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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誰識鴻門宴

俗話說,千里擺長筵,沒有不散的席。也就是說,無論一場酒席吃多長時間,總有吃完的時候。但任何事情總會有例外,歷史上就有那麼一場酒席,吃了兩千年,還不能說就散了,可能還要長期吃下去。這場酒席,就是著名的鴻門宴。《項羽本紀》中的鴻門宴因最為刻畫傳神,成了《史記》之最為精彩的篇章,再因為其入選我們今天的中學課本,成了盡人皆知的歷史事件。自古以來,人們對鴻門宴的結局,即項羽最終沒有在這個飯局上殺了劉邦一事,就發生了無數爭執。到了今天教育普及後,奇談怪論就更多了,諸如,鴻門宴是項羽唯一能殺劉邦的機會啦,項羽不殺劉是因為心太軟啦,項羽被劉邦忽悠啦,項羽身邊出了內奸啦,林林總總,不一而足,而且這類爭執與怪論還將繼續下去。真是鴻門宴如此豐贍,引來無數食客競折腰,同時都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心曠神怡。因此,鴻門宴自從開席之後,就註定散不了席。鴻門宴人人都知道,但鴻門宴是如何吃起來的,劉項雙方又是如何走到餐桌前的,可能知道的人就不多了,關心的人則更少了。也正因為對如何吃起來的關心不足,才造成各種各樣的認識偏差。鴻門宴乃一千古舊案,自古以來就有了大致不差的結論。然而孤陋如菜九者,千慮一得,以為這些結論不足以概盡劉項真情。於是,十多年前,菜九在田秉鍔先生的鼓勵下,寫了《鴻門宴結局與劉項關係識論》一文。自以為是別開生面,得意之情一發不可收拾,頗有些洋洋自得,得意之餘,便將文章改名為《千古誰識鴻門宴》在網路上廣為發布,並以此名收入自費出版的《古史雜識》之中。後來又陸陸續續將一些舊識整理成歷史隨筆,打造了一批冠之以「千古誰識」名目的網路文章,一下子就將此文比了下去。為了不使這個菜九的老牌績優股淪為績差股,菜九又重新打理這一塊史實,發現以往的認識實在不夠全面,鴻門宴還有相當多的餘韻未能開掘,真是一個吃用不盡的好席啊。2007年,菜九在鴻門宴問題上又作出了一點文章,成就大大超出此前的《千古誰識鴻門宴》。炮製了一批網路文章,諸如《千古忽悠鴻門宴》、《千古誰識曹無傷》、《鴻門宴結論與兩個凡是的關係》、《鴻門宴結論與李宇春的粉絲》、《鴻門宴教案完全批判》等等,既更有說服力,又非常解氣。菜九拿著這些私貨橫掃互聯網,那個感覺,真是非常的爽啊!這些新作或受吹捧或受喝罵,但從它們被廣為傳播並被各種教學網站選中刊發這一點來看,應該還是有點價值的。雖然這些新作讓菜九非常自鳴得意,但因一些內容互有重迭及言語過激,不宜一併拿到這本書里,故特將其歸納整理,打理成一新作,呈獻給大家。讓我們來看看,喪鐘為誰而鳴,鴻門因何而宴。1.鴻門宴因何而設鴻門宴是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其始於沛公左司馬曹無傷向項羽透露沛公的內情,終於曹無傷被沛公誅殺。正因為其較為完整,所以入選作了課文;也正因為其入選作了課文,於是成了一個孤立的事件,引發了不小的爭議。為什麼要爭議?多半是因為絕大多數人認定劉邦是個該死的無賴大壞蛋,而項羽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英雄與壞蛋當然不能共存,於是,英雄應該殺了壞蛋,而英雄沒殺壞蛋,最終讓壞蛋給逼死,就長使眾生淚滿襟了。實際上,英雄也罷,壞蛋也罷,跟鴻門宴本身都沒什麼關係。那什麼跟鴻門宴本身有關係呢?答曰:應該是鴻門宴是怎麼吃起來的。這才是鴻門宴的核心。奇怪的是,這個最應該關心的一點,反而沒什麼人關心了。當然,也有古人如宋人胡寅將鴻門宴的發生歸之於沛公部的左司馬曹無傷,其在《致堂讀史管見》卷二說:「鴻門之隙,自沛公左司馬曹無傷為之。」古人持此論者頗多,好像沒有曹無傷就不會有鴻門宴了。這也太抬舉曹無傷了。根據事情的過程可以看出,其實無論有沒有曹無傷,劉項二人都註定會有一番交涉,即使沒有鴻門宴,也必然會有黑門宴或黃門宴,反正這一頓酒是省不掉的。交涉就交涉,為什麼非要喝酒?可能這就是中國特色了,自古以來,很多事情就是在酒桌上解決的或決定的。畢竟酒桌是最佳的辦公地點嘛。我們今天也不知道有多少重要的任命是在酒席間完成的,人們可能會認為是腐敗,殊不知,在酒桌上辦公,這正是從我們老祖宗那裡傳下來的東西,即使是劉項兩位大英雄,也未能免俗。如果硬要說酒桌之上有腐敗,也未嘗不可,但那些個主要腐敗過程也是主要發生在酒席以外,而到了酒席之上,已沒剩下多少可腐敗的內容了。劉項二人為什麼註定要有一番交涉呢?這就要看看劉項二人各自在鴻門宴所處的境地了。鴻門宴之前劉邦率先滅秦,佔領了秦的關中之地,並享有在關中稱王的權利,但他手下只有十萬人馬;項羽消滅了秦軍野戰主力,掌握了反秦聯軍的指揮權,擁眾四十萬,而且是劉邦的上級。這裡,劉邦的功勞大,項羽的勢力強。在我們後人看來,項羽破秦主力,其蓋世奇功任何人都比不了。如果依當時的看法,可能劉邦的功勞還更大一點,因為畢竟是由他完成了對秦的最後一擊,完成了推翻嬴家王朝的壯舉,當然非同小可。而且在解放全中國的過程中,經劉邦之手解放的面積較其他任何人都大的多。雖然劉邦所處的地位有利,但項羽的勢力太強。如果項羽認可了劉邦應有的權利,則不可能有什麼鴻門宴了。但項羽顯然不會接受這個現狀,而當時的所有人,包括劉邦本人在內,也都意識到項羽不會接受這個現狀。劉邦的勝利來得太突然,可能他在戰鬥的期間意識不到這一點,而當這個勝利成為現實時,他突然發現他將由一個普通的楚國方面軍統帥,一躍而成為一個君王,而且是強大的秦王,真是喜從天降,能不得意忘形嗎?但他的這個喜悅還沒有持續多久,就立即清醒地發現,這個他即將到手的這個勝利果實,未必就那麼牢不可破,沒準會有人不遵守遊戲規則,來搶奪勝利果實。起先楚懷王只是約定了先入定關中者王之,但並沒有規定一旦有誰不遵守這個規則將如何如何。事後看,楚懷王定下的遊戲規則是相當不完善的,是不是給那個著名的號令加上個後綴——如「任何人都不得違反」,如果有人膽敢違反,就全黨共討之、全國共誅之之類恫嚇之詞,會不會更好一些?沒有發生過的事,也不便妄測。尤其是在實力為王的情況下,有實力的一方哪裡會那麼老實地遵守與實力不合的事先約定呢?劉邦得到了王關中權利之後不久,便經人提醒,他的這個權利並沒有什麼保證。有人說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強。今聞章邯降項羽,項羽乃號為雍王,王關中。今則來,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關,無內諸侯軍,稍征關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計,從之。《高祖本紀》此時的劉邦還沒從勝利的喜悅中過足狂歡的老癮,陡然發現自己面臨如此前景,當然也嚇壞了。怎麼辦呢?他只得按建言者的提議去做,靠自己的努力去爭取這個保證。以上記載提供了一個歷史場面,根據日後的情況來看,這個場面里有一個細節令人不解,即劉邦對項羽方面的情況知之甚詳,而項羽似乎對劉邦的情況知之甚少。劉邦知道章邯已被立為雍王,項羽卻不知道劉邦已滅秦了。如果項羽知道,可能那場大屠殺就用不著了。這樣一個信息不對稱的情況是如何造成的?菜九以為,可能是時間造成的。因為項羽號章邯為雍王的時間是秦二世三年七月,而劉邦入主咸陽是三四個月之後的事情,章邯為王的消息極有可能在劉邦入主咸陽之前就傳到咸陽;而從劉邦入主咸陽到項羽坑秦降卒事發,時間只得一個月左右。於是,劉邦方面就有了信息的優勢,反正劉邦確實著手落實這個建議了。他大力加緊招兵買馬,擴充實力,並派重兵把守項羽聯軍入關的必經門戶——函谷關,他想以武力保證這個遊戲規則不受破壞。很短的時間內,劉邦的軍隊規模就從入關前的數萬人,驟增至十萬人。當時秦政權已徹底覆滅,劉邦的這些兵馬的使用方向,只能是自己聯盟內的對手。平心而論,劉邦也並不是真的準備與來自己方營壘的人爭個高低,更多的可能是想取得某種程度上的威懾力,使得想要動搖其合法權利的任何企圖,在行動前都要掂量掂量。如果勢力相對均衡,或者所爭的利益不是太大,劉邦的這些努力都可能生效,都可能使爭執不發生。遺憾的是,兩者都不是,勢力懸殊過大,要爭的利益非常大,爭執的發生就是必然的了。按說有楚懷王的事先約定,就不應該有什麼爭執,或者即使有爭執,在楚懷王約定的前提下,也可以予以化解。但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實生活中,早先說好的事,到後來修來改去的事實在是太多了。楚懷王約定時,還沒有形成超級武裝集團。到了形成項羽超級武裝集團後,人多槍多拳頭硬的一方就有修改遊戲規則的要求,必然會置楚懷王的約定於不顧。所謂槍杆子裡面出政權,拳頭硬的是大哥,說得就是這個理。何況項羽根本不像人們以為的那麼蠢,他早早地就為日後可能出現的風波埋下了伏筆——上年七月章邯剛剛投降,項羽當即立章邯為雍王。按當時的通行模式,項羽的這一舉措是受到廣泛認同的。當時流行共奉共尊,只要不是私下授受,就算是被廣泛認可,這個模式就是諸侯相王模式。此舉算是項羽布下了先手,以此為由頭,就可以制衡楚懷王的事先約定。楚懷王有先入定關中者王之的號令,項羽有封章邯為雍王的事實在先。難道楚懷王的號令就非得遵守,項羽的舉措就如同放屁?肯定不能這樣。於是就有了爭端,有了鬧事的由頭。一旦有了事端,要麼就打,要麼就談。到了鴻門宴這個歷史關口,恰恰是打有打的理由,談有談的機緣。最終擇何而行,還是要看事態發展而定。2.有缺陷的懷王號令劉邦、項羽,一個要維權,一個要毀約,他們起爭執的焦點只有一個,即楚懷王的決戰號令——先入定關中者王之。後世很多不認真的人(以今人為多),常常會莫名其妙地認為,楚懷王的這個決定是對劉邦搞政策傾斜。如果持此觀點的是今人,倒不難理解,我們今天見過太多的暗箱操作,事先內定了太多的東西,造成人們的固定思維習慣。我們一見到出現對一方明顯有利的結果,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裡面肯定有貓膩。而這一套在楚懷王這裡並不適用。不是說楚懷王一定不想向劉邦傾斜,實在是沒有可傾斜的條件。所謂傾斜,就是特意找個容易的差事讓某人去干,事成之後,予以重賞。但滅秦這件事,實在是兇險萬分的,可以說一點把握也沒有。按這些人的看法,好像楚懷王跟秦二世商量好了,讓秦王朝抬抬手,就只許劉邦把秦給滅了。如果不讓劉邦滅,項羽來了就糟糕了。怎麼聽起來就像:求求你殺了我吧。此類想當然的說法喜歡聽的人還真不少,只可惜,現實中沒人願意這麼講。既然秦楚雙方沒有默契,楚懷王憑什麼搞傾斜呢?天下苦秦久矣,秦是全天下的惡夢。陳勝部就差一點把秦給打下來了,誰知秦一反手,就把聲勢前所未有的陳勝給滅了;項梁將秦打得沒脾氣,誰知秦一反手,又把項梁給滅了。這一來二去,不僅屠殺了大量楚人,而且大傷楚國的元氣士氣。談秦色變,視秦如畏途,這才應該是當時人的真實心態。那些以為楚懷王因對劉邦偏心而委派劉邦擊秦的認識,實在是痴人說夢的無稽之談,任其自娛自樂可矣,想說明問題則絕無可能。因為司馬遷記得很清楚,「諸將莫利先入關」,表明當時西向擊秦是一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而絕非什麼天大的便宜。何況當時楚兵新挫,正是士氣低落、軍心渙散的時候,以新敗之楚去擊勢大之秦,勝算能有幾何?恐怕勝利的希望幾乎等於零,倒是個較接近事實的判斷。正因為這樣,楚懷王的命令是非常寬泛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並沒有單獨指定由劉邦完成這個任務,更沒有不讓他人染指滅秦之事。換言之,任何人只要先入關滅秦,都可以擁有這個權利。如果把這個號令放在當時的情景之中,就顯得虛無縹緲的很,無論是歷史還是現狀都不支持這個前景。歷史地看,是秦以一國之力滅了六國,六國中任何一國與秦單獨較量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尋死路;現實地看,從陳勝,經項梁,至楚懷王,楚的勢力呈現出逐級而下的態勢。