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詩及注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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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詩及注釋(一)舍弟觀赴藍田取妻子到江陵,喜寄三首[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舍弟,對自己弟弟的謙稱。觀,杜甫的弟弟杜觀。藍田,今在陝西藍田縣。江陵,今湖北荊州,杜甫當時正考慮想攜全家赴江陵。(一)汝迎妻子達荊州1,消息真傳解我憂。鴻雁影來連峽內2,鶺鴒飛急到沙頭3。嶢關險路今虛遠4,禹鑿寒江正穩流5。朱紱即當隨彩鷁6,青春不假報黃牛7。【注釋】1 汝,指杜觀。荊州,即江陵。2 鴻雁,從句二的「消息」而來,古時有鴻雁傳書的典故。同時,《禮記》中也用鴻雁飛行來比喻兄弟出行有序。杜甫以前懷念弟弟時,就曾寫過「我今日夜憂,諸弟各異方。仰看雲中雁,禽鳥亦有行」(遣興)。所以這裡也有暗指杜觀赴江陵之意。3 鶺鴒,也稱脊令(音脊凌)。頭黑額白,背黑腹白,尾長,常在水邊覓食昆蟲。《詩經·小雅》中有:「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意思是,本為水鳥的脊令被困在陸地,兄弟趕來救難。所以,古時用脊令/鶺鴒來比喻兄弟。沙頭,今湖北沙市,距江陵約8公里,這裡用來指代江陵。4 嶢,高的樣子。嶢關,秦朝時地名。據考證,秦時嶢關,即後來的藍田關,又稱藍關。據漢書、水經注等史學、地理文獻記載及以後的歷史演變,嶢關在今藍田縣東南,嶢山東部至藍橋鎮一帶的崇山峻岭中,而藍關即是今藍田縣縣城[1]。仇註:嶢關,即藍田關,從藍田迎妻子,必經嶢關之險。嶢,音堯,故與禹作借對。杜甫一直很希望與弟弟團聚,而不再「海內風塵諸弟隔」。弟弟如今已經到達江陵,嶢關路險遠,對杜甫兄弟團聚已經沒有影響了,所以說「今虛遠」。5 禹鑿,傳說中大禹鑿穿三峽。《水經注》卷33:其峽,蓋自昔禹鑿以通江,郭景純所謂「巴東之峽,夏後疏鑿」者。關於禹鑿三峽,亦見杜詩「早知乘四載,疏鑿控三巴」(禹廟)。江正穩流,意指杜甫可以出峽赴江陵。6 朱紱(音服),即緋衣,唐朝五品以上、三品以下官員的官服。廣德二年(764年)六月,嚴武上表薦舉杜甫為節度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賜緋魚袋。賜緋魚袋,包括加緋衣和佩銀魚紋章。所以杜甫雖然不是五品官,也有資格穿著朱紱。杜甫對這一待遇還是很看重的。杜詩中詠及「朱紱」七次,除一次指高適,其餘均為自指,例如「滄溟服衰謝,朱紱負平生」(獨坐)等。彩鷁指船。鷁(音益),古籍中指一種像鷺鶿的水鳥,能高飛。後多用來指頭上畫有鷁鳥的船。如司馬相如《子虛賦》:「浮文鷁,揚旌栧」。趙曰:船首畫鷁,以驚水怪。7 青春:在本句中指第二年的春天,青在此指春之青綠色。黃牛,即黃牛峽,在湖北宜昌縣西。亦見「黃牛峽靜灘聲轉」(送韓十四江東覲省)。這裡也是用來指代江陵。在尾聯中,共用了四個描寫顏色的詞。在各句中,朱紱和彩鷁相對;青春和黃牛相對,但顯得不是很自然,雕琢的棲息過濃。這兩句這兩句是說,我也要攜家坐船去江陵,而不是等待著你明年春天從江陵給我來信。[1] 根據陳維旭《漢唐嶢關、藍關考略--兼與牛樹林、郭敏厚先生商榷》。(二)馬度秦山雪正深1,北來肌骨苦寒侵。他鄉就我生春色2,故國移居見客心3。歡劇提攜如意舞4,喜多行坐白頭吟5。巡檐索共梅花笑, 冷蕊疏枝半不禁6。【注釋】1 秦山,秦嶺。首二句都是描寫杜觀遠行之苦的。2 他鄉,指江陵。3 故國,指藍田,杜甫曾在那裡呆過。仇註:弟在客途,故云客心。這兩句是說杜觀為了我專門從藍田搬到江陵,是我感到有一種春天來到了喜悅,也深深地為弟弟的一片真心所感動。