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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精秘史

狐狸精秘史:大禹與九尾狐的後代們/與石居狐狸精秘史:大禹與九尾狐的後代們狐故事的百科全書是哪一本書?聊齋。聊齋的狐從哪裡來的?他們是大禹與九尾狐的後代。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皇后原來是一隻狐狸。本連載從最早的狐精開始,橫貫幾千年的時空,穿過唐傳奇的浪漫,一直講到聊齋的青鳳與嬌娜們。這是一個浩瀚的世界,如果這個世界要給一個定義,那就是人的價值,人的理想,人的自由。聊齋中寫狐的完整小說有青鳳,嬌娜,鳳仙;長亭,狐夢諸篇。還有一篇嬰寧,它有不同的意蘊,我們不在這裡講它。它還有大量的寫狐的筆記,也不在此篇。①狐史(6300)狐的歷史差不多跟中國人一樣古老。中國人的一切傳說之祖《山海經》里說:「北海之內,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鳥,玄蛇,玄狐蓬尾。有大玄之山,有玄丘之民,有大幽之國,有赤脛之民。」在很久,很久以前,藐姑射山上的神人還在修鍊的時代,這隻蓬尾的玄狐就和玄鳥玄蛇一起,生活在遙遠的北海深處的幽都山上。他的鄰居還有玄丘赤脛之民,還有五采之鳥,它能飛蔽一鄉。從前呵,有一個海,海里有一座山……這蓬尾的玄狐大概是狐族的黃帝吧。《山海經》又記:有青丘之國,其狐九尾。狐有一條修長的尾巴,所以它常臨河照鏡。過河時,這蓬尾要高高舉起,可是有時還是過不去。占卜之祖《周易》已經拿它做卦,記錄了五隻狐,其中有兩隻渡河的狐。小狐年輕氣盛,「濡其尾」,把尾巴淹了,老狐深通世故,舉了尾巴,又「濡其首」,把頭淹了。所以聊齋裡面美麗的狐女對書生說:君自不知,狐不能過河也。《周易》里的這兩隻狐不知是不是狐族中的東胡肅慎?它們過河,是要到中原來立國吧?「九尾狐」是歷史上第一隻有名有姓的狐。這時它的家族已在中原立國,其地名塗山。那一年,大禹三十多歲,還是個鑽石王老五,尚未婚娶,途經塗山,這時動了室家之思。此時有九尾白狐來訪,要跟他結親。大禹聽到路上的塗山之民在唱歌:綏綏白狐,九尾蓬蓬……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大禹心動,答應了這門親事,塗山氏九尾狐成了歷史上第一個皇后。後來九皇后佐禹,家裡教育夏啟,外面給他送飯,功勞很大,劉向把她收入了《列女傳》就是這個緣故。塗山從此成為後世狐子孫的聖地,《青鳳傳》里的狐叟還在拿它教育兒女,緬懷先民。中國人都講郡望,郡望不是本人出生地,如後世不肖,流落荒遠蠻僻,還自稱某地人,豈不有辱先人。郡望乃是有名望的先祖曾居之地,所以雖然昌黎在遼東,韓愈是河南人,卻愛稱昌黎韓愈,現在對他的通稱都是韓昌黎,蘇軾四川人,有時自稱趙郡蘇軾。照這個傳統,狐的郡望在塗山。九尾狐出現,是一國的祥瑞。《瑞應編》:九尾狐者,神獸也。其狀赤色,四足九尾。出青丘之國。音如嬰兒……令人不逢妖邪之氣,及盅毒之類。狐中族類最貴之種為陛狐。但是這陛狐像王謝門第一樣,後來姓氏錄上不太載它們了,豈狐族也有高族凌夷世風變遷的歷史大勢乎?陛狐只有名目,沒有典故留下來,可惜!狐最早出現是祥瑞,且做了三皇五帝的皇后,這大概又是天狐了,後來狐子狐孫們深山修鍊的終極目標。但在這短暫的原始共產主義之後,它們又回到了狐身,但能怪異,即後之妖狐的前身。陳勝吳廣起義冒充篝火狐鳴即是一例,它能惑人。大概在這前後,狐開始修鍊,要回到九尾之狐的光榮時代,但其入歧途者,則為妖狐。《玄中記》說:狐五十歲,能變化為婦人。百歲為美女,為神巫,或為丈夫與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盅魅,使人迷惑失智。千歲即與天通,為天狐。修鍊的目的當然是成仙,即成天狐。成仙之途有二。據後來的《閱徽草堂筆記》記載一個有道之狐親口回顧的歷史,狐修仙,一先修人形,再由人到仙,如道家,鍊形服氣,此途迂而安,二直接修仙,采精氣,拜星斗,但採補者流從來犯忌,或干天律,其徑捷而危,各有利弊。這樣,修鍊的狐們出現了兩大派,晉唐之間,多是採補星斗派,他們多想快速成仙,反而欲速不達,所以唐傳奇所記多是妖狐,動物狐,即使是天狐,好像也不脫動物與妖異的本性,到聊齋,狐對於發展有了飛躍的認識,多選擇可持續發發展的康庄大道,做人道派,所以聊齋中有那麼可人的美眉。這些美眉都是情狐;人道派的狐還有義狐,跟你做朋友,「山中人少,只我二人,可與數朝夕」;文狐,與你吟詩做對,指導八股,說笑話,逗得你肚子疼。但是先修人道也有弱點,恐世事紛雜,熏染日深,聲色貨利,嗜欲牽纏,汩沒了靈性,那就等同於凡人一個了。修人身還有一失,變化能力下降,越成人越不能變化,完全成人身的乾脆不再變化。《閱徽》里有人問一狐,你為什麼不能變了呀?狐說:我已成人了呵。故非道力深者,亦不敢輕涉此途。修成人身需一二百年,一朝裝進了凡人的殼子里出不來,七十年精氣一盡既與草木朽,吁,可畏哉。聊齋里的人道狐,不畏此險,毅然走人道之路,加入我們人類的大家庭,是值得我們致以崇高敬意的。