陳勝最強,一呼百應,且將秦打了個猝不及防,席捲天下並打進了函谷關;項梁次之,人越聚越多,並連續勝秦;楚懷王最弱,楚軍大挫,盟友凋零。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即使是楚懷王想偏了心,非要讓劉邦得這個便宜,其保證何在?完全沒有這樣的基礎嘛。何況西進入關只是劉邦的終極任務,此前還有許多任務要完成,包括為援趙楚軍開闢前進通道等等重任,真可謂困難重重啊,包括兵源不足,一切的一切,全要劉邦自己想辦法解決。幸虧漢高祖豁達大度,臨危受命,勇挑重擔,不講價錢,不提任何要求,只管埋頭苦幹,不問前程。這又哪裡能看出一絲一毫傾斜的氣息啊?如果把安排給劉邦的任務給了我們今天的人,我們可能當場就會大聲質問楚懷王,憑什麼給我穿小鞋?可是這種無比險惡的前景,到我們今天眾多不認真的人那裡,卻變成可以做人情的美差。嗯,楚懷王看劉邦非常順眼,就把這件美差私下裡授予了劉邦。比如大名鼎鼎的翦伯贊教授就以為楚懷王與趙高串通好了,可惜這只是他的個人意淫,一點事實依據也沒有。因此,這類不實之詞,實屬大放狗屁。行文至此,我們可以說,楚懷王發動的對秦決戰是在最艱難的時期作出的最為大膽的決策。因為這個時期的楚國是自陳勝以來最弱的時期。不僅弱於陳勝時期,也弱於項梁時期,而且還因為項梁新敗,楚人的士氣正極度低迷著呢。在這個困難時期作出決戰的決策是要有相當膽略的。可能在當時所有人看來,這是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我們揀一個今天人們熟悉的事物來比喻,可能人們就容易理解當時的難處。比如某一天,中國體育界的領導下達了一個戰鬥懸賞令,中國足球隊的誰打敗了巴西隊,就給予巨額獎賞。可能人們聽了也只能笑笑,誰也不敢想像能打敗巴西隊,也就根本不會去想獎金髮下來後究竟如何分配才算公平。為什麼不去想,難道不想發筆橫財嗎?不是不想發財,確實是因為這基本上是一個根本無法完成的任務。豈料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居然就發生了,中國隊贏下了比賽,一比零,而進球的這個人就是劉邦。從最終出現的這個結果來看,楚懷王的這個號令,似乎有點超前,似乎有點不周全。但這個看法只是個事後諸葛亮的看法,當時可是誰也沒有想到能打敗秦國。再說楚懷王也不是學會計的,哪會把賬目算得那麼清楚。在形勢極端不利的情況下,能氣吞山河地發布滅秦號令,這本身就是一件壯舉,搞壯舉的人,哪能搞得婆婆媽媽,搞諸如進球的分多少,助攻的分多少,中場組織的分多少,牽制對手的分多少,負責防守的分多少。這一系列從情理上應該考慮也可以考慮的細活,到楚懷王這裡完全免了,完全從簡。而正是憑著這種粗放的豪情,才鼓舞起楚軍將士的戰鬥精神,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刀槍兜頭砍殺過去。或許正是這樣,不可一世的大秦帝國就稀里嘩啦地敗下陣來。再說了,楚懷王的這個號令從內容上看也相當公平,基本上是針對全天下的。也就是說,不管什麼人,只要先打進咸陽滅了秦,這個關中王就非他莫屬。在絕無可能的情況下,大家對這個分配方案沒有任何異議。滅了秦國,那可是秦以外各國人民世世代代連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況且楚軍新遭大敗,怎麼可能成為現實呢?人們的這種心態及這個普遍思維有其合理性,因為秦強楚弱乃至於各國弱的情況,已持續了不止一個世紀,到此為止還沒有任何改觀。但天要亡秦,就會創造奇蹟。這個奇蹟的最重要體現就是,楚懷王與劉項同時出現在秦的對立面,而且是鐵了心要亡秦。最終確實是一鼓作氣把秦給滅了。勝利來得太快,快到不可思議,快到令人目不暇接。也正是這個快,使得楚懷王的號令顯得草率與粗糙。這大概就是形勢比人強的關係。彼一時也,此一時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楚懷王這個出台伊始沒有任何問題的分配方案,到了真正落實時,開始出現問題了。在攻秦的過程中,這個分配機制並不產生太大的效用。但滅秦之後,到了要兌現這個號令允諾的東西時,問題就出現了。而之所以會出現問題,也是因為產生了項羽超級武裝集團。還是以那支中國足球隊來類比,怎麼能把差不多全部獎金都獎給進球的劉邦呢?劉邦全拿有劉邦的道理,畢竟遊戲規則是事先定好的;他人反對有他人反對的道理,也不是你劉邦一個人在幹活。好傢夥,你小子就一個人把秦王朝屯積的金銀財寶獨吞,也太美死你了。中國有句老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劉邦一個人獨吞獎金,旁邊的人自然要憤憤不平。如果有人挑頭爭這個獎金,肯定會從者如雲。當然,如果項羽不爭這個獎金,其他的人功勞不過爾爾,應該不敢來趟這淌渾水。而一旦項羽挑頭爭這個獎金,其他人肯定會乘機起鬨,以期從中分得一點。項羽又哪裡是不爭的人啊,如果不爭,他就不是項羽了。 3.劉項走向鴻門的過程劉邦、項羽,這兩個楚國佬要在遠離故鄉幾千里之外的鴻門這個地方PK一下,頗可怪也。難道這兩人原本不認識?太認識了。原本關係不好?關係太好了。不僅無冤無仇,關係還不是一般的好,都結拜為異姓兄弟了,劉邦是大哥,項羽是小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怎麼此時此地會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己人鬧到要刀兵相見?看來都是獎金惹的禍。更值得稱奇的是,他們走到鴻門這個地方並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劉項兩人走到鴻門宴的過程其實並不複雜。人們往往會以為劉邦佔得了先機,因為他的任務就是攻秦入關。其實劉項二人入關的機會至少是均等的,甚至項羽完全有可能比劉邦先入關。如果不信,我們可以用兩人各自的行動排一個時間表。秦二世二年後九月或秦二世三年十月(後九月相當於今天所說的閏九月,秦末漢初以十月為歲首,後九月為當年的最後一個月),按楚懷王的戰略部署,劉項兩人分別踏上了滅秦之路後,至鴻門宴會合碰面,時間最長達十四個月。綜合《秦楚之際月表》及相關傳記,其具體行動如下:秦二世二年後九月或秦二世三年十月,劉邦先期出動,承擔了為援趙楚軍開闢通道的任務。大約在秦二世三年十月起,就連續在安陽(在今山東曹縣東)、成武(即今山東成武)、亳南(今河南商丘東南)克敵。這段時期項羽在幹什麼,不清楚,應該在劉邦部出動不久,項羽也隨宋義踏上了北上援趙之路。可能於此期間便進駐了劉邦部打下的安陽。秦二世三年十一月,進駐安陽的宋義停止不前了,一直在安陽逗留了四十六天。其時間應該是從秦三年十月持續到十一月間。項羽殺了宋義,奪了援趙楚軍的指揮權,並被部屬擁戴為主將。又被楚懷王追封為上將軍。同月渡河決戰。秦二世三年十二月,由項羽率領的援趙軍連續擊敗章邯與王離,破秦軍於鉅鹿之下。與此同時,劉邦部開始了對昌邑(在今山東金鄉西北)、栗(在今河南夏邑)方向的作戰。秦二世三年二月,項羽在河北破章邯軍。與此同時,劉邦部自栗西向出擊高陽(在今河南杞縣西南)、陳留(在今河南開封東南陳留),再北上擊開封、白馬(今河南滑縣舊滑縣城東)之敵,這一連串的行動即是對河北楚軍後方的策應,也是對河北楚軍主力與楚都彭城之間地帶的廓清。秦二世三年三月,劉邦這才開始了專心致志的西征。此時距受懷王之命約半年時間。此後的兩個月,劉邦部擊開封以西的曲遇(在今河南中牟東),破楊熊軍,再南下至長社、宛陵(疑即今河南鄢陵),轉向西北攻擊洛陽左近的潁陽、平陰等地。秦二世三年四月,項羽急攻章邯,章邯感到招架不住了,就使長史欣歸秦請兵,受到趙高的責罵。秦二世三年五月,長史欣回到章邯處密謀叛秦。 秦二世三年六月,章邯與楚約降,未定,項羽許而擊之。與此同時, 沛公攻南陽守齮,破之陽城(今河南登封)郭東。 秦二世三年七月,項羽與章邯期殷虛,章邯等已降與盟。以邯為雍王。沛公擊降南陽。秦二世三年八月,張耳從項羽諸侯入關。與此同時,沛公攻武關破之。九月,沛公攻下嶢及藍田。與此同時,項羽的動態不詳,估計沒有抓緊進軍。 漢元年十月,秦王子嬰降,沛公完成滅秦。與此同時,項羽的動態不詳,估計沒有抓緊進軍。漢元年十一月,沛公出令三章,秦民大悅。派兵守函谷關。項羽詐坑殺秦降卒二十萬人於新安。 漢元年十二月,也就是鴻門宴發生的這個月了。劉項兩方差點刀兵相見。以上史實是很可以討論出一些名堂的。如從《秦楚之際月表》上看不到劉邦在秦二世三年十一月的作為。此時的劉邦應該是繼續為開闢援趙楚軍的前進通道作戰。至於沒有記錄到月表中,可能是與九月十月的作戰銜接緊密、分無可分的關係。秦二世三年四月五月的情況與之類似。至於宋義的被殺,則應該是其畏戰的下場。而其之所以畏戰,完全是因為能力不足。他是因非常碰巧地說准了項梁之敗而得到重用的。但其此前並沒有展示軍事及領導經驗與能力,可能也根本不具備。而行軍打仗這種摻不得半點虛假的活計,對一個沒有足夠能力的人來說,肯定是根本無從下手的事。所以他要與齊聯絡,以為自己留後路。楚懷王追授項羽接任宋義的職權,為楚上將軍,項羽就成了整個楚武裝力量的最高指揮官,理論上也是劉邦的上級。當劉邦完成為項羽楚軍主力援趙開路的戰事後,在南下的途中可能與北上的項羽會過一面。為什麼要提出這一書上沒有的內容?還是根據劉邦項羽雙方的動態。項羽殺宋義的安陽距黃河還有一大段距離,而其迅速投入決戰,應該在這個期間沒有經過戰鬥消耗,這個消耗包括時間上與兵員上。而做到這一點,應該是有人替他把這一路上的秦軍都清理了。而這個人就是劉邦。劉邦北上開闢通道的工作,此時大概也已完成,當其開始南下時,應該與率軍北上的項羽,有過一次會面。因為兩支規模較大的友軍在戰略運動過程中,應該有所聯絡。在這一次會面時,或者進一步明確了一戰河南,一戰河北的總體戰略。表明劉邦在鴻門宴上所說的話,可能是楚懷王的戰略部署,至此兩人重新確認;也可能是兩人根據形勢的評估,作出的總體戰略規劃。進一步來看,如果有過這次會面,很可能還會重申先入關中為王的號令。劉邦部的下一個作戰目標是昌邑(在今山東金鄉西北)、栗(在今河南夏邑),其方向是從成陽下東南轉正南。值得一提的是,劉邦部在這個時間段的這個舉動,正好填補了項羽部北上的真空,其協同作戰的意味十分明顯,表明劉邦部另有拱衛彭城的職責。因為楚懷王全力擊秦,已將絕大多數兵力調撥給宋義後轉項羽,楚都彭城一帶應該相當空虛了。而彭城左近還有秦武裝存在,楚都的安全堪憂。這就需要有力武裝前來護衛。而劉邦是一支常勝軍,對秦武裝有巨大的威懾力。有劉邦在彭城左近活動,秦武裝將不敢輕舉妄動。秦二世三年端月,即正月,劉項兩邊都沒有活動。這大概是經過大戰或長期征戰,應該有一個休整期。對項羽而言,除了休整以外,可能還要面對被諸侯立為上將軍後的內部形勢。因為此時的諸侯軍隊可能多於楚軍,儘管都服了項羽,但畢竟相互之間一點也不熟悉,必要的整合是省不了的。秦二世三年二月,劉邦的一系列作戰,自栗西向出擊高陽、陳留,再北上擊開封、白馬之敵,這一連串的行動即是對河北楚軍後方的策應,也是對河北楚軍主力與楚都彭城之間地帶的廓清。行至白馬後,劉邦西進前的全部使命便宣告終結。此後,這支部隊開始了著名的西征。項羽也於此月再破秦軍,經此一役,秦軍的元氣應該是給徹底傷了。如果他銳意擊秦,其所處的地位及掌握的力量是優於劉邦的。應該看到,從二月起章邯軍就招架不住了,且未得到援軍,項羽部到六月仍未搞定章邯,是不是存在攻擊不力的問題,至少沒有抓緊進軍。與早期的作戰相較,秦強楚弱的情況已徹底改觀。早先秦強楚弱,楚還能不停攻擊,到了楚強秦弱之時,作戰的力度反而下降。這一點項羽應該負責。為什麼會是這樣?可能項羽此時已有天下之志,他也知道秦決無翻身的可能,滅秦只是早遲的事。他更關心的是滅秦之後怎麼辦。再加上整合隊伍的工作,徹底打垮章邯的時間就被大大推遲了。 到了秦二世三年七月後,劉項兩軍的反差就更明顯了。此月,沛公克南陽,章邯降項羽,這兩者的時間大致相等。