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商鞅: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世界上有好幾個文明古國,但只有中國保留了古老文明並一脈傳承到如今。所以,中國是世界上少有的從古經歷至今的國家。
圖存就要求變,中國能經歷滄海桑田到如今也是經歷了多次變革的。一說這個,人們可能想到的是二十五史、改朝換代。但其實,從歷史的角度看,改朝換代不一定就是改變。它只是權力的執掌人的變更,就像美國總統從小布希換成了奧巴馬。只不過,這是換了個人,那是換了個家族。真正意義上的改變,是制度上、體制上的變更,也就是變法。
中國歷史上就有過很多次變法,但最成功的、影響力最大的就是兩千多年前的商鞅變法。那商鞅其人究竟有哪些故事呢,你不能不看!
所謂商鞅,是後來被秦孝公賜封商地後才有的稱呼。他是衛國公室的後代,當時被稱為衛鞅或公孫鞅。他素好刑名之學,有志於在悠悠亂世之中謀一番事業,但衛國實在太小難以施展。所以,衛鞅也只好向他的眾多同鄉一樣,背井離鄉追尋夢想。
官誰都想當,但在當時,單位就那麼幾家,而讓衛鞅心儀的大型實力單位更是只有七家。因此,衛鞅理解並踐行先就業再擇業的道理,先在魏國相國公叔痤的門下作了一名中庶子。這個公叔痤,我們應該都不陌生,他就是把吳起趕跑了那位。他向來嫉賢妒能,可一名合格的嫉賢妒能者也是要具備基本素質的,那就是你得能鑒別出「賢」來。公叔痤是合格的,他看出了衛鞅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他當得上嫉賢妒能的箇中高手,處理問題決不搞一刀切,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對已功成名就的吳起就用計趕走,對還潛在池中的商鞅則放在身邊看著,一直到人之將死,才發表其言也善。
在重病將死之時,公叔痤覺得是時候表現一回高風亮節了。於是,他就對來進行臨終關懷的魏惠王說:「我的門客中庶子衛鞅,『年雖少,有奇才』,足可接替我擔當治國重任。」見魏惠王不置可否,他又說:「君上如果不用衛鞅,那就殺了他,千萬別讓他跑到別國去!」魏惠王點頭應允了。可等到魏惠王一走,病入膏肓的公叔痤又馬上把衛鞅叫到身邊:「剛剛,我向魏王舉薦你接替我為相,但沒有獲得認可。我的原則是先君後臣,先為君主謀劃,再為下屬打算。我先向君主建議不用你就殺了你,現在再告訴你,快快逃命去吧!」
看看,這才叫「人嘴兩張皮,咋說咋有理」,這麼一件兩面三刀的事兒,就被公叔痤辦得大義凌然,真是太有才了!可衛鞅也不白給,人雖不大心眼卻不少,真正是「年雖少,有奇才」。他沒有感激涕零反而是很淡定地說:「魏王既不肯聽您之言用我,又怎麼會聽您之言殺我呢?」根本就不理會公叔痤的話,而他的見解也果然沒錯。離開公叔痤家後,魏惠王就對左右說:「公叔病得厲害呀,真是太可憐了。他先讓我把國家交給衛鞅治理,後又讓我殺了衛鞅,這不是糊塗了嗎?」
魏惠王的一句「糊塗」,將衛鞅置於了安全的境地,也置於了無望的境地,他開始騎驢找馬。在公叔痤去世後,衛鞅的「馬」終於有了影子。秦國正發布招賢令,他決定前去一試。
說起這招賢令,就不得不提秦孝公。
秦獻公死後,其子繼位,就是秦孝公,時年21歲。當是時,秦國內有權貴專橫,外有強敵欺辱,民生艱難,國勢日衰。而秦國的近鄰三晉——韓、趙、魏則是蒸蒸日上,尤其是魏國在魏文侯的治理下,更成一霸,多次欺辱秦國,奪取了河西之地。天下皆視秦為夷狄,「六國卑秦,不與之盟」。在國際上,秦國被鄙視,年輕的秦孝公感到萬分恥辱。看著三晉的崛起,想起穆公時的榮光,他不甘給六國作墊背,他有他的秦國夢。於是,一紙面向國內外的招賢令出台了。
