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嵐:混亂的美國,讓我無法直面一個九歲孩子的困惑
女兒上四年級,最近顯然學校在整風,因為放學後不停地聽到誰誰又被叫到助理校長室談話,因為說話用了髒字;誰誰收到書面批評——這個比較嚴重,需要家長,班主任和助理校長同時簽字才算過關,每一次簽字都要把所犯之錯敘述一遍,相當於三堂會審的懲罰。我好奇,問所錯者何?跟老師回嘴,talkback;最嚴重的一個被停學一天,「停學」不常見,原因也是回嘴,且舌戰的時間比較長,擾亂了課堂紀律,老師退出教室,請來了助理校長。女兒膽小,自己不敢犯事,但作為圍觀群眾看了很多熱鬧,所以每次學校整風她都很興奮,因為有戲可看,看熱鬧不怕事大。最後女兒總結:「要是你當了總統,什麼錯都可以犯,什麼話都可以說,不怕被停學了。」我立刻想反駁她,噯?不能這麼說啊!總統受到媒體監督受到國會參眾兩院的制約,他是國民行為的表率……話到嘴邊,我還是啞口無言——於今時代的美國和美國總統,談得上什麼表率呢;於今的國會議長,多數派領袖,民調比總統還低呢,比總統還遭人煩,對總統言語不遜又可能有多少制約呢?現在的美國,價值觀有點亂,有悖常理的事情太多了,而且都上頭條新聞,這些頭條新聞沒有一件能對一個九歲的女生說清楚。拿最近的好萊塢金牌製片人哈維·韋恩斯坦長期性侵女演員一案來說。民主黨自由派的第一表現是集體失聲,他的政治捐款最大的收益人,一是希拉里·柯林頓,二是前總統奧巴馬,沒有一個站出來譴責的。
希拉里與韋恩斯坦
如果說虛偽是文明必須付出的代價,沒有比這時的好萊塢最虛偽最團結的。韋恩斯坦對女演員潛規則,好萊塢人所皆知,甚至在情景劇里還當作笑話調侃;《紐約時報》《紐約客》《紐約雜誌》等媒體多年調查的專題新聞,最後浮出水面的,是《紐約時報》上周的三千五百字的陳述。迪斯尼公司跟他合作的十二年中,他對女演員的調戲,鹹魚手和直接強姦,是迪斯尼管理層最頭疼的需要全時緊急公關的「爛污」(沒有之一)……之所以這麼多年來韋恩斯坦都被罩著,因為他在好萊塢法力無邊,又是好萊塢給民主黨圈錢獻金最大的金主;曾經被奧巴馬總統邀請作客白宮十三次,給希拉里競選捐了幾十萬美元。僅2016年他牽頭給希拉里在好萊塢搞競選募集大會,出席的就有大明星李奧納多·迪卡普里奧,鳳凰女羅伯茲等等。柯林頓團隊專門給韋恩斯坦作講演訓練,讓他去電視台CBS出門替希拉里站台說話;作為回報,韋恩斯坦給柯林頓競選團隊主席穆克出謀劃策,教穆克怎麼對付初選時最大的競選對手伯尼·桑德斯······可以想見,韋恩斯坦這樣一個民主黨的鐵杆支持者,他對女演員的性侵醜聞對民主黨是多麼巨大的負資產,他的醜聞就是民主黨的醜聞,因為民主黨和自由派們對他的姑息遮醜已經好多年。梅麗爾·斯特里普也就是中國觀眾說的「梅姨」,堅持說從來沒有聽說過她的好朋友韋恩斯坦這些爛事,她對韋恩斯坦的名聲的背書在《紐約時報》的新聞曝光出來以後都沒有動搖,在韋恩斯坦以宣布無限期休假後也沒有動搖,但是一旦韋恩斯坦作總裁的電影公司」米拉麥克斯」把他開除了,梅姨譴責宣言出台了。韋恩斯坦之所以被自己一手創立的公司開除,是因為公司的董事長也是他的親弟弟下毒手清理門戶。梅姨的譴責來的太及時也太安全了,她過去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不止一次給韋恩斯坦吹法螺,極贊他的鼎力支持和獨到的藝術眼光。
所以,好萊塢精英們這回跟他們一直批評的政敵川普一樣下不來台了。韋恩斯坦調戲女演員的慣用伎倆之一是在豪華酒店的套房中面試女演員,然後邀請她觀看他淋浴,好嘛現在全美國都在觀看韋恩斯坦淋浴了,同洗的還有好萊塢的精英們。川普比韋恩斯坦好到哪裡呢?「摸私門」在情節上比韋恩斯坦略微輕一點,是醜聞但沒有到刑事案件的地步,韋恩斯坦給自己辯護時拿川普作自己的同黨,「他不也被選民寬恕還進了白宮了嘛。」這變成道德敗壞比差遊戲,也是兩黨虛偽度的比差遊戲,結果虛偽的民主黨敗給了虛偽的共和黨,美國選民把票投給了川普。金牌製片韋恩斯坦的醜聞只是這一年來美國精英的醜聞之一,沒有最差,只有更差。再比如今年8月英國《每日郵報》報道了美國前副總統環保主義者戈爾在田納西的家裡的用電量。