但此後劉邦三個月就完成了滅秦,其間經過了無數戰鬥。而項羽於此期間沒有作戰,卻花了近五個月的時間才入了關,看起來寶貴的時間就莫名其妙地被消耗掉了。項羽的前途即使不是一馬平川,至少比劉邦所要面對的不停作戰要舒服得多,他實在是極有可能比劉邦早進咸陽的,但項羽還是沒有動作。這個沒有動作頗值得玩味。一種可能是,項羽的隊伍規模大,而規模大的隊伍在運動時所花的時間應該長一些。而且,項羽此時已不單純是一個軍事統帥,同時也成為一個政治領袖。他不僅要管理自己直接指揮的楚軍,可能還要協調多國聯軍內部的事,甚至會有很多亂七八糟的矛盾上交到他這裡來,要他一一處理。何況與楚以外的頭頭腦腦打交道,要花時間相互熟悉,來確定各自的喜好,確定對方未來的地位。這些事可能確實很費時間。再說,項羽知道秦已絕對沒有翻盤的可能了,不可能有翻船的前景,他完全可以把對秦的勝利進軍辦成一個盛會,於是,他可能會有意識地放慢行進,甚至停留在一個地方,等待各種諸侯加入他這個盛會。辦會嘛,自然要多花時間噢。而在這個期間,他確實是等到了魏王豹、趙將瑕丘申陽、趙將司馬卬,可能還要接受關外秦軍的投降,如阻擊劉邦於開封的秦將趙賁,應該是在這個時期投降項羽的。因此,項羽可能並沒有刻意把時間消磨掉,只是在辦這些瑣事的時候,就耽誤了入關的事。另外,項羽還能得到楚懷王籌措的物資與兵員補充,這對於保證其諸侯上將軍的地位與權力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沒有足夠的實力,別人未必服你。所以到了最後,諸侯聯軍中的楚軍人數,可能不比各國軍隊的總和少。如果說楚懷王有傾斜的話,項羽所部得到的實惠最多,應該是這個傾斜的受益者。但這种放慢行進的做派,也使項羽付出了代價。這個代價就是落在劉邦後面入關。可能他沒有想到,劉邦那麼一支小部隊,怎麼居然把秦給打了下來。按酈生的說法,劉邦在攻下陳留之前,其部隊不滿萬人。這樣規模的軍力,是完成不了西進滅秦的使命的。但自打下陳留之後,這個狀況得到改善。秦二世三年二月,劉邦攻下陳留,於是他就有足夠的糧食來擴軍。同時又擊白馬,將先期渡河援趙的呂澤部迎了回來,加強了軍事實力。所以到了攻武關時,劉邦所部有數萬人之多,與其剛剛出征時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語——不僅能突擊,而且能攻堅。這個變化,項羽沒有想到。如果要做總結的話,沒想到還不能算大錯,哪能事事想到呢?項羽的錯可能在於沒有抓緊時間進軍,因為在章邯投降之前,大部分的整合工作應該已經完成。剩下的工作,完全有可能在行進途中一一解決,以項羽之才,並非做不到這一點。但項羽沒這樣做,就最終落了後手,形成被動的局面。所以後來騎馬硬上弓,搞得很難看。原先菜九以為,項羽本人要為他自己入關落了後手負責任一事,是個人的獨家發現,後在網上看到清人王曇也有類似看法。其《吊項羽》一詩,說的就是這個問題。現全文照錄如下,以使古人之高見不致湮沒。秦人天下楚人弓,枉把頭顱贈馬童。天意何曾袒劉季,大王失意戀江東。早摧函谷稱西帝,何必鴻門殺沛公?徒縱咸陽三月火,讓他婁敬說關中。4.戰勝或者毀滅項羽在坑殺秦降卒後不久,就應該知道秦的關中已被劉邦打下來了。不知此時項羽的進軍是加快了呢,還是更慢了呢?菜九以為,加快進軍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既然知道秦已經滅了,當然要急切地會師,並處理以後的局面。何況一旦證實了那個壓迫各國一個多世紀的秦滅亡了,反秦武裝豈能不欣喜若狂?於是,項羽的勝利進軍就更像一場盛會了。但這個盛會行進到了函谷關下,就開不下去了。因為遇到劉邦的楚軍把守著關門不開。劉邦此舉是聽信了前面的進言的結果,因為顧慮不能如約王關中,於是便想強行王關中。他令人守關不許諸侯入,真正是關上大門稱王。但這種做法並不可取,甚至可以說殊為失策。因為當時的流行模式是共立共尊。就算你有王關中的權利,也還要過一過手續。閉關不許諸侯入,就等於把自己放到了諸侯的對立面。而劉邦此時的身份還是楚將,執行的是楚懷王的號令,像這樣公然擺出敵對姿態,顯然是不合適的。因此,劉邦關閉函谷關之舉,無論在聯軍眼裡,還是在諸侯上將軍項羽眼裡,這個舉動都是十足的反叛。《藝文類聚》引《楚漢春秋》云:"沛公西入武關,居於灞,解先生說上,遣將軍守函谷關,無入項王。大將亞父至關,不得入,怒曰:沛公欲反耶。"不難想見,這個閉關之舉,對於正在以盛會姿態進軍的聯軍,真是要多掃興有多掃興,再因掃興轉為憤怒。所以儘管守軍沒有做出更出格的敵對行動,也是要嚴懲的。於是才有了《項羽本紀》所說的:"函谷關有兵守關,不得入。又聞沛公已破咸陽,項羽大怒,使當陽君等擊關。" 據《黥布列傳》,項羽"又使(黥)布等,先從間道,破關下軍,遂得入至咸陽"。估計這個戰事並不激烈,其原因在於,兩軍原本熟悉,如果視力好,完全可能從人堆中找到自己熟悉的人而相互打招呼。再說啦,劉邦此時可能也沒有鐵了心不準諸侯入,可能也就沒有下達諸如不論什麼人都不許進入之類的命令,守軍也就沒有嚴防死守。因為沒有死命令,所以守軍看到來的是友軍,可能都沒有作抗擊的準備。因此,項羽所部也沒費什麼事就進了函谷關。儘管沒費什麼事就進了關,但在項羽及諸侯聯軍看來,劉邦的這種做派也太不像話了,這幾十萬大軍一路之上風塵僕僕趕了來,不僅沒有受到應有的款待,享受勝利大會師的狂歡,倒像是遇到了一支敵軍,真是太豈有此理了。接下來,項羽要對失了禮又失了理的沛公進行處罰也是非常順理成章的事。正在這時,沛公部的左司馬曹無傷遞來的一個情報讓事態的真相大白。這個情報是:"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 本來項羽對為何沛公要閉鎖關門不讓自己的人馬進入就有點摸不著頭緒,至此恍然大悟。原來劉邦是怕懷王之約不能兌現,其讓人閉關拒諸侯,目的即為欲獨佔關中。項羽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萬萬沒想到當年宋留、周章幾十萬大軍沒幹成的事,居然讓只有萬把人的劉邦給干成了。取得了關中之地,也就意味著取得了滅秦的首功,而這個首功項羽是一定要爭的。於是乎,什麼原本有的懷王之約,什麼昔日的戰友兄弟之情,都不能成為項羽要成為關中主宰的阻礙。所以函谷關下遇阻項羽一怒,待聽說沛公鐵了心要稱王關中,項羽更是大怒,當即下令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司馬遷寫書時只記下了這一句話,這句話只是一個戰鬥號令,後面應該有一大堆配套措施。比如為什麼要打沛公啊,他可不是秦王朝的反動派啊。所以說,即使是實力雄厚要找碴找仗,也要師出有名啊,那麼,戰前動員是省不了的。而這個戰前動員,就是要給沛公安上一些罪名。什麼罪名?這時候曹無傷傳遞的消息內容就派上用場了--沛公不僅要謀反,而且要一個人獨吞秦政權留下來的金銀財寶。那還了得,聯軍上下還不炸開了鍋,人人恨不得立即上去把這個吃獨食的劉邦給做掉。短短的兩天時間,項羽一怒再怒,一點沒有這大半年來優哉游哉的從容了。自從鉅鹿戰後,天下大勢均在項羽掌握之中,而且從大趨勢上,形勢可能會越來越好。但到了這個時候,突然局面開始失控,從躊躇滿志,到美好的憧憬將成泡影,這其間的落差也太大了,項羽的心裡能不上火嗎。項羽有什麼美好的憧憬啊?書上沒有明說,但根據項羽日後的行動,大致可以這樣推斷,此時項羽應該有兩大宏願,其一為滅秦社稷宗室以泄憤,其二為總攬天下之權。項羽的祖父項燕、叔父項梁均被秦人殺死,可謂國讎家恨極深,此時要來一個總清算,也是人之常情。項羽起義前觀秦始皇東巡的超爽排場非常眼熱,就向其叔叔項梁進言可取而代之,此時項梁已死,但項羽此時的勢力已較項梁盛時更強大得多,這個取而代之的美事自然就落到項羽身上了。此時距這個目標是前所未有的近,簡直是唾手可得。而項羽有強大的實力為後盾,他的這兩大宏願,就並非是自說自話的一廂情願,而是前景相當的好啊。函谷關的受阻,曹無傷的情報,使得項羽原有的良好感覺一下子沒了基礎。他不上火才怪呢?原因也很簡單,以前的如意算盤打不下去了。現在來盤點一下,就可以看出,項羽的失策,實在是失在大意上。項羽破秦於鉅鹿之下後,秦的覆滅已經只是時間上的事了。項羽對於秦這塊刀板上的肉,並沒有急不可耐地一下子把文章做絕,而是使足了耐心,攢足了力量,讓秦人徹底絕望,不得不投降。當時看項羽只是損失了一點時間,到頭來卻變成損失了時機,落了後手,造成了現在的被動局面。而且讓項羽爽不起來的劉邦,還是項羽的結義兄弟,真要處理起來,還頗為棘手。因此,菜九以為,項羽發的這個衝天大火,其內涵還不僅僅是聽說劉邦要稱王關中。這個只是表面原因,這個表面化的東西,很容易讓人把項羽看輕了。劉邦王關中的前景還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嗎?你如果不樂意讓他當,儘管去打嘛,礙事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這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根本用不著發那麼大的火嘛。因此,項羽的雷霆之怒中,多少包含了對自己的不滿。因為他本來是可以取得劉邦現在所處的有利位置的,畢竟入關滅秦這件事,本來就沒有承包給劉邦嘛。有關這一點,上述劉項兩家的進軍時間表就足以表明了。 根據曹無傷職務左司馬,他應該是劉邦的友軍呂澤的部下,因為呂澤所部與劉邦部的軍階體系不一樣,司馬這個軍階還是蠻高的,表明此人的戰功不一般。其可以被人記住的軍功是斬秦泗水守壯,這可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大功一件。其資歷與功勞在劉邦陣營中都是值得稱道的。這樣一個高級將領,一個老革命,怎麼會在項劉兩軍矛盾衝突將起之時,去向項羽賣弄風情,暗通款曲。這是因為函谷關破,兩軍之間已呈現水火不相容之勢。劉弱項強,明眼人一眼就看了出來。那麼,其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創下的功勞與名望,極有可能會在一場混戰中付之東流,甚至於性命都難以保全。值此之際,應該怎麼辦?要麼開小差,這意味著以往的功勞一筆勾銷;要麼與項羽私通,或者可以在勝利的一方得到一點實惠。很顯然,曹無傷選擇了後者。這樣一來,項羽一方就用不著猜謎了,而這一前景是項羽極不願意看到的。原來劉邦是怕懷王之約不能兌現,其讓人閉關拒諸侯,目的即為欲獨佔關中。這又如何使得?其實無論有沒有曹無傷的密報,項羽都不會讓劉邦王關中的野心得逞,只是有了這個密報,加大了項羽打擊的決心,加速了打擊的準備力度。仔細分析曹無傷的情報,讓項羽最惱怒的應該是沛公欲王關中,而最能激發諸侯軍隊殺氣的事應當是最後一條。因為沛公欲王關中,與大家無關,使子嬰為相,那是劉邦自己的事,旁人管不著,也不礙旁人的事。在項羽來看就不同了。項羽不情願劉邦能站穩關中,那不僅會破壞自己一統天下的宏圖大業,而且要屠戮秦宗室也非常不方便。從殺宋義當上楚上將軍開始,到破秦鉅鹿當上諸侯上將軍,隨著實力的增強,項羽的野心一步一步開始增大,他已經看到了其掌控天下掌控全局的前景。而這個前景極可能由於劉邦王關中而產生的新形勢而最終落空。你看,劉邦佔據了關中,收服了民心,掌握了大量財富,又得到舊秦宗室的襄助,其在關中站穩腳跟應該一點問題也沒有。這樣一分析,曹無傷情報的史料價值一下子就顯現出來了。他這可不是在無中生有捏造事實,而極可能是劉邦已經在做的事。只是因為項羽的實力太強,劉邦的很多措施最終胎死腹中,也使得這一歷史記載成為沒有著落的讒言。如果劉邦的計劃得以實施,劉邦在關中坐大的前景是非常可觀的,這樣一來,項羽的任何野心任何抱負兌現起來都很麻煩。項羽又怎麼會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呢?何況一旦劉邦王關中,就如同得了頭彩,差不多拿走了絕大部分比賽獎金。而項羽率部連破秦軍的功勞確實很大,但沒有得到頭等獎金,你這個很大就要大打折扣、就要存疑。你功勞很大,怎麼獎金這麼少啊?