4 歡劇,猶下句的「喜多」。提攜,猶舞弄,謝靈運有詩句「提攜弄齊瑟」(徐幹),這裡的「提攜」二字也是同一個意思。如意舞,典出晉朝王戎喜持如意而起舞,見庾信《樂府·對酒歌》:「王戎如意舞」等處。5 白頭吟,在杜詩中有兩種含義,一指古曲名,傳為卓文君所作,例如「窮愁應有作,試誦白頭吟」;更多的時候即泛指歌吟,白頭為杜甫自指。這裡是後一種用法,指歌吟。行坐白頭吟,是指行也歌吟,坐也歌吟,亦見於「團圓思弟妹,行坐白頭吟」(又示兩兒)。這裡的舞和歌吟,主要是表示杜甫高興、興奮的心情。不過,杜甫也確實是能歌舞的,見《夜歸》「白頭老罷舞復歌」等詩。6 巡檐,繞著屋檐。《杜詩胥抄》:歡劇喜多,尚與弟相距許程,於是步繞檐楹,索梅花共笑。此時梅花半開,即冷蕊疏枝,亦若笑不能禁也。說得無情有情,極迂極切。(三)庾信羅含俱有宅1,春來秋去作誰家2。短牆若在從殘草3,喬木如存可假花4。卜築應同蔣詡徑5,為園須似邵平瓜6。比年病酒開涓滴7,弟勸兄酬何怨嗟8。【注釋】1 庾信,南北朝時著名詩人,進一步情況可參閱《詠懷古迹五首·其一》中的註解。唐代余知古《渚宮故事》:庾信因侯景之亂,自建康遁歸江陵,居宋玉故宅,宅在城北三里。羅含,東晉人,時任恆溫別駕,曾在江陵築茅廬而居。2 春來秋去,形容時光流逝。作誰家,不知現在成為誰的住宅了。3 從,任從。用法同於「五株桃樹亦從遮」(題桃樹)的「從」字。4 假,借。假花,借喬木之花以娛人。這兩句都是想像之景。首四句中皆自對。5 卜築:擇地建築住宅,即定居之意。蔣詡是漢代名士,門前開三條小路(即「三徑」),只通向其他高士,而不與其他俗人交遊[1]。6 邵平瓜的典故見《三輔黃圖?都城十二門》:長安城東出南頭一門曰霸城門,民見門色青,名曰青城門,或曰青門,門外舊出佳瓜,廣陵人邵平種瓜青門外。杜甫在這裡提到蔣詡、邵平,是因為他們都是以前的隱士,並不能拘泥地認為杜甫一定門前只開「三徑」,或肯定要去種瓜。這兩句是說,等我們到了江陵,我們在那裡蓋房子、在那裡的生活也要學從前隱士高人的樣子。黃生:觀約公同居江陵,此詩囑其預卜所止,特借先賢舊宅以寓意,乃見詩腸之曲,詩趣之靈。若直言卜居,則無味矣。7 比年,近幾年。這句是說,最近幾年因為生病,酒只能喝一點點。8 弟勸兄酬,指杜甫、杜觀兄弟相見後相互勸酒,一同暢飲。「何怨嗟」是說,別人有什麼好埋怨的?估計杜甫的家人可能為他病中喝酒的事嘮叨過。[1] 《文選》李善注引《三輔決錄》:漢代兗州剌史蔣詡,字元卿,杜陵人。衰帝時,以謙直負盛名。嘗於舍前竹下開三徑,惟故人救濟金仲、羊仲從游之。人日兩首 (其二)此日此時人共得, 一談一笑俗相看1。樽前柏葉休隨酒2,勝里金花巧耐寒3。佩劍沖星聊暫拔4,匣琴流水自須彈5。早春重引江湖興, 直道無憂行路難6。[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三年(768),杜甫57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人日,農曆正月初七。杜甫人日詩共兩首,這是其二。其一為五言。《北史?魏收傳》載:晉朝議郎董勛《答問禮俗》: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三日為豬,四日為羊,五日為牛,六日為馬,七日為人。【注釋】1 首二句中自對。句法亦見於「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鳥山花吾友於」(嶽麓山道林二寺行),以及「瀼東瀼西一萬家,江南江北春冬花」(夔州歌)。仇註:人共得,舉世同此人日。俗相看,流俗相沿為樂。2 東漢《四民月令》:「元日進椒柏酒」。椒是花椒,柏是柏樹葉,椒、柏可分別浸制酒,也可一起放入酒中飲用。飲椒柏酒據說可去病長壽。見於南朝庾信《正旦蒙賚酒》:「正旦辟惡酒,新年長命杯。柏葉隨銘至,椒花逐頌來」,亦見唐代武平一《奉和元日賜群臣柏葉》「願持柏葉壽,長奉萬年歡」。