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做不是「禍害」的父母嗎?
早在2008年,網上就出現一個叫「父母皆禍害」的網路小組,以「80後」為主體,如今已經有近2萬人成為小組成員。他們聚在一起交流受父母傷害的經驗,並將傷害歸納為五類:1、直接肉體傷害,2、人格侮辱傷害,3、控制欲傷害,4、家庭矛盾傷害,5、其他傷害。我覺得「父母皆禍害」這個名字太網路、太生猛,容易惹禍。在中國,這是一個禁忌話題,大家都諱莫如深,沒有勇氣面對它,除非好友之間三杯下肚之後才會聊些真心話。此外都是滿嘴「孝道」,恨不得將自己說成是「埋兒奉母的郭巨」、「吃屎的庾黔婁」、「娛親的老萊子」。為娛親而扮小丑還勉強,埋兒和吃屎,則近於獸道!
果然不出所料,那些主要針對中老年人的平面媒體和電視媒體,近期紛紛開始發難,請兩個專家來點評,無非是孝道啊,感恩啊,心寒啊那些陳辭濫調。他們一上來就進行道德審判,壓根兒就不準備對話交流。這種「道德法庭」式的做法於事無補。更何況網路的匿名表達,使得這一事件成為既無原告也無被告的訴訟,成為一群人對另一群人的缺席審判,最後對著空氣義正辭嚴選讀判決書。
冷靜分析一下上面列舉的5類傷害,我們可以發現,與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相比,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所受的第1、2兩類傷害相對少一些,第3、4類傷害相對多一些。必須要強調的是,每一代人對傷害的感受和反應不一樣,那一代人「死豬不怕開水燙」,這一代人瞪他一眼他就崩潰,因為不同時代不同類型的人心理訴求有差異。
我們這一代人的童年時代,面臨一個比父母打罵更大的威脅,那就是飢餓。吃飽是第一要義,打罵並不在話下,要求人格尊嚴那是奢侈。我們的父母不擅長交流,而是擅長「傷害轉移術」:在外面被馬蜂蜇了,回家後將刺拔出來,轉手刺到兒子的屁股上。兒子一邊哭著喊疼,一邊急著伸手去搶吃的,腸胃的舒坦壓倒了屁股的疼痛。長大之後,回想起來也很惱火。可是轉眼一看,那雙曾經往自己屁股上扎刺的手,如今已經長滿老年斑了,於是在笑談中「赦免」了他們。與此同時,自己也順著慣性開始練習「傷害轉移術」。
年輕一代不幹了,他們開始維權。有的父母便改「傷害轉移術」為「自虐控制術」,哭哭啼啼地說「我們都是為你好」「我們為你操碎了心」「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這是一種將情感變成道德,再將道德變成權力,從而順利實施控制的戰術。年輕人也不含糊,說你們這種做法在心理學上叫「非愛行為」,即:以愛的名義對最親近的人進行的非愛性掠奪,或者強制性控制,讓他人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心理學家指出:「所有的愛都以聚合為最終目的,只有一種愛以分離為目的,那就是父母對孩子的愛。真正成功的愛,就是讓孩子儘早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從你的生命中分離出去,這種分離越早,你就越成功。」
分離是痛苦,同時也是再生。許多失敗的父母,就是不懂得讓自己的愛以「分離」為目的,恨不得將兒女塞回自己的子宮裡去才安心,否則便焦慮不安、一刻也不消停:拆信、翻抽屜、跟蹤追擊、打電話、發簡訊,愛被強烈的控制欲所取代。以犧牲子女的自由意志和人格獨立為代價的所謂愛,是父母與子女之間產生矛盾的深層心理根源。有人會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們的生存環境。每一代父母都在用這個借口傷害自己的兒女,彷彿只有在好的生存環境中才能撫摸他們的臉,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中就只能打耳光。
也有一些父母在反省:要跟子女多交流啊、做朋友啊。用什麼語言交流?誰敢跟你做朋友?眼看傳統那一套不靈,想改用「做朋友」的迂迴戰術?做父母都做不好還想做朋友?對做朋友的要求是不是低了一點?好好做你的父母吧!朋友關係表面上是以聚合為目的,實際上極不穩定,分開也是常事;而且朋友可以替代,兒女卻無法替代。如果以為父母之愛無法控制兒女,改用朋友之愛來代替,你最終一定會失望的。假使你僥倖成功了,能將子女牢牢控制在手心,那麼你就真的成了「禍害」。
能做不是「禍害」的父母嗎?在這一點上人類應該向鳥類學習:教會兒女飛翔是父母的天職,但不希望他們在自己的卵翼之下偷生。有一天忽然發現,飛過來的那隻鳥兒是自己長大成鳥的兒女,那就是上帝送給你的一份珍貴禮物!當然,兒女也應該主動飛回去看一看老鳥,不要讓他們在養鳥院里太孤單。(2010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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