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經的人生智慧
心經的人生智慧
濟群法師
《心經》者何
《心經》,具稱《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是佛教典籍中文字最為簡練,而內容極為豐富的法寶。它和《金剛經》一樣,千百年來在社會上廣泛流傳,影響歷久不衰。
在佛教中,《心經》屬於般若系經典。按天台宗對《般若經》的判攝,稱為通教。所謂通者,具通前與通後之義。通前,是說它與阿含教的關係。在阿含經典中,佛陀對存在現象進行透視,指出其苦、無常、無我的本質。當然也談到空,但不是很深刻。唯有到了般若經教,才在阿含基礎上將空的內涵推向極致。通後,是指《般若》與《華嚴》、《涅槃》、《維摩》等經的關係。般若經教所揭示的緣起性空,是大乘一切經教建立的理論基石。如實把握般若中觀正見,對於聞思經教、指導修行具有重要意義。
通常,經典多由序分、正宗分、流通分三部分組成。而《心經》卻與其它經典不同,僅有正宗分。於是,人們便懷疑《心經》的獨立性。關於這個問題,當代佛學權威印順法師在《般若經講記》中作了說明。印老認為,玄奘大師所譯的《心經》,是從六百卷《大般若經》中單獨錄出的。《大般若經·學觀品》中,就有和《心經》基本相同的文句,是佛陀直接向舍利弗所說。也就是說,《心經》是《大般若經》最為精要的部分,古德為易於受持,特摘出流通。
《心經》在中國有眾多譯本。方廣錩先生所編的《般若心經譯註集成》中,就收集了十八種。其中,在教界流傳最廣的,是唐代玄奘三藏的譯本。至於本經註疏,自古以來更是多達百家,可見此經傳誦之盛。
人生的大智慧
──般若波羅密多心經──
本經全稱為《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在佛教典籍中,一部經典的題目,往往是全經內容的畫龍點睛之處。因此,在學習經典時,首先要了解經題蘊涵的深意。
先釋般若。般若,是梵語音譯。佛教經論的翻譯,有音譯和義譯兩種方式,音譯多是在特殊情況下使用。玄奘三藏在譯經時,就制訂有「五不翻」的規則:一、尊重不翻;二、順古不翻;三、多義不翻;四、秘密不翻;五、此方所無不翻。「般若」既屬於第一種類型,以尊重故不翻。另一方面,漢語中也缺乏與「般若」內涵相應的辭彙,即此方所無,故採用音譯。
由於般若是梵語音譯,我們顯然無法從字面上依文解義。那麼,般若又具有什麼深意呢?古德為了人們理解的方便,有時也將般若釋為智慧,但它顯然不同於通常所說的世間智慧。因為世間智慧是有限的,有缺陷的,更是夾雜煩惱的,不足以認識宇宙人生的真相。而般若智慧則不然,它是無限、圓滿、清凈的,能使我們通達宇宙人生的真相,從而徹底超越生命中的無明煩惱。
所以,般若對於生命改善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缺乏般若智慧,人們就會產生兩種困擾:
一、認識上的迷惑
凡夫因無明所擾,總是陷入各種迷惑狀態中,既不能透徹了解自己,也無法真正認識世界。或許有人會說:難道我們連自己都不了解嗎?這個問題聽來似乎令人費解,事實卻是如此。試問:你們知道「我」是誰嗎?這個問題看似簡單,有人可能會不加思索地回答:「我」就是我呵。其實,這是一個極為深奧的問題。我們以為,「我」就是我。那麼,究竟是以身體為「我」,還是以思維為「我」呢?倘若以身體為「我」,身體乃四大假合,四大解體之時,「我」在何處?倘若以思維為「我」,思維乃經驗及概念的積累延續,並無獨立自性可言。足見,這個問題遠不是我們以為的那麼容易回答。所以,西方哲學的最高名言就是:認識你自己。
「生從何來,死往何去」,也是人生的一大迷惑。記得有位西方哲學家曾對人生作過一番形象的比喻:人生有如過橋,而這座橋的橋頭、橋尾、橋下都布滿雲霧,人們就從一團雲霧走向另一團雲霧。以佛教觀點來看,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僅僅是一期生命的開端。當我們死亡時,也只是這期生命的終點,並不意味著它的徹底結束。事實上,生命還會生生不已地延續下去。在漫長的生命洪流中,今生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短暫片段。因此,我們在著眼於現世生存的同時,更應追尋「生從何來,死往何去」的答案,這也是每個人必須解決的切身問題。
在現實生活中,人人都很關心自己的命運。那麼,命運是什麼?人生是否存在命運?假如存在命運,它又是由哪些因素決定?由什麼力量推動?對於這些問題,世人的看法往往大相徑庭:有人不信命運存在,以為生命發展沒有既定規律可尋;有人深信命運規律,認為冥冥之中確實存在支配我們的力量。此外,有人認為命運不可改變;有人認為命運可以改變;有人認為支配命運的力量來自神靈;有人認為改造命運的機會來自自身,等等。那麼,命運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因果報應也是世人容易引起爭議的問題。從某些現象來看,世間萬物似乎各有因果,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如收穫來自播種,成功來自努力。但從某些現象來看,生活中又存在許多難以解釋的現象。比如,有人作惡多端,卻過得逍遙自在;有人行善積德,卻過得窮困潦倒。因而,多數人認可一生論,不信因果報應。而世間各種宗教大多認可因果報應的觀點。那麼,因果報應確實存在嗎?
人為什麼活著?生存的意義是什麼?也是人們經常提出的問題。生存在這個世間,許多人並不知道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只是沿著前人約定俗成的習慣,上學、工作、成家、生兒育女、升官發財、享受欲樂乃至一命嗚呼。一代又一代,人們重複著幾乎相同的生活模式,卻很少去思考這種生活能否實現人生的真正意義。怎樣才能開發生命的最大價值?這就必須知道:人究竟為了什麼而活著。
二、執著慾望帶來的痛苦
佛經中,稱我們居住的這個世界為欲界。欲界的最大特點,就在一個「欲」字。可以這麼說,這個世界的人,都生活在強烈的慾望中。什麼是欲?欲,就是生命內在的希求,既有生理方面的,也有心理方面的。而由身心產生的慾望,又有著千差萬別的表現形式。佛經中,將之簡單歸納為五種,分別是色、聲、香、味、觸「五欲」。色慾,是眼睛希望看見亮麗的顏色;聲欲,是耳朵希望聽到悅耳的音聲;香欲,是鼻子希望聞到芬芳的氣息;味欲,是舌頭希望品嘗可口的美味;觸欲,是身體希望接觸舒適的環境。在佛經中,「五欲」有時會另有所指,分別指財、色、名、食、睡「五欲」。財欲,是對金錢財富的希求;色慾,是對男女情感的希求;名欲,是對名譽地位的希求;食慾,是對飲食的希求;睡欲,是對睡眠的希求。有情的生命,就是在不斷追逐五欲的過程中延續。當上述慾望得到滿足時,會產生暫時的快樂。因而,通常所說的人生幸福,無非是指慾望的滿足。
但慾望又是不穩定的。人類慾望雖與物質條件有關,但具備哪些條件才能滿足?並沒有具體、統一的標準。從整體來說,往往是隨著物質條件的改善而提升,所謂水漲船高。對古人來說,豐衣足食就能知足常樂;而對今天的人來說,衣食無憂已很難使人滿足,更難使人因此產生幸福感。隨著物質的繁榮,慾望也在隨之膨脹,而且是無止境地膨脹,這使人們永遠處在無休止的追逐中。
慾望的表現形式,有三大特徵:
〈一〉佔有:
人們被慾望驅使,總想不斷佔有。當溫飽尚未解決時,人們只求吃飽穿暖,有個遮風蔽雨的住處。一旦基本需求得到保障,很快就不會滿足,進而希求方便舒適的生活。洗衣服太麻煩,最好有洗衣機代勞;走路太疲勞,最好有私家車代步;工作之餘閑得無聊,應該有個電視消遣娛樂;外出旅遊固然瀟洒,還要有架攝像機隨時記錄。要求越多,需要添置的東西就越多,為此耗費的錢財也就越多。但錢財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相應的,我們就得為了賺錢,為了滿足不斷增長的慾望而拚命工作,忙碌不休。
有了物質財富之後,人們又會嚮往名譽地位。總之,別人擁有的,我必須有;別人沒有的,我也得有。慾望,常常使我們一生都在不斷追逐、佔有的循環中度過。一個慾望滿足了,新的慾望很快接踵而至。被慾望支配的人,往往忽略自己已經擁有的,忙於追逐尚未屬於自己的一切。卻很少考量,那一切究竟是不是人生的真正需求。俗話說:慾壑難填。一個對財富充滿慾望的人,即使有了百萬家產,還會繼續想著千萬、億萬。由於我們永遠把目標向前推進,怎麼可能有知足的時候?因而,即使擁有再多,也很難感覺幸福。
〈二〉比較:
生活在現實社會,必然會與他人發生關係。於是乎,就會相互攀比。你擁有百萬,我得擁有千萬,比你富有;你坐夏利,我得坐賓士,比你神氣;你吃千元一桌,我得吃萬元一頓,比你豪華;你穿新款時裝,我得穿國際名牌,比你時髦;你的電腦是386,我得買486,比你先進;你當縣長,我得當上市長,比你官大。
帶著比較心態去生活的人,總在期待出人頭地,希望從他人羨慕的眼光中感受幸福。但是,社會日新月異,即使我們不停地跟著跑,也難以長處潮流之先。比如電腦,前兩年286都難得一見,都覺得非常先進。短短几年,386、486就顯得過時了,因為586已閃亮登場。不過,就算換了最新型號又如何呢?要不了多長時間,又會落伍於時代。20年前,誰家如果有一輛自行車,就夠他們幸福很長時間了。但自行車普及後,需要擁有摩托車才會感到幸福。待摩托車普及後,則需要擁有私家車才會覺得幸福。
社會總在不斷推陳出新,處於比較中的人,雖然總在追求幸福,總在為達到某個目標努力,卻難有滿足之時。即使暫時處於領先地位,暫時感到滿足,但很快就會被新的比較驅使,繼續奔忙不休。
〈三〉競爭:
以比較的心態生活,必然導致競爭。在家庭中,兄妹間為博得父母寵愛而競爭;在學校內,同學間為成績高低而競爭;在市場上,同行們為佔領市場而競爭;在學術界,學者們為學術地位、作品影響而競爭;在國與國之間,則會因國土、資源的佔有而競爭。人類社會,難道也要像自然界那樣「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嗎?難道相互拼搏,乃至你死我活的爭鬥,才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之道嗎?在競爭中,多少人活得疲憊不堪,多少人過得不堪重負。
慾望,使人們不斷向外攀緣,並在這種無休止的追逐中迷失自我。佛經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某日,佛陀靜坐後在林中漫步。這時,一群年青人匆匆向前走來,向佛陀詢問,是否看見幾個女孩從這邊經過?佛陀問其緣由,年青人說:昨晚他們與這些女子尋歡作樂,清早起來時卻發現她們已逃之夭夭,並捲走了他們的全部錢財。佛陀反問道:那麼,是尋找女子、錢財重要,還是尋找你們自己更重要呢?