在招賢令中,秦孝公先緬懷了穆公的功績「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里,天子致伯,諸侯畢賀」,接著又痛訴秦國近年來的淪落「國家內憂,未遑外事,三晉奪我先君河西地,丑莫大焉」,最後表達了建設秦國夢的美好願望,並以畫龍點睛之筆道出求賢的誠意「賓客群臣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就是說,成了我的「秦國夢」,你也將擁有「秦國夢」——不僅享受高官厚祿,還能擁有自己的疆土。
這個「秦國夢」無疑是足夠誘惑的,它不僅吸引了本國人,也吸引來了不少「外國人」。這些外國人,不能說不遠萬里,那也是不遠千里,從不同的地方匯聚到秦國,就為這個夢,演繹的是「同一個天下,同一個夢想」啊!這群人中,也有衛鞅。
呼呼啦啦來了不少人,可秦孝公好歹也是一國首腦,有許多大事要操心,沒那個精力挨個都看。他只把最後一關,掌握最終決定權,而能拿過來給他決定的人都是臣下們推薦上來的。可以想見,在推薦賢才上,秦孝公越信任哪個臣下,哪個臣下的話語權就越大。
衛鞅一到秦國就去拜見了秦孝公的寵臣景監,得到了賞識。這個景監,深得秦孝公的信任,很快就為他求得了面君的機會。
秦孝公血氣方剛,真正是求賢若渴,一見衛鞅就開門見山地詢問強秦之道。
衛鞅可不是只求高官厚祿的人,除了高官厚祿,他更要顯達天下、名垂青史,而實現這些他就需要找到到一位能讓他如魚得水的君主。所以,他與秦孝公之間是真正的雙向選擇。在秦孝公確認他是不是可用之臣前,他要先看看秦孝公是不是可輔之君。
第一次,衛鞅將上古先賢堯舜禹的事迹慢條斯理地一一道來,可還未等他這篇又臭又長的論述完結,秦孝公就鼾聲大起,睡著了。第二天,被催了眠的孝公就將景監斥責了一番:「你推薦來的是什麼人嗎,一句有用的不說!」景監受了責備,自然就將一肚子怨氣撒向了衛鞅,可衛鞅不但不檢討,反而振振有詞:「我以為秦君想行帝道,才闡述了仁義。原來,是我會錯了意,下次不會了。」五日之後,在景監的運作下,秦孝公第二次召見了衛鞅。這一次,他又大談商湯、周武,孝公雖然沒睡著但也是聽得不厭其煩,就打斷道:「先生博聞強識,令人欽佩,但古今形勢大為不同,古人所行恐怕已不能適用於今!」說完,就把衛鞅打發走了。
秦孝公很生氣,自己大小不計也是個一國之君,兩次撥冗召見,竟得到的都是些無稽之談。氣憤之餘,他就又把景監叫來罵了一頓。景監一向得寵,因為衛鞅挨了兩次罵後,已經不想再薦賢了,可衛鞅卻不肯善罷甘休:「君上只是對倡導賢德的王道不感興趣,我已經知道他想聽什麼了。倘若能讓我再次面君,定能稱君之意!」景監拗不過衛鞅的死纏爛打,答應了他的請求,再次為他求得了召見的機會。
經過前兩次,衛鞅已經認定秦孝公就是自己要找的君主。所以,在這第三次召見中,他終於說出了真正的主張,那就是霸道,稱霸之道!孝公聽後,頗為讚許,對景監也換了嘴臉,直說:「你推薦的人不錯,可以詳談!」於是,才有了第四次召見。
這次,衛鞅詳細闡述出了他的霸術:國不富,不可以用兵;兵不強,不可以摧敵。富國莫過於努力耕田,強兵莫過勇於作戰。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重罰之下不敢怯懦,賞罰必信、政令必行,如此就沒有不富強的國家。
其實,衛鞅所說霸術就是要重賞重罰,發展農業、增強軍力,致力於富國強軍,從而達到攻城略地、稱霸天下的目的,這可真是說到了秦孝公的心坎里。二人一下子碰撞出了思想的火花,共語多日不覺疲倦。這一見,是春風得意遇知音哪。秦孝公決定任用衛鞅,打算變法。