就像毛澤東對起義投誠的國軍將領常說的那樣:對你深明大義的舉動,我極表佩服。《閱徽》里的一隻狐還對他的人類朋友說,我們狐類修一二百年才得人身,你們生而為人,卻渾渾噩噩,可惜呀。我們真要汗顏了。第一個妖狐是阿紫。《搜神記》說,後漢建安年中,沛國郡陳羨做西海都尉,他的部下靈孝無故逃去,陳囚禁了他的妻子,其妻說了靈孝被迷失智的過程,陳說,這定是妖魅,我去捉它。領了部曲數十,帶獵犬,大索城內外,果於冢墓間找到靈孝,但這人已半失人道,聞人犬聲則躲避,其形頗象狐矣,扶回也不與人說話,只是啼哭阿紫,十多天後乃稍了悟,自說:「狐始來時,於屋曲角雞棲間作好婦形,自稱阿紫,招我。如此非一,忽然便隨去。即為妻,暮輒與共還其家。遇狗不覺。雲,樂無比也。」故事最後引道士言說:「此山魅。狐者先古之淫婦也,名曰阿紫,化為狐。故其怪多自稱阿紫也。」這名為阿紫的先古淫婦,惑男子使至其窟,一同做狐,還讓他自感「樂無比」,不思人道,捉都捉不回。此後的妖狐多自稱阿紫。但到聊齋,自稱阿紫的妖狐已經消失。妖或有之,不再打這旗號了。天狐,妖狐,動物狐至唐而大盛,張鷟《朝野僉載》說當時的情況是:無狐魁,不成村。天狐雖然搗亂,但修鍊千年,為天曹役使,不能殺,只能流放,唐太宗把長孫無忌家的一隻天狐流放到天上,其狐受責後,「飛而去」,玄宗又把另一隻搗亂的天狐流放到新羅,成了新羅國後來的劉成神,土人世世奉事之。唐代的許多狐又往往裝成菩薩,愚惑百姓,動不動就坐著五色彩雲降到人家,蓮花朵中坐著,騙得你拜佛,修道,吃齋,忽見足下是老狐,幡花旄蓋,悉是冢墓之間紙錢爾,其狐乃回複本形而逃。武則天時,有女人自稱菩薩,深受敬事,有高僧來與之鬥法,高僧把心放在塔頭相輪邊鈴中,菩薩猜到了,把心放到兜率天彌勒宮中聽法,菩薩也猜到,再置心於四果阿羅漢地,菩薩就不靈,說不出,不敵,化作老狐而逃。這些狐好像都能通天,望之儼然,來人間的目標是求信仰奉事,大概是天狐,而又不能純正,黃老邪之類。妖狐就小器得多,像聊齋的胡四相公說他那位躲在牆頭蘇然做響的狐哥哥:渠道行尚淺,只好攫得兩頭雞啖,便了足耳。不過胡四相公話稍刻薄了一點,妖狐比這本領還是要大一點的。例如最基本的,她能戴髑髏,拜北斗,化作婦人,巔倒眾生。《僧晏通》說:僧人晏通修頭陀法,夜必就叢林亂冢中安坐,風雨不易。一夜,見一狐,向林中搖尾而來,取髑髏安於其首,搖動它,如果振落,即不再顧,別選一個戴上。如此選過四五個,得其一,穩然安座於其頭上。再採擷木葉草花,穿在身上,「障蔽形體,隨其顧盼,即成衣服。須臾,化作婦人,綽約而去」。林外路上她馬上就遇一兵卒,啼哭求哀,要兵把她帶了去,兵卒大悅——哪有不悅的,除是傻子——這僧人眼見又一個好人要墮落了,遽出,罵曰:此妖狐也!以杖擊其首,其髑髏應聲而落,美女化狐而逃。——這和尚,真掃興呵!因為妖狐總是化作好人來作弄人,唐朝的人們對它很是提防。有一個故事說,一人夜行,見婦人,痛毆之,打之幾死,而此狐竟堅持頑固,不改其婦人之狀,這人自己也在奪路而逃之中,把腿都跌跛,好容易跑到熟人家過了一夜。次日一早,有婦人來投,鼻青眼腫,自訴夜行遇狐,「把我暴打了這一頓,我拚命喊他狐爺爺都不住手!」又有動物狐,修鍊剛剛入門,有了人慾,知道跟蹤婦人,卻不能變化,結果被婦人和她的婆婆設計捉住,殺了,白白送了性命。 唐朝人殺狐不客氣,往往徑直架起火來燒掉,像燒一堆草。聊齋中還偶有這種遺迹。《遵化署狐》說,某武官初上任,知府廨中多狐,勒兵已,架起煙火大炮,狂轟亂炸,煙焰中但見毛革亂飛,只一老狐逃脫。此狐心懷大恨,卒設計致該官於法,不能自明,身被刑戮。這也是可駭人的了。唐代妖狐的狐術:住墟墓之間;變菩薩,上述;制道士,人家被狐魅了,請道士來做法,往往被泥其兩耳,道士變成了泥娃娃,或七竅流血而死;偷婦女,把人家的婦女偷去放在墟墓之間;買奴僕,窮人家過不下去,有老婆要賣,一個老頭買了去,後來前夫偶到一墓間,見其妻並一老狐,原來是這狐買了去,這狐大概是個小地主;騎獐子,狐騎著獐子當坐騎是什麼樣?我想不出;役鼠,鼠在它的窟穴里當僕人,人立而走,「益湯茶,進果栗」;斗狗,唐朝人總愛拿狗子嚇唬狐子,狐們有的鬥不過,被吃了或咬死,傳奇中叫「咋」,也有的狐道行已深,來掃黃的狗們反「三犬皆被羈靮,三狐跨之,奔走庭中,東西南北,靡不如意」,這個場面出奇的俊俏,可當東方迪斯尼;讀書,唐狐已有愛讀書者,捧著狐冊子,坐在墓間石上,專心致志,其文或梵文或狐書,人不能識,多事的唐人們老是愛把它們的書搶了來不還,狐或化作熟人騙了去,或讓他傾家蕩產經歷一個代價昂貴的玩笑;唐狐有應科舉的,題「應天狐超異科策八道」;唐狐還愛截人的頭髮,做了你的老婆多少年,身露要逃了,臨行還要截你一把頭髮去,也不知幹什麼;有的狐還體有臊氣,身佩名香;怕狗,大限到了還要特囑家人要埋好,不要讓狗看見,這些狐們往往混跡人間,好音樂狗馬,有的還能醫術,到死了人才知道原是狐;魅人,戴髑髏,拜北斗。不過唐狐有時鬥不過鬼,有人設陷阱捉狐,則見有鬼戴笠騎狐,唱《獨盤子》而來,狐要跳陷阱,鬼批其頰有聲,繞道而行,讓獵狐的少年白等一場。這《獨盤子》不知是什麼流行歌曲?「批其頰有聲」,我特別喜歡這句子。唐狐之術有4點為聊齋之狐所繼承:住墟墓,怕狗,與道士鬥法,讀書。