其實,現代人多數和故事中的年青人很相似。在一味向外追逐時,卻很少關注自己,更不知道認識自己的重要性。如今,幾乎全社會都在瘋狂地賺錢,所謂「十億人民九億商」。今天的中國大地,與經濟掛鉤的書籍特別暢銷,和經濟相關的科系生源爆滿。文化界尚且如此,何況其他?社會上,各種生財之道五花八門。多少人為了賺錢挖空心思,不擇手段。
隨著經濟發展,又創造了無數消費機會,以此不斷刺激人們的消費意識。其中比較突出的,是這些年來層出不窮的各類娛樂場所:如舞廳、酒吧、夜總會等等。人們白天忙於賺錢,晚上縱情享樂,在一刻不停的忙碌中,徹底迷失了方向。更令人擔憂的是,經濟繁榮了,社會道德卻每況愈下。
對慾望的過度追逐,必將導致痛苦的結果。正如《阿毗達磨俱舍論·分別界品》所說:「趣求諸欲人,常起於希望,所欲若不遂,惱壞如箭中。」這首偈頌告訴我們:沉溺於慾望中的人,總在不斷向外希求,一旦所求不能如願,就會沮喪失落,有如被利箭射中那樣痛苦難當。佛教中,將這種慾望不能滿足所造成的痛苦稱為求不得苦,與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五蘊熾盛合為「八苦」,是對人生一切痛苦的簡要歸納。
《中阿含經·苦陰經》中,也深刻闡明了欲的過患。《經》曰:「云何欲患?族姓子者,隨其伎術以自存活,或作田業、或行治生、或以學書、或明算術、或知工數、或巧刻印、或作文章、或造手筆、或曉經書、或作勇將、或奉事王。彼寒時則寒,熱時則熱,饑渴、疲勞,蚊虻所蜇,作如是業,求圖錢財。彼族姓子如是方便,作如是行,作如是求,若不得錢財者,便生憂苦、愁戚、懊惱……若得錢財者,彼便愛惜,守護密藏……若有王奪、賊劫、火燒、腐壞、亡失,便生憂苦、愁戚、懊惱。」記述了追求財富和失去財富導致的痛苦。《經》中又說:「眾生因欲緣欲,以欲為本故,母共子諍,子共母諍,父子、兄弟、姊妹、親族展轉共諍。彼既如是共斗諍已,母說子惡,子說母惡,父子、兄弟、姐妹、親族更相說惡,況復他人。」這些因爭奪財富而導致的糾紛,從古到今不曾停止。不僅社會上彼此爭鬥,即使在朝暮相處的家庭中,在血脈相連的親人間,也時常會因財產而造成各種糾紛,或是夫妻反目,或是父子敵對,或是兄弟失和,或是親族離散。究其根源,也是因為佔有慾造成的。
《經》中接著說:「眾生因欲緣欲,以欲為本故,王王共爭,梵志梵志共諍,居士居士共諍,民民共諍,國國共諍,彼因斗諍共相憎故,以種種器仗轉相加害,或以拳叉石擲,或以杖打刀斫。彼當斗時,或死、或怖,受極重苦。」在我們這個五濁惡世,世人因慾望而彼此爭鬥,永無休止。商人與商人爭,政客與政客爭,國家與國家爭。當年,德國法西斯席捲歐洲,日本侵略者危害亞洲,及人類在兩次世界大戰中遭受的種種痛苦,其始作俑者,也是慾望導致的霸權擴張。在武器落後的古代社會,戰爭通常只會造成局部地區的災難。而在科技高度發達的今天,倘若某些大國無法遏制自身的擴張欲,人類就會面臨毀滅性的災難,其後果不堪設想。
人類若想解決由認識困惑和執著慾望帶來的痛苦,唯有依靠般若智慧的力量。《經》曰:「般若波羅蜜。」波羅蜜,漢譯為度,即到彼岸之義。所謂度,就是度過煩惱,度過生死瀑流。需要指出的是,這裡所說的到彼岸,並非東方琉璃世界,亦非西方極樂世界,恰恰是我們所在的現實人間。假如我們被無明所惑,就是煩惱、痛苦的此岸,就是彷徨、苦悶的此岸,就是空虛、不安的此岸。一旦開發般若智慧,正見諸法實相,如法起修,如理而行,就會抵達安樂、祥和的彼岸,抵達解脫、自在的彼岸。所以說,般若正是將我們從此岸度到彼岸的舟航。
解脫痛苦的原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經文大意是:觀自在菩薩進入般若深觀時,照見五蘊諸法皆空無自性,因而度脫一切痛苦與災難。印順法師在《般若經講記》中,將這段經文稱為「標宗」,即標明一經宗旨。可見,理解這段經文是學習本經的關鍵所在。
佛陀出現於世的根本目的,正是幫助有情解脫痛苦,超越生死。我們學佛修行,也無非是為了離苦得樂。但是,當我們說到離苦得樂時,卻有人不以為然,說什麼人生應該有苦有樂,才顯得豐富多彩;又說什麼苦樂是相對而言,有苦方能有樂。類似論調,乍聽似乎不無道理,然而仔細推敲,卻是站不住腳的。如果說人生應該有苦有樂的話,那麼,我們對待痛苦應該像迎接快樂一樣歡喜踴躍。事實上,痛苦來臨時,我們本能地就會逃避。
也正因為如此,人類的一切行為,始終是在通過各種方式逃避痛苦,追逐快樂。很少有人刻意追求痛苦,即使有,也不是以追求痛苦為目的。而是將之作為達到某種目的的過程,試圖追求更大的快樂。比如自虐,仔細考量的話,也往往是因為心靈痛苦過於沉重,為轉移痛苦,始有對肉體的自虐行為。從這個角度來看,自虐也是為了緩解心靈痛苦,而非有意製造痛苦。至於那些覺得人生應該有苦有樂才豐富多彩的觀點,也不過是理想主義者的說法,是「為賦新詩強作愁」的想像。一旦痛苦成為現實,任何人都會避之惟恐不及,都會想方設法地避苦趨樂。由此可見,解脫痛苦不僅是佛法需要解決的問題,也是世間法需要解決的問題。
那麼,如何才能解脫人生痛苦呢?佛法認為,首先要對苦有全面認識。唯有了解苦,方能對症下藥。說到苦,大體可分為身苦與心苦兩種。所謂身苦,即色身之苦,一般來說,感覺大致相同。比如在嚴冬酷暑中,人們都會被寒冷和炎熱折磨;處於病痛或被火燒刀斬時,都會感到疼痛難耐,不堪忍受。至於心苦,則是由內在煩惱引起的痛苦,其表現千差萬別、因人而異。例如同觀一輪明月,有人覺得清涼安然,有人卻會黯然神傷;同游一處風景,有人覺得心曠神怡,有人卻會悲從中來。
此外,佛教還將苦分為苦苦、壞苦、行苦三類。
苦苦,是切實感受到的痛苦。即使佛陀不曾指出,我們也認為是苦的。如出生之苦、衰老之苦、病痛之苦、死亡之苦。此外,還有內因和外境共同造成的痛苦。如親人天各一方,為愛別離苦;所求不能如願,為求不得苦;怨家狹路相逢,為怨憎會苦;身心不得平衡,為五蘊熾盛苦。
壞苦,則與苦苦相反,是我們以為的快樂感受。或許有人會不解,既然是快樂感受,如何又屬於苦呢?從佛法智慧來看,世間所有的快樂,同樣是以痛苦為本質。當我們飢餓時,吃飽會覺得快樂,如果繼續不斷地吃下去,還會覺得快樂嗎?當身體變髒了,洗澡會覺得快樂,如果沒完沒了地在水中泡著,還會覺得快樂嗎?當心情鬱悶時,看看電視會覺得快樂,但不分晝夜地看下去,還會覺得快樂嗎?由此可見,我們所謂的快樂,只是某種慾望滿足後,痛苦暫時得到的緩解,心理暫時出現的平衡。如果吃飯、洗澡的本質是快樂的話,那麼,無論吃多少、洗多久都應該是快樂的。而且,應該是越吃越快樂,越洗越快樂。事實不然,只要這種行為超過身體所需,快樂立即會轉為痛苦。吃飯如此,洗澡如此,一切因慾望滿足而產生的快樂莫不如此。正是因為這種樂受能夠變壞,所以,佛法將之稱為「壞苦」。同時,樂受與苦受、憂受、喜受一樣,屬於變化無常的情緒。我們貪著樂受和喜受,但這種感受並不能恆常擁有,樂受伴隨著苦受,喜受伴隨著憂受,時時都處在變化、轉換之中。在四禪八定的修行中,初禪、二禪、三禪正是因為喜樂感受未除之故,仍不能避免火水風(火燒初禪,水淹二禪,風打三禪)的災難,唯有到四禪舍念清凈,無喜無樂,才能平安無事。
行苦,是由遷流變化帶來的痛苦。世間一切都是無常變化的,此為自然規律。但世人不明真相,一味追求永恆,希望身體永恆、愛情永恆、家庭永恆、事業永恆、人際關係永恆。卻不曾想過,其中又有哪一樣,可以永恆不變?只要我們願意觀察,就會發現,再美好的事物也不可能堅固不壞,再健康的身體也不可能天長地久。由於自身認識與「行」的事實相違背,因而導致「行苦」。
認識苦,不是為了被動地接受苦,而是為了積極地解脫苦。那麼,什麼又是離苦之道?世人往往將改善生存環境作為解決方法,以為經濟繁榮了,物質條件改善了,人類就能由此獲得幸福。事實上,在物質條件遠遠超過古代的今天,社會問題及人類面臨的痛苦,並未比任何時代有所緩解,甚至還可能更多。原因何在?正是因為沒能抓住問題核心。因為人類痛苦的根源在於心靈,試圖通過改善外在環境來解除痛苦,只是揚湯止沸,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佛法認為,解脫痛苦的方法,首先是了解有情的痛苦現狀,然後,由此尋找痛苦之源。人類痛苦固然與外在環境有關,究其根源,還是生命內在的問題。從般若思想來看,一切痛苦都是對「有」(存在)的迷惑和執著造成。想要解脫痛苦,必須對存在具備正確認識。
《心經》曰:「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正是告訴我們,須以般若智慧觀照五蘊。五蘊,為色蘊、受蘊、想蘊、行蘊、識蘊。蘊,為集聚義。
色蘊,便是色的總和,聚集了過去色、現在色、未來色、粗色、細色等等,統稱為色。所謂色,此處相當於物質。對於物質現象,我們往往是從形狀(形色)、顏色(顯色)這些色相進行認識。因而,佛教以「色」代指物質。
受,為領納義,即我們面對順境或逆境時產生的情緒,包括苦、樂、憂、喜、舍等等。
想,為取像義,當我們接觸外境時,必然會攝取事物的影像,然後為之安立名稱概念。
行,為造作義,是對事物進行判斷並訴諸行動。
識,為了別義,是精神領域的統覺作用。
五蘊中,色蘊屬於物質現象,而受、想、行、識四蘊則屬於精神現象。
五蘊,是佛教對世間一切生滅現象所作的歸納和概括說明。世人對「有」的一切不能正確認識,在有情生命體上執有實在的我相,在六塵境界中執有實在的法相。此外,更對我、法生起種種顛倒分別及執著,造成人類的煩惱及痛苦。
《心經》的「照見五蘊皆空」,正是為了扭轉世人對「有」的錯誤認識。我們執「有」為實在,這「有」就成了實在有。然而,世間一切生滅現象並非實有,其本質是空無自性的。這裡所說的「空」,並非什麼都沒有,而是告訴我們,五蘊的「有」,不是我們執著的實在性。所謂的「有」,只是假有。而與之相對的「空」,則是對「有」的透視,是幫助我們破除對「有」的錯誤執著。倘能照見五蘊皆空,那麼,由此而生的煩惱痛苦也就不存在了,從而度脫一切苦厄。
有空不二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有與空,是哲學中的重要概念,也是佛法討論的重點。在《心經》中,色、受、想、行、識五蘊,代表有的存在。與有相對的,則是空。在常人經驗中,總以為有與空是截然對立的,認為有不是空,空不是有。或者說,有在空外,空在有外。本經卻為我們闡述了有與空的辯證關係,說明有空不二的甚深原理。
要認識有與空的不二,先得說明有。在常人觀念中,有,往往與「實在性」聯繫在一起。當我們說到有時,便會覺得那是自體有,實在有。人類對事物的實在感是根深蒂固的,具有普遍和相通性。原始人不知夢境不實,一旦做了惡夢,便驚恐萬狀,以為災難即將降臨,須以祈禱等方式化解。嬰孩不知鏡中影像是假,見到鏡中幻影,往往也會亂抓亂笑。我們的認識雖高於嬰孩和原始人,已知夢境不實,卻仍以為外在一切是實實在在的。科學家對事物的認識更深入一些,但在分析物質現象時,往往執著構成物質的元素是實在的,如原子說、極微說。哲學家似乎更高一疇,已能透視現象的虛假,卻又執著現象背後有永恆不變的本體,如泰勒士的「水」,巴門尼德的「存在」,柏拉圖的「理念」。從原始人到現代人,乃至科學家、哲學家,對存在的認識雖有不同深度,但所產生的實在感卻是一樣的。
人類對有產生的實在感,正是「自性見」的表現。「自性」一詞,或譯自體,具有實在、恆常之義,並具自已有、自已成、自已規定自已的含意。從「自性見」出發,我們對「有」的一切,必然會產生實在感。然而,若以般若中觀的智慧進行觀察,所謂的「有」,只是緣起有。世間一切「有」的現象,莫不是眾緣所生。也就是說,任何一種有為現象的存在,都是由眾多條件和合而成,是由條件決定它的存在。
緣起與自性是勢不兩立的。世人無知,不了解「有」的緣起性,才會出現自性見和實在感。假如認識到「有」的緣起性,必能了知其本質為無自性。所謂自性,乃是以「有」的現象是自已有、自已成、自已規定;所謂緣起,乃是以「有」的一切為條件有、條件成、條件規定。因此,緣起的「有」不是本來如此,更非恆常、實在的「有」。對「有」的實在感,是完全錯誤的。
《大智度論》卷十二也說到「有」,並將之分為三種:一為相待有,二為假名有,三為法有。
相待有:即相待而有,離開相待對象就無法說明。比如我們認為這個花瓶很大,那是相對小的花瓶而言。此外,高是相對低而言,長是相對短而言,美是相對丑而言,善是相對惡而言,慷慨是相對吝嗇而言。離開大,小是什麼?離開美,丑是什麼?因為大小、高低、長短、美醜、善惡都是相待假立,是為相待有。
假名有:事物存在不過是假名安立,隨不同因緣安立各自名稱。比如我們眼前的木頭用具,人們稱之為「桌子」。但這桌子並非本來就有,不過是木頭等一堆材料的組合。離開這些材料,桌子是什麼?這個以木料製作而成的用具,古人將之稱為桌子,它便是桌子了。若當初將之稱為椅子,它便是椅子了。所謂的桌子或椅子,不過是一個由人安立並沿用至今的假名,並不具有實在性。人,也同樣是一個假名。如果古人將我們這類有情生命稱為豬,而將豬稱為人。那麼,現在若是不稱你為豬,閣下聽了恐怕會生氣:你竟然瞧不起我,不把我當豬看待,真是豈有此理!可見,桌子或椅子,人或豬,乃至世間一切,都是假名安立,假名而有。