所以,劉邦的王關中一事,將使得項羽的戰功相形見絀這一點,也是項羽所不能容忍的。那怎麼使得?在人的基本特性中,總上非常看重自己的貢獻,而看輕他人的貢獻,眼下突出的貢獻與回報落差,也使得項羽非常不爽。但無論是爭功也好,爭權也好,這些個小九九隻能在項羽自己在心裡盤算,不能拿上檯面鼓舞軍隊的鬥志。而秦政權搜刮的金銀財寶被劉邦獨佔一事,足以激發聯軍的殺氣。聯軍多數人可能會有這樣一種心態,王可以給你當,但錢必須拿出來大家分。由項羽挑頭鬧獎金,聯軍的士氣空前高漲,眼看大戰將起,同時也是大亂將起,大難將起,沛公危矣,天下危矣。其實我們後人非常嚮往的打與殺都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看起來打與殺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但在鴻門這個地點,這個時間點,打與殺的最好結局也不過是解決了劉邦,而即使這樣,對於項羽完成其兩大心愿也不見得有什麼幫助。人們可能會說啦,項羽一統天下的最大障礙不就是劉邦嗎?只要把劉邦解決了,不就一切OK嗎?天下的事就是一個劉邦問題嗎?不能這麼說吧?再說沛公部就那麼容易解決嗎?人家也是能征慣戰之師,哪裡會伸著脖子等著你來殺頭啊?項羽雖然好戰,但也不是以打為目的的。打從來不是目的,只是達成目的的手段。即使拋開劉項交情不錯的原因,在這個時間點,在這個地點,打也不是個上佳的選擇。試想,秦關內剛剛被解放,沛公又深得民心,一旦兩邊打了起來,沛公可能會為了自保,大力武裝秦地民眾,項羽在關外的戰場上及戰場下殺死了無數秦兵,秦人對其恨之入骨,有人挑頭與項羽斗,關內秦人將蜂擁而上。面對如此前景,即使勇悍舉世無匹的項羽也會感到非常可怕。天時地利人和,是鬥爭取勝的要素,項羽所有者,實力超強而已,是不是佔了天時不知道,但至少地利與人和均不在他這一邊。如果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劉邦,一切都還好說。但劉邦又豈是善茬,解決起來一定就很順手?雖然四十萬對十萬,人數上懸殊極大,但項羽的四十萬人應該是非常集中的,而劉邦的這十萬人可不是團在一起,應該是分散在關內的各處要害地帶。如果大家不願意屈服,抗爭起來,也非常棘手。因為戰端一起,哪能保證不出現意想不到的變數。如果秦王朝死灰復燃怎麼辦,如果聯軍內部離心離德鬧將起來怎麼辦,這些都是沒有把握的事。所以說打與殺都應該是萬不得已的事情。既然有那麼多不祥的前景,項羽為什麼還要怒,還要打要殺呢?唉,這還不是沒有辦法嗎?項羽選擇打的理由其實很簡單。有時人的願望一旦落空,就自然想到毀滅。願望落空不等於輸,還可以有雙贏模式。但人們在習慣上往往會把願望落空與輸劃等號。項羽的情況也有點類似,要麼全贏,要麼全輸,沒有中間道路可走。不能滿足他的幾大夙願,就等於輸了。如果讓劉邦如約王關中,他要滿足幾大願望,還真不容易。因此,如果他的願望不能實現,他是寧願把這個世界給毀了的。比如他發出的與沛公決戰號令,就有不顧一切豁出去的意思在其中。真是不如願,毋寧死。如同足球比賽時比分落後一樣,反正一比零也是輸,三比零也是輸,索性不顧一切放手一搏,或者還能反敗為勝或亂中取勝。因此,在面臨願望落空無法可想的時候,項羽選擇了打,至於以後的事情,就只能走著瞧。劉邦方面所遇到的尷尬是,曹無傷之進言完全屬實。以曹無傷的身份,他掌握的信息應該是相當可靠的。劉邦的打算並非隱蔽,秦王子嬰剛剛投降,劉邦就向秦關中人民宣布其將王關中的楚懷王之約。而啟用秦王子嬰為相,也有其合理性,因為劉邦的楚軍畢竟是客軍,對當地的事務不甚熟悉,經過戰亂,關中的局面肯定非常複雜,如果能有熟悉舊秦事務的秦王室成員出來襄佐,如得到投降的秦王子嬰之助,亦屬於上策。因子嬰在秦口碑甚好,沛公部為客軍,能得關中如此有力之人的襄助,站穩關中,並興旺發達是可以預期的。當出現可能王關中之約得不到落實的前景時,劉邦的強行王關中,更離不開秦王子嬰的幫助。其所部將領對此應該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從劉邦派人守關,到項羽破關而入,時間長達一個月,劉邦部隊應該是做好了戰與和的兩手準備的。具體而言,戰的姿態是守關不讓諸侯入,如果諸侯們不願意傷了和氣,劉邦就可以如約稱王關中了;和的姿態是封府庫,如果阻攔諸侯們進關未果,那麼,秦王朝的財富還都在這裡呢,大家看著辦吧。試想,如果不封庫,秦積蓄的財富再多,一個多月的時間也足以讓十萬大軍搬空了。這樣看來,劉邦的這兩手打算為他日後的處境創造了較大的轉圜餘地。但還應該看到,劉邦的這種自相矛盾的做法,也把人給得罪光了。你封府庫之舉沒人看見,而你阻撓聯軍入關,人人看得一清二楚。在項羽與諸侯聯軍看來,這麼多財寶讓你劉邦看著總是讓人不放心,所以項羽振臂一呼,聯軍上下人人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其實劉邦也並非到項羽準備發起火併時才感覺到危險的,當函谷關失守,項羽聯軍大兵壓境,劉邦就應該知道大事不好。雖然是友軍,但更多的是敵意,劉邦這方輸了理,且人數處於劣勢,勝負之數未戰已定。不僅是劉邦,其所部稍有頭腦的將領也能判斷出局勢的危急,這其中的某些人,就開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曹無傷的告密也正是在這種情形下發生的。可能是因為曾經是友軍的關係,大戰前雙方下層的走動是免不了的,正因為如此,曹無傷才能送出密報。而且在走動的也不止是曹無傷的人,其他的人也會因為各種目的,如走親訪友的,打探消息的,在私下裡走動著。項伯的走動,就屬於此類私下裡的走動,只不過其走動的方向與曹無傷正好相反。也正是這個走動,開啟了鴻門宴的大幕。其實項伯的夜訪才是鴻門宴里的重頭戲,長期以來,這個過程因記載的簡略而被人忽略了。而為什麼會造成記載簡略,這裡面的文章可就大了去了。 5.談判只是一個過場為什麼說項伯的夜訪才是鴻門宴里的重頭戲呢?因為最重要的事情都應該在這次夜訪中完成了,後面的事情只是對這次夜訪成果的確認而已。如同我們今天經常能在電視上看到兩國或多國領導人聚在一起簽約,其實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結果。至於草擬約定的過程,我們沒看到。但我們可以想見,簽約只是個形式,一切的一切,都在簽約前商量好了。否則約也無從簽起。鴻門宴實際上就是一個簽約現場,而一切的一切,跟我們今天非常熟悉的簽約情況一樣,也是早在此之前就已完成。完成的時間,就是項伯夜訪的時間。而有了這個夜訪,接下來的鴻門宴談判只是走個過場,所有的一切都在鴻門宴的劉項峰會之前完全定好了。項羽要向劉邦痛下殺手,這一情況劉邦並不知道。不知道不等於沒準備,因為項羽破關而入的架式,就是一副來者不善的派頭。劉邦的陣營里肯定會呈現出一片慌亂景象。項羽的不好對付恐怕也是出了名的,所以大家對前景都作了較壞的估計。曹無傷的舉動,也是出於前景堪憂而採取的對策。而究竟前景壞到什麼程度,大家也都是在惶恐中胡亂猜測,直到項伯來訪,才一切全明白了。項伯的半夜來訪是一個意外的事件,而正是這個意外事件,使得事情有了轉機。有很多歷史是由於意外事件促成的,就因為項伯意外地出現在劉邦大營,才有了鴻門宴這一出大戲的上演。在《史記》中,項伯的夜訪過程非常簡單: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鯫生說我曰:『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故聽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游,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於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於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項羽本紀》這個簡短的文字倒是很可以分析一下的。 因為張良曾救過項伯的命,項伯不想讓老友死於戰亂,於是便在大戰即將爆發前潛入劉邦陣營,要把張良從危險中解救出來。張良是知名人士,估計項伯找到他也沒費太大週摺。項伯本來是為救張良而來,並非出公差,完全是私事。可以說,項張二人接上頭以後,項伯的事就算辦完了。而張良因與劉邦特別投緣,他不忍心讓劉邦慘遭覆滅,便又生出事來,撮合了項伯與劉邦的見面。項伯本不願意見劉邦,他實在沒這個義務,他的事辦完了,對朋友盡到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項伯與張良,再與劉邦,相比之下,後者的能力魅力一個強似一個,那麼能力較小的一方,在這種情況下,受到影響,被動行事,也是非常正常的事。因此,當張良提出將項伯引見於劉邦時,項伯也只好接著。項伯雖然沒有從項羽處領受接洽劉邦的任務,但他的特殊身份是可以充當項方的使者的。回頭來看,自項羽破函谷關迫近咸陽後,劉邦一方還顯然沒有派人前去接洽,這就顯得非常失禮了。且不說上下級關係,即便是戰友兄弟,這種冷淡,這種擺明了的不歡迎,也足以讓人生氣。雙方的不通氣,也是大戰將起的促發因素。從張良聽了項伯的話而驚詫萬分的情況來看,似乎張良對閉關拒諸侯入之舉事先一點也不知情。但劉邦欲以武力強行王關中這麼大的動靜,張良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張良事先一點也不知情的應該不是閉關拒諸侯入之舉,而僅僅是對誰出了這個主意不知情。為什麼當初張良沒有勸阻劉邦閉關拒諸侯入之舉?估計張良當時也沒看出此舉會有什麼大害。從其與項伯的對話來看,張良當初最可能姿態也就是沒有竭力贊成罷了。因為以武力王關中這樣的大動作可不能藏著掖著,不可能偷偷摸摸進行,這種基礎工作,千頭萬緒,幹起來應該是全身心的投入,幹得熱火朝天,相當的專心致志呢。如此大的動靜,張良如此機警的人豈能不知?張良最初沒有制止,此刻來說風涼話,張良的頭也夠滑的。劉邦的驚慌與項羽的大怒還真有一比。兩者都不能說對可能出現的變故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但事到臨頭還是慌了手腳。為什麼會是這樣,因為儘管劉邦做了戰的準備,真要打起來,還是沒有勝算。何況聯軍已被激怒了,其殺氣一定是空前暴漲。再加上項羽無與倫比的戰爭能力,劉邦一定將前景看得是一片暗淡,其內心世界肯定是虛透了,慌了爪了。原本準備歡天喜地出任關中王的,誰知現在不但王當不成了,甚至於可能送命,他不慌才怪呢?劉邦急問張良應該怎麼辦,回答是說好話討饒啊。這個事情是討饒就能過關的嗎?萬世帝王之師張良,不應該只出這樣一個不著邊際的計策吧?如果還能算得上是計策的話。劉邦緊接著問起張良與項伯如何相識。一聽說是生死之交,劉邦的腦筋轉得飛快,立即就問二人誰年長;一聽說項伯年長,立即就說要隨了張良,對項伯以兄相稱。真不得不佩服劉邦的機靈勁,在滅頂之災行將降臨之際,腦筋一點都不亂,還是那麼好使,一下子就找到了自然而然能與項伯套近乎的辦法與途徑。千萬不要小看了這一點,兩個素不相識的人,能在一起商談決定一方死生的事,不把關係拉近,還真不方便呢。劉邦曾親口許諾要與項伯結為兒女親家,這事有點可疑。因為日後再也沒提這個茬了。據《功臣表》,項伯受漢封為射陽侯,於漢九年身死,爵位傳給其子劉雎,不久劉雎犯罪被拿掉爵位,如項伯還有其他兒子,應該依漢初慣例將爵位轉過去以銘記項伯之功,但沒有發生,表示沒別的兒子,就沒傳下去。那麼劉邦是沒有女兒嫁過去了。傳說項伯有七個女兒,但劉邦的幾個兒子都有名有姓,婚配也基本清楚,沒項伯什麼事。那麼劉邦在鴻門宴前的許諾是信口開河,還是根本沒這回事,一時也說不清。要說劉邦是成心忽悠項伯,這種可能性也不大,更可能的是劉邦信口開河慣了,漢人好大言嘛,而好大言的最早屬性就是專給劉邦用的。何況劉邦在這個時候的目的是拉關係,結兒女親家的關係也非常容易與對方親近起來。