筆的實物,但從史前發現的彩陶花紋以及商代的甲骨文、西周的金文等方面,我們依稀可以尋覓到一些類似筆毫的痕迹或鋒芒的跡象。例如,在北京地區考古發現早在3000多年前的房山琉璃河遺址、平谷劉家河遺址出土的陶器裝飾紋飾,採用繩紋、弦紋、三角紋等,有的陶罐肩部繪有朱紅紋飾。這些圖案規整,塗抹均勻,紋飾邊緣有暈散現象,表明當時制陶時已經使用了類似具有含水、柔軟、有一定彈性的繪畫用具。由此,可以推測筆和硯孕育於新石器時代晚期。東周時期,古人在竹、木簡和縑、帛上用毛筆書寫文字的現象,已經十分普遍了。湖北省隨州市曾侯乙墓出土的毛筆,長沙左家公山15號戰國墓出土的以兔毫製成的毛筆,應該是目前考古發現的最早的筆。其後各地還相繼發現了一定數量的春秋戰國時期的毛筆。儘管這些早期的毛筆,在形制上與今日之筆稍有差異,如有的筆毛是被圍置在筆桿的一端,再纏以絲線,並髹漆;有的則是將筆桿底端劈成數瓣,將筆毛夾在其間,而後再以細絲線纏束,並髹以漆,但是它們卻為日後文房用筆的成熟、發展奠定了基礎。
硯也稱研,漢代劉熙《釋名》曰:「硯,研也,研墨使和濡也。」從功能上講,硯是由原始社會的研磨器演變而來的。它與毛筆一樣,均為古代先民發明使用的書寫器具,並有著悠久的歷史。北京地區考古工作者發掘的8000年前的北京房山鎮江營一期遺址中,不僅出土有用尖狀石葉蘸著紅顏料裝飾的彩陶,同時還出土有磨盤、研棒,均以卵石打制而成。磨盤為橢圓扁平光滑的卵石或長方形的板岩,並附有研棒。此外,考古學家曾在陝西省臨潼姜寨遺址中發現了一套原始社會先民用以彩繪陶器的工具,其中有一方石硯,硯面微凹,凹處放有一根石質磨杵,硯旁存這種研磨器也可以說是早期的石硯,在商周時期也時有發現。如商代墓中出土的研磨器臼和杵以及調色用的盤等,都屬於硯的早期形制。其中調色盤尤其精美,上端的造型是背向對並作站立狀的兩隻鳳鳥,鉤喙大眼、短翅長尾,長11.8、寬6.5厘米。盤為方形,一端平,另外三側有高起的邊框,盤的後面雕飾的兩隻鳳鳥,挺胸昂首、生氣勃勃,既實用又富有藝術性。出土時盤底滿染硃砂,故推測此盤當做調色之用。
就目前資料而言,嚴格意義上的文房用具,起源於戰國至漢代,有數塊黑色顏料,很顯然,這是古代先民們藉助磨杵研磨顏料的器具,唐宋時期漸多,明清之際,式樣更為豐富,流傳更為廣泛,影響更為深遠。
漢代,書寫用具中的筆、墨以及硯的使用已較為普遍,紙也開始出現。特別是漢代毛筆的製作已開始考究,十分注重裝飾,「極其華麗矣」,有的已經成為可供觀賞的藝術品了。據文獻記載,天子所用毛筆的筆桿上不僅鑲嵌有珠寶,而且在裝筆的匣子上亦飾有寶物,價值百金。
漢代初期的硯,形態依然比較原始,只是一個圓形或長方形扁石,一面磨平,另附一塊小研石。首都博物館館藏東漢「青石長方形硯」即是這一時期的實物例證。該硯出土於房山石樓村東漢墓。硯為沙岩石,墨青色。硯面平整,長方形。硯體並無圓拱形硯膛與璧形硯池,但硯面有明顯的自然凹陷,硯的背面與四周還有人為打磨的痕迹。該硯可視為秦漢時期逐步規範的典型硯的制式。由硯面明顯的凹陷痕迹,可推測當時的研墨技法仍採用較原始的研石碾磨。從另一角度印證了當時的墨尚不成形,所以需要用研石在磨光的硯面上加水,壓墨磨成墨汁。此硯的發現,與文獻記載相一致,即發明於東漢的墨模尚未廣泛流行。東漢以後,由於發明了人工制墨,這種早期帶有磨杵或研石形制的器具,才逐漸消失。同時,漢代硯的造型也逐漸向多樣化方面發展,並採用多種材料來製作,如石硯、陶硯、漆硯、銅硯等。