法有:世間萬物的名稱雖是假安立,但除名稱之外,尚有種種因緣形成的現象。比如桌子,雖然只是一堆材料、條件的組合,但這一現象是存在的,並具有相應的使用功能。所以說,這些因緣雖了無自性,但假相宛然。這因緣法的有,便是法有。
在《金剛經》中,佛陀也對有的實質進行透視,並作了精闢的總結,那就是《金剛經》中最為著名的偈頌:「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有為」,是指生滅、造作的一切現象。「如夢」,即夢境般虛假不實。夢境不實是眾所周知的,但夢中人卻執以為實,必待醒來後方知真相。諸法如夢,虛妄不實,有情卻因無明之故,執以為實,待見道後大夢初醒,乃知諸法實相。「如幻」,則是幻師以幻術變現的種種事物,如馬、車、房舍、人物等,雖無客觀實物,卻真切地出現於眼前,有色可見,有聲可聞。有的存在也是如此,雖空無自性,而假相宛然。如「泡」,指水因含有空氣而出現氣泡,華而不實,瞬間即逝,以此形容諸法的遷流變化,剎那生滅。如「影」,是指物體在陽光投射下顯現的影子,影由光而現,光線消失,影子將隨之消失,以此形容諸法但隨緣現,緣散即無。「如露亦如電」,同樣是比喻諸法存在的短暫性。「應作如是觀」,則是提醒我們以這一認識去看待「有」的一切。
在與《心經》、《金剛經》同屬般若思想體系的《維摩詰經》中,維摩大士假示疾為大眾說無常、空的道理:「是身如聚沫,不可撮摩;是身如泡,不得久立;是身如炎,從渴愛生;是身如芭蕉,中無有堅;是身如幻,從顛倒起;是身如夢,為虛妄見;是身如影,從業緣現;是身如響,屬諸因緣;是身如浮雲,須臾變滅;是身如電,念念不住。」這是從色身的生滅變化來說明有為法的無常、空,從而顯示存在的虛假性。
明白了有,再來說明空。我們通常以為,有是存在,空是不存在。如是,有和空自然相互對立。既然有,必定不是空;既然空,必定不是有。但以般若中觀的智慧觀察,空和有卻是一體的,並非截然對立的二元關係。所謂空,不必在有之外,也不必待事物毀滅之後才是空。佛法所說的有是緣起有,有的當下,就是自性空。因而,佛法的特殊之處就在於依有明空,有空一體。
《大智度論》卷十二中,還提出三種認識空的方法:一為分破空,二為觀空,三為自性空。
分破空:又稱析空觀,通過對有的分析,由粗而細,由細而微。佛教的有部學者,就是採用這種方法對五蘊色身進行分析,發現在五蘊色身中,所謂的「我」了不可得,從而提出「我空」。但在分析色心現象時,一直分析到物質或精神不可分析的部分時,提出「極微說」,認為此極微法實有,因而形成「我空法有」的思想。分破空的意義在於破除人我執。至於物質現象,倘加以分析,極微也是不能成立的。《唯識二十頌》就對極微說進行了破斥:只要有體積,就存在東西南北上下六方,就還可以分析,由此認為極微說不能成立。
觀空:是從觀想的層面認識空。那些瑜伽行者進入止觀狀態時,能隨觀想顯現種種境相。修火觀成就時,所見之處皆為烈火;修水觀成就時,所見之處皆為大水。在現實生活中,「杯弓蛇影」的典故也說明了同樣道理。某先生誤將杯中弓影錯認為蛇,以為自己已將蛇喝入肚中,結果大病一場,待知道真相後,立刻痊癒如初。觀想中的水火及典故中的蛇影雖不存在,但在觀想境界中,卻彷彿現實般歷歷在目。正是從觀想顯現的境相中,唯識宗師證得了外境無實、隨心所現之理,即「諸法唯識」。但是,觀空者雖已破除外境實有的執著,卻難免落入心有境空,因而這種空還是不究竟的。
自性空:世間外道由於不了解諸法的緣起性,在接觸事物時,難免出現自性見,以為事物是自己有、自己成、本來如此的。小乘有部雖知緣起之理,但同時也認為諸法本有自性。而以般若中觀的觀點來看,自性與緣起是不能並容的。《中論·觀有無品》說:「眾緣中有性,是事則不然,性從眾緣出,即名為作法......性若是作者,云何有此義,性名為無作,不待異法成。」緣起是作法,由眾緣所作而成;自性乃無作,自已有、自已成,不待眾緣便可成立。因而,中觀學者認為:緣起必然無自性。此為自性空。
《心經》所說的「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是從自性空的立場進行說明。色,不是世人所執的自性色,乃因緣所生的色;空,也非世人所以為的一無所有的頑空,或人死如燈滅之類的斷見,乃是不礙緣起的自性空。《中論·觀四諦品》說:「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十二門論·觀因緣門》也說:「眾緣所生法,是即無自性。」色是緣起的,其本質為無自性、空。因此,《心經》將之概括為:色不異空,色即是空。
也有人覺得,「色即是空」還好理解,「空即是色」似乎就說不通了。造成這種看法的原因,還是因為把空理解為頑空。中觀所說的空,乃是自性空,並不否定緣起假相。《中論·觀四諦品》說:「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無,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說緣起法是無自性、是空,並不壞緣起的假相。所謂緣起有而自性空,自性空而宛然有。因此,色不異空,空自然也不異色;色即是空,空自然也即是色。原本在世人心目中截然對立的有空二法,藉般若中觀智慧的觀照,得到了統一。
空有不二的思想,是為了遣除世間的有見、空見。世人因為不了解有,才會對有的一切生起錯誤認識,進而執著不舍,導致人生種種煩惱。「色即是空」,正是幫助我們透徹有的本質,透徹其虛幻、無常、無自性、空的本質。倘能具備這一認識,還會因為有及有所帶來的問題煩惱嗎?還會為物所累嗎?還有一部分人,已能看破有的虛幻實質,但因不了解緣起因果,認為世間一切既是虛幻的,終要歸於毀滅,生存又有什麼價值可言,又有什麼意義值得追求呢?由此,導致虛無主義的觀念。或是因為沒有目標的極度苦悶而走上絕路,或是因此放縱身心,為所欲為,走上另一個極端。《心經》所說的「空即是色」,正是為了對治這一邪見。萬物雖空無自性,但緣起因果還在不斷延續中。因此,我們的一切善惡行為都會帶來相應果報。
諸法真實相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是諸法空相」:諸法,指一切法。空相,不是空,更不是有,乃是空所顯的真實相。空相也可稱為有相,即有所顯的實相。實相可以藉空而顯,或依有而顯,但實相本身卻是非空非有的。
「不生不滅」:是從事物的有無來說。不生不滅相對於生滅。如果要明白不生不滅的深意,先得說明生滅的內涵。生滅是有為法的特徵,三法印中有「諸行無常」印,正是說明一切有為法的無常變化。對於物質現象的變化,經論中有「生住異滅」四相說:從無到有曰生,生而相續曰住,新陳代謝曰異,離散衰亡曰滅。此外,還有「生異滅」三相說,將四相中的住、異二相合為異相。因為萬物在住的階段也是異的過程,兩者是同時的,故住相可以歸為異相。無論是四相或三相說,皆可簡括為生滅二相。
關於生滅,經論中又分為三類:一為一期生滅,二為剎那生滅,三為大期生滅。
一期生滅:即有情生命從出生到死亡的過程,也就是我們一期生死所經歷的時間。任何人都難免生死,在我們尚未走完這期生命之前,通常也會耳聞目睹過親人、鄰居、朋友的死亡,也會在現實生活或新聞報道、影視作品中接觸過相關內容。因此,一期生滅對於我們來說並不陌生。
剎那生滅:指事物在最短時間內產生的生滅變化,比較微妙。剎那,是梵語,意為極短的時間,印度人將之作為時間的最小單位。僅一彈指間,就有六十個剎那。對於一般人來說,是感覺不出剎那生滅的。雖然如此,事物仍在剎那中生滅變化,趨向敗壞。比如眼前這張桌子,從嶄新到敗壞是在不知不覺中進行的。如果這張桌子有片刻不在敗壞之中,那麼,它的前一刻和下一刻也不應該在敗壞之中。如果每一刻都不在敗壞中,那它就永遠不會敗壞。孔子曰:交臂非故。大意為,在兩臂相觸的短暫時間內,這個手已不是過去的那個手了。西方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所說的「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也表達了同樣的含義。
大期生滅:是從整體的生命歷程而言。生命像一道洪流,從無窮的過去一直延續到無盡的未來,無始亦無終。在這漫長的生命洪流中,今生只是其中的一片浪花。浪花雖然時起時滅,但生命洪流卻在延續。這生生不已的生命洪流,便是大期生滅。
在人們眼中,通常總是將生滅視為實實在在的。說到生,就以為是自生,即自己派生自己,自己規定自己。或者,又將世間一切視為無因生,即毫無根據的偶然事件。世界為什麼會出現人類?是偶然的;我為什麼會成為媽媽的兒子?也是偶然的。自生或無因生,都是將生命視為實在、獨立的存在。生,就是有實物可生,就不同於不生。因而,生與不生形成對立的兩端。生,就不是不生;不生,就不是生。這也還是自性見的結果。
以佛法觀點來看,世間不存在任何自生或無因生的事物。生滅的規律,是「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所謂生,是緣聚而生。比如桌子,是因為具備木頭、油漆、鐵釘、木工等眾多條件,始有桌子的出現。又如這次講座,是因為明月居士林發心主辦,有眾多善信前來聽課,有應邀講經的各位法師,有活動場所,具足這些條件,才成就了這次「冬令營」。它的出現,也是取決於眾多因緣,所謂緣聚而生。既不是自生,也不是無因生。
生是如此,滅又是如何呢?其實,滅也是隨緣而滅的。比如前面說到的桌子,一旦油漆失色、鐵釘鬆動、木頭腐朽,隨著構成桌子的因緣敗壞,這個名為桌子的器具也將隨之消失。我們這次講座也是如此,七天活動結束後,在座各位及講課法師將各奔東西,冬令營也就不復存在了。這個滅,並不是什麼都沒有了。你們雖然不在此處,但仍在別處,只是組成這個冬令營的各種因緣散了。由此可見,佛法是以緣散來談滅。
認識到緣聚緣散的道理,我們會發現,所謂生滅,其實就是不生不滅。我們從緣聚來看生,離開緣就無法可生;從緣散來看滅,離開緣又無法可滅。就如桌子,倘若離開鐵釘、木頭、油漆、木工等眾多因緣,哪裡來的桌子?因此,桌子的生,其實就是不生,因為它只是因緣的聚合,並非具有自性、獨立存在的事物。桌子的滅,也同樣是由於因緣的離散,並非徹底消滅,一無所有。可見,桌子的滅,其實就是不滅,因為離開組成桌子的那些條件,就無法談滅。桌子如此,我們的冬令營,乃至世間一切有為法都是如此。
與生滅相關的有無,也需要附帶說明一下。我們常常以為,有是實在的有,無是實在的無。因而,有者不可無,無者不可有。於是落入有見、無見中。佛法是以生滅談有無,以為一切法之所以有,所以無,不過是因緣和合與離散的推移;存在與不存在,不外乎諸法緣生緣滅的現象。從生滅看有無,使我們認識到,生的擁有與滅的消失都不過是一種假相。有,沒有絕對、永恆的有;無,也不是實在、徹底的無。因而,我們不必為有而得意,也不必為無而沮喪。
「不垢不凈」:是從事物性質而言。它所相對的垢凈,是隨有情好惡建立起來的一對概念。通常,我們會將自己喜歡的視為凈,將自己討厭的視為垢。基於垢凈這一前提,在每個人的世界中,繼續分別好的、壞的,美的、丑的,有價值的、沒價值的,有意思的、沒意思的,等等。並認為這些都是客觀存在、固定不變的。
事實上,垢凈並非在客觀的真實存在,而是人為賦予、因人而異的。比如服裝,有人以簡潔為美,有人以華貴為美;有人以亮麗為美,有人以素凈為美;有人以莊重為美,有人以怪異為美,形形色色,各不相同。又如食物,有人嗜辣,有人喜甜;有人口味濃重,有人偏愛清淡;有人無肉不歡,有人終身長素,所謂眾口難調。再如居住環境,有人喜歡居於鬧市,有人願意歸隱鄉村;有人注重實用,有人講究情調;有人迷戀豪華,有人欣賞簡約,各有所好,各有所需。《大智度論》也記載了這樣一個例子:有位女子,情人看了起愛,冤讎看了生嗔,兒女看了起敬,鳥獸望而逃離。為何大家對她的看法如此懸殊呢?這就說明,垢凈並非固定的,只是根據各人需要形成的標準。而且,這一標準始終處於變化中。
至於事物本身的價值,也是人為賦予的。比如一隻精美的宋代瓷碗,在收藏家、鑒賞家的眼中,是價值巨萬的珍貴文物,為之朝思暮想,但求佔為己有;而在不諳此道的外行看來,那只是一件可有可無的精緻工藝品;至於那些根本不知文物為何的人,很可能將之視為普通用具,與隨處可見的瓷碗並無區別。雖是同一個碗,但因人們對它的認識及好惡不同,才有了價值上的巨大差異。
又如饅頭與金子,哪種更有價值?或許有人會覺得:這個問題簡直問得多餘。饅頭與金子,難道具有可比性嗎?答案還需要思考嗎?在通常情況下,固然是金子價高難得。但在特殊環境中,情況也可能發生變化。有個故事說:一艘船在海上遇難,其中有貧民,也有富翁。當他們跳入海中逃難時,貧民帶了饅頭,而富翁帶了金子。他們在水上漂流很久,飢餓難耐時,富翁想用全部金子來和貧民交換饅頭,卻未能如願。最後,富翁抱著金子餓死海中,而貧民卻靠這些饅頭度過了生死難關。在那樣的危難時刻,饅頭和金子,什麼更有價值呢?
