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孕婦跳樓，我想跟所有準爸爸提提這部片

06-11

又有一件事，鬧得天下皆知。

你也聽說了吧？8月31日，一位產婦疼到跳樓自殺。

根據視頻顯示，產婦進產房後曾出來過，疑似「向家屬兩次下跪，求剖腹產」。

圖片來源：@榆林一院（事發醫院官博）

醫院方和家屬方，各執一詞——

醫院方（榆林市第一醫院官博聲明）說，我沒錯。

產婦疼得厲害，我們建議剖腹產（剖宮產），但家屬（已經簽過了授權協議）拒絕，只能順產，所以產婦不堪忍受，跳樓身亡。

產婦丈夫延某（家屬方）也說，我沒錯。

在產前醫生曾預測難產，因為寶寶有點大，但也沒說順產生不了。建議先試著順產，實在不行再剖腹產。而生產中醫生說有危險建議剖腹產，我同意了。

儘管產婦疼得「跪」在地上（視頻內容），但醫生檢查後表示，可以順產，不需要剖腹產。

我過來一看在地上跪著呢，疼得厲害了。一下跪下去。沒說跪下求剖腹產。醫生建議就是說順著呢，不要剖腹產，剖腹產也是一個小時，你順產一個小時也能產下來。兩口子關係好著呢，都好著呢。婆媳關係很好。