變革傳統,秦孝公本已心存忐忑,可更難的是,還要面對非議種種。這種種非議主要來自於那個時代的弄潮兒。幸福的生活從來經不起風吹草動,他們只想活在當下。所以,一風聞變法,這些人就蠢蠢欲動,要站出來維權。於是,一場關於變法的大討論在秦國展開了。
造反有理的衛鞅先說了:「疑事無名、疑行無功,猶猶豫豫、疑慮重重是不可能成事的。愚者只聞聽前事,智者才能預見後事。況且,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成大事的人就要特立獨行、乾綱獨斷。所以,聖人只要能利於國家就不必沿用古法,只要能益於社稷就不必拘泥於舊制。」「說得好!」孝公認同道。可主張穩定壓倒一切的甘龍卻不同意了:「聖人不易俗而教化萬民,智者不變法而治理國家,順應習俗實施教化,不費力就能成功;沿用舊法治理國家,官吏熟悉百姓安定。」衛鞅反駁道:「甘龍所言乃世俗之見。常人安於約定俗成,循規蹈矩;學者陷於書本知識,不能自拔。這兩種人,居官守法可以,但不足以與之論大事。三代(夏商周)禮制不同而都能統一天下,五伯法制不一而都能稱霸四方。智者製法,愚者受制;能人因時而變,常人死守成法!」被嚴重侮辱了智商,穩定派二號人物杜摯也坐不住了:「沒有百倍的利益,不變法;沒有十倍的功效,不易器。仿效成法不會有過失,遵循舊禮不會跑偏!」杜摯的話明顯不夠力度,穩定派已有了落水狗的趨勢。但衛鞅是不姑息落水狗的,他誓將革命進行到底:「治理天下不能一成不變,要想有利於國家就不能一味效仿古代。所以,商湯、周武不遵循古法而成王,夏朝、殷商不改變舊制而滅亡。反對古法者無可非議,遵循舊制者不值得讚揚!」
其實,衛鞅的主要目的並不是要駁倒分享權力的穩定派,而是要說動掌握權力的秦孝公。這番話一完,他的目的達到了。「說得好!」秦孝公拍案而起,終於把心動變成了行動,任命衛鞅為左庶長,全權負責變法事宜。
在衛鞅的操刀下,變法令出台了:
一、加強人口管制,進行有組織、有規定的管理。五家編成一伍,十家編成一拾互相監督、犯法連坐:一家犯法、十家連坐,不告發奸惡者將被處以腰斬(攔腰斬斷),告發奸惡者與斬敵首級者同等受賞,藏匿奸惡者與投敵者同等受罰。遠行者必須要持有官府印發的介紹信,店家不得收留沒有沒有介紹信的住客,否則店主與奸人同罪。
二、實行小家庭制,一家有兩個以上壯丁不分家的,賦稅加倍。充分發掘勞動力,力求無人偷懶,從而杜絕偷稅漏稅。
三、推進軍隊的法制建設,五人成伍,以伍為單位,也實行連坐制。勇猛殺敵者重賞,臨陣脫逃、叛國通敵者重罰。
四、廢除世卿世祿,建立功爵制,按軍功賞賜爵位。凡宗室貴戚,無軍功者除籍,不能白白地享受爵祿,國家不養無用之人。
五、制定秦律,對秦國人的日常行為進行規範。輕罪重罰,嚴禁私鬥。
六、重農抑商,努力耕織,糧食豐收、布帛多產者,免除徭役;追求旁門左道,從事工商業,因懶惰而致貧者,全家被收為官奴。
七、確定尊卑等級,按身份確定享有的房產、土地、家臣、妻妾及衣裳服飾。吃穿用度都有限制,「有軍功者顯榮,無軍功者雖富也無所芬華」,有功的顯赫榮耀,無功的有錢也得省吃儉用,裝相窮酸。
看了衛鞅的殘酷的變法新令,你就應該明白當初衛鞅對秦孝公那二試緣何而來。國家從來都是一部殘酷的機器,它的運轉法則一直以無情作主導,與仁義賢德不沾分毫。仁義賢德的事迹都來自遠古,都是傳說,說說可以卻不能做,只有深諳政治之道的人才能明白這一點。衛鞅深諳此道,但他堅持「一般人我不會告訴他」的原則,因為告訴了也白告訴,反而會招致惡名。所以,他致力於尋找非一般的人。經過前兩試,秦孝公明顯對空談不感興趣,他喜歡實幹,完全符合衛鞅的擇主標準。於是,才有了這轟轟烈烈的變法。