因為人們的觀念、認識不同,以此為垢,以彼為凈。但這些所謂的垢凈,是隨人而異,也是因時而異、因地而異的,沒有絕對不變的標準。美與丑、好與壞、有價值與無價值等,也都是如此。在客觀世界中,並無絕對的垢,也無絕對的凈。因此,垢即不垢,凈即不凈。從這個意義上說,垢凈的實質,就是不垢也不凈。
「不增不減」:是相對於增減而言,是對事物數量的定義。由少到多曰增,由多到少曰減。通常我們也會以為,增便是實實在在的增,減便是實實在在的減。比如有人經商發財,名下資產猛增,於是心花怒放。過些時候生意虧損,資產一日少於一日,又為此焦慮傷心。其實,增減並不是固定的。就像大海,每天潮漲潮落。當潮漲時,海水看起來似乎增加了;潮落時,海水看起來似乎減少了。從局部來看,海水確實有增有減,但從整個大海而言,又何曾有增減呢?又如明月居士林舉辦了這次冬令營,大家從四面八方雲集於此。居士林的人員增加了,過幾天冬令營結束,諸位各奔東西,居士林的人員又減少了。從居士林這幾天的人數變化來看,似乎有增有減,但從整個世界而言,依然還是那些人,並沒有什麼增減。
時常有人會提到這樣一個問題:說佛教講輪迴,但過去地球人口不足幾億,現在卻增加到幾十億,這些多出來的人,究竟從何而來?之所以會提出這類問題,也是因為孤立地看待增減。佛教所說的輪迴,並不局限於人類或地球,而是從十方世界,從一切有情生命來說。人口所以會增加,是因為人類生存環境較為優越,投胎因緣較以往更多。但在地球人類增多的同時,其他類型的生命卻在減少,比如野生動物就在逐漸減少乃至滅絕。因此,僅從人類來看,數量雖然有增有減,但從生命總體而言,仍是不增不減的。
從以上眾多例子來看,佛法所講的增減,也是離不開因緣的。增,是由於因緣使然;減,同樣是由於因緣使然。離開因緣,是無法談增減的。既然是隨緣而成,那麼,客觀上便沒有孤立不變的增減。所以說,增減也只是一種假相。從這個層面來看,增減,也就是不增不減。
就真諦而言,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又有另外的深意。對於世俗中道來說,不生不滅,是生滅宛然;不垢不凈,是垢凈宛然;不增不減,是增減宛然。但在真諦上,生滅、垢凈、增減等一切差別皆了不可得,是為非生非滅、非垢非凈、非增非減,乃至言語道斷,心行處滅。
不住世間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除前面所說的色、受、想、行、識五蘊外,佛教中,又將眼、耳、鼻、舌、身、意稱為六根,將色、聲、香、味、觸、法稱為六塵,合稱十二處。六根、六塵再加上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為十八界。在佛教中,蘊、處、界又稱三科,是對宇宙人生一切現象所作的三種不同歸納。可以從五蘊看世間,也可以從十二處、十八界看世間。
五蘊已如前釋。十二處中,處為生門之義。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緣色、聲、香、味、觸、法的六塵,是精神活動產生的渠道。由眼根緣色塵生眼識,耳根緣聲塵起耳識,鼻根緣香塵生鼻識,舌根緣味塵起舌識,身根緣觸塵起身識,意根緣法塵生意識,這是六根緣六塵生六識。此外,根塵識三和合,三和生觸,由觸引生受、想、思等心所。人類的精神主體及心理活動,皆是由根塵為緣而產生的。
十八界中,界含有層、根基、基礎、種族諸義,是將世間萬物歸為十八大類。六根是從生理世界而言,六識是從心理世界而言,六塵是從物理世界而言。
三科諸法主要揭示了世間的現象差別。作為學佛者,又該如何觀照世間呢?《經》曰:「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意識界。」這就告訴我們,對於世間一切現象,都要認識到它是無的、空的。但切莫誤以為這裡說的無是一無所有,假如這樣理解,經文豈不是與現實相矛盾?對經中所說的無,我們還應運用前面所說的公式來認識。如「無眼耳鼻舌身意」,即可演繹為:眼不異空,空不異眼,眼即是空,空即是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亦復如是。一切諸法,都可以作這樣的推理。
那麼,經中說三科諸法為無、為空,意義何在?三科諸法,包含了有情世間及器世間。有情世間者,如五蘊、十二處的六根、十八界的六識。世人對此不能正確認識,於中生起我相,恆審思量,念念執我,並由此而起我痴、我見、我愛、我慢,形成以強烈自我為中心的、有情特有的生命形式。
以自我為中心,執五蘊為我,給有情帶來種種煩惱。煩惱,是擾亂內心寧靜的因素。一旦被煩惱侵擾,人生就不得安寧,不得自在。眾生一切煩惱,多由執我而生。比如對色身的執著,有些人因相貌平平而煩惱,有些人因身寬體胖而煩惱,有些人因身材矮小而煩惱,也有些人因體弱多病而煩惱。又因執我,衣食住行也會帶來種種煩惱。比如吃,有些人吃了上頓愁下頓,也有些人天天山珍海味吃膩,又為不知吃什麼而煩惱;比如穿,有些人為沒有禦寒衣物而發愁,也有些人衣服多得穿不完,又為不知選哪件而煩惱。為了一個「我」,就足以煩惱、操勞一輩子了。
基本生存解決了,還要為了奠定「我」的安全感而積累財富。這就使得很多人為之拚命工作,辛苦創業。假如沒有特殊技能,找到工作已是艱難,需要面對激烈的競爭。即使找到工作,競爭可能更加激烈。如果有幸創辦自己的事業,又終日要為這副沉重的擔子操盡心思。工作,原是為了維持生存,為了更好地生活。但現代人往往在工作中消耗一生,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來享受生活,豈非本末倒置。忙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等到退休,卻已陷入忙碌的慣性中,反而覺得失落、彷徨。
為了使「我」更風光,又引發名譽問題。佛教中,將人們最主要的慾望歸納為財、色、名、食、睡五種。可見,人們對名譽的渴望是強烈而普遍的。我們生存在這個世間,不僅要吃、穿、住,還要有各自的社會地位。這一地位,不僅取決於職位、事業,更取決於我們的德行和名聲。倘若德高望重,名聞四方,就會處處受人尊敬。反之,則會遭人唾棄。因此,人人都很看重自身名譽,為維護名譽而對簿公堂者也大有人在。
作為「我」的存在,思想、見解也是重要組成部分。因為執我,人們往往熱衷於「我」的思想,「我」的見解。假如得不到他人理解,還會為此傷心難過。在這個世間,既有因不同宗教信仰而導致的爭鬥,也有因不同政治主張而產生的對立;既有因不同學術觀點而引發的辯論,也有因不同生活方式出現的分歧。我見,使世界出現是非糾紛,障礙人與人之間的和諧相處,更使人們局限在原有認識上不能進步,影響對真理的認識。所以說,我見是一切煩惱生起的根源。
眾生因執著我相帶來的煩惱還有很多,此處不再一一詳述。總之,人類一切煩惱皆以執我為根源。正如《菩提道次第略論》所言:「由我貪增上,以我愛執持,從無始生死直至於今,生起種種不可欲樂,雖欲作一自利圓滿,執自利為主,以行非方便故,雖經無數劫,自他義利皆悉無成。非但不成而已,且純為苦所逼迫。」眾生執我,原是為了我的幸福,然而事與願違,反而帶來人生種種煩惱。
《心經》所說的「無」,正是對有情生命所作的透視。從佛法觀點來看,有情生命不外是五蘊和合的假相,不外是生理(六根)及心理(六識)的和合。常人執五蘊為我,但以般若智慧來看,無論在五蘊還是十二處中,所謂的我,皆了不可得。我們不可執五蘊為我,更不可執五蘊之外有我。倘若我在五蘊之外,又如何與五蘊建立關係呢?
《金剛經》與《心經》同樣,也是以談空為核心的典籍,其重點在於「無我」。打開《金剛經》,我們會發現,其中處處都在探討「無我」。《金剛經》曰:「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又曰:「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何以故?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嗔恨。」又曰:「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則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又曰:「若復有人,知一切法無我,得成於忍,此菩薩勝前菩薩所得功德。」這些教義,都說明了無我在修習菩薩道中的重要性。
明了「無我」的真相,能使我們超越自我。世人因不滿於自我現狀,想方設法地試圖超越。但是,所作努力卻往往難以奏效。問題何在?無非是因為我執在障礙。我們現有的人格,是以自我為中心形成的。假如我執不曾動搖,又怎麼可能改變生命、超越自我呢?就像戴著滿身的枷鎖,卻以為從這間屋子走入另一間屋子即可解脫,那樣,可能達成期望嗎?要想超越自我,首先必須放棄我執,砸碎束縛我們的枷鎖,唯有這樣,才談得上解脫、超越。
與有情世間相對應的,是器世間。這也取決於有情的認識能力,即眼識所見的色相世界,耳識所聞的音聲世界,鼻識所嗅的氣味世界,舌識所嘗的味道世界,身識所感的觸覺世界,意識所緣的法塵世界。唯有具足六根、六識者,始有六處世界。倘若不具眼根,就會失去色相世界;不具耳根,就會失去音聲世界。
在佛教中,主要將器世間歸納為以上六處,又稱六塵。塵,即灰塵、塵埃,具有染污義,也就是說,六處境界具有染污六識的作用。當六識尚未接觸六處境界時,我們的心是清凈、平和的。這也就是俗話所說的「眼不見,心不煩」。一旦接觸境界,就會產生相應的情緒波動。見到仇人時,立刻怒火中燒;見到戀人時,轉而貪戀愛著。聽到批評時,立刻傷心苦惱;聽到讚歎時,轉而心花怒放。如是,時時都在各種情緒中轉來轉去,沒有片刻安寧。
世人不了解六塵,住著六塵境界,遂為八風所動。所謂八風,即利、衰、毀、譽、稱、譏、苦、樂。其中,利和衰相對,毀和譽相對,稱和譏相對,苦和樂相對。利,是利益,如經商賺錢;衰,是損失,如生意虧本;毀,是誹謗,如遭人污衊;譽,是名譽,如美名遠揚;稱,是稱嘆,如受人讚頌;譏,是譏笑,如遭人挖苦;苦,是逆境,如挫折連連,障礙重重;樂,是順境,如心想事成,事事如意。八風,是世間最為普遍的八種順逆境界。世人終日為八風所吹,時而苦樂,時而憂喜。又因隨境所轉,而使內心動蕩不安。
住著六塵,使我們在意世間的稱譏毀譽。世間的名言概念,原是約定俗成的假名,是在特定文化環境中,由人們賦予它的,並非固定不變的實體。比如被人稱為「了不起」,對於確有成就者,那是稱讚;而對一無所長者,同樣的三個字,又成了挖苦。同樣的概念,可以是褒義詞,也可以是貶義詞。那麼,它的實際含義究竟是什麼呢?
其實,「了不起」只是個符號,與事實本身並不是一碼事。如果我們被人讚歎「了不起」,可能確實有過人之處,也可能只是別人泛泛的客套,並無實際意義。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假如我們真有能力,即使別人不讚歎,依然是「了不起」的;假如我們只是沽名釣譽,也並不會因為這樣一聲讚歎就變得「了不起」。然而,世間人因為執著聲塵,總是樂於聽到各種恭維讚歎。一旦遭遇批評逆耳之言,輕則垂頭喪氣,重則暴跳如雷。如是,內心完全被輿論左右,無法自主。
住著六塵,也使我們重視得失。世人總是生活在得失中,比如經商,不是賺錢就是虧本;又如高考,不是錄取便是落榜;再如戀愛,不是喜結良緣就是各奔東西;組成家庭,不是琴瑟和諧就是親人反目。從常情而言,人們總是愛得而恨失。然而,得失就像一對孿生姐妹,有得之處必有所失,且往往是顧此而失彼。因為我們的時間、精力是有限的,投入在這裡,自然會忽略其他。有人忙於事業,錢財是有了,閑情卻沒了;有人忙於娛樂,玩得固然痛快,學業卻荒廢了。此外,有些是先得而後失,如先發財後破產;有些是先失而後得,如越王卧薪嘗膽而吞併吳國;也有些是在得失中反覆,失即得,得即失,如塞翁失馬。
正因為得失是相依相存的,所以,面對任何得失時,我們都不應偏執一端。這正是世人常有的追求誤區。讀書時,把全部希望寄託於此;戀愛時,又把所有快樂託付其中;創業時,則將人生終極價值維繫此間。如果將生命中的一切建立於某個方面,即使在此得到成功,也往往會失去其他許多快樂。倘若不幸失敗,則會失去全部精神依託,彷徨無依。反之,如果明了得失的相互關係,得到時不會忘形,因為那只是暫時的;失去也時不會沮喪,因為失去的同時,我們往往會收到命運的另一份禮物。
在今天這個時代,人們的追求可以說比以往任何時代更單純,以為有錢就能過得快樂幸福。其實,財富只是構成人生幸福的諸多因素之一,更為重要的,是我們的身心健康。沒有平和的心靈,沒有健康的身體,我們就無法享用財富。一個人煩惱時,可以逃避環境,但不論有再多財富,也無法逃避內心。帶著煩惱,即使走到天涯海角,也會鬱鬱不樂,無法開懷。
從人生幸福而言,首先決定於心靈健康,其次是身體健康,此外,才是財富、地位、事業等身外之物。然而,現代人往往忽略心靈健康對人生的重要意義。一方面,是為追求財富用盡心思;一方面,是在擁有財富後盡情放縱。總之,心靈時常處於各種病態中。如是,幸福自然也就遙不可及。正因為如此,有錢人雖越來越多,但真正感覺幸福者卻寥寥無幾。這也使我想起一個現實中的事例。有位信眾告訴我,她曾參加過一位老總在豪華酒店舉行的生日晚宴,有親朋好友及各界名流、新聞媒體等各方嘉賓前來祝賀,場面無比隆重。會後,這位信眾問主人感覺如何,他卻懷念起十五年前生日時,母親煮的五個雞蛋。今天雖然極一時風光,心情卻遠不如昔日輕鬆快樂。可見,幸福並非來自外在的奢華,而是來自內心的感受。
住著六塵,給人生帶來種種煩惱。我們想要解脫煩惱,就須將般若智慧運用於生活,時時以般若觀照六塵,照見六塵皆空,煩惱自然不生。當我們因財富帶來煩惱時,就可思維《心經》的公式:財富不異空,空不異財富;財富即是空,空即是財富。從而提醒自己:財富是緣起的,沒有固定不變的實質,隨緣而聚,隨緣而散。財富也是一種存在的假相,是無常無我,如夢幻泡影的。我們倘能對財富具備這樣的認識,還會為財富所累嗎?
