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店「抗日神劇」背後的中國影視審查

作者 上海特約記者 曹國星在中國大陸，打開電視，連換幾個頻道，除了家庭倫理劇，婆媳妯娌的種種角力外，最大宗的就是所謂的「抗日神劇」。如《人民日報》最近一篇評論說描述的，「八路軍戰士」像撕魷魚片一樣徒手將敵人撕成了兩半，「鬼子」血肉橫飛；「八路軍女戰士」被一群日軍侮辱後，騰空躍起，幾十名「鬼子兵」接連斃命。微博上也有網友轉發了類似的視頻橋段，戰士被日軍空襲後，憤怒躍起，把手榴彈向空中擲去，一聲巨響，飛機爆炸落地。一部號稱投資近五千萬、採用好萊塢拍攝手法的抗日劇《抗日奇俠》中，可以看到主人公大鵬如何用鷹爪功、繡花針、綿沙掌、金鐘罩和鐵砂掌對抗鬼子，大鵬甚至徒手就將一名日軍撕成兩半。《人民日報》的評論批這些所謂的抗日劇罔顧基本的"公共理性"，藉助無與倫比的奇妙想像和神乎其技的電視特效，義和團的「神功護體，刀槍不入」舊夢終於重圓。但事實上，這些荒謬的電視劇橫行中國電視，除了民眾心中的抗日情節外，與中國大陸目前的影視劇製作審查體制直接相關。據《南方周末》的統計，在2012年全國200多部上星頻道黃金檔電視劇中，抗戰劇及諜戰劇就超過70部，2012年官方審查通過的近代題材電視劇303部，所謂近代革命題材就過半，絕大多數是抗日劇。所謂抗日劇的熱潮，首先當然是因為高額的市場回報。例如，因「手撕鬼子」情節廣受爭議的《抗日奇俠》在多地成為收視冠軍，第二輪播出一集200萬，利潤翻倍；熱門抗戰劇利潤率普遍達到200%；《向著炮火前進》播出後，吳奇隆的身價漲到50萬一集。這些五花八門的抗戰劇大部分部分誕生浙江橫店。據不完全統計，2012年一年，橫店影視城共接待劇組150個，而其中48個劇組涉及抗戰題材，橫店也因此被稱為最大的「抗日根據地」，微博上甚至有調侃說，橫店劇組每年「擊斃」的日軍，可能遠遠超過了八年抗戰中日軍的總損失。橫店地處浙江金華，1996年因拍攝了《鴉片戰爭》而聞名，在橫店老帶頭人徐文榮的決策下，一大批拍攝基地的興建，這裡成為號稱全球規模最大的影視城。橫店曾經是古裝劇的「夢工廠」，全國三分之一的古裝劇都誕生於此，橫店甚至曾規劃圓明新園項目，號稱將投資數十億，重建被英法聯軍焚毀的北京圓明園。2005年，橫店投資億元，修建了1萬餘畝的橫店紅色系列景區，為了滿足越來越多的抗日戲需要，橫店影視城打算再增建一批民國場景，橫店集團附屬的影視製作有限公司也投資拍攝了一大批抗日劇。隨2005年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期間《亮劍》等抗日劇的成功，抗戰劇成了更為「穩妥」的賺錢生意，這與官方有意無意的引導直接相關。在2002年到2003年間，引領電視收視奇蹟的是黑幫劇《黑洞》、《大雪無痕》，2004年《重案六組》暴紅，涉案劇成為最當紅的類型片。轉折點在2004年，當年《電視劇審查管理規定》下發，涉案劇不再允許在黃金時段播出。案子不好破了，「帝王將相」借屍還魂。從2005年開始，古裝劇火爆熒屏。2006年，古裝劇被限制播出，按照規定，在每年播出總量中，古裝戲只能佔10%，各地方衛視每晚黃金檔只能播出兩集古裝戲。當年古裝戲開拍量應聲降到9部。隨後是諜報劇，《暗算》在古裝劇之後引領了諜戰劇風潮。孫紅雷和姚晨在2008年年末主演的《潛伏》則是這一撥諜戰劇、反特劇的高潮。很快，國家廣電總局再度發聲，2009年，諜戰劇、反特劇及情感劇被批評「格調不高」、「價值混亂」。《南方周末》的一篇報道引述橫店影視製作有限公司董事長劉志江的回憶說，每投拍一部劇，他都會找相關行業部門的領導仔細諮詢「政策」，他們的結論是：抗日劇最安全。早年的抗日劇也並非都像當下的抗日「神劇」一般弱智，如《亮劍》原小說就涉及了主人公李雲龍在49年後的政壇沉浮；即便是改編後的電視劇，也更多的強調了李雲龍的英勇氣概而非一味醜化日本侵略者。這一娛樂化，弱智化的潮流，與弱智的廣電審查官員們直接相關。據《南方周末》的報道，2009年，導演徐紀周曾在抗日劇《殺虎口》中，嘗試還原更真實的歷史，比如適當展現日軍的軍事素質，以及當時中國國民性的懦弱。結果徐紀周接到整整兩頁紙、長達八十餘條的修改意見：其中，一個關於日軍喬裝成八路，深入山西五台山腹地尋找八路軍指揮部的情節被刪除了，理由是：「可以強調日軍的殘酷兇狠，不能展現日軍的軍事素質。」徐紀周哭笑不得，「那我何苦還吃力不討好？就把日本人弄得白痴化、簡單化好了。」2010年，徐紀周創作第二部抗日劇《永不磨滅的番號》時，他懶得再費心刻畫反派人物，劇中反面一號日軍軍官山下從冷靜逐漸陷入癲狂。讓徐紀周最為痛苦的，則是修改標準的不確定，「有時候一句格調灰暗，就把整部戲斃掉了」,幾番掙扎後，他摸清了一些大致的禁忌：中國的國民性、日軍的人性、具體的戰鬥情況等等。導演顥然在拍攝《槍神》時，也曾想在結尾加入一個帶有反思色彩的細節：主人公的妻子想要用彈片，為孩子做一把槍，主人公回答：「還是用彈片做把長命鎖吧」，這個方案最終被審查官否決掉了，理由是：「與主題不符」。編劇余飛也摸清了紅線：「我不會把日本人寫得多好，他們只是一個符號性的人物，他們是黑色的符號，沒必要讓這個顏色有偏差。」2011年，廣電總局下發通知，批評個別抗戰劇的娛樂化傾向。橫店影視製作有限公司董事長劉志江劉志江立即對公司投拍的《遍地狼煙》下了命令：國軍與日軍分別被打死的概率要達到1:1，「不能讓鬼子死得太誇張」。在劉志江看來，「橫店僅是抗日劇的『代工廠』而已，真正的設計與策劃者，是整個文化生產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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