商鞅制定的變法法令,除了對人加強了管制,還為社會重新制定了標準:多打糧食多織布,針對的是平民百姓,而建立軍功則針對的是當時社會的富且貴們。沒有軍功,即使貴為國戚,也不享有貴族待遇,沒有身份;即便富可敵國,也不能穿金戴銀,沒有地位。
法令制定得再好,還要能執行下去才是有效,而怎樣才能讓人相信變法法令的有效性呢?這對於衛鞅一個不遠千里來到秦國的外國人來講是個難題。雖然「外來的和尚會念經」,但聽聽還行,要讓人相信就難了。為了取信於民,在法令頒布之前,商鞅出了奇招——南門立木。
在秦國都城,在人流量最大的大市場南門,衛鞅讓人立了一根三丈長的木杆,召集起了過往的百姓,當眾下令:能將此木扛到市場北門者,賞十金。就是一根普通的木頭,一般的成年男子都能把它從南門挪到北門。「這麼輕而易舉的事情就可以得到十金的賞賜嗎?」愚民們都納了悶,不敢上前。可衛鞅卻不罷休,下令賞金加到五十金。他相信重賞之下,總會有不信邪的勇夫。果然,有人動心了。他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走出人群,扛起了木頭,輕鬆地到達了北門。當即,衛鞅就命人兌現了賞金。放下了木頭就拿走了五十金,眾人嘩然。
老百姓最相信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兒,說得再好不如就在身邊發生。那個時代很落後,沒有手機拍照、也沒有微博傳播,只有口口相傳,但「眾口鑠金」,語言橫行更能發揮魅力。在一傳十、十傳百中,衛鞅的威信被神乎其神地確立起來了。
無論哪個時代、哪個地域,做官想干出點正事兒,都需要威信。變法改革就更是如此,執政者不能樹立威信,老是光說不練,再好的政令也相當於放屁,只能聽個令人尷尬的響動,執政者自說自話的響動。即使能驚天動地,也是一響而過。
南門立木可謂立竿見「影」,但變法改革只有「影子」可不行,還得有點實際的東西。衛鞅改革很有些混不吝的精神,從秦孝公以下,他誰的面子都不給,誰都得按照他的新法行事。
變法開始實施後,秦國上下怨聲載道,尤其是富且貴們。有錢的,不能炫;有貴的,不能顯,那憋得是相當難受。他們不甘心這樣憋下去,他們要釋放。但釋放也要聰明地釋放,與其自己去以身犯險不如找個衛鞅奈何不得的人替他們出頭代言,這個人就是太子。
太子犯法如何處置呢?富且貴們都想看看衛鞅如何吃癟,但他們忘了強中更有強中手,他們高智商,奇才衛鞅更是高智商。衛鞅說:「變法進行的不順利,就是因為上面的人不遵守。」所以,王子犯法當與民同罪。但太子可不是一般的富且貴,他是秦孝公的接班人,同罪是同罪卻不能同罰。這罪與罰可不同,罪是名,罰才是動真格的。罪太子擔了,可罰就得找人替他來受了。找誰呢?衛鞅是個鐵血人物,但作為一個合格的改革家就得有鐵血手腕。放眼秦國上下,除了秦孝公和太子再沒有誰是他不敢動的。於是,衛鞅找了兩個反對變法的刺頭——太子的兩位老師公子虔和公孫賈,根據「教不嚴,師之惰」的原則,依變法新令名正言順地對這兩個人割鼻的割鼻、刺字的刺字。
一些人對法無所畏懼,屢屢冒犯,無非是仗著上面有人。只要敢動「上面的人」,法自然讓人望而生畏。其實,要解決法律沒有威信、形同虛設的問題從來都很簡單,就看你有沒有魄力,有沒有敢於撼動一切得鐵血手腕。
衛鞅乾淨利落地懲治了他的兩個「上面的人」,讓想看笑話的人都流下了悔恨的眼淚,但他的鐵血手腕還不止如此。據說,他曾在渭河邊上一日處決犯人七百,渭水紅透、哭聲遍野。場面震懾心魄,讓秦人夢中想起,都戰慄不已!