——澎湃新聞採訪產婦的姑姑

醫院還說「我沒錢」，可我家裡有6孔窯洞，有車，當然不會怕花錢。

誰對？誰錯？

真是下跪嗎？還是一次劇烈宮縮後的下蹲？

有人注意到，在產婦疼到「下跪」的視頻里，產婦曾打著電話溜達。

掛掉電話後似乎腹部不適，於是丈夫迎上去，抱著、哄著她。

視頻中產婦身邊的黑子男子就是他的丈夫延某

惋惜。

當事人已經不在，有些真相的細節，也許再也辨不清。

於是，網上罵冷血醫院的有，罵狠心婆婆的有，罵糊塗丈夫的有……

這單貌似個案，但肯定不會僅僅是個案。

它可能又一次揭示了醫患關係、醫療漏洞，可能又一次暴露了封建家庭關係的遺毒，男權社會的潛規則……

但這次，Sir不想聊這些，說東說西，沒什麼鬼用。

因為，改變制度、社會和觀念的劣根性，來日方長。

而十月懷胎，一朝臨盆，如何解決待產的媽媽們，在臨盆前短短几天內，可能面臨的潛在危險，卻迫在眉睫。

那麼，誰才是關鍵？

守護准媽媽的最後一道防線，不可能有別人，只應該，也只可能是——

老公。

榆林的這位老公，也許並不冷血。但在如此的中國現實下，他做的到底夠不夠？

讓我們稍微把眼光移開一會兒。

因為在榆林慘案之外，每一天，在中國的每個城市、鄉鎮，每所醫院，都有無數的待產父親。

就像他——

這個把腦袋抻得筆直的男人，是去年我們聊過的紀錄片《生門》里，一位高危產婦的丈夫。

Sir記得表妹當時的感慨：從來沒一部片，讓我感覺做中國女人好難。

那，那些中國丈夫們呢？

他們有沒有意識到，這生產的「人生一大喜」背後，隱藏的大憂？

他們真的做好了守護妻子、迎接健康孩子的全部準備嗎？

《生門》用鏡頭記錄下了四位待產情況兇險的產婦，從住院到脫離危險出院的全過程。

它第一次全面揭開了這個特殊群體——產婦的面紗。

提到產婦，我們只知道偉大、很疼、很難。

但難成什麼樣，《生門》是這麼刻畫的——

孩子出生前幾天，難。

妊娠反應、腿浮腫、腰酸腿痛，宮開之後，還要忍受強烈的假陣痛、真陣痛。

生孩子，難。

順產，就是宮縮不適，疼痛強度逐漸增大直至巨大。如果不是順產，那就要承擔剖腹產的風險。

生完孩子之後，難。

產後恢復是大工程。身材走樣是小事，危險的，還可能面臨乳腺炎、子宮內膜炎、產後抑鬱……

所以你明白嗎？

生孩子，不僅是大家眼中的幸福傳承、添丁大喜。

對每一位臨盆媽媽來說，生，意味著痛苦、折磨、以及可能持續下半生的各種病痛（甚至死）。

了解了「生孩子」這個複雜的命題，我們就來說說《生門》里的——

丈夫。

第一種丈夫，是「缺席的丈夫」。

生二胎的夏錦菊，已經不是初上產台。可一住院才發現，這次病情啊，凶。

胎盤長在上一次剖腹產手術的切口上，穿過了子宮基層，到那個膀胱裡面去了。

但因為沒出大事，況且又是二胎，所以生孩子時，自己的爸爸、舅舅、婆婆都來了。

唯獨……丈夫在外做生意，來不了。

上了手術台，夏和醫生都笑不出來。

寶寶順利出來，但隨後她遭遇大出血，必須拿掉子宮。為了止血，醫生不斷用紗布堵住出血口，直至填滿整個腹腔。

不斷地輸血、出血，體內的血液相當於換過2次，心臟曾兩次停跳。

醫生一度以為搶救不過來……

當醫生詢問是否同意拿掉子宮時，公公才意識到問題嚴重，趕緊電招兒子回來。

夏錦菊在重症病房疼得「哼哼叫」，卻只有自己的老爹陪在身邊，順順手，摸摸頭……

可他，畢竟不是老公。

生命重要，還是掙錢重要？不必多說。

生孩子這種事，真的，老公排除萬難，也該在。

但陪在身邊，就一定是及格的待產老公嗎？

……也不見得。

第二種丈夫，是「無知的丈夫」。

陳小鳳的丈夫很頭疼。

妻子很危險，中央型胎盤前置，患有糖尿病，懷的是雙胞胎，隨時有大出血可能。

這些醫生說了也說了，可他……其實不懂。

他是個只懂掙錢的糙漢子。

他只知道，老婆情況不好，來大醫院，有保障。

醫生問他，保大保小？

他說，都保。隨後又加了句，為了省錢去小醫院，光保大人有什麼用。

但來大醫院，他連住院費都交不上，更別提手術費和小孩出生後的養育費。

病情嚴峻，這位漢子只能抹抹眼淚，咬牙借錢。

他拜託大哥去借錢。哥哥跑了幾十家，東湊西借，甚至拿上戶口本跑去銀行貸款。

錢是湊齊了，沒想到危險也來了——

妻子大出血，要馬上剖腹產，把孩子取出，然後止血。

沒辦法，只能交錢，手術。

輪到簽《家屬授權同意書》時，他看著護士一項一項地勾。

「椎管麻醉、有創監測、穿刺……」

可他不懂這些是什麼意思。

他只知道，每勾一筆，就是一筆大錢。

聽護士解釋做「穿刺」原因，讓他簽字時，他嘴裡嘟囔著「做穿刺又是幾千塊錢」

幸好，錢花了，女兒和妻子的命也保住了。

可危機過去，想到欠款，他笑不出來。

你們從中，又看到了什麼？

是看到了劫後餘生的幸運，還是借錢生子的不易？

不，Sir看到的是：

身為守護妻子的最重要家屬。

他盲目地簽字，卻沒做好必要醫護知識的了解。

他承擔了物質責任，但對妻子、孩子起碼的生命守護呢？

全程無知，並且無能為力。

那麼，了解病情，愛護妻子，夠嗎？

再看第三種丈夫，缺乏溝通的丈夫。

