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鋒書店20周年紀念文集 | 先鋒書店,生於1996

本文選自先鋒書店二十周年紀念文集《先鋒書店,生於1996》先鋒書店,生於1996

文_錢小華

還記得嗎?9年前,那個冬季,風雪無鄉,南京城覆蓋在雪原之下,街道上的積雪達五六寸厚,有這樣一位青年,生意山窮水盡,落魄異鄉,生計無著,找遍南京的大街小巷,在太平南路上開了一家17平方米的書店,起名「先鋒」。

從太平南路、北京東路、中山北路,到長三角圖書批發市場戶挨戶的書報攤頭,每天都能見到這清瘦的年輕人奔波忙碌在途中的身影;臨時搭建的白鐵皮屋子,人坐在門口守店跟走在風雪裡沒什麼兩樣,嚴寒肆虐,冷嗖嗖一片,骨頭都打著顫,手腳凍得都能見到裡面的血肉,每到夜晚,太平南路商業一條街就剩下書店的燈還在雪光中閃亮,晚上步行回家,回頭看一串串腳印,滿載一輪月光,百感交集的美麗。

先鋒書店在絕境中誕生,在暴風雪中迎客。離先鋒稍遠處,有成賢街的耕耘、新知,大行宮拐角的國學,廣州路的作家,湖南路的商務三聯等書店,在讀者群中有口皆碑,都是以做人文社科書而享盛名的;先鋒書店的近處是赫赫有名的南京古籍書店。遠處的那些書店在市場經濟的搏擊中早已不復存在,近處的古籍書店也在風雨中飄搖,艱難地支撐著。先鋒該開成什麼樣的書店好呢?一是書店地理位置較偏,城南大學少讀書人更是少,居民知識層次相對較低;二是書店面積太小,就那麼十幾個書架,圖書品種也不齊全,讀書人選擇餘地小;三是前幾家書店在南京讀書人中已較有地位,根基牢固,如果仍經營與其他書店相同類的書,先鋒書店不可能異軍突起。只有獨闢蹊徑,才能走出一條路來。先鋒書店把經營特色定位在做出版社的庫存圖書上。我挑選了國內如廣西灕江、上海譯文、中國電影、中國戲劇、上海古籍、北大等一批人文社科重量級的出版社,三天走雲南、奔廣西、闖上海,組織庫存書上千件,如灕江出版社的諾貝爾文學獎系列叢書、法國二十世紀龔古爾文學獎叢書等,上海譯文的世界文學名著珍藏本、作家回憶錄叢書、西方文藝理論譯叢、陀思妥耶夫作品、德萊塞作品、別林斯基選集等一大批翻譯作品,電影出版社的外國電影理論名著、外國電影大師傳記、外國電影劇本等,戲劇出版社的外國當代劇作選、梅蘭芳論戲劇等,北大出版社文藝美學等系列及百花文藝出版社百花散文書系等。

先鋒幾乎把出版社中與人文社科相關的庫存好書網羅盡凈,出版社發往南京的集裝箱一次就有九個,書店因此漸有名聲,周邊地區的書店也趕來購貨。書店也成了讀書人聚會的中心和人文學者首先拜訪的地方。在這些人文學者中,有院士馮端,作家葉兆言、蘇童,藏書家薛冰,學者許鈞、周曉虹、周憲、張一兵,畫家管策、毛焰、金鋒、顧嘯虎,詩人朱朱、韓東、楚塵等。蘇童是我見過的作家中來書店最多的一位,他喜歡美國文學,如海明威、福克納以及托馬斯·伍爾夫,他曾托我找過伍爾夫的小說《天使,望故鄉》。蘇童在小說創作上有過人的天賦,作品在年輕人中頗具人氣,很受他們的喜愛。蘇童可以說是一個時代文學青年的偶像。

書店的斜對面是聖保羅教堂,每到星期六、星期天有很多聖徒前來祈禱,唱詩班的音樂從教堂里傳出來,聽了心裡很是寧靜,閑時也坐到人群里去,說真的心中自然清靜了,少了平常的牽掛和煩惱,如同得山水清音、聽鳥唱蟲鳴、看山川風物一樣,很是一番享受。那年聖誕平安夜的景象,至今歷歷在目——聖保羅教堂門前如潮一般湧來成千上萬朝聖的人,寬敞的馬路被圍得水泄不通,乞丐也從四面八方趕來坐在地上乞討;教堂的工作人員見門前人山人海,沒敢打開鐵門,一直到晚上12點,人群也都沒有散去,聖徒們都擠在書店中,手不停地在書架前揮舞,上下取書的景象讓我感動,臉上的汗珠照徹我的心靈,書店似乎變成了另一座精神的教堂。許多人因為來教堂才認識了書店。那一夜教堂雖然因為人多沒有開門,但我想書店留給人們的記憶是不會磨滅的。

不到一年,書店因為拆遷被迫搬到馬府街9號一幢居民住宅樓下,連當時的十幾個書架都擺放不下,因讀者找不著地方以致生意一片蕭條。後經人幫忙搬至馬府街173號巷口,與我最早的書店相隔十幾米,面積較以前大了兩倍,近40平方米。裝修不到兩個月,幾個酒徒晚上醉酒駕車撞進書店,兩扇玻璃大門被撞得粉碎,書架支離破碎,一片狼藉,書籍傷痕纍纍,麵包車也撞得像根麻花,兩個酒徒被抬著住進了醫院。那一年,書店整個就是在顛沛流離、含辛茹苦中堅守著,生存下來。

輾轉九年,一路走來,風雨洗面,歷盡磨難;漂泊半生,一無所有,愧對離我而去的雙親和養育書店成長的讀者。九年,字字看來皆是血,九年辛苦不尋常;全家身在冷風裡,萬里飄零書為鄉;不了解我的人把我看成千萬富翁,百萬文商;也有人稱我為文化商人,文化詩人;但在我看來,我既不是千萬富翁,百萬文商,也不是文化商人,更不是文化詩人;我不過是一個佩戴著桂冠的文化乞丐, 一個行走在大地上的異鄉者, 在通往精神的詩與思的途中, 書山為徑, 書生意氣, 至死不渝。我對書為什麼愛得那麼深,為什麼愛得那麼誠,我時常問自己;我對書愛得真實,愛得深切,愛得毫無自私,愛得就像自己的孩子,愛得就像自己的眼睛;我時常問自己,我對書為什麼能犧牲比別人成倍的時間、精力,甚至超越自己的生命,我對經營祖國的文化產業為什麼懷有那份執著的崇高的感情?因為我曾經顛沛流離,走投無路、嘗盡人間辛酸,孤身一人流落南京街頭,在那徹骨寒冷、風雪交加的冬天,是書給了我生存下去的信仰和力量;因為書是我安身事業、立命夙願的一種人文世界理想,每本書都有一份感情,每本書都有一種生命,書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書成了我的唯一知己,並且是我一生最大的知己。儘管我在吃苦、在受難,但我懂得在屈辱中、在磨難中生長的花朵才最堅韌。如果我的一份苦難能昭示書業人的良知,如果這樣做有益於一直關心支持我的讀者,有益於植根於人們的心靈深愛我祖國的民族文化,那麼這樣看來即使承擔了這一切,還是值得去付出去堅持。九年,為什麼我的眼裡總是飽含著淚水,因為我深知肩負著對祖國文化的義務和責任,因為我的目光里永駐著讀者對我的熱切期盼。讀者對我的愛,永遠照耀在我的心頭。我多麼想重溫1996年那聖潔的光輝。

2005年3月

此圖攝影:007沈文翰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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