與此類似的,還有《金剛經》的公式。《經》曰:「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所謂微塵,即非微塵,是名微塵」。我們同樣可以將這一公式套用於現實中。當你因丈夫而生起煩惱時,就要想到:所謂丈夫,即非丈夫,是名丈夫。以此提醒自己:夫妻關係並非固定不變,只因某種因緣才成為夫妻,才有丈夫、妻子的相互關係。但這一關係也要受到無常規律的支配,一旦相關組成因緣不再具足,其關係也會隨之解體。他現在是你的丈夫,以後也可能成為其他人的丈夫。倘能具備這些認識,緣聚時彼此珍惜,緣散時互道珍重,也就沒有因此而起的煩惱了。
世間一切,皆可作如是觀想。比如對待兒女:兒女不異空,空不異兒女,兒女即是空,空即是兒女。或者是:所謂兒女,即非兒女,是名兒女。又如對待友誼:友誼不異空,空不異友誼,友誼即是空,空即是友誼。或者是:所謂友誼,即非友誼,是名友誼。再如對待地位:地位不異空,空不異地位,地位即是空,空即是地位。或者是,所謂地位,即非地位,是名地位。財富、事業、家庭等等,亦復如是。倘能將這些觀念落實於心行,那麼,世間就沒什麼可以對我們構成障礙的了。
人生一世,無不希望自己能瀟洒走一回。什麼是瀟洒?有人以為一擲千金是瀟洒;有人以為一身名牌是瀟洒;有人以為豪宅名車是瀟洒;也有人以為萬眾矚目是瀟洒。其實,那些只是一時風光。這種風光所帶來的,往往是更大的障礙。在生活中我們可以發現,很多人為保持以往的風光,保持相應的生活水準,不得不勉為其力,勞碌奔忙。一旦風光不再,就會痛苦失落。事實上,這種風光並非人生必需。我覺得,真正的瀟洒,是建立在超越束縛的基礎上。倘能處處以般若智慧觀照人生,不為物役,富貴能夠自在,清貧同樣能夠自在,那樣才是究竟的瀟洒。
超越生死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人生問題包羅萬象,總括起來,不外「生死」二字。世人關心生活,其實,生活只是生的一部分。生從何來,死往何去?古往今來,東西方各種哲學、宗教都在努力探討生的來源及死的歸宿。佛教作為人生智慧及生命科學,不僅對於有情生死問題有著深入探究,更為我們指出了解決之道。
無明至老死,揭示了有情生命延續的十二個過程,又名十二緣起。具體內容為: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下面一一解釋其含義,並說明關係。
一、無明:佛教以光明代表智慧,無明,就是沒有了悟生命真相的智慧。因為缺乏這種智慧,使人生充滿困惑,前景黯淡。無明,又是痛苦產生的根源。在「人生的大智慧」這部分,列舉了凡夫認識上的種種困惑。這一切,都是由於眾生無始以來的無明所致。
二、行:是行為。我們的行為主要來自三方面:一是思想行為,如想干好事的善念,或是想做壞事的惡念;二是語言行為,指生活中的各種語言,有愛語、真實語、利他語等善的語言,也有兩舌、惡口、妄語等不善的語言。三是身體行為,有殺生、盜竊、邪淫等惡行,也有禮佛、誦經、布施等善行。人類由於我見使然,往往對自身行為充滿自信,以為凡是自己想的、說的、做的,都是合理的。但我們知道這些行為是在什麼狀態下產生的嗎?佛陀告訴我們:無明緣行。對於凡夫來說,一切行為產生的心理基礎不是其它,正是無明。這些行為的正確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更要注意的是,無論是善行或惡行,並不會隨行動結束而結束。換言之,任何一種已經發生的行為,都會轉化為潛能或種子,成為推動生命延續的力量。比如我們為希望工程捐款,在客觀上說,有社會效益,能使部分失學兒童因此得益;從自身而言,既是對慈悲等正面心行的長養,也是對吝嗇等負面心理的克服。所以,事情在形成客觀結果的同時,還會產生心行的結果,這是我們必須加以關注的。
三、識:是支撐有情生命的三種主要力量之一。此外,還有壽和暖。壽,是一期生死的時限;暖,是身體具有的溫度。對於生命體而言,三者缺一不可。當壽限到來,識就會離開色身。於是乎,這個會說會動、會唱會跳的身體馬上就會變為冰冷的軀殼,逐漸腐爛敗壞,化為塵土。所以,識是執持有情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人們受世間常見的影響,只看到肉體現象,卻未看到識的作用,才會有「人死如燈滅」的誤解。須知,我們看到的那個有形色身,只是生命的存在形式。而無形的識,才是生命載體。所以說,死亡僅僅是一期生命形式的結束。離開這一色身後,識還在繼續,還將以另一種生命形式出現。
行緣識,是說識在下期生命的結生相續時,需賴「行」的推動。此處,「行」是指往昔善惡行為遺留下的種子,又稱業力。這正是推動識繼續投生的力量,就像火箭推動衛星上天。《瑜伽師地論》中,對這一過程作了詳細闡述。《論》曰:「彼於爾時,見其父母,共行邪行所出精血,而起顛倒。起顛倒者,見父母行邪行時,不謂父母行此邪行,乃起倒覺,見已自行,見自行已,便起貪愛。若當欲為女,彼即於父便起會貪;若當欲為男,彼即於母起貪亦爾。乃往逼趣,若女於母,欲其遠去,若男於父,心亦復爾。生此欲已,或唯見男,或唯見女,如是漸近彼之處所,漸漸不見父母余分,唯見男女根門。即於此處,便被拘礙。」人類投生,既是由業力推動,也是由淫慾心驅使。足見淫慾在有情生命中的「地位」。
在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中,有戀母情結及戀父情結之說。從《瑜伽師地論》來看,弗氏之說也有一定道理。有情投生,正是基於情慾之心。男子於母親起貪愛,女子於父親起貪愛。那麼,有情受生的當時,所見又是什麼情景呢?《瑜伽師地論》對此也有說明。《論》曰:「若福薄者,當生下賤家,彼於死時,及入胎時,便聞種種紛亂之聲,及自妄見入於叢林、竹葦、蘆荻等中;若多福者,當生尊貴家,彼於爾時,便自聞有寂靜、美妙、可意音聲,及自妄見升宮殿等可意相現。」投胎者福報不同,受胎時所見境相亦不相同。
關於生命的構成,唯物者以為是物質派生意識。《瑜伽師地論》則認為,意識也有自身的遺傳系統。《論》曰:「爾時父母貪愛俱極,最後決定各出一滴濃厚精血,二滴和合,住母胎中,合為一段,猶如熟乳凝結之時,當於此處,一切種子異熟所攝,執受所依阿賴耶識,和合依託,云何和合依託,謂此所出濃厚精血合成一段,與顛倒緣中有俱滅。」生命的物質基礎,是父母的精卵,其精神基礎則是阿賴耶識。正是由父母精卵與阿賴耶識和合一處,才完成這期生命的最初狀態。
那麼,阿賴耶識與父母精卵又是什麼關係呢?《瑜伽師地論》說:「又此羯羅藍色與心心法所安危共同,故名依託,由心心法所依託力故,色不爛壞,色損益故,彼亦損益,是故說彼安危共同。又此羯羅藍識最初托處,即名肉心,如是識於此處最初托,即從此處最後舍。」阿賴耶識與父母精卵相互依賴,安危與共。當壽限到來,也是由識的離去,宣告此期生命的結束。
四、名色:名,即受、想、行、識四蘊,色,即色蘊。現有的生命體,不外是名和色這五蘊的和合。或許有人會問,之前已專門談過「識」,而五蘊中又有「識蘊」,二者豈非重複?須知,前面所言的「識」,是指生命的根本識,也就是經論中所說的「阿賴耶識」或「第八識」。而五蘊中的「識蘊」,則是由根本識派生的前六識。《解深密經》說:「廣慧,阿陀那識為依止,為建立故,六識身轉,謂眼識,耳鼻舌身意識。」此處的阿陀那識,即阿賴耶識異名。由阿賴耶識為根本依止,前六識才能生起活動。
阿賴耶識住胎後,在它的執持下,生命的最初結構發生變化。《瑜伽師地論》說:「由一切種子識功能力故,有餘微細根及大種和合而生,及余有根同分精血和合摶生,於此時中,說識已住結生相續,即此名為羯羅藍位。」由根本識投胎,已進入住胎狀態。又由根本識的執持,生命形式開始完成。
五、六入:即六根,是有情生命接收外部信息的六個窗口,故名六入。分別是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意根。
所謂名色緣六入,也就是說,六入是在名色的基礎生長起來。前面講到有情住胎,生命在最初住胎階段,身心處於混沌狀態。生理上,根身尚未形成;心理上,六識活動尚不明顯。但隨著時間推移,名色逐漸形成六入。這一過程,《瑜伽師地論》也有描述:「此羯羅藍中,有諸根大種,唯與身根及根所依處大種俱生,即由此身根俱生諸根大種力故,眼等諸根次第當生。又由此身根俱生根所依處大種力故,諸根依處次第當生。由彼諸根及所依處具足生故,名得圓滿依止成就。」諸根大種,即地水火風四大。四大為所依止,生起眼等六入,這是色身的形成情況。精神方面,根本識種子為依止,根身為緣,六識隨緣生起。
六、觸:是一種心理狀態。在《百法明門論》歸納的五十一種心所中,屬於普遍活動的五種心理(五遍行)之一。其活動遍於善惡無記三性,遍於三界九地,遍於有漏無漏、世出世間,遍與八識心王相應,故稱普遍活動。《成唯識論》說:「觸謂三和分別變異,令心、心所觸境為性,受、想、思等所依為業。」十二因緣中,以六入生觸。但在《成唯識論》中,卻將六入列為生起觸的因緣之一,提出三和生觸。三和,為根、境、識三種相應。即由六根、六塵、六識的和合,而能生起六觸。如眼根、色塵、眼識和合,始能生起眼觸。由此可知,六入緣觸是以六入為觸生起的重要因緣,但並不代表一切。
觸,是由根境識和合產生的感覺。作為精神領域最基本的心理之一,觸心所又是其它一切心理活動產生的基礎。在五遍行中,受、想、思三種重要心理都是在觸的前提下生起。十二因緣中的「觸緣受」,也是基於這種情況。
七、受:也是一種心理狀態。《成唯識論》說:「受謂領納順、違,俱非境相為性,起愛為業,能起合、離、非二欲故。」受,是領納義。領納什麼?領納順適的境界,領納違損的境界,領納非順非違的境界。當我們面對逆境時,會生起苦受、憂受;面對順境時,又會生起樂受、喜受;而對非順非逆的中庸境,則會生起舍受。受能引發對所緣境染著的心理,因而對境界就有合和離的希求。
八、愛:還是一種心理狀態,為依戀義。當我們接觸順境時,內心自然感到快樂,感到歡喜。於是,對所緣境生起依戀之情。通常所說的「依依不捨」、「留連忘返」,都是愛的表現。人類由於貪著驅使,處處都表現出愛戀情結。愛戀優越的條件,愛戀和諧的家庭,愛戀可口的飯菜,等等。在這些愛戀中,又以男女間的相互愛戀最具影響力。
愛,是一種佔有。無論是愛一件物品,或是愛一個人,一旦產生依戀,就希望屬於自己所有。有些人依戀優越的物質環境,覺得生活中有了這些才舒適自在,所以就千方百計地創造條件。有些人依戀兩情相悅的感覺,於是從戀愛發展到結婚,希望長久佔有對方,不再分離。十二因緣中的「愛緣取」,就反映了從戀愛到彼此佔有的過程。愛,還是一種牽掛。那些熱愛家鄉的人們,不論走到天涯海角,總會關心家鄉的變化;那些熱愛事業的人們,即使在工作之餘,也會時時為事業操心;那些熱愛兒女的人們,更是讓兒女的學習、生活佔據了全部精力。愛,更是一種束縛。它就像膠水,把兩件物品牢牢粘住;它又像繩索,一旦捆住就別想逃脫;它還像羅網,使人們在網中彼此糾纏,彼此束縛。所以,世間將男女戀愛稱為墮入情網,可謂準確、形象。
九、取:是佔有。佛教認為,取有欲取、見取、戒禁取、我語取。欲取,是對財、色、名、食、睡五欲境界的佔有;見取,是對自己的見解觀念執以為是,執以為真,甚而強加於人;戒禁取,是執取種種非佛教之戒律;我語取,是在五蘊法中執我,以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所謂愛緣取,就是執著於自己喜愛的對象,並想牢牢地佔有它。
十、有:是業有。我們想要得到自己喜愛的人或物,於是採取行動。這行動可能是道德的,也可能是不道德的。不論通過什麼方式進行,這種行動都會留下痕迹,成為業種子,儲存在阿賴耶識中,演變為推動未來生命發展的動力。
十一、生:是受生。生命延續要通過四個不同時期,分別是生有、本有、死有、中有。生有,是投生、住胎的那一剎;本有,是從投生後的那一剎起,到死亡的前一剎那止,其間正是一期生命的發展過程;死有,是死亡的那一剎;中有,則是從死亡的那一剎起,直到投生的前一剎那。通常,人們總以為生命將隨著死亡徹底結束。其實不然,當一期生命形式走向死亡,就進入中陰身的狀態。經中形容為「如秤兩頭,高低同時」。中有身的出現,與本有色身的敗壞是同一時間。其生存期限,是隨生有的出現而結束,一般為七天或四十九天。
有緣生,是說業力決定我們的投生。佛教認為業有兩種,一曰引業,二曰滿業。引業是總業,將有情引向六道任何一趣,如投生天道、人道、地獄、餓鬼等,就是由引業決定的。滿業,又名別業,決定有情在那一趣的生存狀態,如感得男女、貧富、美醜等,都是滿業決定的。《唯識三十論》曰:「由諸業習氣,二取習氣俱,前異熟既盡,復生余異熟。」業習氣,即業種子。由於業種的力量,招感有情生死果報。前期業報結束,其它業因隨即成熟,繼續推動生命投生。如是,業力無盡,生死無窮。
十二、老死:是衰老和死亡。有情受生之後,必然走向衰老、死亡。
有情生命的延續,就是由這些步驟構成,在佛法中稱為十二因緣,即相互依賴的條件。佛經對它的定義是:「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這四句話,又可簡單歸納為三個字,那就是「此故彼」。彼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有此的存在。結合十二因緣來看,有無明存在,故有行的存在;有行的存在,故有識的存在;有生的存在,故有老死的存在。十二因緣中,前支都是作為後支生起的條件。
此外,還有將十二因緣分為三世二重說明:以無明、行作為過去因,以識、名、色、六入、觸、受作為現在果;以愛、取、有作為現在因;以生、老、死作為未來果。對此,我們也不可機械理解。比如無明,它雖是過去因,但在眾生生死過程中,無論何時何地,無明都是存在的。
佛教中,又將十二因緣歸納為惑、業、苦三法。惑,是迷惑,代表有情生命的現狀,以無明、愛、取為惑。業,是業行,以行、有為業。苦,即苦果,以識、名色、六入、觸、受、生、老死為苦果。生命的延續,就是由惑造業,由業感果。在生死苦果中,又繼續起惑,依惑造業。如是,盡未來際輪迴不息。
從無明盡到老死盡,正是佛陀教導聲聞弟子的修行方法。眾生隨十二因緣的相續,由此有故彼有,在輪迴中死而後生,生生不已。如何才能從這十二因緣中解脫出來?這就必須透徹其發展規律,並從還滅門進行觀察。前面說過,十二因緣的原理是「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比如老死,誰都討厭,但誰也避免不了。我們為什麼有老死?正是因為有生。那麼,我們當時因何受生,且選擇這個而非那個家庭?是誰在安排這一切?其實,也是往昔所造業力決定。業力面前,人人平等,誰也無法享有特權。而當初所以會去造業,又是因為佔有慾的驅使,不知有因必有果。如此,一步步從果推到因,就是十二因緣中還滅門的觀法。
依還滅門的觀法,明了老死是因為生,生是因為有,乃至行是因為無明。沒有生,就不會有老死,乃至沒有無明,就不會有行。聲聞的解脫,正是從還滅門入手修行。由聞思經教而樹立正見,通過戒、定、慧三無漏學的修行,開發般若智慧,徹底打破生命的無明狀態。無明滅則行滅,行滅則識滅,乃至生滅則老死滅,從而獲得人生的大解脫。
有無明,有老死,隨無明到老死而流轉,這是凡夫境界;認識到無明至老死延續的過患,滅盡無明乃至滅盡老死,這是聲聞境界;以般若慧觀照無明乃至老死,照見無明乃至老死皆無自性,皆是空性。認識到無明不異空,空不異無明,無明即是空,空即是無明,這是菩薩境界。
怎麼理解「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呢?那是告訴我們,沒有無明,也就沒有無明的消失;沒有老死,也就沒有老死的消失。在聲聞人的認識中,覺得有實在的無明,所以才有無明的滅除;覺得有實在的老死,所以才有老死的滅除。而在菩薩境界中,以般若智慧觀照無明乃至老死,皆是無自性空。換言之,無明乃至老死不過是因緣假相,如夢幻泡影。因此,菩薩不滅除生死,也不必厭離生死。菩薩的修行,正是在生死中通達生死的了不可得,在生死中超越生死。
煩惱即菩提
【無苦集滅道】