大體上有前三條的可是妖狐,也可是人狐,後一條只是人狐,可是他們至少在住家,讀書上也已經面目一新。關於讀書,聊齋之狐大大的發揚光大了,這裡的狐叟往往很有氣派,像個宿儒,他們讀的也不再是人不可識的狐書梵字,而是完全的人間文字,像是住在美國的華人,個個英文賊通。關於家庭住址,聊齋人狐更多的住在人家的廢第荒園中。讀書幹什麼?我們很容易想到應科舉,這值得說兩句。關於應舉,狐不應舉,這一點唐狐已給他們開創了優良傳統,唐狐應制只一次,且應的是天舉,聊齋之狐懂舉業,如《郭生》篇,郭生以狐為師,但他們自己不應舉,才瞧不上這個,《嬌娜》篇的狐公子讀的書全是孔生這人間舉子聞所聞未者。但在聊齋狐家庭卻出現過一次應舉事件,那是在《鳳仙》里,感受到勢利凌人的鳳仙督促丈夫劉赤水去應科舉,當然,應的是人間舉業了,也因為這一點,《鳳仙》里的狐,已是紀曉嵐講的有點嗜欲牽纏了。聊齋之狐有一條是開地闢地的進步,他們是成家庭地出現於你的荒園之中,是正規軍,不再是唐代的游擊隊。我曾思索再三,聊齋里的狐是哪一點這樣強烈的,經久不衰地吸引著我?很多人張口就來,是戀愛,好像這答案是新東方給出的,真扯蛋。某雖凡庸,該知道的也知道了該看的看到了,兒也有了女也生了,能不知道戀愛?我的最後答案是他們的家庭。他們的遊離於人間之外,而又住在人間之中的家庭。美妙無比的荒園狐家呵! 狐的郡望在塗山,他們的住家則常有搬遷,搬到了哪裡?九尾狐到唐代之間這一段時間不可考,在唐代,狐們搬到了秦中,陝中。至聊齋,此情況不變。你跟一隻狐熟悉了,他往往告訴你,老家在秦,陝。有古板的學者考證說,唐代多狐,狐者,胡也,指胡人,胡人多住這些地方。吃飽了無事,乃做出這樣的考證,豈非多事乎?狐與鬼有何不同?這一點愛好聊齋的朋友大概一直沒怎麼分清過,在很多人那裡,狐與鬼差不多。不,他們差得很遠,讓我來告訴你。狐是高人,鬼是俗士,狐飄逸,鬼計較,狐倜儻,鬼纏綿。為什麼有這種區別呢?用紀曉嵐的解釋,「鬼者,人之餘氣也」,那麼,狐就是你家後園裡的靈芝。鬼是人的變種,它繼承了人的弱點,狐是新品種,它帶給我們人類新鮮的氣息和基因。有人玩機智,稱世界上並無新奇之事,這話用在鬼身上有點靠譜,用在狐身上就不對。你看科場篇里的那些個鬼!即使鬧場戀愛,鬼也湯湯水水得多,不如狐們爽利。雖然狐也常在夜晚出沒,但是我要說,狐屬於陽光,鬼才屬夜晚。第一個人道派的狐是任氏。但在唐傳奇中,任氏這樣有情有義的情狐只三二個而已。任氏給人生了兒子,最後還是被狗咬死了,她的丈夫很傷心。這故事說,一個叫鄭六的破落子弟,貧無以自存,依其從父郎舅韋使君,二人都好狹斜游,志得意合。鄭六一日上街,見美婦三人,其一尤麗,經過調噱、試探,順利登堂入室,到了她們的府第做了入幕之賓,美人自稱任氏。次日早晨回里,里門未開,坐於胡人鬻餅之舍,因問此地東轉,有第宅,誰家的?胡人說那是個廢第,無人住的。鄭說我剛從那裡來,胡人說我知道了,那裡有一妖,常出行市上,惑男子同去,你怕是遇上了。鄭回去偷窺,果然仍然一廢第。然心竅好之不能忘,後十餘日又遇於市上,任氏以扇障面不見他,說:即已知道我是狐妖,還找我幹什麼?鄭表誠懇之意,任氏乃說:世人如我等輩也有許多,人自不識,但我不傷人。如你有意,願奉巾櫛,給你做妻子吧。韋使君是個浪蕩子,聽說了,洗頭澡面,收拾得渾身冒香,跑去糾纏,任氏力拒不敵,乃說:公少豪侈,多獲佳麗,遇某之比者眾矣。而鄭生窮賤耳,所稱愜者,唯某而已。忍以有餘之心,而奪人之不足乎?哀其窮餒不能自立,衣公之衣,食公之食,故為公所褻耳。若糠糗可給,不當至是。你生長豪華,美人不缺,鄭六卻只有我一個,你何必強奪呢?鄭六隻為窮困才依於你,如稍能自立,當不至如此,一個女人都守不住。一個唐朝人,他雖然好色,但並不無賴,韋使君聞言放手,深相契重,從此成為好朋友。任氏也沒有虧待他,他家本秦人,盛產狐女,長安城中狹斜女子王公愛姬倒有一大半是她族中人,給他找了好幾個,以為報答。任氏也像聊齋里的好老婆一樣,有未卜先知的市場預測能力,牛刀小試,就幫鄭六發了筆小財。後鄭六做了官,調任,要帶任氏同行,任氏託辭不去,鄭強之,任乃說:巫言我本年那個方向不利,鄭大笑:你你這麼聰明,還信巫言,不可笑嗎?任不得已,憂愁上道。路上遇獵犬,惶怖失色,墮馬,複本形,向南逃去,為犬所追及。鄭六倉皇之間,已失愛妻,回顧任氏所乘馬,鞍上空餘衣服,履襪猶懸於鐙間,「若蟬蛻」。大悲而葬之。沈既濟評論說:遇暴不失節,徇人以至死,雖今婦人有不如者矣。惜鄭生非性情中人,徒悅其色而不征其情性也。他覺得,任氏遇到鄭六這樣的登徒子,沒有經歷一隻情狐的真懷抱,是可惜了。又有計真者,娶狐李氏,性柔婉,奉巾櫛二十年未嘗失歡一次,逝前以七子二女為托,「願少念弱子心,無以枯骨為仇,得全支體,埋之土中,乃百生之賜也。」言終悲慟,淚百行下。一起生活二十年,願你好好看待我留下的七子二女,並保全我的肢體,把我埋到土裡去,讀此句,人能生無限異樣之情。計真大悲,揭被視之,一狐死於內,以禮葬之。後其七子二女相次死,「視其骸,皆人也,而終無噁心」。狐兒女死了,都是人形,他也沒有生嫌惡之心。狐兒女死,檢查一下遺骸,看到了人形,這裡有一種在月球上看到人類的深刻感情。計真在妻死子亡之際,經歷了人類內心深處的探險歷程。在人狐關係尚以緊張為主的唐代,這兩個故事讓我們聽到了青鳳和嬌娜的敲門聲。