柏葉酒是專門用於元旦(正月初一)那天飲的,現在已經過了元旦,所以說是「休隨酒」。3 勝里金花,指當時婦女頭飾上的花形金縷。晉人賈充《李夫人典戒》:「人日造華勝相遺,像瑞圖金勝之形」。《漢書注》:「勝,婦人首飾。漢代謂之華勝」。南朝梁人宗懍《荊楚歲時記》載:「正月七日為人日,以七種菜為羹,剪綵為人,或鏤金薄貼屏風上,亦戴之,像人入新年,形容改新。」當時雖然已經立春,但天氣還是比較冷,杜甫在與本詩同時創作的《人日兩首·其一》中寫道:「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陰時。冰雪鶯難至,春寒花較遲」。這時別的春花還沒有開,只能看到「金花」,所以說金花耐寒。4 沖,直上。古人認為劍有劍氣,可以和天上的星宿相連,即所謂「沖星」,例如在南朝雷次宗所撰《豫章記》記載:吳未亡,恆有紫氣見牛斗之間,張華聞雷孔章妙達緯象,乃要宿,問天文,孔章曰:「惟牛斗之間有異氣,是寶物也,精在豫章豐城」。張華遂以孔章為豐城令,至縣,掘深二丈,得玉匣,長八尺,開之,得二劍,其夕鬥牛氣不復見。這句可以與「看劍引杯長」(夜宴左氏庄)、「氣沖看劍匣」(遣悶)參看。5 這裡用了「高山流水」的典故。《呂氏春秋·本味》:伯牙鼓琴,鍾子期聽之,牙鼓琴而志在太山,鍾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選之間,而志在流水。鍾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蕩蕩乎若流水」。子期死,伯牙擗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匣琴流水,指匣中之琴可以彈奏高山流水這樣的高雅音樂。須自彈,嘆無知音。可參見「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南征)。6 古時正月一日即為立春,所以人日尚為早春。直道的「直」,是正直的意思。道,在這裡指人生道路。杜詩《題鄭十八著作虔》中「蘇武看羊陷賊庭,可念此翁懷直道」可證。這種意義的「直道」一詞亦見於其他唐詩,例如劉長卿「直道不容身」(負譴後登干越亭作)。浦註:直道,有浩然一往,不復回顧意。這兩句是說,早春重新引起了我的江湖豪興,不再擔憂行路艱難。杜甫當時正要離開夔州,赴江陵。此事籌劃已久,現在終於可以實現,所以老杜此時興緻頗高。宇文晁尚書之甥、崔彧司業之孫、尚書之子重泛鄭監前湖郊扉俗遠長幽寂1,野水春來更接連2。錦席淹留還出浦3,葛巾欹側未回船4。樽當霞綺輕初散5,棹拂荷珠碎卻圓6。不但習池歸酩酊7,君看鄭谷去夤緣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三年(768),杜甫57歲[地點] 江陵(今湖北荊州)[題解] 彧,念「郁」。司業,學官名,全稱應為「國子司業」,正五品上。鄭監,秘書監鄭審,杜甫老友鄭虔(鄭廣文)的侄子。在此之前,杜甫已遊覽過該湖,見《暮春陪李尚書、李中丞過鄭監湖亭泛舟》等詩,所以這裡說是「重遊」。【注釋】1郊,郊外。扉,門扇。郊扉,指代湖邊住宅。一說郊扉在這裡或指湖中的亭子,恐非。杜甫此前有《秋日寄題鄭監湖上亭三首》,其中寫道:鄭審「新作湖邊宅」,郊扉當指此處。俗遠,遠離塵俗。2體會句中意思,鄭審湖邊宅平時可能並不與水相接,春天冰雪融化,春雨綿綿(即所謂「野水」),造成湖面水勢上漲,這才「更接連」。3錦席,精美的酒席。淹留,長時間逗留。浦,江湖水面。還出浦,指酒宴之後,乘船泛舟湖中。4葛巾,葛布做的頭巾,古人不分貴賤常戴。欹(音奇),古同「攲」,傾斜。葛巾欹側,形容醉意。未回船,流連忘返。5霞綺,指晚霞。綺,美麗。這句化用了謝朓的名句「餘霞散成綺」(晚登三山還望京邑)。6棹(音趙),搖船的用具。卻,還。荷珠碎卻圓,表明杜甫對生活觀察得很仔細。荷葉上有一層角質層和絨毛,使得水的內聚力大於水對荷葉的附著力,所以荷葉上水珠在水的表面張力作用下,形成圓球狀。