《生門》里有個特殊產婦。不，產婦不算特殊，她老公才特殊。

別人家的老公，陪產時都既緊張，又憧憬。

唯獨李雙雙的丈夫不。

妻子一住院，他就抱著一個目的……引產。

他不想要孩子。

因為優生科的人說，寶寶大腦各項發育指標都不達標，生出來，可能智力受損。

所以為了將來，他選擇不要（對，他就是前面那位抻著脖子的父親）。

看著一旁抹淚的妻子，面對醫生的勸解，他只能穩住妻子。

但鏡頭還是捕捉到了他的慌亂：

我覺得我這樣沒有錯

此後，他反覆糾結——

醫生勸他一次，他就同意「先早產，再做觀察」。

可當要交錢簽字時，他又猶豫。

考慮到早產兒很多身體問題，他又猶豫……

你看看他在樓道里閉眼、糾結的樣子，實在不忍。

最終，他還是決定，要。

此時，在產台上的妻子，對此一無所知，她只知道「孩子要出來了」。

Sir又想問，你們又看到了什麼？

是一位不想讓妻子操心、為難的丈夫？

他當然算。

但也許，他能把糾結的思想工作，做得更早、更及時，而不該把糾結留在臨盆前。

更重要的，是他不該讓妻子缺席「引產」這麼重大的決定。

因為糾結中的他，很可能會做出一個，讓妻子下半生後悔的選項。

《生門》里，其實沒有壞丈夫。

他們就和很多中國普通丈夫一樣，對家庭有責任心，對妻子有愛，雖然工作繁忙，有經濟壓力，但還是把妻子、孩子放在心上。

Sir也很想相信，他們和榆林慘案里的那位丈夫，本質上並無不同。

但可惜。

他們的妻子，都不可避免地面臨了「某種危險」，而他們……

並沒能成為提供最優解決方案的那個人。

說回榆林產婦跳樓事件。

往好了想，也許丈夫並不冷血。

也許他的確呵護妻子，也同意了剖腹產。

但他肯定還是沒理解，所謂臨盆的「迫在眉睫」，到底是什麼狀況。

因為在Sir看來——

第一。

如果他事先就理解了《生門》中提到的生產之痛、之險。

如果他事先就做了臨盆的各項準備（尤其是與妻子生命、健康相關的部分）。

那麼他一定會甘於得罪長輩、冒犯醫生、突破種種現實阻力，在最佳的第一時間，推進剖腹產。

第二。

如果他能持續地與妻子做好情感溝通、專業知識的安撫，而不僅是把撫慰停留在簡單的「抱抱」。

那麼，他一定能帶給妻子更多信心，讓妻子不覺得孤單，無助，而做出極端的動作。

無奈。

我們已經不能知道，妻子所說的「看來我當初選錯了」，是在抱怨選錯醫院，還是選錯了生孩子，還是選錯了老公。

事後說什麼都晚，唯有提醒未發生的悲劇，不再發生。

是時候，送給所有待產家庭（尤其是丈夫們）一首歌了，也以此哀悼那位不幸去世的榆林准媽媽——

這首歌來自電影《醉鄉民謠》插曲《The Death of Queen Jane》。

叫《珍王后之死》。

它的歌詞，講述了一個殘忍的故事——關於難產的珍王后被剖開肚子，取出孩子的傳說。（此事改編自英國民謠，歌詞內容其實與史實不符，史上的珍王后是死於產褥熱）

請你們好好聽聽。

因為聽完，你也許會對那些躺在床上，既欣喜，又擔憂，既慌亂，又孤獨的待產母親的心聲，了解個萬分之一：

King Henry, King Henry, will you do one thing for me?
我的君王，我的愛人，我現在只懇求你一件事可以嗎？Wiill you open my right side and find my baby請你下令剖開我的右腹，找到我的寶寶And find my baby它是我的孩子Oh no, cried King Henry,That"s a thing that i can never do
天啊，不可以，亨利國王哭喊到，我不忍心，讓那件事發生
If I lose the flower of England, I shall lose the branch too若我失去了英格蘭之花，同樣我也將丟失它的枝I shall lose the branch too我也會丟失它的枝……
There was fiddling, aye, and dancing on the day the babe was born孩子誕生的那天，人們拉琴跳舞
But poor Queen Jane beloved lay cold as the stone但可憐的珍王后，就那麼躺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
——歌詞部分翻譯自@FaithfulKev（有改動）

別聽完就算了。

待產的丈夫們，你們就是「國王」啊。

一個三口之家，其實就像一個小王國。

僅僅做一位幸福期待小生命降臨的「國王」，是無知而愚蠢的。

身為丈夫，你要學習，你要擔憂，你要和清醒的妻子充分溝通，還要在她情緒失常的時候，做出冷靜的決定……

你簽了字，你要負責。

真正的負責，應該從孕期就開始準備，而不要等到臨盆前。

我知道你發過誓，要像王后一樣待她。

那麼請一定記住：

生產，就是她人生中，最該被當作王后對待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