如果說,先秦時的狐尚處在傳說中的大同之國,唐狐則是它的商周春秋之世,這裡天狐斜飛,策士橫行,褒似妲己之狐當路人立,流目送盼,那麼到了聊齋,狐王國達到了它的大唐盛世。聊齋里,最有光彩是人狐,有情狐義狐文狐之分,少量的妖狐和動物狐。這裡的人狐,已經登君子之堂,入書生之室,書生與狐女,他們共建了另一個風月無邊的人間。 ②青鳳(5400)故事的開頭就是一個大家宅第,荒蕪的樓閣,連綿不斷。太原耿氏,以前的大戶人家,第宅宏闊,後來家世凌夷了,樓宇連亘,半數都曠廢,這下生出許多怪異來,屋門無故開關,家人常相顧以驚夜半喧嘩。沒法住下去,只好移而鄉居,留一個老翁看門,由此荒落更甚,有人半夜聽到歌吹彈唱聲。耿有侄子耿去病,素來狂放不羈,二十上下的琅璫歲數年,總想發現點不尋常的事兒,我們都經歷過。他囑老頭,有所見就通知他。這天老頭看到樓上有燈光閃爍,慌慌地跑去了,告訴了去病,去病來了,要進去。老頭阻止,不聽。門徑本素所熟識,撥開草叢,曲折而入,悄悄上了樓,那樓房間多了去,初無甚異,細聽有一處有切切語聲,尋聲而去,來一房間,見巨燭雙燒,其明如晝。燭下有一家人:一翁南面而坐,戴儒冠,一媼相對,又有一少年,二十餘,又一十六七女郎。中間擺著一桌酒席,圍坐笑語。去病這下找著了,大叫一聲:「有不速之客一人來!」三人大驚而匿,唯叟不動,頗有沉著。他斜看著去病問:「你為什麼突入別人家的房子?」去病笑著說:「借我家的房子喝酒,卻不叫上我,是不是忒小氣了一點?」叟搖頭:「你不是主人。」去病說:「在下主人家的侄兒,姓耿名去病,夠不夠?」叟乃起立致敬:久仰久仰,幸會幸會。去病說:「你們一直住在這裡吧,我們算是通家之好了,那麼家人不必迴避,一起喝一杯,如何?」叟乃呼:「孝兒,出來見客。」少年就回來了,叟介紹:此豚兒也,我的犬子。這不是老百姓的聲口,是一個儒狐,狐中的儒者。去病已通報過自己身份,叟自我介紹:姓胡。交談一會,去病本豪健,議論風生,孝兒也風度倜儻,二人一見如故。耿二十一,孝兒十九,耿因呼孝為弟。叟問:「聽說你家祖上作過一部《塗山氏外傳》,知道這書嗎?」這一問,值得說幾句。塗山九尾狐的事迹,我們已經講述,不是說這個。這裡先說這一家狐的身份,它是如何露出的?通篇細審,無一字交待,《嬌娜》篇里還有一句「余非人類,狐也」,這一篇里沒有一句類似的明示的話。從狐一面來說,他們一直住在這荒樓上,去病貿然闖進,狐叟卻安然不動,反而問你是什麼人,為什麼私闖民宅,顯示出這地盤就是他的,來了人類反而去質問他,但是並不怪激,而是雍容揖讓,以禮相質,他已經變化氣質,成一人間儒者了。下面去病一明身份,叟立即「致敬」,這「致敬」二字我怎麼都覺得有種幽默的味道,不是說狐叟性格幽默,而是這個場面幽默,一隻狐向一個人致敬。而他操著「久仰山斗」這樣完全的人間之語,不啻是又在自己身上披上了一件禮袍。這樣看起來,狐媼青鳳躲避並不是因為她們是狐,而是因為她們是女眷,孝兒不是躲避了,是迴避,因有客來訪,接待當是家長。這不是一家狐,是一家鄭康成。鄭玄字康成,後漢通儒,經學大師,其家人皆讀書通禮,世說上載一事,有一婢,供使不當意,批評了幾句,還自為陳說,玄怒,使人曳於庭院泥中,罰站,適另一婢來,問前婢,你怎麼了,前婢答:「薄言往訴,逢彼之怒。」我向他傾訴,逢到他發怒。這句子——出自詩經。從情節說,明白了狐叟的氣質,此處的問塗山外傳,正是他的興味之處,後文的「鞭撻且從其後」,也就不奇怪了。從人的一面來說,開頭就說樓生怪異,那麼非鬼即狐,而去病關照老僕,終於見到了燈光,他上得樓來,闖進房間時,開口卻不問你是誰,而是躲在這裡快活不叫我一個,這固然是狂生之狂,也可看出於狐於鬼,他都並不介意,重要的是這裡有快活。體其意,當是鬼則不怕,狐則不怪也。像《蓮香》篇的桑生大言炎炎所說的那樣:雄狐吾有利劍,雌狐尚當開門納之。不過桑生碌碌,大話欺人,耿生才是開門納之的豪傑。對於眼前這一深夜人家是什麼身份,去病想則是不勞去想,但問題則肯定是一問題,除是傻子。不過老叟塗山外傳這一問,無疑已暗示出他這一家是狐,然則去病有一毫驚怪嗎?沒有。大家都很自然,叟這麼問了,不必另做一說,其意只在學術的趣味家世的光榮,並不是要特意暗示我是狐,去病也這麼答了,於狐的身份想都不想,——他只想一件事,怎麼把青鳳弄到手。他要開門納之。這些情況說明什麼呢,啰嗦一大篇?說明了,狐已經獲得了人類的綠卡,他們可以與人和平共處了。這個過程如果只從陳勝吳廣算起,也有了1900年。(陳勝公元前3世紀末,蒲松齡17世紀。)這一千九百年中,狐們前赴後繼,披荊斬棘,終於到達了他們綠色的家園,而庸庸暗暗如桑生者的人類,也迎來了他們後園裡的炊煙。塗山氏的傳說,還讓我們感到,這一家狐,淵源是那麼遼遠。同時它暗示的又不僅是這一家狐,而是整個狐族,我們彷彿看到久遠的歷史背景上一片廣闊無垠的大草原。叟問塗山氏是這篇故事中極為出彩的一筆。我每次重讀到此處,感覺都特別好。下面回到去病說塗山傳。叟一問,耿說,有的。叟說:「我是塗山氏的遠裔,唐堯以後的譜系倒還能刻,以前的記不得了。《塗山氏外》是你家傳之書,你當知道,願聞其詳。」耿乃祖述塗山九尾狐佐禹之功,粉飾多詞,妙緒泉涌。狐叟大喜,對孝兒說:「今天才知這些往事。公子不是外人,快叫上你母親和青鳳也來一聽,也好知道我們祖上之德。」孝兒乃叫來母親青鳳。