7習池,指代歡宴處。見《世說新語·任誕》劉孝標註引《襄陽記》:漢傳中習郁於峴山南,依范蠡養魚法,作魚池,池邊有高堤,種竹及長楸,芙蓉菱芡覆水,是游宴名處也。山簡每臨此池,未嘗不大醉而還。8鄭谷,漢代隱士鄭璞的隱居之處谷口。這裡因為鄭審與鄭璞同姓的緣故,指代鄭監前湖。皇甫謐《高士傳》[1]載:鄭璞,字子真,谷口人也。修道靜默,世服其清高。成帝之舅大將軍王鳳以禮聘之,遂不曲。夤(音吟)緣意為攀附,一般引申為拉攏關係。但是在唐詩中為連絡、結緣之意。清朝陳廷敬:夤緣,本詩家常用字。孟浩然詩「沙岸曉夤緣」(峴潭作)、公詩「萍泛苦夤緣」(秋日夔府詠懷奉寄鄭監李賓客一百韻)。俗語以潛通賄賂為夤緣,與此不同。[1]亦見《漢書?王貢兩龔鮑傳序》:谷口有鄭子真,蜀有嚴君平,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成帝時,元舅大將軍王鳳以禮聘子真,子真遂不詘而終。多病執熱,奉懷李尚書之芳衰年正苦病侵凌1,首夏何須氣鬱蒸2。大水淼茫炎海接3,奇峰硉兀火雲升4。思沾道暍黃梅雨5,敢望宮恩玉井冰6。不是尚書期不顧7,山陰野雪興難乘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三年(768),杜甫57歲[地點] 江陵(今湖北荊州)[題解] 奉,敬辭。懷,思念。邵註:執,囚也,囚困於熱也。李尚書之芳,即禮部尚書李之芳。李之芳為唐太宗李世民之孫,於廣德二年,被任命為禮部尚書,不過很快就改任太子賓客。《舊唐書》卷80:乃遣之芳兼御史大夫,使吐蕃,被留境上,二年而歸。除禮部尚書,尋改太子賓客。李之芳是杜甫的老友。杜甫在江陵期間,多次與李之芳等一起宴飲遊樂,並聯句作詩,見《夏夜李尚書宴送宇文石首赴縣聯句》等。杜甫多首詩中寫到天氣炎熱。這除了當時確實氣溫高、空氣潮濕以外,也可能與杜甫身患消渴症(糖尿病)有關係。糖尿病(特別是中醫分類中的陰虛型)的一個典型癥狀就是怕熱。【注釋】1 衰年,多病的晚年。2 首夏,夏季的第一個月,古時為農曆四月。何須氣鬱蒸,是說常年這時不應該這麼濕熱。3 淼茫,指水勢滔天,語出郭璞《江賦》:狀滔天以淼茫。4 硉(音路)兀,岩石突兀貌。炎海接、火雲升,都是形容天氣十分潮熱。5 暍(音yē),熱。這句直說應該是,思黃梅雨、沾道暍,也就是希望黃梅雨能夠沾濕道路,驅除熱氣。黃梅雨,春末夏初黃梅季節下的雨,也叫「梅雨」。6 敢,豈敢。玉井冰:古時皇宮有用井儲藏冰,夏天用來降暑的習慣。此俗起源很早,《詩經》中即有記載,古代有專門管理此事的官吏,並建有窖冰的「冰井」。唐朝時,皇帝每年都在特定的日子開冰井,祭完天地後,將冰塊分賜給百官。杜詩中曾寫道「恩分夏簟冰」(寄劉峽州伯華使君四十韻)。7 尚書,指李之芳。期不顧,即「不顧期」,不顧李之芳的期約。8 這裡用了「乘興」的典故。《世說新語?任誕》: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惶,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這句是說,現在極為濕熱,我又多病,無法像王子猷那樣在山陰的夜雪之中乘興出訪。江陵節度、陽城郡王新樓成,王請嚴侍御判官賦七字句,同作樓上炎天冰雪生1,高盡燕雀賀新成2。碧窗宿霧濛濛濕, 朱栱浮雲細細輕3。杖鉞褰帷瞻具美4,投壺散帙有餘清5。自公多暇延參佐6,江漢風流萬古情7。[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三年(768),杜甫57歲[地點] 江陵(今湖北荊州)[題解] 節度,指節度使。唐睿宗時(710-711)始置。玄宗天寶初,於沿邊重地設九節度使,總攬轄區內軍政。安史之亂後,內地也設節度使,轄二、三州至十餘州不等。為地方軍政最高長官,往往封郡王。因受職時由朝廷賜以旌節而得名。節度,意為節制調度。陽城郡王,即衛伯玉。