目前經考古發掘出土的漢硯中,儘管已出現了圓形、方形等,但仍以三足圓形硯最具代表性。有的硯邊或側面還陰刻鳥獸等花紋,有的還配以扁圓形蓋,蓋頂有浮雕兼鏤空的龍紋、螭紋等。線條流暢、風格古樸。從而使硯的地位逐漸提升併兼有了欣賞的意義。如:安徽太和縣漢墓出土的雙龍三足硯,其蓋上圓雕相互纏繞的雙龍,龍首高昂,身軀盤繞,形象生動,可謂漢硯中的精品。又如:首都博物館館藏西晉青釉三足硯,圓形、淺壁,硯膛平整,不施釉,露素胎以利發墨。三足飾模壓乳釘紋,硯底部有陰刻弦紋、葵瓣紋,外壁施青釉,硯口為子口,原應配有瓷或漆木的硯蓋。首都博物館館藏的另外兩件東晉青釉三足硯,圓形、淺壁、平底,馬蹄式三足,硯膛略高起,四周環以下凹的墨池,造型保持了漢晉流行的制式。
隨著漢代人工制墨和造紙術的發明,當時被後人稱頌的「文房四寶」已經齊備。東晉時,國家還曾明令以紙取代竹、木簡。唐宋以後,人工制墨和造紙業便呈現出空前的發展和繁榮局面。
唐宋時期,在社會經濟文化的推動下,書畫藝術更進一步發展。與此同時,文人、士大夫們對文房書齋用品的需求程度也更為增加,追求佳品、追求雅趣成為當時普遍的風尚。這一時期,文房器具開始增多,除了筆、墨、紙、硯被普遍使用外,還出現了造型別緻、工藝精湛的筆洗、筆架、印章、鎮紙等。其材料除了早期常用的石、陶、瓷外,一些較為貴重的玉石、瑪瑙等也列入了選材、使用範疇。
唐宋時期的制筆業已經相當發達了,毛筆的製作越發精細,身價也日益高漲。除了筆頭用的毛料要認真挑選外,筆桿的材質、工藝也要精心地進行設計、加工、裝飾。不僅使用起來更加方便,而且還更加賞心悅目。特別是當時在宣州(今安徽省宣州市)和湖州(今浙江省湖州市)還形成了制筆業的中心。根據文獻記載,宣州筆和湖州筆在選料和技藝上都達到了極高的水平,不僅使秉筆者運用自如,令文人名士垂青和推崇,而且還成為進奉朝廷的貢品。
唐宋硯的造型也開始發生變化,突破了漢代以圓、長方為主的簡單形式,並由漢代的圓形三足硯向圓形多足硯發展,時稱「辟雍硯」。同時還出現了箕形硯(唐)、抄手硯(宋)、隨形硯等。關於「辟雍」一詞,則是取自漢太學的一種建築形式。硯的形狀圓如盤,硯膛隆起,四面環以下凹墨池,硯面居中,這一造型酷似朝廷設置國學「辟雍」的建築形式,於是人們把這類造型的硯稱為「辟雍硯」。
唐宋時期硯的工藝製作更加考究,備受推崇。尤其是在硯的選材上,精心甄別,並發現了一批比漢代以前更為優良的硯材新品種,如端石、歙石、洮河石、澄泥等。實踐證明,由這些材質製成的硯,具有質地堅實,細密滋潤,發墨不損毫等特點,所以一經問世,立即得到人們的稱頌和賞識,並很快取代了其他硯石的地位,從此獨霸硯壇千餘年,價值昂貴,至今不衰。
一般來講,古代文房器具,唐宋以前重於實用,造型大多簡單,質樸形拙,實用性強。除了筆、墨、紙、硯之外,值得關注的是在封建社會後期,專供書寫和繪畫所需的文房用具,隨著貴族官吏、文人雅士對審美及功能需求的增加,又新增了很多輔助文具。比如為了臨池揮毫時更加得心應手,出現了臂擱、鎮紙、筆掭;為了研磨更加便利凈潔,創製了水丞、硯滴、墨床等;為了集藏善用,新增了筆筒、印匣、文具盒等。在浙江衢州南宋史繩祖墓出土的一批玉文具中,就發現有玉山形筆架、水晶山形筆架、白玉荷葉杯、青玉蓮苞瓶、白玉獸鈕印、兔形鎮紙等。其中白玉荷葉杯,淺腹,花口,不宜作飲器,實為文房用具之一種,專家認為是文房用的筆洗。不過,這種枝梗花葉形杯可謂是南宋時期的新器型,它的出現,似與當時花鳥畫的成熟與普及有著密切的聯繫。此器雖已殘損,但仍生機盎然,風韻猶存。青玉蓮苞瓶,出土時瓶內盛硃色粉末,若其確為辰砂粉,即為批卷所用之朱墨了。故此,該蛋形瓶當為蓮花苞形硃砂瓶,外出時可繫於腰上。白玉兔鎮紙,似用一件半圓形的籽玉坯因勢賦形碾琢而成,其兔之型渾圓,長耳伏於背上,底部平齊整潔,可當做鎮紙使用。至於筆架、印章等,均為日後文房用具中不可或缺的品類。