青鳳來了,去病細細看去,秋波流慧,弱態自嬌,真乃人間罕有的美人。狐叟指媼說:此是老妻;又指青鳳,這是我侄女。「記性不錯,聽見的就記得住,所以叫來一起聽聽。」耿縱談罷,喝酒,直直地看著青鳳,青鳳意識到了,低下頭去。去病桌下勾她的腳,青鳳急抽腳躲開,亦無怒容。耿去病是個狂生,這時發了狂,他不是悄悄地示意,他是拍著桌子大叫:「若能得如此人做媳婦兒,南面做王也不換!」狐媼嚇壞了,拉著青鳳離開。耿不自得,一會兒也辭狐叟而出,但忘不了青鳳。他晚上又去,守了一夜,一無聲息。早上回家,找老婆商量,我們這時才知道他是有老婆的。但這不要緊。他跟老婆說,我見到如此一個妙人,現在見不著了,可急死了我,我們一家搬上樓去守著如何?老婆不答應。這也不要緊,他自己抱著被條去了,睡於樓上,帶一本書,晚上就看書消夜。這天晚上,正伏案讀書,一鬼披髮入,面如黑漆,張目看著他。耿以用手沾墨,在自己臉上一划,塗成個大花臉,與鬼灼灼對看,鬼慚愧而去。第二天深夜,來燭準備睡覺,聽到樓後開鎖聲,悄悄起來走過去,先前那房門半開著,俄聞履聲細碎,燭光自內而出,近看,是青鳳。驟然見耿,忙退後回房,合上房門,下面是聊齋書生式的熱情,無奈何,也要述它一遍。耿在門外說:我深夜守在此處,都只為美眉你呀,只要握握手就行。青鳳說:叔叔閨訓極嚴,不行。耿退一步說話:望一眼也行。青鳳答應了,才一開門,去病這一把捉住了她,「相將入樓下,擁而加諸膝」,青鳳怎樣反應?沒反應,也就是有反應,隨他去。但告訴他:「過此一夜,即相會無緣。」耿驚問何故,青鳳說:「叔叔畏懼你太狂盪,所以化作厲鬼來嚇唬,此計不成,我們已另找了房子,他們正在搬家。我留守,明天即全家過去。」說著就要走,怕叔叔回來。耿不許,正相持之間,狐叟突門而入,青鳳羞得不行,狐叟罵:賤婢子,辱我門戶,再不走,鞭撻且從其後!要打你個妮子了。青鳳疾行而去,叟隨其後,一會不見,只聞空樓中的狐叔教女聲。耿說:狐叔呵,打我吧。可是聲迅寂然,再也沒有迴音了。樓里的夜晚,再也沒了聲音,他與青鳳也自此斷了音迅。狐叟化鬼大有說道。一此乃狐也。他前面充足地表現了儒冠而人世的一面,再只照這個路子走下去,就是腐儒了,不再是我們嚮往的狐。看到他只在夜晚出沒,這裡再變鬼一下,我們大為放心,他畢竟是狐。二他是個儒狐。化鬼幹什麼?嚇走狂生,保護侄女的青白。這是狐中有家教的一家,像人間那等有讀書教養而家道初足的小戶人家,功名富貴不在念中,並不想兒女去冒險,傍大款,撿金磚,只想守著小家過日子,有個女兒,看得跟眼珠相似,狐叟就是這樣的家長。三他還是儒狐。他嚇不走狂生,就「慚而去」,乾乾脆脆搬家,並不像有的野狐那樣,拋磚頭,丟石子,也不像人間的青皮,敢打我侄兒的主意,設個陷阱,敲詐個萬兒八千。這些都是野狐禪,青皮棍,不是我們青鳳的叔叔。我們的狐叟,領著他的小家碧玉,搬家了。我們在唐代就看到,狐有時怕鬼,不意今天他又怕人。我們的狐一家,碰到去病這青皮書生,大家把臉皮拿出來比比,狐們深感慚愧,臉皮比他薄得多,老老實實搬家。此狐懂羞。 我們還記得,耿去病也有個叔叔,這藏狐的荒樓就是他家的產業。這小說中人間狐界的長輩各是一叔,這有意思。同樣有意思的是兩個叔叔對侄兒都很好,狐界的叔叔養育侄女視同己出,耿耿在心維持她的青白,人間的叔叔聽說了這樁奇事,願把樓閣出讓給去病,價錢不計較。這是一個溫暖的故事。寫叔不寫父是什麼意思?對去病來說,是為狂生尋找根據,有一老父盤據其上,大概不能狂如是,也是為樓上故事提供背景,一個父親,把樓交給兒子,哦,你在那上面等狐狸,未免說不過去,這不光不是聊齋,也不是中國了,怕連世界都不是。對狐叟與青鳳來說,惻隱之心,及於孤幼,這不就是人嗎?還是理想狀態的人。這太是一個溫暖的故事了——狐正是嚮往這樣的人間才來此人間的。去病大喜,攜家而居其上。這樣過了一年多,甚是適意,而不忘青鳳。去病與青鳳,雖只見面兩次,而已糾葛有年,雖然他可能已知道這一家本是狐形,但以他那樣疏狂的個性,他大概沒有把青鳳與一隻具體的狐聯繫起來過。這一年的清明節,去病上墓,他看到了真正的狐。路上,有兩隻小狐被一犬追逐,其一投南而去,另一隻跑到他跟前,似求援手,去病救了它,以衣裹之,回家放到床上。去病一轉身,這狐化成了青鳳!這日思夜想的嬌小少女,就是這樣一隻狐。我們常常說:原形畢露。原形畢露後伴隨出現的往往是信念的瓦解,情意的消逝,有時是敵意。這跟人藏在另一形後面來見人的目的有關。現在青鳳原形畢露了,去病瓦解了嗎,情意消逝了嗎,追尋此時去病的心理,它與唐傳奇中計真的狐生子女死後他去撿視其遺骸時的心理有相同的意味。青鳳說:我就是這個樣子,「望無以非類見憎」。看到我是異類,不要憎惡我,行嗎?這是一隻被人愛過,命運又讓它不幸露出了原形的狐在此時唯一可以說出的話。看去病是怎麼答的。生曰:「日切懷思,繫於魂夢。見卿如得異寶,何憎之雲!」我天天想你呵,魂都丟了,現在看到你如得異寶,哪裡有憎呢!我們看到原形後通常充滿了嫌憎和敵意,那是因為藏在原形後面的東西它有另外的目的,它要欺騙,青鳳沒有目的,化成了人形那是她修鍊的正果,如果她有一個目的,成正果是她的目的。一隻狐,它能知道人身是比狐身高一級的境界,努力向她靠近,這表明這隻狐已經不僅是一隻狐,她是披著狐身的人,比許多披著人身的狐要有境界得多。因此之故,兩隻小狐在道上奔逃的場景,我們覺得優美,不是狼狽。