項伯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又是個老江湖,按說不應該被劉邦開出的空頭支票給糊弄住,但他還是非常盡心地要緩解劉邦與項羽的緊張關係。這裡面可能有兩個因素在起作用。一是項伯本來就不贊成項羽攻滅劉邦,二是劉邦的人格魅力發生了作用。劉邦的領袖氣質在其未發達之前就有所顯露,當劉邦還是個鄉村幹部時,就天然成為了蕭何、夏侯嬰這些城裡幹部的核心,這些人為了維護劉邦甚至不惜以身試法。肯定劉邦舉手投足間的王者長者風範令人心儀,也許正是這種風範迷倒了項伯,這個原本是來救張良的人,開始介入到拯救劉邦的事業中去了。劉邦要想將自己從困境中解脫出來,首先就要把不許諸侯入關的敵意撇清。在這種大禍臨頭的情況下,一下子就拿出合理的解釋頗不容易。不知劉邦是事先有所準備,還是急中生智,這個大面子上能過得去的合理解釋一下子就給端了出來。在沒有根據的情況下,權當劉邦是一個激凌想出來的,這樣更能體現劉邦超強的機變能力。如果考慮到劉邦為何作出如此舉動的出發點,就可以知道那些話全是假話。但其中有一句話頗有內涵,其曰: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不敢反,不敢背德,這些話旨在遞交一層意思,即劉邦對項氏的忠誠是一貫的,不必懷疑的。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白?原來劉項兩方還有一段歷史淵源。即劉邦是從項氏處得了實惠的,至此應該尊重歷史,回歸歷史。劉邦確實是靠項梁的襄助才得以壯大的。項梁與劉邦起兵反秦的時間差不多,但因項梁得到陳嬰、呂臣、黥布等的歸順而勢力壯大無人可比;劉邦則因為起兵後一直流動作戰,始終沒有壯大起來。而更要命的是,劉最重要的根據地豐又因內部雍齒之叛而落入了魏的勢力範圍。以劉邦的作戰能力,拿下豐應該不成問題。但問題是雍齒所部也都是劉的鄉里鄉親,劉雍兩造基本上打不起來。所以一個階段以來,劉邦也顧不上對秦作戰了,一直在四處借兵,想收復被雍齒佔據的豐,他與張良的初次見面,就是相會於向新楚王景駒借兵的途中。結果,兵沒有借到,反而與景駒部協同與秦軍打了一仗。兵沒有借到的原因是,景駒的勢力比劉邦也大不了多少。直到項梁平定了景駒,擁眾數萬,劉邦跑去一下子就借到了五千多兵將,於是雍齒只好逃跑了,更可能是不戰自潰了。也只有經過了這一戰,劉邦也能定下心來與秦作戰。之後項梁在劉邦的襄助下,對秦作戰如虎添翼、無往不勝。這裡項梁借兵得到了充分的回報,表明劉項的合作是一個雙贏的結果,基本上不存在誰佔了更大的便宜的問題。但項梁及其繼承人項羽可能沒意識到這一點,劉邦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鴻門宴前項羽發怒,也應該包含對劉邦翅膀硬了、表現出不買賬了架式的氣憤。劉邦受過項氏的恩惠,此刻又面臨翻臉,難免顯得有點理不直氣不壯。在菜九看來,如果沒有劉邦的幫助,項梁對秦作戰也非常成問題。在劉邦加盟前,項梁對秦作戰全敗,項羽有勝秦於襄城一役,所勝者也非秦軍主力。但項梁此前在章邯面前已連吃敗仗,說明章邯很難對付。一經劉邦加盟,立即就打得章邯滿地找牙。而項羽、劉邦離開項梁作戰,項梁就被章邯擊滅。項梁之死,劉邦、項羽結為兄弟,應該是劉項關係揭開了新的一頁。但隨著項羽地位的提高,其功勞不如劉邦怎麼可以容忍。所以項羽發出了與劉火併的信號,劉邦懇請"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這是劉邦非常識相,表示他願意從平起平坐狀態,再回復到以往的服從狀態。注意,劉邦關於閉關不讓諸侯入的一番言辭雖然全是假話,卻是對此舉的最新解釋,他不僅要用這些話說給項羽聽,也要用其說服部下,以此統一口徑廣為傳播,甚至說給歷史聽。如歷史記載的劉邦對秦民的宣告就有這個內容,但又與他實際所為是如此地不協調。此後我們還會看到這句話的效用。 但一路分析下來,以上所引一段歷史資料、甚至鴻門宴中的資料中,似乎也只有"不敢倍德也"這一句能對平息一場大戰起點作用。如果就憑這一句表態就能平息項羽欲擊滅沛公的怒氣的話,這個怒氣也太莫名其妙了。難道好話真能當銀子使嗎?如果按這個記載,老江湖項伯一聽沛公這樣說,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你不用擔心,明天早點來吧,把你的這些話再親口對項羽說一遍,我包你沒事。原來畫餅真的能充饑,好話真能當錢使啊。更出奇的是,劉邦聽了項伯的許諾,也就大大咧咧地去赴宴了。原來鴻門宴就是這麼簡單,簡單得近乎荒唐。原來項羽的要打要殺,就是為了聽這些好話。為了聽好話弄到要殺人,要血流成河,這個項羽也太不成話了。人們可能忘記了項羽要火拚的原因了。他當初為什麼火啊?是因為沛公要王關中,珍寶盡有之。而沛公與項伯的對話中,這兩個原因根本沒有涉及嘛。那麼很難設想,項伯能拿這些可能連三歲小孩子都騙不了的話再加上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項羽,使一場一觸即發的大戰消弭於無形。讀書要不疑處有疑,鴻門宴事件讓人起疑的地方不是一處兩處,而這些起疑之處,又以平息事態的因素為最。整個歷史記載表明,能起作用的也就是劉邦與項伯所說的幾句話。我們不禁要追問,項伯與沛公的上述對話,真能達到平息一場血戰的效果嗎?劉邦一個勁地說,我一點反叛的意思也沒有,我這樣做的目的,是為項將軍看好家當啊。我哪裡敢忘記你們項家的大恩大德呢?誠懇固然是誠懇矣,但管用嗎?僅靠這些不著邊際的空話,就想讓四十萬大軍偃旗息鼓。我們後人可能願意相信,但依菜九的菜鳥之見,恐怕劉邦自己也不會相信他這幾句無關痛癢的話會有這麼大的道行。如果語言的魔力是如此之大,劉邦索性多說幾句,就讓我如約王關中吧,也算是替你們項家看守西北門戶啊。說不定項羽還真把關中這塊地讓劉邦稱王了呢。何況說好聽的話也不要本錢,比這更恭謙的話也不妨說個痛快啊。反正項羽頭腦簡單,幾句好話一灌,就被牽著鼻子走了。乾脆把項羽哄回家當無業青年算了。你操持這麼複雜的天下多辛苦啊,哪有回家啥事沒有自在啊?我給你從秦始皇的宮裡多拿點金銀財寶,包你幾輩子都用不完,何必管天下的閑事呢?項羽一聽,嗯,是啊,人不就活一輩子嗎,只要逍遙自在就行了,別的也就不用想那麼多了。於是乎,項羽就準備拿錢走人了。可惜,這種事情一般不會發生,實際上也沒有發生。如果沒有重大 的利益割讓,怎麼能平息一場曠世大戰?攔路搶劫要的就是錢,可不是想聽好話才打劫的。當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確實有被語言說動放棄打劫的,但這種事可能是萬里挑一,不管給誰攤上,都屬於撞大運。而人的命只有一條,可不能用這個唯一的命來測試語言的功效啊。再說項伯也不是項羽,他就那麼肯定劉邦這幾句話能起作用。所以起作用的不是這幾句話,而是別的東西,別的非常實質性的東西,別的利益非常重大的東西。只有這樣,項伯才敢打包票,劉邦也才敢相信項伯的包票。菜九以為,劉邦的頭腦絕對比絕大多數人好使,他不會異想天開地認為這些話特別管用,管用到可以使一場一觸即發的大戰消弭於無形。是啊,關乎性命命運之時之事,豈能異想天開?但劉邦本人不異想天開,不代表其他人,比如廣大後人不異想天開,因為人的特性就好個異想天開,也就經常在不可以異想天開的時候異想天開。因此,絕大多數人以為這些話能起作用。他們的依據是,項羽是個頭腦簡單的傢伙,幾句話一哄,就搞定了。可惜,這又是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而這樣的看法得不到歷史的支持。我們千萬不能因為自己天真輕信,就以為項羽可能也會這樣。項羽是什麼人啊?韓信說的很清楚,疑忌信讒。擺明了是一個疑心極重的人,他目光如炬,心中雪亮,想在他面前裝神弄鬼是絕對討不到好的,又哪裡會因為幾句甜言蜜語,把頭搞昏,把自己的本來目的給忘記掉。再看司馬遷是怎麼說的,"籍長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氣過人"。需知,這個才氣可不是指徒有一把死力氣,應該是指天分與綜合素質。與項羽同時代的人也正是這樣看的。司馬遷又論其"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至少表明其智力絕非尋常之人可比,很有點恃才傲物的特點。只有恃才,才能傲物;如果沒才,還傲個什麼勁?劉邦對項羽相知甚深,他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跟項羽耍花腔嗎?除非他不想活了,可事實上劉邦非常想活。想活應該怎麼辦?總不能空口說白話吧。既然不能空口說白話,就一定要出讓實際利益,而且是能讓對方感到滿意的實際利益。可惜,這些出讓了的實際利益沒有被記錄在案,但我們可以通過分析,得出劉邦事實上確實出讓了利益,並且還能知道他究竟出讓了哪些利益。6.沒留明文的協議說劉邦出讓了的實際利益,這可是沒有任何記錄的事。為什麼放著白紙黑字的現有的史料不相信,而要平白無故說些不沾邊的話?那是因為歷史的記載就是這麼多,怎麼看怎麼投不上,其中肯定有重要的環節遺漏,但不是漏記,而是被人刻意遮蔽的。讓我們來看看這些被刻意遮蔽掉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既然歷史沒有記載下與之相關的內容,那麼就只能從事情的結局上來判斷了,因為這個事情的結局昭示了重大利益的出讓。事情的結局是什麼?人們往往以為項羽放過劉邦不殺是整個事件的結局,事實上,最大的結局就是劉邦沒有如約王關中,也正因為這樣,項羽才放過劉邦不殺。因此,沒有如約王關中,就是劉邦出讓的重大利益。只是這個重大利益的出讓是在鴻門宴之前做出的呢,還是在鴻門宴上做出的呢,還是在鴻門宴之後做出的呢?這就需要討論了。這個不王關中的事,無論在項伯夜訪時,還是在鴻門宴上都沒有提及,在一點跡象都沒有的情況下,演變成這個狀態,而這個狀態也正是項羽所需要的狀態。正是因為劉邦不王關中了,才用不著打用不著殺了,劉項兩家才相安無事了。以此結局為參照,就顯得項伯的夜訪記錄有明顯的疏漏,更準確地講,已被記載下來的一切與這個結局一點關係也沒有。而項伯的包票,劉邦的坦然赴宴,離開這個結局就難以設想。因此,這個結局應該是在項伯夜訪中就確定了的,否則就達不到平息紛爭握手言和的效果。 前面說過,項羽當初著急上火要打要殺,全是因為沛公要王關中且珍寶盡有之,而劉邦對項伯所說的懇切言辭並沒有針對項羽的這些心病,因此這些話不過是在灌迷魂湯,讓人吃空心湯糰。而在要打要殺的這個節骨眼上,這些沒有什麼實際內容的言辭真能派上那麼大的用場嗎?如果我們認為項羽要與劉邦翻臉拚命只是為了聽這些好話,當然就沒什麼話可說。如果我們認為項羽的要打要殺是另有原因,那麼這些甜言蜜語肯定不會起作用。如果這些話不起作用,項伯就不能保證劉邦在項羽大營的安全,也就不會催促劉邦早點去見項羽;劉邦也不會相信項伯的包票,前往項營。既然我們認定劉邦對項伯說的這些話起不到平息爭端的作用,但項伯確實也打包票了,劉邦確實也就去了,這說明什麼呢?說明當時發生了歷史記載隱去的內容,也只有這些隱去的內容才是項伯打包票的依據,才是劉邦前往項營的護身符。因此可以肯定,劉邦與項伯的實際交談中,一定談到王關中的問題。這個問題應該怎麼解決,解決之道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不按項羽希望的樣子解決,就千難萬難;按項羽希望的樣子解決,就一切好說;最終由劉邦一方做了徹底的讓步。這個徹底讓步的內容,即不外乎是劉邦不再堅持懷王之約,無條件地將關中的支配權交給項羽發落。儘管這些內容在上面這段話中根本沒有反映,但那句"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的效忠表白,倒是與劉邦的讓步非常吻合的。據此,這個不王關中的決定,這個出讓重大利益之舉,是在鴻門宴之前,也就是在項伯夜訪的時候做出的。有了這個決定,項伯的包票,劉邦的應允赴約,才順理成章。