與《奉送蜀州柏二別駕將中丞命赴江陵,起居衛尚書太夫人,因示從弟行軍司馬位》中的「衛尚書」為同一人。《舊唐書·玄宗本紀》:荊南節度使衛伯玉封城陽郡王。七字句,指七言詩。題目的意思是說,衛伯玉為了紀念新樓落成,請一位姓嚴的侍御判官[1]和杜甫作七言詩,但並未指明一定是七律。王嗣奭:題雲賦七字句,指當時無律詩之名。從本詩的水平來看,這可能是杜甫的應酬之作。【注釋】1 首句寫樓高,所以在炎熱的天氣里感到涼爽。2 本句化用《淮南子·說林訓》:大廈成而燕雀相賀。3 栱,指斗拱,中國建築特有的一種結構。在立柱和橫樑交接處,從柱頂上加的一層層探出成弓形的承重結構叫拱,拱與拱之間墊的方形木塊叫斗。合稱斗拱。三四句進一步寫樓高涼爽,並化用晉代羊球《登西樓賦》:畫棟浮細細之輕雲,朱拱濕濛濛之飛雨。4杖鉞,即手執斧鉞。表示威權。語出《史記·周本紀第四》:武王左杖黃鉞。亦見《漢書.五行志上》:出軍行師,把旄杖鉞,誓士眾,抗威武,所以征畔逆止暴亂也。鉞(音越),古代兵器,一般為青銅所制,形狀像斧,比斧大,在商代及西周盛行。供禮儀、殯葬用。褰(音謙),撩起。褰帷,字面含義即撩起簾帷,一般用來指體察民情,實行德政。典出《後漢書·賈瓊傳》:賈琮任冀州刺史。舊典,傳車驂駕,垂赤帷裳,迎於州界。及珠之部,升車言曰:「刺史當遠視廣聽,糾察美德,何有反垂帷裳以自掩塞乎?」乃命御者褰之。百姓聞風,自然辣震。杖鉞、褰帷,分別寫武、文兩個方面。5 投壺,古時宴會時的娛樂活動,大家輪流把籌投入壺中,投中少者須罰酒。帙(音至),包書的外套。散帙,打開書帙,即開卷,指讀書。餘同餘。本句可以與「軍令分明數舉杯」(諸將五首·其五)參看。仇註:有餘清,言儒雅不俗。6 自公,指下班,語出《詩經?國風》:退食自公。關於退食自公的進一步注釋見《贈獻納使起居田舍人澄》。延:請。參佐:指韋伯玉的部下。這裡暗用庾亮與部下相娛的典故。《晉書·庾亮傳》:庾太尉在武昌,秋夜氣佳景清,使吏殷浩、王胡之之徒登南樓理詠。音調始遒,聞函道中有屐聲甚厲,定是庾公。俄而率左右十許人步來,諸賢欲起避之。公徐云:「諸君少往,老子於此處興復不淺。」因便據胡床[2],與諸人詠謔,竟坐甚得任樂。7 江漢,長江與漢水之間及其附近的一些地區。古荊楚之地,在今湖北省境內。這裡指江陵。風流,即指上文中的「杖鉞褰帷瞻具美,投壺散帙有餘清」。[1] 侍御和判官是兩種不同的官職。一般侍御指御史。這裡判官可能是實職,而侍御則為虛加的「憲銜」,詳見《王十七侍御掄許攜酒至草堂。奉寄此詩,便請邀高三十五使君同到》題解。[2] 胡床,有人認為即現在所說的「馬扎」。又作此奉衛王西北樓成雄楚都1,遠開山嶽散江湖2。二儀清濁還高下3,三伏炎蒸定有無4。推轂幾年唯鎮靜5,曳裾終日盛文儒6。白頭授簡焉能賦7,愧似相如為大夫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三年(768),杜甫57歲[地點] 江陵(今湖北荊州)[題解] 這是緊接著前一首七律而作的,水平明顯比前一首高。【注釋】1 古樂府有「西北有高樓」句,這裡首起「西北樓」,就已暗指樓高,為三四句做好了鋪墊。雄楚都:雄立楚都。江陵古時為楚國郢(音穎)都。2 明朝顏廷榘《杜律意箋》:山嶽分峙曰開,江湖流別曰散。這句寫登樓所望的景色,用所見景色的廣闊來襯托樓之高。藝術手法同於「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登岳陽樓)。3 二儀,指天地。《列子》:輕清者上為天,重濁者下為地。還高下:在樓的上下可以分「二儀清濁」,意思是樓高得頂天立地。4 這句寫樓高清涼。定,猶言莫定、無法定。老杜好用此撲朔迷離之筆,例如 「誤疑茅堂過江麓」(鄭駙馬宅宴洞中)。5 轂(音鼓),車輪中間的圓木,泛指車。推轂,推車前進。這是古代帝王任命將帥時的隆重禮遇,見《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臣聞上古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閫以內者,寡人制之;閫以外者,將軍制之。」