從去病方面來說,她未見青風只見小狐之時,表現出的就是憐惜。「啟裳衿提抱以歸。閉門,置床上」,一隻狐,他不僅救下,抱回了,還放在床上,狐尚如此,況青鳳乎?他是真正披著人身的人,也是最早的綠色和平組織成員。去病與青鳳的關係,本就是一天晴日,見青鳳露形,我們這俗人以為這下要烏雲滿天了,至少需要二十集的連續劇才能看到光明,不料推窗看去,天更高更遠,那一天的海藍,閃得我們眼晃。這就是聊齋。這就是聊齋與唐傳奇的不同,七世紀與十七世紀的不同。大多數聊齋書生都有與去病相同的情懷,並且青鳳不會被犬所「咋」。青鳳喜悅,說:我與婢子一道出來玩耍,意外遭這一驚,不過也好,婢子逃回,一定說我葬身犬腹了,我們正好可以相聚。對這樣的提議去病當然立即就同意。另除別舍舍之。我們記得他還有一個人間之妻。兩年過去了。一日,去病正夜讀,孝兒忽入,伏地而拜說:家父有一聲橫難,非君莫救,本應親自來相求,但以前事芥蒂,所以讓我來了。去病驚問: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孝兒說:你認識莫三郎吧?生曰:是我父同年學友家的子弟,如何不識。孝兒說:明天他將打獵,一定路過你家門口,如果他的獵物里有一隻狐,那就是家父,你萬要請他留下。我們看前面,以為橫難已生,看到這裡才知是明天的事。但在他們那裡,明天的事可以提前知道,這是狐,「狐能前知」;同時,明天的事與昨天的事一樣,又是一定要發生的,這是天命;再次,又是可以救解的,這叫達觀。去病搞清了,這不厚道的狂生把腿翅起來:樓下之羞,耿耿不忘,非要我幫忙,叫青鳳說話。孝兒說:妹妹已野死三年了!去病說:這樣,我就更痛恨了!執卷高吟,不再理會,孝兒痛哭而去。這裡痛快誠然是痛快,不免不夠厚道。大概不是真話吧,因為他是狂生。去病去告訴青鳳,青鳳大驚失色:「你不救嗎?」去病笑著說:「救則是救,也要出一口氣。」青鳳說:「我從小孤苦,賴叔叔全活,他管得嚴,也是家教應當的呵。」去病說:「如果你真死了,定不相援!」青鳳笑罵:「忍哉!」次日果如其言,莫三郎打獵路過,有一黑狐在獵物中,已受傷昏死。去病託辭要狐裘補衣,把它留下來了。三郎去後,青鳳抱狐於懷,三日,展轉化為狐叟,睜眼見到青鳳,以為不在人世。青鳳細述其情,狐叟慚謝去病,又高興地對青鳳說:「我就懷疑你還活著,今果然矣。」青鳳又請求去病:「能不能以一房相借,我好接來叔叔供養,稍盡返哺之恩?」去病慷慨答應,叟謝別而去。入夜,狐叟一家遷居於此。從此如家人父子,再無猜忌。去病常獨居書齋,孝兒時時來棋酒談宴,以消清夜。去病嫡出子漸長,遂以孝兒為師,也是循循善誘,有為師之風。 【狐狸精秘史】書生或淫賊 王青   【狐狸精秘史】書生或淫賊   六朝筆記里的六種狐怪  狐怪故事最基本的特點,就是將狐狸這一類動物人格化。將動植物等人格化原本是文學創作尤其是民間文學創作中的一種常見手法,這種人格化的過程並不是隨意的,它往往遵循某種規律。最重要的規律之一,就是在將動植物、尤其是動物人格化的過程中,往往會保留此類動物的某些自然屬性和特徵;即便是動物所具的文化屬性,也是通過其自然屬性引申而產生的。然而,如果考察早期志怪小說中狐人格化的途徑,就會發現,中國一部分狐怪故事是沿著一條特殊的規道發展的,它們承載了其它文化區域所不具備的文化屬性。  仔細閱讀六朝志怪中的狐怪故事,就會發現:首先,六朝志怪對於狐怪故事和狸怪故事具有較為嚴格的區分。狐和狸原本不是一種動物。狸,獸名,哺乳動物,似狐而小,身肥而短。《爾雅》〈釋獸〉載:「狸、狐、??、?€丑,其足蹯,其跡內。」《說文》九篇下「豸部」則說:「狸,伏獸,似??。」在六朝幾部重要的志怪中,《列異傳》、《甄異傳》中均為狸怪故事、《幽明錄》中絕大部分是狸怪故事;《搜神記》狸、狐並有,以狸為多;《搜神後記》則均為狐怪故事。這似乎與小說作者的宗教傾向存在著某種關係,如虔誠信仰佛教的劉義慶等就儘可能避免記錄狐怪故事,而《搜神記》、《搜神後記》的作者似乎不存在這種避忌,《搜神後記》的作者更是樂意搜集這類軼聞。  如果我們撇開狸怪故事,專門來看狐怪故事的話,就會發現,狐幻化為人的最常見的形象有以下幾類:  第一類為博學多才之書生。代表作有《搜神記》卷十八中的張華伏狐故事,大略說:張華字茂先,晉惠帝時為司空。於時燕昭王墓前,有一斑狐,積年能為變幻。乃變作一書生,欲詣張公:「華見其總角風流,潔白如玉,舉動容止,顧盼生姿,雅重之。於是論及文章,辨校聲實,華未嘗聞。經復商略三史,探賾百家,談老、庄之奧區,披風、雅之絕旨,包十聖,貫三才,箴八儒,摘五禮,華無不應聲屈滯。」另外如《搜神記》卷十八載:「吳中有一書生,皓首,稱胡博士,教授諸生。忽復不見。九月初九日,士人相與登山游觀,聞講書聲,命仆尋之。見空冢中,群狐羅列,見人即走。老狐獨不去,乃是皓首書生。」[7]這種形象在唐朝志怪中依然存在,如《宣室志》卷十「尹瑗」條,說是有白衣丈夫,敏辯縱橫,詞意典雅。後飲酒大醉,化為一老狐。  第二類形象是誘人妻女之淫漢。此種觀念產生較早,大約作於東漢初年的《焦氏易林》中,已經有老狐迷惑婦女之記載。此書卷三〈睽〉之〈升〉說:「老狐屈尾,東西為鬼,病我長女,坐涕詘指,或西或東,大華易誘。」同卷〈萃〉之〈既濟〉說:「老狐多態,行為蠱怪,驚我主母,終無咎悔。」