就這樣,衛鞅與新法的威信牢牢地樹立在了秦國人們心中。
一次變法順利實施之後,衛鞅又繼續推進他的大事業,進行了二次變法:廢井田開阡陌,建立縣制,統一度量衡,遷都咸陽。
衛鞅之法很是嚴酷,亂倒垃圾就要被砍去雙手,真是稍有不慎就會落個終身殘疾呀!在衛鞅嚴格的依法治國之下,所有的人都唯法是從。如此,經過了十年,秦國社會秩序井然:路不拾遺、山無盜賊,秦國人民都有奮鬥目標:努力耕織、拚命打仗,老老實實地走在政府設計的康庄大道上,可謂大治。同時,國防力量也得到了增強,秦人都怯於私鬥、勇於公斗,將一腔熱血付諸於秦國的爭霸事業。總之,諸多實例證明:依法治國就是好!
好到什麼程度呢?好到秦國成了當時數一數二的富國。人富了,總不缺送奉承話的人。而這送得最好的人就是當時窮的只送得起奉承話的周天子,他封秦孝公為一方之首「方伯」,並送來了祭祀用的胙肉,此肉也是不遠千里,沒有多少、也極可能變質,但卻象徵著至高無上的榮譽——方伯的榮譽。說句話,不閃腰不岔氣,尤其是不咸不淡的好話只有好處沒有投入。所以,中原各路諸侯也都聞著變質的肉味兒,送來了祝賀。
隨著變法功效的顯現,衛鞅在秦國的地位與聲望也與日俱增。於是,有些當初反對變法的人又來抱衛鞅的粗腿,對變法大加讚頌。可衛鞅對這些讚頌的回饋卻是:「此皆亂化之民也!」於是,頂著擾亂教化的罪名,這些慣於見風使舵的人就翻了船,被發配到了邊疆。從此,無人再敢枉議變法的是與非。
秦國的綜合國力急劇上升,一日千里,但增強國力不是為了改善民生,更不是為了造福人類。在優秀的領導者的心中,大家好不是真的好,自己好才是真的好。如果因為自己好而帶動了大家好,那就只能歸咎於時代的進步了。顯然,秦孝公的時代沒有進步到那個程度。國內穩定,他已安享尊榮,但他的秦國夢還不僅包括這些,他還要衝出秦國一雪前恥在國際上耀武揚威,而要真正耀武揚威,必須要解決的最大障礙就是當時的霸主、秦國的鄰國——魏國。
秦孝公任命衛鞅為大良造,率兵圍困魏國舊都安邑,並收入囊中。卧榻之側出現了虎狼,魏國當然也不敢怠慢,將秦國視為了眼中釘肉中刺,幾次三番地壓制打擊。魏國當時國君還算有為、政治還算清明、人才還算濟濟,實力還是大大地有的,與之硬碰硬,秦國一時難以佔到便宜。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在審時度勢之後,衛鞅使出了軟刀子,提出了「尊魏為王」的策略,獲得採納。衛鞅親自執行了這個策略,對魏惠王大肆恭維並遊說他號令天下、先行稱王。刀槍劍戟拿不下的魏惠王沒抵禦住幾句好話,開始了自己的炫「富」生活:稱了王,穿上了天子的衣服,住上了天子的房子,也有了天子的態度——對其他諸侯是頤指氣使。炫總會招人恨,自古皆然。魏惠王一系列的裝「天子」舉動引起了其他諸侯國的強烈不滿,一時之間,魏國成了眾矢之的,許多附屬國也不忿而去,與其實力相當的齊國更是尋機挑釁。後來,在與齊國的交鋒中,魏國兵敗馬陵,國力受損,士氣大傷。衛鞅認為摧毀魏國霸權的良機已到,就對秦孝公說:「秦國對於魏國而言,就好比人患了心腹之疾,不是魏國兼并了秦國,就是秦國兼并了魏國。為什麼這麼說呢?魏國地處山嶺險要的西部,佔據崤山以東,與秦國以黃河為界,形勢有利時就向西侵犯秦國,不利時就向東擴展領地。如今,君上賢能聖明,領導得秦國繁榮昌盛,而魏國剛剛吃了敗仗,元氣大傷,勢單力孤。可趁此時伐魏,魏國抵擋不住必然要向東撤退。魏國一向東撤退,秦國就佔據了黃河、崤山的險固地勢,向東即可將諸侯各國一手掌握,這可是統一天下的帝王基業呀!」「統一天下」的大論呀,秦孝公怎能不贊同?機不可失,他馬上派衛鞅率軍伐魏。