這個結局是項伯夜訪的一個成果,也是記錄不全的項伯夜訪所露出的第一隻馬腳。記錄不全的項伯夜訪所露出的第二隻馬腳,即《項羽本紀》所說的"項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業已講解,又惡負約,恐諸侯叛之。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這是一個對劉邦的安置方案,雖然此舉是公然宣布對劉邦的安置決定,但卻是鴻門宴的實質內容--劉邦徹底讓步的實際底線。這個安排雖然是經項羽之口宣布的,但卻是劉邦自己提出來的。為什麼要這樣說呢?因為滅秦之後的第一項工作就是論功行賞,其內容就是分地,本來劉邦是可以王關中的,但因項羽要打要殺,他就不敢堅持他本來應該享有的權利了。但不王關中,總得有一個具體地方划到他名下吧。你總不能把球踢給項羽,讓他費頭腦吧?所以這種費神費力的事,還是要劉邦代勞代辦,他要事先拿出一個預案。如果要拿預案,劉邦還應該拿出一個可以被項羽接受的草案,劉邦的功勞即使不高出項羽,但肯定高出其他所有人,總要給他一個地盤吧?當時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地盤都是劉邦打下的,這些地方都在劉邦的掌握之中,除了關中的隴西、北地、內史之外,蜀、巴、漢中已為劉邦手下的酈商所攻克;上郡、雲中、雁門、太原、上黨、九原等舊秦之地,自秦王子嬰投降後應該落入劉邦之手;加上南陽這塊舊韓地,也是劉邦解放的,劉邦提出到關中以外的任何地方都合情合理,而這些地塊中,最不讓項羽操心的應該就是巴蜀這兩塊地了,因為再也沒有比巴、蜀更差的地方了,這兩塊地絕對閉塞,不會對關中構成威脅。可能我們現在的人會認為,四川不是個好地方嗎?天府之國呀。但在當時卻非如此,項羽與范增的對話已表明了這一點。對此我們還可以多說幾句。以秦時的中國版圖,巴蜀就是邊荒之地,開化程度極低,常常用來安置應該受懲罰之人。唐代大詩人李白的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詩句,極其形象地反映了那裡的閉塞落後。劉邦為什麼會提出要這塊地方呢?並非他想要這個地方,那也是因為沒有辦法啊。首先這塊地方在他的控制之下;其次其最為落後,地形奇特,想進去或想出來都非常困難,很難對外構成威脅。當然,劉邦也可以說,我什麼都聽你的,你讓我到哪我就到哪。兄弟,我是你的一塊磚,你想往哪搬往哪搬。但這個姿態等於給項羽出難題,還不如有個預案。因此,在非常無奈的情況下,劉邦就要這個最差的,項羽就沒有理由不答應,也就沒有必要再動殺機。事後看,劉邦的這個選擇很到位。如果他要南陽,情況就不妙了。一來是南陽屬於舊韓,劉邦解放了南陽,應該算是學了雷鋒,不方便自己拿來。二來項羽看中了這塊地方,日後明明分給了韓王成,但還是把韓成捏在手裡,自己將這塊地吞了。如果劉邦對南陽有想法,豈不是又犯了項羽的大忌?可能人們會據《漢書高帝紀》或 《漢書蕭何曹參傳》的記載,來反駁菜九的上述說法。這些記載是這樣的:漢王怨羽之背約,欲攻之,丞相蕭何諫,乃止。《漢書高帝紀》初,諸侯相與約,先入關破秦者王其地。沛公既先定秦。項羽後至,欲攻沛公,沛公謝之,得解。羽遂屠燒咸陽,與范增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民皆居蜀。"乃曰:"蜀、漢亦關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而三分關中地,王秦降將,以距漢王。漢王怒,欲謀攻項羽。周勃、灌嬰、樊噲皆勸之。何諫之曰:"雖王漢中之惡,不猶逾於死乎?"漢王曰:"何為乃死也?"何曰:"今眾弗如,百戰百敗,不死何為?周書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語曰:『天漢。"其稱甚美。夫能詘於一人之下,而信於萬乘之上者,湯武是也。臣願大王王漢中,養其民,以致賢人。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天下可圖也。"漢王曰:"善。"乃遂就國。《漢書蕭何曹參傳》乍一看,這兩個記載有鼻子有眼,前後照應著,似乎真有那麼一回事,非常可靠。但這個材料的來歷是有問題的。《史記》沒收這個材料,早於班固一百多年的司馬遷應該是知道這個說法的。之所以他沒有採用,顯然與此記載未必得當時之實有關。這裡面的奧秘在於班固改動了一兩個字。司馬遷記項羽對外宣稱:巴、蜀亦關中地也。班固記此曰:蜀、漢亦關中地也。二者的區別在於項羽和范增的說法中,《漢書》以漢中替代了巴。不要小看這個小小的替換,僅一兩個字的差別,就把一個原來不亂的歷史搞亂了。而《史記》中的相關記載,正可以否定班固之說。這些相關記載也是記錄不全的項伯夜訪露出的第三隻馬腳--張良賄賂項伯取漢中一事。此事正好破了班固的記載。《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張良)為漢王請漢中地。"《留侯世家》:"漢元年正月,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王賜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獻項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請漢中地。項王乃許之,遂得漢中地。"從這裡可以看出,劉邦最初提出的生存條件肯定低於最終所得三郡之地,也就是說只有巴蜀二郡,三郡之中最好的漢中郡尚不在其內。怎奈巴、蜀之地確實如項羽、范增所謀劃的那樣令人厭惡,可能連生存都成問題,劉邦只好盡量謀求追加漢中一郡。最終,經過張良的爭取(《漢書張陳王周傳》也有相似記載),項羽接受了劉邦部已佔有漢中的即成事實。既然劉邦如願以償得到了他所要的地盤,又如何會動怒與項羽再起爭鬥。事實俱在,說明司馬遷在做《史記》時的取捨是非常合理的。這裡還牽扯到人之常情的問題。本來嘛,如果項羽堅決不把漢中給你,你要打要殺才算正常,現在這塊地方是你自己千方百計爭取到手的,你達到目的了,怎麼反而要怒要打要殺呢?所以說,《漢書》的這個記載,儘管說的有鼻子有眼,但並不可採信。因此可以斷定,《漢書》有關劉邦不滿意分配的這個記載,完全是誤記。劉邦費了老勁才把漢中一郡爭取到手,如願以償,不可能一轉眼又要殺要打。可能班氏見到一條司馬遷沒收的材料喜不自勝。但他就沒有分析這個材料的合理性,也沒想想為何司馬遷不收這個。這個見於《漢書》為《史記》不載的內容很有影響,在歷史上引出了對蕭何大加讚美之言論也不知有多少,難道都沒看過《史記》嗎?中國人的不認真實在是由來已久啊,難怪菜九祭起的那塊中國人最不認真的招牌總是越來越亮。如果把以上分析加入到項伯夜訪的過程中去,項伯的夜訪內容才算大致完整。也正因為項伯知道了徹底讓步的底線與具體內容,他才能料定項羽肯定會接受;也正因為傳遞了這個徹底讓步的具體內容,劉邦才有膽量在第二天一早只帶百餘隨從去見項羽。因為劉邦交出了他最不願意交出的,又是項羽最想得到的東西,也就沒有兩邊火併的必要了。試想,一場大戰的根本原因就在於滅秦之後的利益分配,因勢力懸殊,劉邦難逃覆滅下場。在這種情況下,項羽要的是利益分配的主導權,劉邦要的是免遭覆滅。當劉邦主動放棄王關中的權利,就在滿足了項羽的願望的同時,也自然取得了自己的生存權。至此,我們或者可以還原項伯夜訪事件的全貌,讀懂項伯夜訪的意義:前來搭救好友張良的項伯,無意中成了劉邦與項羽之間的使者。由劉邦一方提供了和解的草案,項伯見其內容基本上與項羽的目標一致,也就替項羽接受了這個方案。所以項伯才會對劉邦說,明天一早就要來見項羽。為什麼要見?就是為了早點簽約。如果項羽或項伯不滿意這個草案,項伯就不能打包票讓劉邦前來見項羽。而劉邦如果沒有把握斷定項羽會接受這個草案,也不敢貿貿然前往項羽的大營。項羽此前要擊滅沛公軍,從實力上來說,勝負應該沒有懸念,但並不能保證劉邦會死於戰亂。而一旦劉邦前往項羽的大營,那就成了瓮中之鱉,真是想怎麼殺就怎麼殺,十拿九穩,別說有多方便了。所以劉邦提出的條件應該是大大有利於項羽而大大不利於自己的。只有退到對方滿意的地步,才有可能保證對方會完全接受。簽約就簽約,為什麼還要催劉邦早一點?那是因為今人一致以為單純好哄的項羽這個人實在是太多疑了,非常不好糊弄,如果你姍姍來遲,他會懷疑你可能要變卦,那樣一來,劉邦的處境又不妙了。所以項伯要催劉邦早一點去確認他此行的成果。只有讓項羽早點吃下定心丸,劉邦的處境才會早點得到安定。也正因為劉邦與項伯的交談有非常實際的利益割讓,才使得項伯的私人之行成了意外的協約之旅;私人身份逐漸演變成了公家身份。於是,原本的私對私,一下子變成了私對公;加上項伯與項羽的特殊關係,甚至最後演變成了公對公了。於是乎,項伯偷偷摸摸地出行,演變成大大方方地凱旋,一下子給項羽抱回一個重大成果。既不用打,也不用殺,還避免了一切險惡局面出現的可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項伯真是關中人民與天下人民的大功臣、大救星。項羽對他也應該大大地褒獎一番,讓項伯列席鴻門宴可能就是一種褒獎形式。項伯夜訪這段文字的結尾是"項王許諾"四個字,項王許諾四個字後面應該有一大堆配套措施。什麼措施?撤銷戰爭命令啊。告訴枕戈待旦的將士,明天用不著打仗了。不是說好了要打,而且要大打,看上去怎麼也不像有轉圜的餘地啊?怎麼回事啊?項羽當然會做一定的解釋,比如:這裡面有些誤會,沛公願意拿出全部獎金讓大傢伙分了。 項伯半夜三更奔走於劉項兩大營壘,十分辛苦,也一定非常費時間,可能向項羽彙報完了,離項羽預定的開戰時間非常接近了。真是好險哪。7.詭異無比的鴻門宴鴻門宴是真實的故事,也確實有霸上鴻門這麼一個地方。此地現為鴻門宴遺址,位於今天的陝西省臨潼縣新豐鎮鴻門堡村,距秦兵馬俑博物館只有5里路。它南依驪山,北臨渭河,地處潼關通長安之要道,遺址前橫著一公里長的峭塬,中間像刀劈似的斷為兩半,南北洞開,猶如城門,鴻門因此而得名。現遺址為一旅遊景點,據說在一座用玻璃鋼製成的蒙古包似的楚軍軍帳內,模擬了當年的宴會場面,有項莊舞劍、樊噲闖帳等塑像,生動的再現了兩千多年前的重要一幕。讓我們來看看在鴻門宴上都發生了些什麼。據《項羽本紀》:劉邦天一亮就帶了百餘隨從至鴻門見項王,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郄。"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縱觀整個鴻門宴上,劉項之間只有這麼一句對話,使人不禁嘅嘆,如此熱鬧重要的一場歷史盛會,其記載怎能如此簡略?再說了,世上哪有隻講一句話的對飲?兩個老戰友老弟兄一年多沒見面了,到這個時候,難道不說話光喝酒?話肯定要講,但因為此前的尷尬情形及心情複雜、場面奇特,估計這個話也不會有多少。但肯定不止這些,而那些沒被記載下來的話里,就應該包括前夜劉邦與項伯的秘談內容。之所以說是秘談,是因為沒有被明白地寫出來。既然歷史就是這麼記的,我們的憑據也只有這一句話,就從這一句話開始分析鴻門宴的過程。經過推敲,我們就會發現,劉邦的話說得含含糊糊,但卻曲盡其妙,含含糊糊得非常有效用。他在這個時刻絕對不會有任何指責項羽的意思,其出發點是解釋與自責。他是來謝罪的,在這個時刻他只能自責,話里自責的內容,是指自己聽信了小人之言而閉關不讓諸侯入內一事。當然,劉邦所說的小人也含雙關,不僅是自己聽了小人的話,就是項羽準備大動干戈,也並非出於本意,而是由不相干的人在其中起了作用。換言之,劉邦不僅承擔了自己的責任,也把原本應該由項羽承擔的那份責任給開脫了。應該說在原本要起的衝突中,劉項二人都犯了錯,劉犯的是小家子氣的錯,項犯的是絕情的錯。而劉邦則把所有的錯承擔了下來,一下子就在境界上高出項羽。劉邦所言雖然僅寥寥數語,卻起到了解開項羽的心結、並使自己脫困的作用,這就是劉邦的厲害之處。