魏晉之時,此類傳說轉盛。《搜神後記》卷九載:「吳郡顧旃,獵至一崗,忽聞人語聲云:『咄!咄!今年衰。』乃與眾尋見。崗頂有一冢,是古時??,見一老狐蹲冢中,前有一卷簿書,老狐對書屈指,有所計校。乃放犬咋殺之。取視簿書,悉是人女名。已經奸者,乃以朱鉤頭。所疏名有百數,旃女正在簿次。」類似故事在唐朝志怪也有記載,如《廣異記》「劉甲」條載河北某地美貌婦女經常失蹤,劉甲發古墳搜尋到一老狐,「坐據玉案,前兩行有美女十餘輩,持聲樂,皆前後所偷人家女子也。」  第三類形象是劫掠行人之歹徒。《搜神記》卷十八載:「南陽西郊有一亭,人不可止,止則有禍。邑人宋大賢,以正道自處,嘗宿亭樓,夜坐鼓琴,不設兵仗。至夜半時,忽有鬼來,登梯與大賢語,?v目磋齒,形貌可惡。大賢鼓琴如故,鬼乃去。於市中取死人頭來,還語大賢曰:『寧可少睡耶?』因以死人頭投大賢前。大賢曰:『甚佳。吾暮卧無枕,正欲得此。』鬼復去。良久乃還,曰:『寧可共手搏耶?』大賢曰:『善。』語未竟,鬼在前,大賢便逆捉其腰。鬼但急言:『死。』大賢遂殺之。明日視之,乃老狐也。自是亭舍更無妖怪。」此類形象在後期出現較少。  第四類是美麗誘人之女子。代表性作品如《搜神記》卷十八「王靈孝」條,說後漢建安中,王靈孝為狐所惑而出逃,後於空冢中被發現:  使人扶孝以歸,其形頗象狐矣,略不復與人相應,但啼呼「阿紫」。阿紫,狐字也。後十餘日,乃稍稍了悟。云:「狐始來時,於屋曲角雞棲間,作好婦形,自稱『阿紫』,招我。……《名山記》曰:「狐者,先古之淫婦也,其名曰『阿紫』,化而為狐。故其怪多自稱『阿紫』。」  此類形象在六朝志怪中並不常見,但在唐代志怪與傳奇中則比比皆是。如《廣異記》「上官冀」條,說是「有女子,年可十三四,姿容絕代」,上官冀之子見而悅之,遂成歡狎,自是夜夜常來。後家人密在食物中下毒,此女一啖之後,化成老狐。  第五類是預測吉凶之術士。《搜神記》卷三:譙人夏侯藻,母病困,將詣智卜。忽有一狐,當門向之嗥叫。藻大愕懼,遂馳詣智。智曰:「其禍甚急。君速歸,在狐嗥處拊心啼哭,令家人驚怪,大小畢出,一人不出,啼哭勿休。然其禍僅可免也。」藻還,如其言,母亦扶病而出。家人既集,堂屋五間,拉然而崩。  第六類,在唐朝志怪中,狐狸還經常以菩薩形象示人,如《廣異記》「僧服禮」條:「唐永徽中,太原有人自稱彌勒佛……因是虔誠作禮,如對彌勒之狀。忽見足下是老狐,幡花旄蓋,悉是冢墓之間紙錢耳。」又如「大安和尚」條:「唐則天在位,有女人,自稱聖菩薩,人心所在,女必知之。太后召入宮,前後所言皆驗,宮中敬事之……大安因且置心於四果阿羅漢地,則不能知。大安呵曰:『我心始置阿羅漢之地,汝已不知,若置於菩薩諸佛之地,何由可料!』女詞屈,變作牝狐,下階而走,不知所適。」【狐狸精秘史】狐臭即胡臭 王青  【狐狸精秘史】狐臭即胡臭 安祿山惱哥舒翰譏其狐    陳寅恪先生有一篇《胡臭與狐臭》的文章,據陳寅恪先生推測,所謂狐臭,最早之名應為胡臭,本專指西域胡人之體氣,「由西胡種人而得名,迨西胡人種與華夏民族血統混淆既久之後,即在華人之中亦間有此臭者,儻仍以胡為名,自宜有疑為不合。因其復似野狐之氣,遂改「胡」為「狐」矣。」  如果僅指胡臭而言,此說似可成立,但細讀六朝唐朝志怪,就可以發現,稱胡為狐似並不始於「西胡人種與華夏民族血統混淆既久之後」,在西域開通之後,隨著西域賈胡、僧人的大量湧入,「狐」字即已成為對胡人的歧視性稱呼。西漢時位於車師柳谷的一個游牧部落被徑直稱為「狐胡」,它先後屬於西域都護和西域長史。在正史、志怪、傳奇中有很多故事非常有說服力,可以說明「胡」與「狐」是如何緊密相通,不費力就可以舉出許多,我們先來湊足十例:  例證一,我們在上文已經引用過,即《搜神記》卷十的胡博士故事。老狐而被稱之為胡博士,足為「胡」、「狐」相通之證。  例證二,劉宋·劉敬叔《異苑》載:  胡道洽,自雲廣陵人,好音樂醫術之事。體有臊氣,常以名香自防,惟忌猛犬。自審死日,誡弟子曰:「氣絕便殯,勿令狗見我屍也。」死於山陽,殮畢,覺棺空,即開看,不見屍體,時人咸謂狐也。  胡道洽,從其姓觀之,即有胡人之嫌,「體有臊氣」,這是白種人所特有的體味,所以此人無疑是西域胡人。「時人咸謂狐也」,此為六朝人稱胡人為「狐」之顯例。  例證三來自正史,見於《新唐書》〈哥舒翰傳〉,兩個著名的混血兒之間的對話:  祿山謂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類本同,安得不親愛?」翰曰:「諺語『狐向窟嗥不祥』,以忘本也。兄既見愛,敢不盡心?」祿山以翰譏其胡,即罵曰:「突厥敢爾!」  安祿山之所以發怒,原因就在於哥舒翰所引用的諺語涉及了「狐」,安祿山疑其譏刺自己,這是「狐」為「胡」之歧視性別稱的確證。  例證四,《宣室志》卷八「林景玄」條:  唐林景玄者……忽聞墓中有語者曰:「吾命屬土也,克土者木,日次於乙,辰居卯,二木俱王,吾其死乎!」……因視穴中,見一翁,衣素衣,髯白而長,手執一軸書,前有死鳥鵲甚多……即毀其穴,翁遂化為老狐,帖然俯地。景玄而射之而斃。視其所執之書,點畫甚異,有似梵書而非梵字,用素縑為幅,僅數十尺。景玄焚之。  《太平廣記》卷四五三引《靈怪錄》記錄了杭州王生撿得野狐所遺之書,同樣是「文字類梵書而莫究識。」