《每日郵報》引用「美國國家政策研究中心」收集供電公司的公開資料,調查戈爾在納什維爾市的一處住宅的電量情況。從去年6月到今年7月這一年間,戈爾家每月平均用電量為19241度。相比之下,美國家庭平均用電量僅為901度。戈爾的用電高峰是2016年9月,他家這個月的用電量達到了30993度,是美國普通家庭的34倍。戈爾這一年的電費幾乎花了22000美元,政策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杜魯·約翰遜指出:「戈爾的用電量對他的錢包和地球環境都不是很友好。」最奇葩的是,戈爾這隻電老虎,還是離婚後獨自居住,他還有另外兩處房產,也就是說這個在國內可以供20人小廠的用電量,若不是一人獨享就是純浪費,按人均電消耗算,電老虎更是巨大。戈爾是推動環保意識和全球變暖的急先鋒,推動各國政府對全球碳排量進行立法管理,因為他「為改善全球環境與氣候狀況作的不懈努力」獲得2007年諾貝爾和平獎。
2007年,戈爾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這項報道時給我感覺很荒誕,即便不把戈爾歸在虛偽一類,至少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資源浪費,才會這樣年復一年空開著恆溫游泳池,另外一方面,也說明精英生活跟美國普通人相差有多遠,精英對自己的不自知,更加劇了「何不食肉糜」,情感隔膜,貧富懸殊,三觀不一,還有什麼比這更大的社會階層鴻溝?美國精英和普通中產階級以及底層窮人之間越來越遠的差距,是一個曠日持久的話題。在政治上搖擺不定的中產階級,從2016年大選上看,已經倒向了保守的共和黨。希拉里代表的民主黨變成一個純藍色的東西兩岸的精英黨。這一點,身為媒體精英的羅德·德瑞埃(Rod Dreher)是親身體會。德瑞埃何許人也?他是現今美國最重要的政治和基督教博客撰寫人,博文的閱讀量每月達到百萬次。他在華盛頓記者俱樂部作講演時,主辦方為了最大限度地容納聽眾,只允許站票。德瑞埃出生並生長於路易斯安那州的人口僅一千七百人的小村鎮,高中時就開始關心政治,聽媒體的時事評論節目,讀海明威的《流動的聖節》,而不是隨父母兄弟一起出門打獵。德瑞埃家裡窮到打獵松鼠用松鼠肉改善伙食。德瑞埃高中畢業後即離開家,成為著名的編輯,專欄作者,影評人,但在路易斯安那州的老家裡並不遭待見。他的妹妹在當地中學教數學,而他發表在《紐約郵報》影評的收入,可以抵得上妹妹幾個月的收入,他的妹妹無法理解他在東岸作媒體精英的生活。
羅德·德瑞埃
家鄉人之間的抱團,竭誠友愛,對基督教的虔誠,讓德瑞埃感動不己,感動到他決定舉家從費城遷迴路易斯安那州,空降回自己的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他要重新做人。這種知識分子對故鄉愛恨交加的精神軌跡,自上世紀初從魯迅的《故鄉》開始,曾經是典型的啟蒙運動中知識分子回歸大地的舉動,結果都不堪。如今在後現代的美國,蘋果電腦不離身的德瑞埃再度悲劇重演,德瑞埃成為家中最遭人煩的人,沒有人喜歡他,更談不上理解他。他把自己的家庭(妻子加三個孩子)連根拔起回到故鄉,連自己的父親都覺得沒有必要。他管自己的父親叫作「南方保守的基督徒」。在家鄉不尷不尬過了兩年後,德瑞埃黯然回到費城,沮喪到陷入憂鬱症。這段經歷,這種媒體精英和南方底層的矛盾與隔膜,後來被德瑞埃寫在書中反思。他引用波蘭哲學家齊格蒙特·鮑曼對後現代社會的觀察,鮑曼認為技術進步讓後現代社會性具有「液體性質」,任何社會體制都在會這場洪水中被瓦解冰消,宗教首當其衝。比如社會精英,他們的財力和人脈使之可以隨時隨地在地球的任何地方生活,家鄉觀念和地方性不復存在。技術進步和資本進步是美國不可避免的社會潮流,勢頭已經不可阻擋,所以原來固有的價值觀岌岌可危。這也是我對小女的教訓無法自圓其說的深層原因,因為那個原先固定的因與果,那個普通人的價值判斷所依賴的框架,已經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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