這段話首先就提到的兩人並肩作戰情景,自然會讓項羽的思緒回到艱苦作戰的年代,從而念及兩人原本存在的戰友情誼;次及戰略分工,也有戰爭時期兩人相互配合默契的情分在其中;再及無意立下大功,表明不是自己有多大本事,完全是運氣好;終及不詳其名的小人盡出餿主意,讓原本關係非常好的兩兄弟產生矛盾。這番虛虛實實的話,基本上覆蓋了項羽複雜的心理狀態--戰勝的豪情、立了大功的自負、失去滅秦機會的懊惱、擁有空前實力的狂妄、準備對兄弟動粗的自責心理,林林總總,在這裡都受到照應。確實,對秦作戰是最為艱苦卓絕的事,無數先烈壯志未酬、飲恨而終。而他們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後勝利,這個戰友情份正是彌足珍貴的。何況劉邦提到的戰略分工,應該是項羽必須認可的,提醒項羽不能不認這個帳。而一旦提到戰略分工,就免不了會觸及懷王之約,劉邦是有權利如約王關中的,但現在可以重新考慮安排了。這個內容這段話里沒有,但前夜已經說了"不敢倍德",就包含了這層意思。可能也有為了避免重複沒再記錄的因素。反正加上這層意思,劉邦的完整意思是,哥們,一切好說,都聽你的安排。有了劉邦的這番表白,再加上沒被記載下來的利益交換,項羽肯定也動了真感情,覺得自己之前準備消滅劉邦的衝動太過分了,他也作了自責,他的話翻譯成現在的語言,即"要不是你那個曹無傷過來搬弄是非,我又怎麼會想起來要做如此絕情的事。" 這樣的回答固然有項羽把劉邦的話給聽岔了的因素,但更多的是,項羽已知道劉邦決意歸順的底牌,便覺得先前準備火併一事太過絕情,也做了自責。不自責也不合適,本來嘛,人家只是想把住勝利果實,怕別人來搶;你可是一下子就要搶走一切,還要要人家的命。後者的錯顯然比前者要大,且不可挽回。只是這個自責的後果,是將曹無傷當了墊腳石,讓自己下得台階來。其實,在不打算與劉邦撕破臉的情況下,曹無傷的死活對項羽來說根本無所謂。我們不妨想像一下項羽當時的心態,可能聽了項伯的轉達,及看到劉邦恭敬地來訪,項羽一下子覺得自己此前做得太過了,臉上有點下不來。是呀,人家也是千辛萬苦,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功勞,讓自己省了不少勁。而自己情況不明,就準備一步做絕,真到了那一步,情何以堪。在這個面子上下不來的時候,有個現成的曹無傷,不把他拖下水分擔一點豈不愚蠢之至。所以項羽對劉邦的答話,就有很大的為自己開脫的成分。在化解危機方面,這哥倆的處事方式非常相似,自責+委過於人。細分析一下,劉邦的意思是,這事是我的不對,都怪那些不懂事的小人盡出餿主意,造成現在兄弟失和,我有責任哪。劉邦這麼一坦白,項羽也說了,我做得也不好,不過要不是你那個曹無傷說事,我也不會這麼做啊。看來這兩個人是要維持關係的,全是外人在搗鬼。是啊,原來兩人關係很好,都結拜為兄弟了,怎麼居然發展到都準備火併了。噢,原來是曹無傷這小子使得壞。所以項羽供出曹無傷很正常,而將曹無傷通風報信一節瞞過不說,才不合情理。後人以為,項羽如此輕率地把劉邦部給他通風報信的曹無傷給賣了,實為一大損失。其實不然。此時項羽已完全知道劉邦徹底讓步的底線,便沒有必要與劉邦鬧翻。既然不打算撕破臉,那麼先前準備火併一事顯然做過頭了,此時將曹無傷拋出來,正好可以減輕自己道義上的壓力,讓自己下得台階來。曹無傷是你劉邦的人,讓你自己去殺好了,與項羽無關,根本談不上什麼損失。 雖然他很高興劉邦識相地讓出了關中的支配權,但如何對付這個新局面,項羽還沒作好充分準備。所以項羽肯定會一個勁地勸劉邦喝酒,但場面肯定非常尷尬。此間,范增數次示意項羽對劉邦下手,項羽都不予理睬。原因很簡單,他已得到劉邦的親口許諾,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形勢根本不允許其再生事端。此時一個事先沒有計劃的事發生了,即范增安排的項莊舞劍。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平淡的宴會,一下子就變得頗為兇險。按說范增知道劉邦讓步的內容,也知道項羽的基本態度,但他還是不想讓劉邦存在下去。說到底,人是觀念的奴隸。范增一旦認定劉邦是項羽得天下的大敵,便心心念念以除掉劉邦為務。此前項羽準備與劉邦火併,就有范增的鼓動影響。當然,劉邦王關中的前景是項羽不能容忍的。可現在形勢變了,項羽主宰天下的形勢已水到渠成、呼之欲出了,而於此時殺害劉邦,將破壞其即將到手的大好局面。形勢變了,項羽變了,但范增沒變,范增的觀念沒變,他對幹掉劉邦這一件事已是著了魔了,於是便安排了項莊不懷好意的舞劍。而此舉動其實也將了項羽一軍。因為這個節目事先沒有安排,貿貿然來這麼一著,且其所含不良企圖非常明顯。對此項羽表現得不知所措,這也很正常的,場面有點失控,一切開始亂套,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應該說,項羽此時對范增的自作主張有點感冒,這種大事不經項羽許可就自說自話地操辦起來,成何體統。但如因此而責罵兩人,似乎又很掃興。多虧項伯也拔劍起舞,緩衝了危機,卻也形成了僵局。屁股決定腦袋,怎麼項伯吃項羽的飯,卻要去干劉邦的活?難道項伯真的被劉邦搞定了?非也非也,屁股決定腦袋的原理並沒有變。項伯以身遮蔽劉邦,不使其受到傷害,實在是要護住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面,項羽一不用打,二不用談,就一下子取得了支配天下之權,如果此刻劉邦受到傷害,這個大好局面還真有喪失的危險。至於腦袋為屁股考慮時兼顧了劉邦的利益,完全是兩者的聯繫太緊密了,分無可分。如果以為此舉只是維護劉邦,損害了項羽,則非公論。想一想國共重慶談判時蔣介石是如何安排毛澤東的安保措施的,就可以理解項伯的用心了。毛主席在重慶哪怕有一點安全上的閃失,蔣介石都難逃其咎,當時的蔣介石,與兩千多年前的項伯的心是相通的。但項伯的力道非項莊之匹,漸漸就落了下風,搞得形勢非常危險。於是又上演了張良急召樊噲入場這齣戲。這裡樊噲的突然強力登場,又是一個意料外的事件。項羽問樊噲是什麼人,使後人以為項羽不認識樊噲。但菜九以為,項羽此時不過是裝作不認識罷了,此問更像是讓自己擺脫眼下尷尬局面之舉。因為劉項兩軍數度聯手作戰,而樊噲幾次都是戰鬥英雄,甚至可能是首席戰鬥英雄,他曾兩度率先登上敵方的城樓,當時劉項兩人是戰場總指揮,對這些個捷足先登的場面一定印象深刻。因此說,項羽不認識樊噲的可能性非常小。之所以有這一問,無非是想讓樊噲救場的戲演下去。因為樊噲貿貿然闖進來肯定有話要說,而樊噲一旦開講,那個項莊的劍也就舞不下去了,自然而然地收場了。果如項羽所料,接下來樊噲還真慷慨激昂、義正辭嚴說了一大通話,這些話幾乎是劉邦對項伯說辭的翻版。將其與劉邦、項伯的說辭比較一下很有意思。樊噲: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劉邦: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劉邦: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入秦之初向秦民的宣告。樊噲: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劉邦: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 這種並非實情的話卻如出一轍,顯然是事先對好口徑的結果。正因為並非實情,才需要事先對好口徑。而對好口徑的目的,不僅可以用於項羽面前洗刷其閉關拒諸侯的行為,也完全可以拿到聯軍中廣為傳布,以瓦解鬥志。項伯已經為劉邦這樣做了,項羽可能也做了同樣的事,因為解除戰爭警報,也需要理由,項羽就做了一回劉邦的傳聲筒。劉邦也可以派出部下到聯軍中宣傳,甚至隨劉邦赴宴的百餘隨從也可在項羽軍營內大肆宣揚。劉邦帶百來個手下來是幹什麼的,用來保駕,人數太少,可能專門挑了一些交遊廣泛且能說會道的人,來散布這個新的解釋,遮掩劉邦閉關之舉的敵對意圖。一旦這種對劉邦的洗刷在項羽部隊中擴散開來,那麼,無論是對劉邦部動武,還是對劉邦本人動武,都不能得到聯軍甚至楚軍的全力支持。這種前景,劉邦知道,項羽也知道。劉邦還知道,此番話還有消除其拒諸侯入關的錯誤影響的作用,甚至於向歷史交代。其實在鴻門宴上說話的人與聽話的人都知道這些話並非實情,但可以用來表態過關,讓項羽接受這種說法,雙方都好下台。之後,劉邦逃席,離開了那個危機四伏的場合。劉邦出讓了大塊利益,項莊的劍又老是在頭頂上晃著,總不是個滋味。劉邦就以如廁為由,離開了酒席,並一去不復返。應該說劉邦的離去也算是一個合理的選擇,但劉拿捏不準會有什麼不利的後果,就問屬下是不是該打個招呼。樊噲說:"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其實項羽當時已不打算再難為劉邦了,就是留下來喝酒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只不過從火併到言歡這個轉折過大,就這麼面對面地坐著喝悶酒無趣得很,也難過得很。大概時間過長,項羽派陳平去喊劉邦回來繼續喝酒,劉邦可沒這個心情了。在樊噲的鼓動下,劉邦決意不辭而別。張良回去對項羽說沛公不勝酒力已先行離去了,范增大發雷霆,但項羽未置可否,也沒加追究。劉邦喝了不少酒是實情,但肯定沒到支持不住的程度。因為劉邦提出的讓步太大了,以至於項羽容忍了劉邦的再次失禮。實際上劉邦的不辭而別,對雙方都是一種解脫。在項羽而言,他也要花時間與精力消化劉邦提出的讓步條件。所以就不難理解,項羽怎麼就沒有一點要追究劉邦逃席失禮失態的意思。從喝不少酒的事實來看,這個過程持續的時間應該很長,而這麼長的時間就肯定不止講了一句話。其他話是什麼,應該與此前的項伯夜訪內容相關了。劉邦的逃席,確實讓項羽鬆了一口氣,他要費點勁來處理劉邦提出的讓步。一個問題的解決,往往是下一個問題的開始。世上的事從來如此,鴻門宴的事也不例外。對鴻門宴結局說好說歹的人歷來多了去了,但司馬遷對這個問題是說清楚了的。只能是這樣的結局了,不可能有其他結局了。因為鴻門宴究竟應該怎麼評判,可能應以《樊酈滕灌列傳》所說為準,那裡說得再清楚不過了,即"項羽亦因遂己,無誅沛公之心矣"。項羽得到了一切他想得到的東西,一切OK了,完全稱心如意了,當然不想殺害劉邦,再橫生枝節。以這個解釋為參照,鴻門宴上的一切就不難理解了。所以,看《史記》要相關篇章綜合起來看。列傳與鴻門宴的關係似乎比其他部分要小,但這一句話,只有這裡有,而且非常關鍵。有了這句話,其他與此不合的見解都屬於胡說八道,都應該自動收場。鴻門宴非常精彩,所以自古以來就廣受關注,現摘一兩段古人的非常精彩言論,以饗讀者:天之造就真主,與真主之默契,天心豈尋常所測?若夫鴻門之會,其神通關目,節節快心,事事奇妙。最可異者,天於項王至親中生一項伯,掩漢王之身;又於漢王至親中生一樊噲,懾項王之怒。讀至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令人心膽俱張。此時宜張良則有張良,宜樊噲則有樊噲。晏子曰,和如調羹,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其此日之君臣乎。 明?趙南星所撰 、清?仲弘道所增續《增定二十一史韻》四卷末卷《漢高祖一》 沛公謝羽鴻門一事,其間機緣所湊合,有少一人不得、省一步不得者;節次所布置,有多一語不得、錯一著不得者。項伯夜告張良,天送一項氏人與沛公及良用也;良入告沛公,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於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何其見事之捷而入想之細科。從張良、樊噲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先入關,得見將軍於此。謝羽詞氣,只合如是。卻妙在入關秋毫無所犯,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等語,先向項伯講明,傳意於羽。