魏將公子卬率軍阻擊,沒交鋒就收到了衛鞅的來信。信上說:「當初,我與公子相交甚歡,如今我們雖各為其主,但還是不忍刀槍相見。故而,約公子當面一見,訂立盟約,痛飲一番。然後,各自罷兵,讓秦魏兩國相安無事。」魏公子卬是個重感情的人,這封信勾起了當年哥倆好的情意,答應前去赴宴結盟。席間,二人相談甚歡。可就在達成了停戰協定之後,公子卬正準備開懷痛飲之時,衛鞅事先安排下的伏兵突然躥了出來。公子卬還不明所以著呢,就被一舉拿下了。主帥沒了,再強悍的軍隊也成了一盤散沙。所以,衛鞅輕而易舉地就擊敗了魏軍,得勝還朝了。接二連三地吃敗仗,魏國國內空虛,國力衰弱,再經不得秦國的挑釁了。惶恐之下,魏國就主動割了河西之地向秦國求和。據說,在讓出安邑,將國都東遷到了大梁後,魏惠王感嘆道:「怎麼就沒信了公叔痤當年的胡話呢!」。
秦國得到了河西之地,創下了帝王基業,終能雄視天下。衛鞅幫助秦孝公實現了「秦國夢」,秦孝公也信守承諾,圓了衛鞅的「秦國夢」,將於、商十五邑封給了他。自此,才有了「商君」的稱號,衛鞅也變成了商鞅。
商鞅被列土封疆,歡天喜地,可宗室貴戚們卻憤恨非常:商鞅的幸福明顯是建立在他們的痛苦之上。狗急了還要跳牆,何況是有「血緣」與「裙帶」能依持的宗室貴戚們呢?他們決心要作商鞅的挖墳掘墓人。但宗室貴戚到底還是有身份的人,與那些市井小民的歪門邪道不同,行事頗有名門正派之風。在對商鞅動手之前,他們下了最後通牒。據說,那個被派去執行此項任務的人叫趙良,此人的三寸之舌堪稱「不爛」。
話說,趙良求見,商鞅熱情接待:「我早就認識先生,我們交個朋友吧!」可趙良卻推拒道:「愧不敢當啊!孔子說,『舉薦賢能,德高望重者才會來;聚集不肖,仁人志士就會走。』我非賢德之人,故而不敢從命。我聽說,不該佔據的職位而佔據,叫貪位;不該享有的名譽而享有,叫貪名。我如果接受了大人的情誼,恐怕就是既貪位又貪名了。」商鞅已知張良的來意,就說:「先生對我治秦不滿意?」雖然問到了點兒上,但張良並未迫不及待地道出來意,而是先作了鋪墊:「能聽反對意見叫作『聰』,能自我審視叫作『明』,能自我剋制叫作『強』。舜曾經說過『謙虛才能受到尊重』,大人不如就行舜之道,何必問小人呢?」聞聽趙良講述了道德準則和道德標杆,商鞅就知道他接下來沒好話,怎麼著也得為自己辯解幾句:「原來,秦國的習俗與戎狄相同,父子無別同室而居。如今,我變革制度更改教化,使男女有別,分居而住。修建宮廷城闕,把秦國建成了和魯、衛一樣的禮儀之邦。先生看我治秦,與五羖大夫相比如何?」顯然,與趙良相比,商鞅舌辯之能落了下風。辯解的不在點兒上不說,竟還提起五羖大夫,這一提可給趙良提供了突破口。
有了突破口,趙良就開始準備說難聽的了,但難聽也得讓商鞅乖乖地聽。所以,他先說:「一千張羊皮比不上一領狐腋,一千個人的隨聲附和比不上一個有識之士的正義直言,周武王允許直諫,國家就昌盛,商紂王堵塞言路,國家就滅亡。大人若認可武王的做法,就請允許小人直言一番而免受責罰吧!」商鞅也明白這是要挨罵,但作為有頭有臉地人,又是在面對敵方來使這樣的公眾場合,只能順情回道:「逆耳之言是良藥,奉承之話是疾患。先生若肯直言,那就是我治病的良藥。我願侍奉於先生左右,先生勿辭!」這樣,就在商鞅的「懇求」下,趙良才道出了他的「直言」:「那五羖大夫乃是楚國的鄉下人,聽說穆公賢明就想去拜見,沒有路費就把自己賣給了秦國人,穿著粗衣破服給人家喂牛。一年之後,秦穆公才得知,就提拔他於牛口之下,置身他於百姓之上,秦國沒有人不滿意。他出任秦相六七年,東伐鄭國,三立晉君,一救楚禍。