在佛教中,苦、集、滅、道被稱為四諦法門。諦,為真實義。四諦,即四種真實不虛的道理。佛陀成道後在鹿野苑初轉法輪,就是對喬陳如等五比丘開示四諦法。此後,佛陀一生說法四十九年,施設種種法門,基本沒有離開這一綱領。正因為如此,四諦被視為修學佛法的大綱,在修行中有著極其重要的指導意義。
四諦,含有兩重不同的因果。其中,苦、集二諦為迷的因果。集是因,苦是果,由集感苦,是凡夫的雜染因果。滅、道二諦為悟的因果。道是因,滅是果,由道證滅,是覺者的清凈因果。這也代表了兩種不同的人生,一是以情為本的人生,一是以智為本的人生。學佛,正是轉迷為悟、轉染為凈的過程。
佛陀又有大醫王之稱,因為他所施設的教法可對治有情生命中存在的病態。四諦法門的施設,正是佛陀根據良醫治病的程序而建立。良醫給人治病時,首先要清楚病人的狀況,然後找出得病的原因,接著弄清此病通過治療能恢復到什麼程度,最後是開設藥方。醫生所能治療的,只是人類的身病。而佛陀所醫治的,則是眾生的心病。其治療程序,就是四諦法門。
一、苦諦:苦,是有情生命的現狀。佛教認為人生是苦,認為有漏皆苦。因為這一點,有人就說學佛是逃避現實,是自討苦吃。這種看法是片面的。佛陀說人生是苦,正是為了幫助我們正視生命的現實。我們面對的現實是什麼?是家庭、財富、地位嗎?那些固然也是現實,卻只是現實的一部分。其實,人生最大的現實,是生、老、病、死,是無常、因果、苦空。認清這些現實,才能有效改變現實,逐步解決痛苦,改善生命品質。那些沒有學佛的人,雖然每天都在為眼前的「現實」忙碌,卻不曾發現、也不敢面對生命真正的現實。
比如說「病」,人們要是得了感冒、發燒之類的小病,多半都能保持鎮靜。一旦得了晚期肝癌等不治之症,就很少有人能坦然面對了。不少病人在沒有了解自身病況前,還能談笑風生,一旦得知真相,就會痛苦不堪,乃至精神崩潰。原本病情還不致命,還能存活數年,卻因巨大的精神負擔壓迫,使病人幾個月就一命嗚呼。所以,醫院查出不治之症後,一般都是通知家屬,卻對病人保密,之所以這樣,就是因為多數病人不敢面對真相。
「死」更可怕。關於死,魯迅先生曾寫過這樣一個故事:某家喜得貴子,許多達官貴人、親朋好友紛紛前來祝賀,有人說孩子將來會當官,有人說孩子將來要發財,有人說孩子有長壽相,這些人因為說了吉利話,得到主人的熱情款待。最後來了一位客人,卻說孩子將來是要死的,結果被主人大罵一頓,趕出門去。其實,孩子將來能否當官、發財,都是未知數。但無論這個孩子多麼飛黃騰達,將來必死無疑,所以,這句才是唯一的大實話。可是,這樣的人生現實,又有幾個人願意接受呢?事實上,人們不僅不願面對,還以種種好話刻意掩蓋,刻意迴避。平時相互招呼時,說的總是恭喜發財、健康長壽之類的客套,要是問一句「你什麼時候死」,聽者必定覺得十分晦氣,覺得問者不通人情。
對待煩惱,人們也同樣採取逃避方式。現代人喜歡說,換個心情,換個活法。煩惱來了,就去跳舞、唱歌、喝酒,再或者就去上網、聊天、旅遊。換來換去,卻還是換湯不換藥。通過各式各樣的活動,煩惱雖能得到暫時緩解,但問題並未根治。真正的解決之道,是從問題產生的根源著手,在煩惱生起時,不再藉助外物,不再尋求依靠。而是冷靜地面對自心,觀照煩惱的生滅。唯有自身具備相應的免疫力,煩惱才會得到有效對治。否則,都是治標而不治本。
佛法教導我們,要正視人生現狀,勇敢地面對它,而不是消極迴避。苦,正是佛法對人生實質的透視。佛陀為我們闡述了人生的種種苦惱,如前面所說的三苦、八苦、無量諸苦等,不是要我們被動地接受苦,而是在認識人生痛苦的前提下,積極消除痛苦,超越痛苦。
二、集諦:是招感苦果的原因。集的內容,分為煩惱雜染與業雜染兩類。佛經中,根據煩惱特點而有種種異名。或將煩惱稱為縛,即系縛義,能系縛有情於生死中不得出離。或將煩惱稱為漏,即漏泄義,有情生命因煩惱故,從六根不斷漏泄種種過失。或將煩惱稱為瀑流,能令眾生漂流於三界生死,沉淪顛倒。或將煩惱稱為取,即執取義,能執取生死之果。或將煩惱稱為蓋,即覆蓋義,能覆蓋清凈善心。或將煩惱稱為垢,即染污義,能染污真性,無所明了。或將煩惱稱為軛,這是令牛與牛車不離的頸木,煩惱亦能令眾生與生死境界和合不離,長劫受苦。從這眾多異名中,也反映了煩惱在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關於煩惱的種類,經中說有八萬四千煩惱。簡單歸納,主要有十種,分別是貪、嗔、痴、慢、疑、身見、邊見、邪見、見取見、戒禁取見。貪,是對事物的貪求和佔有之心。嗔,是對不喜歡的境界生起仇怨、苦惱、損害等情緒。痴,是對宇宙人生真相的無知,從而引發錯誤的觀念與言行。慢,是執著自身長處而輕視他人。疑,是因缺乏智慧而對真理產生懷疑。身見,是執五蘊身為我。邊見,是執此身為永恆或斷滅的兩種片面認識。邪見,是否認因果規律,否定凡聖之別。見取見,是將身見、邊見、邪見等執為真理。戒禁取見,是遵守一些錯誤戒律,以為能由此解脫。在佛教中,將這十種煩惱稱為根本煩惱,是其他煩惱生起的基礎。
業:是在煩惱基礎上產生的行為。通常分為三類,分別是身業、口業、意業。一種行為的產生,是由意識與思心所相應,對之進行抉擇判斷後,付諸身口行為,從而構成業力。從倫理性質而言,業可分為善、惡兩類。善行,是能利益自身和他人的行為,也是能夠利益現世、他世的行為。反之,則是惡行。善惡的定義,須貫穿三世進行說明。此外,因有善惡,果唯無記。如天界樂果或地獄苦果,雖對現世或違或順,但苦樂果報本身並沒有善惡屬性。
善惡行為千差萬別,最基本的,是十善行和十惡行,兩者是相對的。在此,首先對十惡行作簡單介紹:一、殺生,以噁心斷除有情生命;二、不與取,未經允許而將他人物品等私自佔為已有;三、邪淫,不被法律或社會道德認可的男女關係;四、妄語,欺騙性的語言或行動;五、離間語,又稱兩舌,即挑撥離間的語言;六、粗惡語,又稱惡口,是以噁心傷害他人的語言;七、雜穢語,又稱綺語,能誘發他人煩惱的淫詞艷曲和污言穢語;八、貪慾,對於他人財富、地位等起非理希求;九、嗔恚,因煩惱而對有情起傷害之心;十、邪見,否定因果,否定聖賢。與十惡相反的,便是十善行,即不殺生乃至不邪見。
三、滅諦:滅,為寂滅義,是由止息生命內在的迷惑、煩惱而證得的涅槃境界。
四、道諦:證得涅槃不是憑空而有的,需要踏踏實實地修道,這便是道諦的內容。修道方法很多,所謂八萬四千法門。其中,又以八正道為主,這是修學佛法的常道,也是眾生趣向涅槃的不二中道。八正道的內容如下:
(一)正見,即如實看待世界,看待人生,是相對於世人顛倒的認識而言。世人因無明所惑,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五蘊無我,卻執有我;世間無常,卻執永恆;事相虛假,卻執實在;人生是苦,卻執以為樂;不見因果,卻道無因無果。擁有空性正見,就能破除迷惑,如實通達人生真相。
(二)正思維:即正確的思考。思考與自身認識有關,一個無知的人,一個對人生充滿困惑的人,一個執著錯誤觀念的人,不可能有正確的思惟。要使我們的思考與真理相應,就必須以正見為基礎。如此,始能逐步趨向正思惟。所謂「聽聞正法,如理思惟」,說的正是這個道理。正思惟,又稱正志。志,有志向義。正志,就是樹立崇高的人生目標,以此引導自己的價值取向和行為方式。
(三)正語:是語言的德行,這就必須避免妄語、兩舌、惡口、綺語四種不良語言。我們要說的,是真實語,是利益語,是愛語。也就是說,我們所說的語言,既要符合事實真相,又要能夠利益大眾,還要本著對他人的關心愛護來說。不是對方愛聽什麼就講什麼,也不是將自己要說的強加於人。
(四)正業:是行為的德行。業有三種,即身業、口業、意業。我們的身口意三業都要遠離十惡行,遠離煩惱,遠離處處以自我為中心。不僅如此,還要通達無我,勤修戒定慧,廣行六度四攝,這才是菩薩應行的正業。
(五)正命:是謀生的德行。這裡所說的命,指我們選擇的職業或生存方式,有正命、邪命之分。所謂邪命,即不正當的謀生手段,如販毒、賭博、詐騙等違背法律與社會道德的行為。作為一個學佛者,不僅要遵循法律和道德的規範,更要遵守戒律的規範。依戒律來看,凡與殺、盜、淫、妄相關的行業,皆屬邪命範疇。反之,能對自他都有利益的職業,對眼前和將來都有利益的行為,才是正命的生活。
(六)正精進:是努力奮鬥的德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奮鬥目標,為達到這一目標,需要不斷努力。由於目標不同,這種努力也有不同性質。有的努力是道德的,能為自他帶來利益;有的努力卻是錯誤的,會導致犯罪,導致災難。在希特勒的《我的奮鬥》中,就反映了一個戰爭狂人企圖征服世界的努力過程。但這種努力卻給世界人民帶來了極大苦難,恰是正精進的反面。佛教反對從事犯罪的努力,鼓勵趣向德行的努力。正如「四正勤」所說的那樣:「即未生惡令不生,已生惡令斷,未生善令生,已生善令增長。」正精進,是以舍惡修善作為努力方向。
(七)正念:是心念活動的德行。修行修什麼?從根本意義上說,就是對觀念和心念的修正。因為人的一切行為都取決於念頭,世間一切事態也根源於此。念頭有善惡、迷悟、染凈之別,所以,世間才有凡聖、良莠之分。《六祖壇經》說:「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佛與眾生,相距如此懸殊,差別卻只在一念。俗話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從惡徒到成佛,也只在放下這一念。由此可知,把握念頭正是修學的關鍵。
因而,佛陀特別提倡六念的修行,即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施、念天,這是修學佛法應具的基本理念。念佛,是念佛德行,高山仰止,心嚮往之;念法,是念法的真相、空性和涅槃,念斷惑證真的方法;念僧,是念賢聖僧的德行和威儀風範;念戒,是令自身行為符合法律、戒律的規範,從而趨向解脫;念施,是外舍財物培植福田,內舍煩惱健全人格;念天,不是傾慕天福,而是憶念天人福德,了知修習善行的重要性。此外,經論還說到十念,在六念外增加念休息、念數息、念身無常、念死。念休息,是止息妄念,使心念趨於平靜;念數息,是觀自己的呼吸,知息粗細、長短、冷熱,繫心於息,心息相依;念身非常,時時憶念色身危脆無常,命在旦夕,不再貪著塵世;念死,則是憶念死神隨時都在身邊覬覦窺視,準備乘虛而入,故當勤精進,如救頭燃。
從趣向解脫的意義來說,佛陀又為我們說了四念處,即觀心無常、觀法無我、觀身不凈,觀受是苦。觀心無常,是觀照心念的無常變化,調整心態,安住正念,不隨惡緣所轉。觀法無我,是觀照一切法緣生緣滅,無我和我所,如實觀察,不執以為我。觀身不凈,是觀照我們的色身,雖假沐浴更衣維持表面乾淨,內在卻充滿濃血糞便,九孔常流不凈,從而不起愛戀;觀受是苦,是觀照有漏的苦樂等受,實質皆是苦,不可貪著。常修四念處,能對治凡夫於心、受、法、身所起的「常樂我凈」四種顛倒。
(八)正定:定是心一境性。通常選擇一個善的所緣境,通過不斷觀修,將心念安住其中,從而止息掉舉、昏沉,令心持續地安住、穩定、寂靜。定,又有正定與邪定之分。所謂邪定,是貪著定樂,沉溺於此。修定會帶來禪悅,但這種禪悅同樣不可貪著。《瑜伽菩薩戒》說:「若諸菩薩安住菩薩凈戒律儀,貪味靜慮,於味靜慮見為功德,是名有犯,有所違越,是染違犯。」若聲聞貪著禪悅,則不能趣向解脫;若菩薩貪著禪味,則不能利他。因此,菩薩戒視貪著禪味為犯戒。此外,為追求神通而修定,也屬於邪定。神通僅僅是一種能力,需有健全的人格作為基礎。否則的話,擁有神通就像幼兒玩火,是極其危險的,很可能玩火自焚,為其所傷。正因為如此,在佛教修行中,慈悲、道德、智慧遠比神通更為重要。忽略德行而一味追求神通,絕對是不可取的。
佛教修行是依三增上學,即戒增上、定增上、慧增上。其次第,是依戒生定,由定發慧。由此可知,修定是為了開發智慧,而不是以定為目的。唯有開發智慧,始能斷除煩惱,解脫生死,證得涅槃。因而,引發無漏慧的定才是正定。八正道是修學佛法的常道,也是趨向解脫的不二中道。佛陀告訴我們:「一者心著欲境而不能離,非解脫因;二者不正思惟,自苦其身而求出離。」及至世尊入滅,更諄諄告誡阿難「自依止,法依止,莫異依止」。(《長阿含·遊行經》)也就是說,解脫應該依靠自己的努力,依照佛法的指導。這個法,就是以八正道為核心的種種法門。
四諦法門,佛陀主要對聲聞人而說。佛陀為五比丘初轉法輪時說:「此是苦汝應知,此是集汝應斷,此是滅汝應證,此是道汝應修。」概括起來,四諦法門的修行就是「知苦、斷集、慕滅、修道」。換言之,在聲聞境界中,是有苦可知,有集可斷,有滅可證,有道可修。
而以般若中觀正見觀照四諦法,則是另一番風光。《心經》曰:「無苦集滅道。」這就告訴我們,若以般若智慧觀照,四諦法門也是無自性空,是了不可得的。在此,我們同樣可以採用前面的公式:苦不異空,空不異苦,苦即是空,空即是苦。集、滅、道亦復如是。在現象上,四諦法門雖存在染凈之別,但從無自性空的本質上看,苦集滅道當下即是空性。在空性中並無染凈之別。
從四諦無差別的意義上,可以進一步領悟「煩惱即菩提」之理。世間雜染的苦果,假如是永恆而固定不變的,確實令人煩惱。而以般若慧觀照,所謂的煩惱,也是無自性空。就像煩惱生起的時候,假如執以為我,在乎它、縱容它,很快會沉溺其中,倍受折磨。相反,如能覺照煩惱生起的因緣,及當下煩惱的這一念,煩惱自然息滅。
解脫自在的人生
【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以般若波羅密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有情因為對有的認識不足,總是在有所得的心態下生活,對於世間一切都能生起執著。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會執著財富、地位、情感、家庭,會執著生存環境、人際關係,會執著自身見解、技能長處,等等。由於執著,又對這一切產生強烈的佔有慾。希求而無法得到,便給人生帶來種種煩惱。
《心經》在短短的二百多字中,從「照見五蘊皆空」到「無苦集滅道」,都是針對凡夫對有的錯誤認識及執著,揭示存在現象是無自性空,是因緣的假相。其目的,就是要我們放棄對妄境和妄想的執著,超越能所二元對立的世界,從妄流的相續中走出,安住於無所得的空性中。如此,才能像《金剛經》所說的那樣,「不住色生心,不住聲香味觸法生心」。
「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是說認識到妄境空之後,於妄境不起虛妄分別,不起執著。那麼,這顆能認識的心是否實在呢?其實,心也是緣起的。比如眼識的活動,須依賴眼睛、色塵、光線、空間、種子、俱有依、分別依、染凈依、根本依這九個條件。此外,耳識、鼻識等其它一切精神活動也是同樣,都是緣起的。當我們認識到妄境無自性空,遠離妄執,心無所得,隨即妄心亦不生起,所謂境寂心空,無智無得。當妄心、妄境、妄執息滅後,所顯現的,正是明空不二的般若智慧。
「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菩提薩埵是梵語,為菩薩的全稱。唐譯「覺有情」,具有覺悟、或令他有情覺悟的內涵。有情以情愛為中心,對世間一切都想佔為己有,想使與我有關的一切都從屬於我,想在我所的無限擴大中實現自我價值。卻不知,我所涉及得愈多,自我所受的牽制愈甚。而對於覺悟者來說,則能以般若觀照人生,無我亦無我所,從而超越世間名利,心無牽掛。
唐朝時,有位名叫懶殘的禪者,修行造詣極高,遐爾聞名。一日,皇上委派使者請他進宮。使者到來時,禪師正在山中燒烤芋頭。待使者宣讀聖旨後,禪師卻充耳不聞。時值隆冬,禪師衣著單薄,凍得清涕直流。使者見狀,勸禪師擦去鼻涕。不料禪師卻說:「我沒有工夫給俗人揩鼻涕。」因為在禪師的境界中,早已超越這些分別,瀟洒自在,無拘無束。他的詩,正是這種生活、這種心境的真實寫照:
世事悠悠,不如山丘。青松蔽日,碧澗長流。 山雲當幕,夜月為鉤。卧藤蘿下,塊石枕頭。 不奉天子,豈羨王侯。生死無慮,更復何憂。 水月無形,我常只寧。萬法皆爾,本自無生。 兀然無事坐,春來草自青。
禪者隱居山林,面對青山綠水,唯有一瓶一缽,了無牽掛。對於他們來說,生死都已不成問題,還有什麼值得操心,值得牽掛呢?