後又留樊噲代為說脫,此處全然不露,蓋謝羽只在平其氣耳,一說事理便落第二義矣。此是古今應變解紛一大關目。太史公寫一榜樣示人,當細看之,益人智意。明?鍾惺《史懷》卷五確實在鴻門宴上,項伯、張良、樊噲的出現都各有各的用處,基本上是堪堪地將那個萬分尷尬又包藏禍機的場面應付了過去。因為即使項羽對置劉邦於死地沒太大興趣,但項莊之流的存在與出場就是不安定因素,而這個時候,項羽既處理不好項莊舞劍,真正傷著劉邦了,同樣處理不好。樊噲突然出現,就中止了項莊的放肆,實際上也是幫了項羽的忙。劉邦喝著喝著人就喝沒了,如果張良不出面解釋,項羽對這個失態也不太好處理。他一下子得到了劉邦意想不到的讓步,心裡正樂著呢,總不能因此再興問罪之師。如不予理睬,劉項兩家就難免結了個明疙瘩。所以,無論是劉邦方面的樊噲、張良,還是項羽方面的項伯,在幫劉邦的同時,都無形中幫了項羽的大忙。也只有雙方都受益受用,這些行為才得以存立,事態才得以平穩收場,各得其所了嘛。網友長風卷地/素麵抹布對此也有非常精彩文筆,現摘錄一段。鴻門宴首先是一場人性之宴。不論是鴻門宴的策劃和全局控制者項羽,還是心知肚明掌握全面信息並適時出手催動全局的張良;無論是劉邦作為一個受苦受難者形象,還是范增擅自行動意欲扭轉方向;以及項伯、項莊、樊噲、陳平,甚至那位沒有留姓名的取酒取肉的下人,每個人的舉動都是先出於本性,其後才是政治目的,每個人都是先考慮別人,其次才考慮自己,率性而不自私,毫不作做,既保持了自尊又充分照顧到朋友的關係,是一群性情中人。尤其是,鴻門宴上的人物,個個聰明異常,個個做得讓別人無話可說,這才出演了一場空前絕後的歷史盛宴。之所以如此精彩絕倫,關鍵是每個人都堅持了一個原則:先做人,後做事!鴻門宴上出場的人物有項羽、劉邦、項伯、范增、張良、項莊、樊噲、陳平、取酒下人,共九人,到《史記》成書之時,司馬遷成為鴻門宴上的第十人。與前面的九人一樣,司馬遷敘寫這個鴻門宴,也是先出於本性,其後才是目的,先考慮別人,其次才考慮自己,率性而不自私,毫不作做,是一個性情中人,是一個「先作人,後作事」的人,是一個對社會負責的人。 今天讀《鴻門宴》的人難道不是鴻門宴這場歷史盛宴上的第十一人嗎?8.事件的餘響鴻門宴結束了,但劉項之間的糾葛並沒有至此結束,應該說還只是剛剛開始。正是這些剛剛開始的糾葛交涉,才使得我們有可能探及鴻門宴的真實內容,這些探討前面已基本做足,此不贅述。現在要探討一下項羽是如何面對因劉邦讓步所出現的新形勢,即他是如何消化劉邦做出的讓步的。項羽手段用足,剝奪了劉邦王關中的權利,這個時候球停在了他的腳下,全天下的人都在看他該如何開球。劉邦有王關中的權利是天下共知的,而其出讓此權利卻是一種私下授受,並沒有法理上的依據。劉邦可以不考慮這個問題了,但項羽必須考慮,他必須拿出一個能擺上檯面、並可以讓所有其他人接受的方式消化劉邦所做的讓步。首先,項羽把球又踢給了懷王之約的創始人楚懷王,解鈴還須繫鈴人嘛。於是就有了項羽派人向懷王通報滅秦之事。這個事件應該發生在鴻門宴結束不久、具體的分封之前。按當時的慣例,項羽在破秦於鉅鹿後就應該向楚懷王覆命,當時的說法是「還報」。因為項羽出征的主要作戰任務是救趙,既然項羽統帥的援趙軍大獲全勝,就應及時覆命,但他沒有這樣做。可見,項羽那時就已不把懷王放在眼裡了,現在其實力更大,他更不會在乎懷王的意見了。之所以要遲至此刻才向懷王覆命,不過是想以此為幌子,假意向懷王請示論功行賞的事,其真實用心是為了化解關中支配權私下授受的難題。此舉看似尊重懷王,其真實目的在於讓懷王改口,讓懷王對王關中命令做出對項羽有利的重新解釋。誰知懷王根本不理會項羽的用心,仍堅持按既定方針辦,並重申了往日之約定。懷王不識時務地恪守道義,也為日後的殺身之禍埋下了禍根。既然讓懷王改口這條路走不通,項羽自然要另想辦法。這個辦法又從兩方面著手,先是向楚軍將領宣布:「懷王者,吾家項梁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主約。本定天下,諸將及籍也。」乃佯尊懷王為義帝,實不用其命。《高祖本紀》這樣一來,就取消了楚懷王對滅秦之約的主宰權與解釋權。這還不算,接著他便走了第二步棋——曲解以往的懷王之約,其內容就是記錄不全的項伯夜訪內容露出的第二隻馬腳——范增與項羽的對話。《項羽本紀》記「項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業已講解,又惡負約,恐諸侯叛之。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此對話內容雖然只有寥寥數語,但也足以揭示鴻門宴結局的關鍵所在。只要稍加分析,就大大有利於理解鴻門宴的實質。「疑沛公之有天下」,是項、范二人動了殺機,要不惜一切代價、不顧一切情義滅劉而後甘的原因所在;「業已講解」則是劉邦讓步的結果,劉放棄了最有利最富饒的地方,也就杜絕了劉邦可以有天下的可能,讓二人放心;如果在這個前提下,還欲對劉邦動武,後果立即會顯現,即「諸侯叛之」;即使不對劉邦動武,接受了劉邦的讓步,還是有「負約」的後遺症,仍然會「諸侯叛之」;於是便有必要曲解懷王的關中之約,即「巴、蜀亦關中地也」。只是這裡提到的「陰謀」不含貶義,而是兩個人私下裡嘀咕,大概經過如此這般商量之後,覺得可以公開有個交代了。這個記載也表明,鴻門宴上項羽對劉邦的謙讓極可能沒有當場表態。項羽的不表態,並不表示其不接受劉邦的讓步,而可能是沒想好以什麼樣的形式化解劉邦的這個讓步。這個形式,到這個時候才算解決了。司馬遷的筆力非同小可,著墨不多,便把這一決定的過程與結果勾畫得活靈活現。所以《秦楚之際月表》記載此事曰:「(漢元年十二月,項)羽倍約,分關中為四國。」這樣一來,原本應該完全歸劉邦所有的關中便一裁為四,劉邦只拿到最差的一塊,而那些雙手沾滿了反秦武裝鮮血的三個秦降將卻分到了關中最好的地。項羽此舉其實非常高明,以三秦將封堵劉邦出川之路,又以劉邦威脅三秦將不敢有異動。分析至此也可以看出,後人對項羽不在鴻門宴上殺掉劉邦的責備是多麼幼稚荒唐——即使將劉邦遣至巴蜀,還生怕諸侯萌生叛意,更不用說殺了劉邦了。當然,如果劉邦不肯出讓關中的支配權,則非殺不可。因此,在鴻門宴上,劉項雙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項羽拿到了權,劉邦保住了命。而項羽要殺劉邦,機會有的是,項羽主持分封長達四月之久,期間有很多事還要與劉邦商量著辦,真正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殺人的機會隨時都有,絕不是只有鴻門宴一個機會。之所以不殺劉邦,就正如《樊酈滕灌列傳》所說,「項羽亦因遂己,無誅沛公之心矣」。項羽一切OK,眼前一片通途,殺人的勾當,實在是沒有必要進行了。大概劉邦解除了危險之後,覺得自己如果真去巴蜀也太過委屈了,他畢竟是個滅秦大功臣,怎麼能領受如此不堪之地?真是此一時彼一時,當其面臨滅頂之災時,再低的條件都願意接受,所以劉邦在鴻門宴之前之中是一步到位,一退到底,將條件提得低低的,低到連項羽都不好意思當場答應下來;一旦脫離了危險,就後悔自己放棄的利益也太大了。但當初他在鴻門宴上可能只提出了巴蜀二地,如果事後再追加要求,就顯得出爾反爾。於是他通過張良運動了一番,為自己爭取到了漢中一郡。從這裡可以看出,劉邦在鴻門宴上提出的生存條件肯定低於最終所得三郡之地,只有巴蜀二郡,三郡之中最好的漢中郡尚不在其內。後人往往喜歡指責項羽不殺劉邦是出於沽名釣譽,難道項羽不殺劉邦名聲就非常好?那麼,項羽不殺的人也很多,難道都能贏得好名聲?顯然這個類比不確切,而以上所述更使這個指責不成立。如果說鴻門宴確實與沽名釣譽有什麼瓜葛的話,那當屬鴻門宴後項羽自己沒有在關中稱霸之舉。這個做法才真正與沽名釣譽拉得上關係。項羽的做法是:天下最好的關中之地不給劉邦,並非他自己想要,而是讓與三秦將,這向世人展示了他的無私。而多給了劉邦一個漢中,才是最大的失策。不要小看多了這一郡,但為劉邦的反攻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否則,劉邦奪回關中難於登天。但項羽為什麼就答應了劉邦的要求呢?這也是有道理的:一來是因為漢中本就在劉邦掌握,分給其他人也不合適。如果把這塊地給予秦降將章邯等人,則舊秦之地勢力大增,可能就不會聽話。還不如安撫劉邦,使其在舊秦之側形成威懾力,使三個降將不敢有異動。二來這塊地在秦孝公之前非秦所有,也可以看作為非秦地。三來又有項伯在其中起作用。可能還能分析出個四來,即項羽覺得劉邦的讓步也太虧了,有點於心不忍了。於是乎,項羽索性讓劉邦如了願,任其在蜀中自生自滅。當然,即使把劉邦分到漢中、巴蜀,項羽也還是做了一定的防範。比如,封秦將章邯為雍王可以封堵劉邦出蜀之路;他在沿武關自西向東封了楚柱國共敖為臨江王、番君吳芮為衡山王、當陽君黥布為九江王;沿函谷關自西向東封了親楚的趙將申陽為河南王、趙將司馬卬為殷王,接下來就是他自己控制了的魏地與西楚國。可以說,對劉邦的防範還是非常周密的,甚至應該說是非常有效的。如果不是劉邦部下的新兵趙衍指出了一條出川的密道——暗度陳倉,劉邦還真有可能老死川中無所作為。此人就因這一條功勞,名列開國一百四十二侯,為戴侯。正因為劉邦反攻奪回關中後,又繼續東向爭天下,才使得鴻門宴的一些內容被人為地隱沒了。儘管鴻門宴事件是因為項羽的強勢,並要打要殺,逼得劉邦不得不違心地接受了巴蜀之封、後又追加了一個漢中,但畢竟是你自己當著天下諸侯的面承認的。只是劉邦日後又興兵反楚爭天下,沒有個合適的名義是說不過去的。而最過硬的名義,莫過於指認項羽違背懷王之約,剝奪了自己王關中的權利。為了強化這個名義,又必須淡化乃至於掩蓋是由自己提出的這個方案的痕迹。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作為最終勝利者的劉邦一方當然不能讓那些對自己不利的記載流傳開來,因此,他們不僅抹去了鴻門宴上的某些重要細節,甚至編造了一個歷史傳說,就是前述《漢書?高帝紀》所引漢王欲攻項羽之記載。此不贅述。劉邦一方之所以要編造這麼個傳說,無非是為了造輿論,激勵士氣。而這樣一來,鴻門宴也就讓人讀不懂了,讓後人歧見紛呈了。但這些做法在當時還是非常管用的。在那個時代還是非常強調師出有名、師直為壯的,而啟用項羽毀約這個名義還是非常合適的。因為這個名義既可以激勵部下,也可以麻痹對手。正如韓信所說:「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韓王信所說:「士卒皆山東人,跂而望歸。及其鋒東向,可以爭天下。」 說得就是激勵士氣的事;而張良寫信給項羽說:「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東。」 則是麻痹對手的。行文至此,我們大致可以對鴻門宴事件作個了斷了。劉邦因擔心懷王之約可能不能兌現,派人守函谷關阻止諸侯軍進入;此舉激怒了因勝秦而野心及自負心極度膨脹的項羽,為不讓劉邦稱王關中,不惜以武力消滅劉邦;劉邦自忖無法與項羽的勢力抗衡,決意出讓關中的支配權,並自願受封巴蜀;項羽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便不打算消滅劉邦。此後,項羽又經過種種謀劃,上下其手,終於使劉邦之封與懷王之約相銜接,並為防止劉邦出蜀,安排了一系列的勢力封堵之。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劉邦最後還是從巴蜀漢中打了出來,與項羽爭天下。但劉邦此舉並非完全占理,於是便有意識地將鴻門宴前後的一些事件細節隱沒,最終造成後人對此事件的誤讀。可以說,在此事件中,是非曲直,得失優劣,錯綜複雜,撲逆迷離,難以窮盡。可能正因為如此,它才成為有史以來最長的一場盛宴,一旦開席,就將永遠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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