同書卷四五四「張簡棲」條,原文更是將所謂「狐書」的開頭三數行錄以示人,可惜今本已缺。這類「似梵書而非梵字」,漢人不能認識之文字,當是粟特文之類波斯系統文字,狐怪無疑也是胡人形象的折射。  例證五:《玄怪錄》「狐誦通天經」條:  裴仲元家??北,因逐兔入大冢,有狐憑棺讀書。仲元搏之不中,取書以歸,字不可認識。忽有胡秀才請見,曰行周,乃憑棺讀書者。裴曰:「何書也?」曰:「《通天經》,非人間所習。足下誠無所用,願奉百金贖之。」裴不應。又曰:「千鎰。」又不應。客怒,拂衣而起。裴內兄韋端士,已死,忽逢之,曰:「聞逐兔得書,吾識其字。」乃出示之。韋云:「為胡秀才取爾。」遂失不見。  此一例證足以說明胡秀才與「狐」之間的緊密聯繫,漢人不可認識之《通天經》,疑是祆教、魔尼教之類的西域宗教經籍。類似例子甚多,如《廣異記》「孫甑生」條,其曰:  唐道士孫甑生本以養鷹為業,後因放鷹入一窟,見狐數十枚讀書,有一老狐當中坐,迭以傳授。甑生直入,奪得其書而還。明日,有十餘人持金帛詣門求贖,甑生不與。人云:「君得此,亦不能解用之,若寫一本見還,當以口訣相授。 」甑生竟傳其法,為世術士……天寶末,玄宗固就求之,甑生不與,竟而伏法。  老狐所傳之書而作為漢人的孫甑生不解,應該也是以西域文字書寫的經籍。  例證六:《玄怪錄》卷四「華山客」條:一女子自稱妖狐,學道多年,遂成仙業,希望黨超元能夠將獵狐射死後,將屍體送回舊穴。超元答應後,女子贈其葯金五十斤,囑其「非胡客勿視。」……人驗其金,真奇寶也。即日攜入市,市人只酬常價。後數年,忽有胡客來詣,……超元出示,胡笑曰:「此乃九天液金,君何以致之?」於是每兩酬四十緡,收之而去。  此條材料也間接可證明妖狐與胡人之間那種密切的聯繫。  例證七:《太平廣記》卷四四八引《紀聞》「葉法善」條:說是一官宰上任之時發現自己妻子失蹤,疑為一婆羅門勾引而去。於是,拘執胡僧,鞭之出血,帶去見葉法善:  及入院,葉師命解其縛,猶胡僧也。師曰:「速復汝形。」魅即哀請。師曰:「不可!」魅乃棄袈裟於地,即老狐也。師命鞭之百,還其袈裟。復為婆羅門。  此條材料可說明胡僧與「狐」之間的密切關係。《廣異記》中此類例證甚多,下面三條全取之於此書:  例證八:《廣異記》「李元恭」條,有狐見形為少年,「自稱胡郎」,此狐引一善彈琴之樂者,「言姓胡,是隋時陽翟縣博士,悉教諸曲,備盡其妙,及他名曲,不可勝記。」  西域地區,一直是所謂「新聲」的主要輸入地。六朝隋唐之時,來到中土的很多胡人皆善於演奏樂器,有的因此而開府封王。曹國人曹婆羅門,北魏時以彈龜茲琵琶著名當世;子曹僧奴,僧奴子曹妙達,在高緯時,「以能彈胡琵琶,甚被寵遇,俱開府封王。……其何朱弱、史丑多之徒十數人,咸以能舞工歌及善音樂者,亦至儀同開府。」北朝時,西涼樂、龜茲樂、疏勒樂、安國樂、康國樂、天竺樂等等紛紛傳入中土。而到唐朝更是有很多胡地新聲紛紛傳入。這位彈琴「備盡其妙」,並傳入不少名曲的「胡博士」,顯然很有可能是一位胡人。  例證九:《廣異記》「焦練師」條:  唐開元中,有焦練師修道,聚徒甚眾。有黃裙婦人自稱阿胡,就焦學道術,經三年,盡焦之術,而固辭去。焦苦留之。阿胡云:「己是野狐,本來學術,今無術可學,義不得留。」焦陰欲以術拘留之,胡隨事酬答,焦不能及。乃於嵩頂設壇,啟告老君,自言:「己雖不才,然是道家弟子,妖狐所侮,恐大道將隳。」……壇四角忽有香煙出,俄成紫雲,高數十丈,雲中有老君見立,因禮拜陳云:「正法已為妖狐所學,當更求法以降之。」老君乃於雲中作法,有神王於雲中以刀斷狐腰,焦大歡慶。老君忽從雲中下,變作黃裙婦人而去。  且不說野狐自稱阿胡,可作「狐」「胡」相通之證,此條材料無疑反映了胡、道鬥法、道不勝胡這一背景。中國的本土宗教道教與外來宗教、方術、文化上的爭鬥自東漢以來就一直沒有斷絕,在親佛教的文獻中,多次記載了佛道鬥法而道教慘遭失敗的事例,此條材料無疑是這種背景下的產物。  例證十:同書的「唐參軍」條,這是更有說服力的一條例證:  唐洛陽思恭里,有唐參軍者,立性修整,簡於接對。有趙門福及康三者投刺謁,唐未出見之,問其來意,門福曰:「止求點心飯耳。」唐使門人辭雲不在。二人徑入堂所,門福曰:「唐都官何以雲不在,惜一餐耳。」唐辭以門者不報。引出外廳,令家人供食,私誡奴,令??劍盤中,至則刺之。奴之,唐引劍刺門福,不中;次擊康三,中之,猶躍入庭前池中。門福罵云:「彼我雖是狐,我已千年。千年之狐,姓趙姓張;五百年狐,姓白姓康。奈何無道,殺我康三,必當修報於汝,終不令康氏子徒死也。」  「千年之狐,姓趙姓張;五百年狐,姓白姓康。」這可能是唐時俗語,它使我們知道,經常出現在早期志怪中的「千年老狐」、「百年老狐」的提法,完全不是對狐這種動物的神話性幻想,而是對西胡漢化程度的紀實性描述。入漢時間越長,文化上、血統上與漢人的融合就越徹底,最後連姓氏中也看不出胡姓之痕迹;而入漢時間稍短,文化上、血統上與漢人還有距離,那麼,尚還保留著「白」、「康」這樣的胡姓。所以,這裡「狐」無疑即是「胡」之代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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