佛陀時代,有位跋提王子和兩位同參法友在山林中參禪打坐。一天,三人情不自禁地喊著:「快樂呵!快樂呵!」佛陀聽後就問:「什麼使你們這麼快樂呢?」跋提王子說:「想我當初在王宮時,日夜為事務操勞,常年累月,不得悠閑,還要耽心自家性命安全。雖住於奢華舒適的王宮,吃著山珍海味,穿著綾羅錦緞,更有衛兵時時保衛身邊,但我總感到恐懼不安,吃不香,睡不好。現在出家參禪,內心不再有任何負擔,每天都在法喜中度過,無論走到哪裡,都覺得舒心自在,所以,不禁從內心深處湧出歡呼之聲。」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有情被執著所縛,擁有什麼,就會牽掛什麼。若是擁有財富,就害怕別人惦記他的財富;擁有地位,就害怕別人嫉妒他的權位;擁有嬌妻,就害怕被別人窺視他的家庭。即使只是穿上一貴重件新衣,也害怕弄髒了,小心翼翼地不敢亂動。總之,只要執著於自己擁有的,就會因為這種執著而害怕失去,終日處於恐怖中。
覺者透徹世間的是非、得失、榮辱,無牽無掛,不再有任何恐怖。即使世人最為恐懼的死亡,禪者同樣能從容面對,視死如歸。在佛教史上,這樣的故事比比皆是。如唐朝的德普禪師,臨終前將所有門徒召齊,詢問大家:「我死後你們準備如何行事?」弟子們立刻表示:「我們會以豐盛果物祭拜,以各種輓聯追思。」禪師說:「可惜我死後看不到這些祭拜場面,不如趁現在提前舉行這些儀式,讓我開心而後死,豈不更好?」弟子們聽得面面相覷,卻又不敢違抗師命,於是布置靈堂,撰寫祭文,舉行了隆重的祭拜儀式。禪師看得十分開心,對眾弟子嘉獎一番,悠悠坐化。
性空禪師的離世方式也很奇特。禪師臨終前留下一詩:「坐脫立亡,不若水葬。一省柴火,二省開礦。撒手便行,不妨暢快。誰是知音?船子和尚。」然後,令門人弟子為其造好木盆並扛到江邊。在眾弟子的歡送下,禪師坐上木盆,吹著橫笛隨波而去。這個木盆的特別之處,是盆底留有小洞。於是乎,禪師就伴隨著悠悠笛聲,漸漸沉入水中,了無痕迹。與性空禪師同樣採取水葬的,還有船子和尚。所以禪師在詩中說:「誰是知音,船子和尚。」關於船子和尚,性空禪師還有詩言:「船子當年返故鄉,沒蹤跡處妙難量。真風遍寄知音者,鐵笛橫吹作散場。」
禪師們面對死亡尚且如此從容,就更不會介意榮辱了。日本有位白隱禪師,德高望重。他有個開布店的信徒,其女兒和一青年相戀,還未出嫁就懷有身孕。其父怒極,逼問女兒原委。女兒生怕說出真相後男友會被父親打死,想到父親平素最敬重白隱禪師,故將責任全部推於禪師。父親信以為真,不分青紅皂白就將禪師痛打一頓。禪師也不加辯解。待孩子出生後,他們便將這個私生子扔給禪師。白隱禪師又像保姆一樣,四處乞討乳汁餵養孩子,受盡辱罵與恥笑,禪師還是不加辯解。許多年後,當年遠走他鄉的孩子生父得知事情經過,就站出來說明了真相。全家人深感愧疚,一起去向禪師道歉。白隱禪師並不覺得受了多少委屈,依然不加辯解,就將孩子還給他們。
「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顛倒夢想,就是錯誤、與事實不符的想法。用一句最簡單的話表達,便是「妄想」。妄想一詞本淵源於佛教,後在社會廣泛流傳,內涵也出現了變化。通常,人們會將一些不切實際、難以實現的想法斥為妄想。但從佛教角度來看,這些固然是妄想,但即使是那些切合實際且可能實現的願望,假如與真理不相應,也屬於妄想範疇。
依佛法智慧來看,在證得諸法實相之前,人們都是生活於妄想中。妄想的產生,是以無明為根源,慾望為動力,執著為助緣。十二因緣中的無明緣行,就說明人類行為的思想基礎是無明,即生命的迷惑狀態。在此狀態下出現的想法,都屬妄想之列。
人們生存在這個世間,因慾望驅使,就會引發與之相應的種種想法。當我們感到寒冷時,就想找衣服穿;感到飢餓時,就想找東西吃;覺得孤獨寂寞,就想結婚成家;覺得閑來無聊,才會追求各種娛樂;覺得精神貧乏,才會追求藝術;覺得人生苦短,才會信仰宗教。總之,人類有什麼慾望,就會有什麼妄想。有什麼妄想,世界就會出現什麼現象。
此外,執著也是妄想的重要助緣。就像孩子在乾柴上玩火,正好颳起一陣大風,火借風勢熊熊燃燒,不幸將家中房子也燒得一乾二淨。孩子點火有如無明,乾柴、房屋有如慾望,大風有如執著。慾望之火因無明而燃燒,因大風而猛烈。由慾望導致的妄想,也是隨執著而不斷增強。執著有多深,妄想就有多大。
因關注內容的不同,每個人的妄想又會出現不同傾向。比如女性關注服飾,就會留心社會上各種流行趨勢,比較自己穿些什麼才得體漂亮,還會設法賺錢購買時裝。因為對服飾的關注,就會使之在生活中佔據重要地位,因這些外在包裝而忽略生命的內在。也有些人關注家庭,終日為全家生計奔波,為兒女成長操心,更要調和家庭各個成員的意見分歧。難怪有許多信眾都反映說,打坐念佛無法專心。如果每天糾纏在這些事務中,帶著這些牽掛來到座上,又怎麼可能靜下心來呢?
此外,關注科學的人,會有科學的妄想;關注藝術的人,就會有藝術的妄想;關注愛情的人,會有愛情的妄想;關注權力的人,會有權力的妄想;關注生命終極問題的人,會有哲學、宗教的妄想。在這個世間,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關注範圍,也有自己的妄想傾向。
妄想,使我們生活在無明構造的世界中,無法透徹宇宙人生的真實。佛教的唯識宗,將世界分為三個不同層次:一是遍計執性,是主觀的錯覺狀態;二是依他起性,是因緣顯現的假相;三是圓成實性,是世界的如實相。凡夫由於無明,糾纏於遍計執,無法透徹依他起性和圓成實性。所以說,人類無法正確認識世界的關鍵,就在於認識本身。若以妄心觀察世界,就像我們帶著變色眼鏡,所見自然是妄境,不是世間真實。
妄想,又使有情在生命旅途疲於奔命。在自然界,雞為一把米而奮鬥;蜜蜂為一巢蜜而奮鬥。在社會上,學生為升學而奮鬥;商人為經營而奮鬥;學者為職稱而奮鬥。每個人,都在為實現自身妄想而奮鬥。妄想越大,奮鬥得就越投入,越艱難。甚至在臨終時還不能放下,正所謂「天久地久有盡時,妄想綿綿無絕期」。
妄想,也給人們帶來種種煩惱。有些人總是沉溺於回憶和期盼中,因而無法面對現實。有些人總是高估自身能力,因而常感懷才不遇。有些人整天想著經營算計,因而吃不香、睡不好。有些人嚮往奢華生活,卻可望而不可即,痛苦不堪。沉溺於妄想,還會使人精神渙散,無所事事。不必說妄想無法達成,即使現有的生活,也會受到極大幹擾。
由此可見,妄想將導致人生的各種過患。因此,《心經》告誡我們要遠離顛倒夢想。當然,遠離並非易事。許多人開始打坐時,總感到妄想不絕如縷,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更讓人苦惱的是,越是克制,妄想越是活動頻繁,此起彼伏。怎麼辦呢?《心經》闡述的對治之道,就是從照見五蘊皆空,到認識一切諸法皆如夢幻泡影,不住色、聲、香、味、觸、法,無智亦無得,心無掛礙,妄想自然無從生起。正像蒼雪禪師所說的那樣:「南台靜坐一爐香,竟日凝然萬慮忘。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緣無事可思量。」凡人妄想紛飛,必須通過修觀、念佛、誦咒進行對治。而對於透徹諸法真相的禪者來說,世間並不存在使他們執著愛戀的境界,如是,妄想自然不生。
「究竟涅槃」:涅槃為梵語,意譯作滅,寂滅,滅度。滅,是滅除煩惱,滅除牽掛,滅除恐怖,滅除顛倒妄想,滅除對擁有的執著。只有這樣,才能超越生死,證得涅槃。涅槃,又是宇宙人生的真實相。《中論·觀涅槃品》說:「涅槃與世間,無有少分別,世間與涅槃,亦無少分別。涅槃之實際,及與世間際,如是二際者,無毫釐差別。」從世間與涅槃二者的幻相邊,似乎有生滅與寂滅之分。然而,生死的當下就是畢竟空,就是寂滅涅槃。所以說,涅槃並沒有離開世間,當於世間生死相中證得。
那麼,涅槃也同於世間相的生滅、有無嗎?非也。《中論·觀涅槃品》說:「有尚非涅槃,何況於無耶?涅槃無有有,何處當有無。」也就是說,涅槃是非有非無的,不可以世間相對的有無去認識。《中論》又說:「無得亦無至,不斷亦不常,不生亦不滅,是說名涅槃。」進一步說明:涅槃的實質是空性,是煩惱的寂滅狀態。不生不滅,非有非無。
成佛的唯一算途徑
【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學佛,是為了成佛。不少人都覺得這句話很虛玄,不禁會疑惑:「我們可能成佛嗎?自古以來,究竟有哪些人成佛了呢?」《心經》曰:「三世諸佛。」所謂三世,即過去世、現在世、未來世。諸,則是眾多義。也就是說,從過去到現在乃至未來,有著無量無邊的佛陀。我們熟悉的,有釋迦牟尼佛、阿彌陀佛、藥師佛等,事實上,已圓滿成就的佛陀遠遠不止這些。許多大乘經論中都說到,在十方世界,有恆河沙數諸佛正在說法,正在度化眾生。
佛教徒早晚功課中誦念的《阿彌陀經》中,就有關於十方佛的記載。經云:「其土眾生常以清旦,各以衣裓,盛眾妙華,供養他方十萬億佛。」經中還介紹了西方極樂世界的情況,說明其國土在娑婆世界以西,中間相距十萬億世界。經中又舉六方佛稱讚彌陀凈土,所謂「東方亦有阿閦鞞佛、須彌相佛、大須彌佛、須彌光佛、妙音佛,如是等恆河沙數諸佛……南方世界,有日月燈佛、名聞光佛、大焰肩佛、須彌燈佛、無量精進佛,如是等恆河沙數諸佛……西方世界,有無量壽佛、無量相佛、無量幢佛、大光佛、大明佛、寶相佛、凈光佛,如是等恆河沙數諸佛……北方世界,有焰肩佛、最勝音佛、難沮佛、日生佛、網明佛,如是等恆河沙數諸佛……下方世界,有師子佛、名聞佛、名光佛、達摩佛、法幢佛、持法佛,如是等恆河沙數諸佛……上方世界,有梵音佛、宿王佛、香上佛、香光佛、大焰肩佛、雜色寶華嚴身佛、娑羅樹王佛、寶華德佛、見一切義佛、如須彌山佛,如是等恆河沙數諸佛」,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諸佛數量之多。
那麼,身為凡夫的我們,又是如何成佛的呢?經曰:「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這就告訴我們,三世十方諸佛都是依般若成佛的。由此,也可說明般若對於成佛的重要性,它貫穿於有情從學佛到成佛的各個階段。然而,般若是聖賢的智慧,凡夫如何才能證得,如何才能把握呢?佛教中說有三種般若:一為文字般若,二為觀照般若,三為實相般若。其中,唯有實相般若才代表般若的實質,文字般若及觀照般若都是因為能出生、長養般若之故,才被稱為般若。
以下,對般若及成就般若的方法作簡要介紹。
一、學佛要從文字般若下手。經曰:「從聞、思、修入解脫門。」或曰:「親近善知識,聽聞正法,如理作意,法隨法行。」在修學佛法的八正道中,也是以正見、正思維為首。但我們要知道,文字般若並非以文字作為般若。世間文字很多,在許多情況下,文字構成的知識不但不能引發般若,恰恰是障礙般若產生的力量。因此,佛陀特別告誡我們,文字般若須在「親近善知識、聽聞正法」的前提下獲得。
唯有親近善知識,我們才能聽聞正法,由此引發般若。在《阿含經》中,佛陀向我們強調了親近善知識的重要性:「我亦由善知識成無上正等正覺,以成道果,度脫眾生不可稱計,皆悉免生老病死……與善知識共從事者,信根增益,聞、施、慧德皆悉備具。」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親近善知識所起到的,正是「近朱者赤」的效果。佛陀這樣的大智慧者,尚且是因親近善士而成就,何況我輩凡夫呢?