後因此就用「推轂」來自指任命將帥的禮節。鎮靜,意同《八哀詩。故右僕射相國張公九齡》中的「黃霸鎮每靜」,指在韋伯玉的鎮守下,其轄區安定,6 曳:拉;裾(音居),衣服的大襟,亦指衣服的前後部分。曳裾比喻在權貴的門下做食客,語出漢朝鄒陽《上吳王書》:「飾固陋之心,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這句形容衛伯玉門下文人騷客眾多。7 白頭,杜甫自謂。授簡,指衛伯玉請杜甫做詩,典出南朝謝惠連《雪賦》:梁王游兔園,授簡於司馬大夫曰:「為寡人賦之」。8 相如,即司馬相如。《漢書·司馬相如傳》:「賦奏,天子以為郎」。杜甫也擔任檢校工部員外郎,所以說「似相如為大夫」。大夫指代兩人擔任的官職。在其他詩中,杜甫曾自比於司馬相如,見「賦或似相如」(酬高使君相贈)。但兩句是自謙文才不如司馬相如,而且年紀大了,已經寫不出詩賦了。但其中也有自負的成分。司馬相如是前代大文豪,而杜甫的詩作當時還沒有廣為人所承認。這裡雖然自己說「愧似相如」,言下之意,和司馬相如也有一定的可比性[1]。[1] 杜甫在稱讚曹霸書法時,也用過這種藝術手法(《丹青引贈曹將軍霸》「但恨無過王右軍」),說曹霸的水平還不能超過王羲之。暗含之意是,曹霸的水平並不比王羲之差很多。暮歸霜黃碧梧白鶴棲1,城上擊柝復烏啼2。客子入門月皎皎3,誰家搗練風凄凄4。南渡桂水闕舟楫5,北歸秦川多鼓鼙6。年過半百不稱意7,明日看雲還杖藜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三年(768年),杜甫57歲[地點] 湖北公安縣【注釋】1 「黃」字在此用作動詞:霜使原來的碧梧變黃。梧,梧桐。本句描寫了白鶴棲息於梧桐樹上,這是常見的古人誤解。其實,鶴為水鳥,並不上樹。關於這一問題的進一步分析,請參看《詠懷古迹·其四》注。2 柝(音拓),擊柝即打更。烏,烏鴉。3 客子:杜甫自謂。入門月皎皎,點題「暮歸」。4 搗,搗洗。練:白絹、白綢。搗白練是為了秋天裁製冬衣(又稱寒衣),因為古代絲織品需要經過捶搗以後才能制衣。搗洗白練,是為了使白練上面的線頭、附著物與「練」脫離,更光滑,更柔軟。5 桂水,今連江,一說為灕江,均在廣西。但杜甫並沒有去廣西的意願。這裡桂水應指湘水。朱註:灕水與湘水,同出於今桂林府與安縣海陽山,漓南流而湘北流,灕水又名桂水。 公時未嘗至桂林,而此又言「飄颻桂水游」(詠懷二首·其二),他詩又雲「桂江流向北,滿眼送波濤」(千秋節有感二首·其二), 蓋湘水自臨桂而來,亦得稱桂水也。闕:缺。闕舟楫,並不是沒有船,而是說沒有雇船的錢,即缺舟楫之資。6 秦川,古地區名。今陝西﹑甘肅的秦嶺以北平原地一帶。這裡指長安。鼙(音皮),一種軍用小鼓。鼓鼙,語出《禮記·樂記》「君子聽鼓鼙之聲則,將帥之臣」。在唐詩之中常用來比喻戰爭。這裡的鼓鼙可能是指當年吐蕃入侵。五六句,是說既無法南下,也不能北上。7 不稱意:不如意。8 杖:拄(杖)。藜:用藜莖製成的手杖。看雲,有遊子思歸之意,可參看《恨別》「憶弟看雲白日眠」及其注釋。清朝范廷謀《杜詩宜解》:瞻雲望故鄉,人情最屬無聊,公因暮,想到明日,又就明日。想其景況還是杖藜,還是看雲,到底無稱意事,無北歸時。一『還』字,有無限惆悵,無限曲折。朱瀚《杜詩解意》:玩「還」字,則知此日亦是杖藜看雲歸也。末兩句頗似李白的著名七古「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一般認為李白該詩作於天寶十二載(753年)秋,距杜甫此時已經有十幾年了,所以杜甫有可能讀到過李白這首詩。公安送韋二少府匡贊逍遙公後世多賢1,送爾維舟惜此筵2。念我能書數字至, 將詩不必萬人傳3。時危兵甲黃塵里4,日短江湖白髮前5。古往今來皆涕淚, 斷腸分手各風煙6。