元代以後的文房用具講究觀賞,質精形美,造型生動別緻,雕琢精美華麗。其中,北京元大都北垣遺址出土的「青白釉筆架山」和丰台區南苑出土的「岫岩玉鏤雕花卉紋三節盒式暖硯」最具代表性。「青白釉筆架」燒制於景德鎮窯,五座山峰,主峰居中,峰頂雲托圓月,其餘峰間飾如意雲,峰下雕刻江崖、浪花,蛟龍昂首望月。筆架不僅是文房用具,更可謂是一件精美絕倫的元代青白釉瓷器珍寶。岫岩玉鏤雕三節盒式暖硯,長6.2、寬6.2、高14.6厘米,由硯蓋、硯、硯底三部分套合組成。硯蓋上浮雕四層蓮瓣紋,頂端是花蕊,四周鏤雕幾何紋。硯面凸起,上有長方形硯池,硯池上遺留有硃砂顏料痕迹,四周鏤刻菊花、牡丹花紋飾。束腰式方案形硯底,下有四個蹄形足,正中的方形深凹,可容炭或溫水,為暖硯。該硯構思巧妙,雕刻技法蒼勁,具有鮮明的元代粗獷豪爽的時代風格。元代元統二年(1334年),羅先登仿照南宋林洪《文房圖贊》的體例,寫出了《文房圖贊續編》,在其書中補充了以往譜錄的文具,如朱墨、漆木簡、硯屏、竹帙筆、石書鎮、鏡、琴、棋、弓、劍、矢、卷盒、茶具、香爐等,所列之器都納入到文房清玩之列。由此可以推斷「文房」由書案用具已經擴展成為文化內涵深厚的藝術門類。
明初,景德鎮御窯廠已燒制御用文房用具,首都博物館收藏有明永樂「青花雲龍紋洗」,端莊、雋秀,表明文房用具已進入御用重器之列。特別是在明代皇家用玉中,文房用玉佔有相當大的數量,例如出土于山東朱檀墓中的文房用具有玉硯、水晶鹿形硯滴、玉花形硯滴、玉管筆、玉筆山、水晶鹿鎮及玉冊等。另外,在上海市寶山縣朱察卿墓中出土的一批玉器中亦有青玉獵狗紫檀木鎮、青玉鈕紫檀木鎮等,代表了王室及達官貴人所用玉文具的品種及玉文具的工藝水準。明代中、晚期徽州程君房和方於魯是當時制墨名家,分別著有《程氏墨苑》、《方氏墨譜》,完整地保存了兩家各自墨品的圖錄,所制之墨精細之至,共近千種,是研究墨錠形制的重要史料,也反映了明代徽派刻版制模的藝術成就。
明嘉靖、萬曆年間,著名竹刻家朱松鄰之子朱小松等以雕刻筆筒、明末清初的張希黃更是以竹雕文房用具名揚天下。首都博物館收藏的「張希黃款竹雕山水筆筒」系張希黃竹雕文房用具精品之一,該器色棕黃、光滑潤澤。浮雕暮春之時,兩位友人話別,旁邊一漁夫持簫吹奏。蒼松、翠竹、石橋、樓閣、亭台,猶如一幅秀麗畫卷,陽刻楷書「風日晴和人意好,夕陽簫鼓幾船留。希黃」。明代傳世和出土文具之豐富,在北京故宮博物院、首都博物館和北京藝術博物館都有較豐富的實物例證,有御用或傳世青花、五彩瓷洗,印盒,文具盒,竹雕、玉雕、漆雕毛筆桿,各式玉筆洗,筆掭,筆筒等。