正法,即如來教法。世人無明,不能正確認識諸法實相,顛倒黑白,處在無盡煩惱、妄想中,並由此覆蓋本有的智慧德相。聽聞正法,是為了正見宇宙人生,如實了知世間的緣起性、因果性、無常性、苦性、空性,改變無始以來的錯誤認識,從而息滅妄心。一旦妄心息滅,般若智慧自然顯現。
在三種般若中,由文字般若產生觀照般若,這是照見一切實相真理的智慧。《心經》所說的「照見五蘊皆空」,及「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都是觀照般若的體現。由觀照般若正見諸法實相,從而引發實相般若,又稱一切種智,是非寂非照、遠離虛妄的實相。
二、聲聞乘的五分法身以慧為核心。五分法身,即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戒,是邁向究竟解脫的行為規範。通常,我們的六根是在情緒支配下行動。凡夫由於強烈我執及貪、嗔、痴三毒的作用,不免造作殺盜淫妄等種種惡行。而戒律具有防非止惡的功能,能夠調伏身心、約束行為,幫助我們轉化六根、三業。此外,戒在約束三業的同時,也限制了妄想的泛濫。凡如法受持戒律者,心念自會逐漸單純,逐漸凈化,更有利於禪定成就,故云戒能生定。進而,又能由定發慧。常人因妄想執著,使般若慧光被遮蔽障覆。若以禪定力平息妄想執著,無漏慧便能朗然顯現。由無漏智慧的開顯,使我們擺脫煩惱束縛,從而證得涅槃,成就解脫。最後,則由解脫而成就解脫知見。解脫知見包含盡智與無生智。所謂盡智,乃斷盡一切煩惱,得入無學位的智慧。所謂無生智,乃證得無生法忍的智慧。這兩種智慧皆於成就解脫後產生,是觀照常明、通達無礙的後得智。
為什麼五分法身是以慧為核心呢?因為持戒、修定皆非佛教特有的法門。比如持戒,世間各種宗教都有相應的戒律,即使在社會上,每個國家也有類似於戒律的法律。至於修定,印度許多外道都有習定之法,中國道家的吐納法也屬修定的範疇,即使佛教所說的四禪八定,也是屬於世間禪。佛教雖然強調戒、強調定,但並不以持戒為究竟。也就是說,僅僅持戒而不修定慧,是無法獲得解脫的。在六根本煩惱中,更將外道執著持戒以求解脫的方式列為戒禁取。此外,佛教也不以修定為究竟,為修行最終目的。在菩薩戒中,甚至將貪著禪味視為犯戒。與其他宗教的不同之處在於,佛教所提倡的持戒、修定,都是開發無漏慧的途徑,是通過戒、定來成就智慧。由有智慧,始能解脫煩惱,證得涅槃。
三、菩薩道的六度法門以般若為導。六度,又稱六波羅蜜,是修習菩薩道的六種主要法門,分別為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宗鏡錄》說:「五度如盲,般若如炬。」世人也修習六度中的前五度,但因缺乏般若指導,所做只是普通的世間善行,不能升華為菩提資糧。以下,分別對六度進行介紹。
(一)布施,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施捨。《攝大乘論》云:「又能破裂慳吝貧窮,及能引得廣大財位福德資糧,故名為施。」布施又有不同內涵,如財施、法施、無畏施。財施,是以財物幫助他人;法施,是以所學佛法及知識技術幫助他人;無畏施,是以仁愛慈悲使眾生獲得安全感。布施不僅能利益他人,也能使自身獲得極大利益。一方面,布施能幫助我們破除慳吝。凡夫貪著財富,面對需要幫助的人,往往因慳吝而不願施捨。哪怕是平日幾乎用不著的物品,一旦要送出去,又覺得它重要起來。布施,正是克服慳吝的有效方法。另一方面,布施還能廣種福田,改變貧窮之因。凡夫目光短淺,以為布施一點,自己就失去一點。殊不知,布施就像農民播種,每一粒種子,都會帶來豐厚的回報。如果說種田還可能因自然災害等原因而減產,但耕種福田卻毫無風險,必能獲利。發心越廣大、越純粹,收穫也就越大。那些在春天捨不得播種的人,秋天能有收穫嗎?他們若知自己因慳吝而錯失良機,必定後悔莫及。不少人一生為貧窮所困,正是因為往昔不願布施所致,倘若不從現在開始努力改變這一業因,貧窮狀況將難以改變。就像在貧瘠的土地上,無論怎樣努力耕耘,都難有所獲。唯有從改良土壤著手,方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所以說,布施既能破除貧窮,也能使人生擁有福德。
對於修習布施法門容易出現的一些問題,我們也要特別加以注意。有些人布施是為博得美名,以此沽名釣譽;有些人布施是因有愧於人,以此換得心安;有些人布施是為顯示富有,以示高人一等;有些人布施是為逃避厄運,以此破財消災;有些人布施是為受人擁護,以此籠絡人心;有些人布施是因爭強好勝,以此自我炫耀;有些人布施則為功利使然,以此作為盈利方式。在佛教看來,這些布施都是不如法、不究竟的。雖然也能帶來相應利益,卻會因發心偏差導致種種後遺症。
所以,布施也要在般若引導下進行。《摩訶般若波羅蜜經》說:「菩薩摩訶薩以不住法,住般若波羅蜜中,以無所舍法,應具足檀波羅蜜,施者、受者,及財物不可得。」如法的布施,是從慈悲心出發,以智慧觀照世間需求而修布施。在布施時,則不住施相,不認為我是施捨者,對方是受惠者,也不執著自己施捨給他多少財物等。這就是《金剛經》所說的:「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布施,不住於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雖行布施而不住於相,其功德如虛空般廣大無邊,不可窮盡。
(二)持戒,在佛教中,戒律主要有聲聞戒、菩薩戒之分。聲聞戒偏重止惡,如在家的五戒、八戒,出家的沙彌戒、比丘戒等。菩薩戒則是在此基礎上,進而積極提倡行善。故菩薩戒由三聚凈戒組成:一為攝律儀戒,是止息一切惡行的戒律;二為攝善法戒,是奉行一切善法的戒律;三為饒益有情戒,是利益一切眾生的戒律。正如《攝大乘論》所說:「又能息滅惡戒、惡趣,及能取得善趣等持,故名為戒。」
對於佛法修行來說,持戒有著重要意義,所謂「戒是無上菩提本」。其一,能息滅惡戒,受持佛陀所制凈戒,必然不會再持民間及外道的種種惡戒;其二,能關閉惡趣門,持戒能止息一切惡行,便不會墮落惡趣;其三,能生善趣,持戒能令我們生於人天善道;其四,持戒能獲得等持,等持是定,即由戒生定。
從表面看,戒律似乎很重視形式,重視細節,這就使人們很容易因此著相。但我們要知道,持戒本身並不是目的,而是通過持戒規範行為,調柔身心。如果終日只是執著於應作、不應作和犯罪、不犯罪中,忘卻戒律的根本精神,忘卻持戒的究竟意義,反而會被戒律所縛。若能在般若引導下受持戒律,便能避免這一過失。《摩訶般若波羅蜜經》云:「罪不罪不可得故,應具足屍羅波羅蜜。」從緣起上看,雖有持戒與犯戒的差別,但在空性的見地上,持犯之相了不可得。因此,菩薩既要認真持戒,同時又不可執著持戒之相,這樣才能如法持戒,圓滿菩薩道的修行。
(三)忍辱,《攝大乘論》云:「又能滅盡忿怒怨仇,及能善住自他安隱,故名為忍。」忍辱體現了菩薩的涵養,包括耐怨害忍、安受苦忍、諦察法忍三種。耐怨害忍,是忍受怨家仇人的種種無理非難;安受苦忍,是對身體病弱、天氣冷熱、衣食不具等種種惡劣條件處之泰然;諦察法忍,是認同並接受與自身認識相距懸殊的真理。
忍,能使我們消除憤怒。當嗔心種子萌芽時,如果缺乏忍耐,才會產生憤怒。若能對他人的傷害心平氣和,和顏相向,就不會結為怨仇了。因而,忍耐能使我們內心安祥,彼此和諧。《摩訶般若波羅蜜經》說:「心不動故,應具足羼提波羅蜜。」常人不能忍辱,正是因為心隨境所轉。怎麼才能在面對任何境界時如如不動呢?還須以般若智慧觀照,照見我法二相了不可得。在《金剛經》中,佛陀回憶他往昔被歌利王割截身體時,之所以能絲毫不起嗔心,正是因為透徹無我。因此,我們也應以般若觀照,了知諸法如幻,不為境動。倘能做到這一點,世間其實並沒有什麼需要忍耐的。也唯有這樣,才是圓滿的忍辱。
(四)精進,《攝大乘論》云:「又能遠離所有懈怠惡不善法,及能出生無量善法令其增長,故名精進。」精進,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努力,但並非所有努力都屬於精進範疇。精進是有其特定內涵的,一是止惡,一是行善。只有努力地止惡行善,才是佛教強調的正精進。精進又包括披甲精進、修善法精進、饒益有情精進三類。披甲精進,以勇士勇往直前地上陣殺敵為喻,形容菩薩在止息惡行、斷除煩惱時勇猛不懈;修善法精進,是精進努力地修習一切善法;饒益有情精進,是不間斷地饒益一切有情。
精進的意義,在於止息惡法,對治懈怠,令善法日益增長。精進也要在般若引導下進行。世人一生中都在為財富、家庭、地位努力奮鬥,不可謂不「精進」。有時,甚至「精進」地殺生、偷盜、邪淫、妄語。雖然得到一些眼前利益,卻造下無盡罪過。在般若引導下的精進,是以止惡行善為準則。這樣的精進,不僅能使我們現生心安理得,還能使未來獲益無窮。
(五)禪定,《攝大乘論》說:「又能消除所有散動,及能引得內心安住,故名靜慮。」禪定,是與散亂相對立的。如同水火,有散亂就不得禪定,成就禪定就能消除散亂。禪定又能使心境處於寂靜狀態。《摩訶般若波羅蜜經》說:「不亂不味故,應具足禪那波羅蜜。」在般若指導下修習禪定,便照見諸法如幻如化。但能心不隨境所轉,自然如如不動,遠離紛亂。此外,世間修禪往往容易住著禪定中,貪著禪悅。若依般若觀照,則能不住於相,遠離對禪味的貪著。
四、成佛是智慧的成就。佛,梵語佛陀,漢譯覺者、智者。菩薩,具稱菩提薩埵,其中,菩提就是智義、覺義。所以,成佛並不是虛無縹緲的,而是成就圓滿的智慧,圓滿的慈悲,又名無上菩提。發心趣向佛道者,則為發菩提心,即發心成就智慧和解脫。
聲聞解脫道中,將成就涅槃的法門稱為三十七菩提分。即四念處、四正勤、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菩提、八正道。菩提分,即菩提因,也就是說,這三十七種法門是成就菩提之因。
成佛乃智慧的成就,因而,佛經中又以智慧為出生諸佛的父母,如《維摩經·佛道品》說:「智度菩薩母,方便以為父,一切眾導師,無不由是生。」經中將智慧比喻為三世諸佛的母親,一切諸佛出世,皆依智慧成就。《大智度論》亦云:「諸佛及菩薩,能利益一切,般若為之母,能出生養育。佛為眾生父,般若能生佛,是則為一切,眾生之祖母。」因為般若能養育諸佛,就好比諸佛之母。如果將佛陀視為眾生慈父的話,那麼,因為般若能出生諸佛,就稱得上是眾生的祖母了。
無上法門
【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在此,佛陀將般若法門形容為「大神咒、大明咒、無上咒、無等等咒」。而在《金剛經》中,則以般若法門,是如來為大乘者說,為最上乘者說。由此可見,這一法門確乎殊勝無比。
咒,是難以用語言說明的、具有特殊靈力之秘密語。通常,又稱神咒、禁咒、密咒、真言,乃祈願時唱誦的秘密章句,具有為自身祈福、消災等功效。按印度傳統觀念,認為咒語能解決人力所不能奈何的事。在佛教出現之前,古印度就盛行咒語。佛陀在講經說法時,也時常採用咒語。尤其是密宗,對咒語尤為重視。
《心經》中,將般若法門比喻為大神咒,是說明般若法門神力無比,能迅速消滅人生煩惱,無往不勝;比喻為大明咒,是說明般若為無上智慧光明,能徹底破除世間黑暗,攻無不克;比喻為無上咒,是說明般若法門在佛教的一切法門中至高無上的地位;比喻為無等等咒,是說明任何法門都無法與般若法門相提並論,等量齊觀。以上比喻,足見佛陀對般若法門的推崇。
勸 勉
【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前面以各種咒語形容般若法門的殊勝。此處,繼續以咒語的形式對般若法門進行歸納、說明。
修習般若法門,通常是由聞思經教,從文字般若進入觀照般若,進而成就實相般若。但對於根機駑鈍者來說,這種常規方式是難以實踐的。於是,佛陀又提出另一條成就般若的途徑,那就是通過專心念誦咒語,達至心一境性,從而遠離分別,進入禪定狀態。再由定中引發般若。
通常認為,咒語是沒有特定含義的,這是因為我們對咒語缺乏了解造成的。咒語,是梵語音譯,如果不懂梵語,自然無法從咒語中望文生義。若將咒語進行義譯,雖無法透徹全部深意,但至少能了知大意。《心經》的咒語,為「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其中,「揭諦」是去義,「波羅」是到彼岸義,「僧」是眾義,「菩提」是覺義,「薩婆訶」是速疾成就義。
因而,其綜合涵義是:去啊!去啊!到彼岸去啊!大眾都去啊!願正覺速疾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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