[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三年(768年),杜甫57歲[地點] 湖北公安縣[題解] 二:韋的排行。少府:官銜,一般指縣尉。匡贊:韋的名字。【注釋】1 逍遙公,指韋匡贊的祖先韋夐和韋嗣立。韋夐在北周明帝時號為道遙公。《唐會要》卷27:幸兵部尚書韋嗣立山莊。封為逍遙公。2 維舟,系舟。《廣雅》:維,系也。黃生:「此」字有力,若雲惜別筵即弱矣。3 楊倫《杜詩鏡銓》:囑其音問常通。公詩多傷時語,故戒其勿傳。此句正言如韋之知公者少也。以上注釋甚是。杜甫在別的詩中也寫道「將詩莫浪傳!」(送魏倉曹)、「定知深意苦,莫使眾人傳」(寄岳州賈司馬六丈、巴州嚴八使君兩閣老五十韻)。4 兵甲黃塵,指兵荒馬亂。當年又有吐蕃入侵。5 當時可能是秋冬季節,白天一天比一天短,所以稱為「日短」;也可能是指來日無多。從第二句可知,當時的告別宴在船上,所以這裡寫「江湖」。日短江湖,一方面是當時的實際情況,另一方面也寫出了杜甫漂泊凄切的感覺,即所謂「情在景中」。白髮,杜甫自指。6 尾聯自對。風煙,比喻戰亂。各風煙,每個人都面臨戰亂之苦。蕭註:極端的痛苦,使杜甫覺得古往今來都只是一場悲劇。但一想到分手之後,各自都走向風煙,死活不知,後會難料。還是不能不斷腸了。風煙,指兵革。留別公安太易沙門隱居欲就廬山遠1,麗藻初逢休上人2。數問舟航留製作3,長開篋笥擬心神4。沙村白雪仍含凍5,江縣紅梅已放春6。先蹋爐峰置蘭若7,徐飛錫杖出風塵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三年(768年),杜甫57歲[地點] 湖北公安縣[題解] 太易,僧名。沙門,原為古印度各教派出家修道者的通稱,佛教在我國盛行後,專指依照戒律出家修道的男性僧侶,意同和尚。【注釋】1 就,到。廬山遠,指惠遠。據晉朝的《蓮社高賢傳》記載:晉代高僧惠遠[1],入廬山居東林寺修持,人稱「遠公」。在唐朝時有盛名,多見於唐詩。例如孟浩然「嘗讀遠公傳,永懷塵外蹤」(晚泊潯陽望廬山)等。2 麗藻,言詞華麗的文藻、文章。休,指南朝詩僧惠休。上人,對僧人的尊稱, 見《摩訶般若經》:「何名上人?佛言:若菩薩一心行阿耨菩提,心不散亂,是名上人。」這兩句中的「遠」、「休上人」都是指代太易。3 問,訪問。製作,指太易的詩作。這句是說,曾數次乘船訪問太易(一說太易數次到杜甫所乘的舟船來訪,亦通),並保留了太易的詩作。4 篋(音切),小箱子。笥(音司),盛飯食或衣物的竹器。長開篋笥的意思是,杜甫把太易詩作很仔細地保存在篋笥,並經常拿出來閱讀。一般認為「擬心神」指有感於詩情。但仇注與此不同:擬者,欲和其詩也。5 仇註:五六志相別時地。根據仇注,沙村應是當地的一個地名。6 江縣,指公安。放春:綻放出春意。7 蹋:同「踏」,這裡指登上廬山香爐峰,因前面曾把太易比作在廬山修行的惠遠,故有此說。爐峰:即廬山香爐峰,亦見於李白《望廬山瀑布》:「日照香爐生紫煙」。蘭若:寺廟,即梵語「阿蘭若」的省稱。8 徐飛錫杖,指得道高飛,語出《文選·孫綽(游天台山賦)》:「王喬控鶴以衝天,應真飛錫以躡虛。」唐朝李周翰註:應真,得真道之人。持錫杖而行於虛空,故云飛也。風塵,指塵世人間。清朝陳廷敬:末二句,言太易當築室爐峰,以俟道成飛舉。[1]一說惠遠即晉高僧慧遠,但是據考證,惠遠只是一個虛構的人物,與東晉名僧慧遠的生平行狀相去甚遠。曉發公安北城擊柝復欲罷1,東方明星亦不遲2。鄰雞野哭如昨日3,物色生態能幾時4。舟楫眇然自此去5,江湖遠適無前期6。出門轉眄已陳跡7,藥餌扶吾隨所之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三年(768年),杜甫57歲[地點] 湖北公安縣[題解] 早晨從公安縣出發。原註:數月憩息此縣。【注釋】1 柝(音拓),擊柝即打更。2 明星:即啟明星(金星)。亦不遲:柝聲一歇,啟明星也就出現,彷彿在催人早早出發。3 野哭,不是指哭於野外,而是指慟哭或號啕大哭,語出《孔子家語》:「若是哭也,其野哉。