文房四寶在清代已基本失去其實用功能,絕大部分的案頭文具,已經演變為皇室以及文人、士大夫書齋中最豐富多彩、最具藝術品質和藝術魅力的陳設物品。「文房四寶」的製作多集中在江南,尤以浙江吳興的「湖筆」,皖南制墨名家曹素功、汪近聖、汪節庵、胡開文「四大名家」聞名於世。首都博物館館藏「棉花圖墨」共16枚,分別雕繪種棉、采棉、紡織、練染等圖紋,墨背陰刻描金御題詩和陽雕注文,並有一枚墨之側面刻有「徽州胡開文虔制」款,並配有龍紋漆盒,該套墨寶似應是御用上等墨品。清代紙仍以「宣紙」名貴,但工藝較前突破,最有名的有玉版箋、羅紋紙、六吉紙、夾貢等。箋紙製作又以宮廷畫師所繪箋紙最為富貴。清代在端石、歙石大量開採制硯的同時,還在東北的松花江採集石硯,並由造辦處硯作巧琢成硯,多數刻有御制銘款供作御用或賞賜之用。此時的硯已經被文人、士大夫視為把玩收藏之物,並以所藏之硯命名書齋。此外,清朝最常見的瓷質和玉質文具有:筆筒、筆洗、筆架、水丞、墨床、鎮紙、硯、管筆等,其中,玉筆筒和玉筆洗的製作多側重於穩定莊重,筆架和鎮紙則多為靈巧工細的風格。正如朱世力先生所說,明清之際是中國文房用具的鼎盛時期,究其原因,一是皇帝的喜好倡導,推動了文房用具的製作與發展,在封建社會裡,上有所好,下必附焉。朝廷的干預,無疑是十分重要的。另一方面是文人、士大夫的參與,大批文人名士把他們的知識、理念、情懷、志趣,融入並寄託到了朝夕相伴的文房用具之中,這就大大提高了文房用具的文化品位和藝術魅力,使文具從實用品逐漸走向了藝術創作的更高層次。尤其是明清時期的文房用具,更是淋漓盡致地表達著中國古代藝術的神韻和文人、士大夫的精神情趣,成為歷代文具中的精華,同時也充分體現了中國古代文房用具的最高水平。
可以說,文房用具由新石器時代晚期萌芽,經漢晉時期被普遍使用,隨著社會歷史的發展,經濟文化的繁榮,從隋唐至元明清,千姿百態的文房用具和文房四寶一起交相輝映,組成了一個絢麗多姿、清新雅緻,並且深具濃郁民族特色的文具世界,文房用具最終演變為文玩之物,成為欣賞品和珍藏品。
本文由王芳摘編自於平著《書房中的玉器——明清玉文具鑒賞》一書。內容略有刪節。
978-7-03-028367-2
傳統的文房用具,包括筆,墨,紙,硯和一些輔助工具,不僅是古代丈人單一地為了表達中國書法、繪畫特殊韻味和效果的實用器具;而且隨著社會的變遷,這些器具更成為中國文人、士大夫理想、情感的寄託或是表達,同時也成為其身份、權貴的象徵。文房四寶與各式玉文具相配套,清新、瑩潔、雅緻,不僅體現了古人對書寫用品需求的增加,更使得玉文具所引起的美感、不僅僅只是形式、更是文人,士大夫賦予的種種理念、志趣和文化內涵,滋養著文人賢哲的高雅情懷。
《書房中的玉器——明清玉文具鑒賞》試圖通過對大量考古發掘的明清時期較有代表性的文房用具實物標本和北京地區部分博物館收藏的傳世文房四寶——筆、墨、紙、硯,以及與之相配套的其他玉文具進行歸納分類,形成較權威的玉文具匯總資料,有助於提升讀者對中國古代文具,特別是對明清玉文具的鑒賞力,體味古代文人的儒雅情懷。
本書可供考古文博界, 歷史界,美術界專業人士,大專院校師生以及玉器鑒賞界人士參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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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出版社考古分社訂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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