他施教化於國內,巴國納貢;行德政於諸侯,八戎歸附。由余聞聽,也來叩關求見。五羖大夫作秦相,勞累也不乘車,炎熱也不張傘,走遍秦國,不帶隨從、不持武裝,功名載於史冊,德行施予後事。五羖大夫死了,秦國男女痛哭流涕,連小孩子都不唱歌了。這就是五羖大夫的德行,再看看大人呢:見秦王,是因為寵臣景監的引薦,不能稱其為名;做了秦相後,不為百姓謀福,反而大規模地搞宮廷建設,不能稱其為功。用嚴刑殘害大夫,用酷法懲治百姓,這是在積怨蓄禍。如今,大人又在商、於封地南面稱君,日日用新法來逼迫貴族公子們。《詩經》上說『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何不遄死?』依這句話來說,我是沒有辦法祝福大人了!公子虔閉門不出已經八年了,大人又給公孫賈刺了字。《詩經》上還說『得人者興,失人者崩』,大人做得這些事兒,可不得人心。大人一出門,車後都要跟著數以十計的車,車上載著全副武裝的甲士,兩旁有持矛操戟的武士隨車賓士,身邊還要有壯漢貼身警衛。這些少了哪一樣,大人都不敢出門。《尚書》中說『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大人的危險譬如朝露,說話就到,還想延年益壽嗎?大人何不歸還封地於秦國,歸隱田園,躬耕於野,以求平安呢?大人還貪戀商、於之地的富庶,聚集著百姓的怨恨,享受獨攬秦國政權的榮寵。人有旦夕禍福,秦王一旦不能當朝,秦國想殺您的人能少嗎?滅身之災抬腳即到,大人好自為之呀!」
趙良是個合格的遊說人,好像完全就是站在商鞅的立場,說著「愛你就等於愛自己」的言論。可惜,這世上的事兒,不是說得對、講得通它就有道理。有一門學問叫「詭辯學」,白馬都能非馬,給血統上乘的貴戚們找個大義凌然的理由還不容易嗎?其中的門道,奇才商鞅怎能不知?再說,人都已經殺了,事兒都已經做了,梁子都已經結下了,繳槍不殺也只能是個傳說,他怎能傻了吧唧地束手待斃呢?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堅持的人生,可以逃跑,卻容不下退縮。
商鞅此生最大的執念就是運用自己強大的思想締造一個強大的帝國,他知道,這份事業終將要載入史冊,他也終將會因此而笑傲汗青,對視先賢、俯看後人。他可以缺德冒煙什麼事兒都干,可以被殺,但卻唯獨不能自甘退縮。退縮,就意味著對堅持的改悔,會成為事業的敗筆、人生的污點。所以,商鞅就算貪生怕死,也得硬著頭皮堅守崗位。
雖然商鞅的作為讓貴族們極度不滿,但商鞅確實是秦國的有功之臣,這一點,啟用其人的秦孝公萬分清楚。而且,以他多年的鐵腕執政,任有多少人不滿他也壓得住陣腳。所以,只要秦孝公健在,商鞅就能夠繼續「奉獻」,堅守崗位。
可是,天下沒有不死之人哪,而且還總是死得很突然。就在拒絕趙良勸降的五個月後,秦孝公去世了,他的兒子秦惠文王繼位。新君繼位,根基未穩,自然要收拾一片人心,而秦惠文王急需要收拾的就是被秦孝公重用的商鞅傷害得殘破不堪的那片貴族之心。可光有好言撫慰是不行的,要想彌補貴族們心靈上的創傷就得刀刃上面見真章。
難道秦惠文王不想繼續變法事業、締造大秦帝國了嗎?當然不是,雖然曾經反對過變法,但那只是年少時他還不懂變法。隨著年齡的增長、責任的加重,他明白了變法才是硬道理。但如今,變法新政在秦國已走上了軌道,對於帝國大業來講,有商鞅五八,沒商鞅四十,已經是到了革命自有後來人的時候了。再說,當年商鞅對還是太子的秦惠文王也是多有得罪。如今,把變法累積的矛盾放到商鞅身上,讓他為秦國的穩定大業正當其時。
