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縱不封侯也風流

作者：李勝良「生不逢時」、「懷才不遇」這些詞，加在飛將軍李廣的身上都是嚴絲合縫的貼切的。身強力壯時，遇上的是文景這般不與匈奴死磕的主子，打的也是無關大局的小仗；好不容易熬到了可以與匈奴決戰的時候，他自己老了不說，又遇上武帝只喜歡重用自己的大舅子、內外甥之類，老邁而又運道不佳的李廣早就沒了機會。好不容易求懇來一個隨軍出戰的機會，也只好在偏師苦戰中尋了個戰死沙場的由頭。文帝當年說的那句便宜話即「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壓根就是扯淡，因為縱使在漢高帝時代，如果不是有幸跟在常勝將軍韓信的身邊而是倒楣地追隨在常敗將軍劉邦的身旁，搞不齊就弄一個紀信一樣為救主而死的下場，封哪門子侯？如果勇武善戰到了韓信、彭越、英布那程度，最終又會被那劉姓皇帝和呂家女子尋個「莫須有」的理由弄死，封王封侯更不無謂。李廣的運氣糟糕到了祖上李信那樣的地步——帶了二十萬人就去征楚結果大敗，便是在秦朝也不受待見。他的運氣甚至牽連到了自己的子孫，先是兒子李敢被霍去病射死，後來又是孫子李陵以五千對十萬兵敗投降。飛將軍一族，縱是在武帝時代也一樣的「背」字連連。如果不是遇上了同病相憐的司馬遷，李廣們就連街談巷議里的「窩囊廢」都不如，何來後世那麼多的頌揚與嘆惋相交織的錦繡詩篇耶？且不去說那「龍城飛將」的傳奇，只一首王維的《老將行》就足以引來讀者們對李廣的同情和對武帝、衛青之流的憤懣。《老將行》寫道：

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

射殺山中白額虎，肯數鄴下黃須兒。

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

自從棄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昔時飛雀無全目，今日垂楊生左肘。

路旁時賣故侯瓜，門前學種先生柳。

蒼茫古木連窮巷，寥落寒山對虛牖。

誓令疏勒出飛泉，不似穎川空使酒。

賀蘭山下陣如雲，羽檄交馳日夕聞。

節使三河募年少，詔書五道出將軍。

試拂鐵衣如雪色，聊持寶劍動星文。

願得燕弓射大將，恥令越甲鳴吾君。

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勛。其他的詩作都可以視為此詩的補充。比如陳普的兩首：

茂陵無奈太倉陳，槐里家傳本助秦。

萬落千村荊杞滿，隴西桃李亦成薪。

祈連天幸時難再，槐里侯封命已寄。

文景餘波涓滴盡，延居數出欲何資。張耒的《李廣》平和了一些：李廣才非衛霍儔，孝文能鑒不能收。君王未是忘征戰，何待高皇萬戶侯。劉克莊的《李廣》復又多了氣血：飛將無時命，庸奴有戰勛。誰憐老衛尉，身屬大將軍。然則，不論他的子孫曾經是如何地不景氣，他的運氣終於還是在他的後人身上大放光芒。他的第一個奇偉子孫便是西涼武昭王李嵩。

《晉書·列傳·涼武昭王李玄盛》曰：「武昭王諱嵩，字玄盛，小字長生，隴西成紀人，姓李氏，漢前將軍廣之十六世孫也。」李嵩是十六國時期西涼政權的建立者，年號庚子，於公元400元至417年在位。到了唐玄宗天寶二年，追尊涼武昭王曰興聖皇帝。

李淵一系出自隴西，自然更是李廣的後人。《新唐書·宗室世系表》及其序文的記載，李嵩之子李歆，李歆之子李重耳，李重耳之子李熙，生子李天賜，天賜生李虎，李虎為唐高祖李淵的祖父。所以李淵是李嵩的第七代孫，是李廣的第二十三世孫。至今仍是天下第一大姓的李姓正是到了唐朝才隆發為天下首姓的。竟然是李廣植下了這一個「史上最強大的家族體系」。頗有意思的是，李唐天下的主持人還為李廣找到了更有名的祖宗：老子李耳。

據《新唐書·宗室世系表》所載，老子的曾孫叫李曇，李曇的兒子叫李崇。李崇就是為後世所稱頌的隴西李氏始祖。此後，李崇的次子李瑤為狄道侯，李瑤之子李信為秦大將軍、隴西侯。到西漢初，李信之子李超為漢大將軍、漁陽太守。李超之子李仲翔為河東太守、征西將軍。漢武帝時，隴西李氏出了兩個大名人「飛將軍李廣及其從弟李蔡」。

如此，從老子到李廣再到李嵩再到李淵的血脈鏈終於打通。自然，如今多達上億的李氏子孫，盡可以「概率」原則納入李廣以至老子的門下。李廣當年的未得漢家封侯之憾在他已經成為涼、唐兩大王朝先祖的巨大榮耀面前，又算個P耶。因為分別與涼李與唐李王朝扯上關聯，中國歷史上如泰山北斗的兩大詩人也屬於李廣一門。《新唐書·列傳·文藝》曰：「李白字太白，興聖皇帝九世孫。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龍初，遁還，客巴西。」興聖皇帝即西涼武昭王李嵩。李白在《贈張相鎬二首》詩中云：「本家隴西人，先為漢邊將。功略蓋天地，名飛青雲上。」早就認了祖宗。杜甫的外祖母是李世民的孫子義陽王李琮的女兒，就是說杜甫的外婆的曾祖父是李世民，杜甫是李世民的後代。另外，杜甫外祖父的母親是高祖李淵的第十八子（即太宗李世民的弟弟）李元名的女兒，也就是說杜甫的外曾祖母也是李唐王室。後來杜甫與高祖李淵的第十六子李元慶的玄孫李義相遇，寫了一首《別李義》，詩云：「神堯（高祖）十八子，十七王其門，道國（李元慶）及舒國（李元名），實維親弟昆。中外貴賤殊，余亦忝諸孫。」表示大家都是一家門。有祖先為老子，有子孫為唐皇，李廣何其NB耶！當年萬里覓封侯，又將是一件何等SB的事體耶！何不學老子的清高與恬淡，去那荒江野老、林泉高致、遺世獨立、不知有漢的清靜處，吟一曲「我欲乘風歸去」，管他勞什子「懷才不遇」做甚！驀地想起，我也姓李，理論上當屬老子、李廣一系無疑。卦書上不無挑撥、挑逗、挑釁意味地寫著：您特別有本事，做事比一般人要出色很多，但年輕時會懷才不遇，到中年運氣會好起來，生活越來越好。去他的本事，去他的出色，去他的懷才不遇，去他的「老子天下第一」。我只看到了「到中年運氣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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