秦惠文王把要收拾商鞅報仇雪恨的意思有意無意地透露給了貴族們,貴族們那都是有眼力見的人,自然就有了計較。很快,公子虔一般人等就來告發商鞅謀反了。一接到舉報,秦惠文王馬上派人去逮捕商鞅。
這個時候,誰都得多長點耳目,商鞅也早早得到了消息,撒腿就跑,一氣兒就到了邊關。時值天色已晚,他就去投店。那時候,沒有電視,商鞅雖位居高位,也沒辦法跟全國人民混個臉熟。所以,就算真身在眼前,店家也認不出商君其人,只是像接待平常客官那樣接待商鞅,非得讓他出示身份證,並說:「商君之法有規定,收留了沒有身份證的人住店,店主連坐。」投店不成,商鞅感嘆道:「這真是作法自縛哇!」
風餐露宿,商鞅逃到了魏國。但秦國勢大,魏國力小,哪敢收留呀,倒把他給遣送回了秦國。到了秦國,商鞅又逃到了他的封地商邑,糾結了一股兵力,向北進發,攻打鄭國以求打通一線生路。可還沒等到他打通,秦惠文王的大部隊就到了。最終,商鞅被殺於鄭國澠池。秦惠文王將商鞅五馬分屍,並下令道:「如有謀反者,以商君為例!」據說,商君殘破的屍身被秦人分而食之。
商君死了,那商君之法呢?
商君之法僅用了十餘年的時間就把秦國從不入流的蠻夷之國變成了雄視六國的大秦帝國,同時也為一統江山造就了優勢。秦惠文王不傻,雖殺了商君但卻沿用了商君之法,並讓它源遠流長。
很多人都會覺得商鞅的一生很不值,真箇是身死而為天下笑:五馬分屍的結局,任是大秦帝國,任是一統江山也無法彌補,倒是徒增笑料。這怎麼說呢,就像巴黎街頭的小鞋匠永遠都不明白為什麼拿破崙不坐享榮華,而執意要去征戰滑鐵盧。還是陳勝那句話說得好,「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燕雀之志彈跳在富貴榮華之下,徘徊在生死攸關之間,而鴻鵠之志則可超越富貴榮華,罔顧生死攸關。所以,到了裉節兒上,對鴻鵠來講,為了志向,生死則可以退居二線。而商鞅這隻鴻鵠的志向就是通過變法,締造強國、塑造一統,只要商君之法還在,商君就雖死猶生。不管人們有多痛恨商鞅,剝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吃了他的肉,可還是要受他所制定的商君之法的左右。可以說,商君之法讓商鞅永遠活在了人們心中。
商鞅變法是中國歷史上迄今為止最成功的變法,再論其徹底性與成效性,太俗,但它的魅力的確無法言喻。幾經滄桑、幾度沉浮,時間證明沒有什麼比思想更強大。當時代遭遇瓶頸,商鞅用銳利的思想為歷史開出新路,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明太祖、康熙帝都曾在這條路上前赴後繼。不是帝王,勝似帝王,他是主宰。英雄,不能以成敗論,更不能以「生」「死」計。因為,「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摘自臧克家《有的人》)!
走著商鞅所開之路,必然要為他留下買路財。「國富民窮」成了這條路的必然特徵,也是商鞅開路之斧的鋒利之刃。這在兩千多年前的戰國時期,還是有其美好性的,但在今天就很有些「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之意了。商鞅已操勞太久,他太累了,也該歇歇了!但當時代再遇瓶頸,商鞅已枉已,數風流人物還看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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