孔子惡野哭者。哭者聞之遂改之」。孔子之所以不喜歡野哭,可能是因為野哭為過度哀傷,不合於禮。4 生態,猶生計。蕭註:不斷加深的人民的痛苦和個人無止境的漂泊生活,使杜甫對人生有一種幻滅之感。聽鄰雞之鳴,野哭之聲,一如昨日,然而今天已是要離開這裡的時候了。物色,指物。生態,猶生意,指人。能幾時。是說都不能長久。5 眇然:高遠、遙遠的樣子。這句是說,從此隨船遠去。所以下句寫漂泊江湖。6 適:往,到。《爾雅》:適,往也。無前期[1]:即上句所說的「眇然」,意同無所適,不知道去何處。7 眄(音miàn),本義是指斜著眼看。轉眄,即轉眼。這句是說,出門離開之後,轉眼之間,這裡已成為過去了。8 藥餌,藥物。扶,扶持。之:走,往。蕭註:隨所之,走到哪兒算哪兒。[1] 無前期和英語中的「No future」字面意思和內涵都很相像。酬郭十五判官受才微歲老尚虛名1,卧病江湖春復生。葯裹關心詩總廢2,花枝照眼句還成3。只同燕石能星隕4,自得隋珠覺夜明5。喬口橘洲風浪促6,系帆何惜片時程7。[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四年(769年),杜甫58歲[地點] 湖南衡州(今衡陽)[題解] 十五是郭的排行,當時任衡州判官。「受」是郭判官的名字。郭受曾先寫詩給杜甫(見本詩附錄),杜甫作本詩酬和。【注釋】1 郭受在詩中稱讚杜甫「新詩海內流傳遍」,杜甫在此自謙。2 葯裹,藥物。葯裹關心,現在心裡想的主要是藥物。關心,與「長路關心悲劍閣」(野老)里的「關心」二字是同一個意思。3 「花枝照眼」隨上句的「春復生」而來。照眼,猶耀眼,引人矚目。句還成,詩句勉強寫成。4 本句合用兩個典故,《韓非子》:宋之愚人得燕石,藏之以為大寶。另外《左傳·僖公十六年》:隕石於宋五。這裡杜甫用燕石和隕星之石謙虛地自比詩作。現在隕石有很大的科學研究價值,往往被當成寶貝,但在古時並不如此。能:只、不過。這種用法亦見「念我能書數字至」(公安送韋二少府匡贊)。因句中已有「只」字,此處用「能」,以免犯重。5 這裡杜甫把把郭受的作品比喻為隋珠。隋珠,見東晉干寶《搜神記》卷20:隋縣溠水側有斷蛇丘,隋侯出行,見大蛇被傷中斷,疑其靈異,使人以葯封之,蛇乃能走,因號其處「斷蛇丘」。歲余,蛇銜明珠以報之。珠徑盈寸,純白,而夜有光明,如月之照,可以燭室,故謂之隋侯珠。6 王嗣奭:喬口,乃長沙入境,橘洲以近郡,皆去衡所經者。7 這句描寫到衡州距之近,速度之快。最後兩句之所以這麼寫,是因為郭受在衡州任判官,這裡面有思念郭受的含義。附錄:郭受《杜員外兄垂示詩因作此寄上》新詩海內流傳遍,舊德朝中屬往勞。郡邑地卑饒霧雨,江湖天闊足風濤。松花酒熱旁看醉,蓮夜舟輕自學操。春興不知凡幾首,衡陽紙價頓能高。小寒食舟中作佳辰強飯食猶寒1,隱几蕭條帶鶡冠2。春水船如天上坐, 老年花似霧中看3。娟娟戲蝶過閑幔, 片片輕鷗下急湍4。雲白山青萬餘里5,愁看直北是長安6。[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五年(770年),杜甫59歲[地點] 潭州(今長沙)[題解] 小寒食,寒食的次日。因禁火,所以冷食。【注釋】1 佳辰,指小寒食節。強飯:勉強吃一點飯。2 隱:倚、靠。隱几,即席地而坐,靠著小桌几,見《莊子·齊物論》:南郭子綦隱几而坐。「幾」在這裡指烏皮幾(以烏羔皮蒙几上),是杜甫心愛的一張小桌几,一直帶在身邊,在一首詩中還寫道:「烏幾重重縛[1]」(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鶡,通「褐」。呂向注《文選》:鶡冠,貧賤之服也。3 左成文:春來水漲,江流浩漫,所以在舟中漂蕩起伏猶如坐在天上雲間;詩人身體衰邁,老眼昏蒙,看岸邊的花草猶如隔著一層薄霧。「天上坐」、「霧中看」非常切合年邁多病舟居觀景的實際,讀來倍覺真切;而在真切中又滲出一層空靈漫渺,把作者起伏的心潮也帶了出來。這種心潮起伏不只是詩人暗自傷老,也包含著更深的意緒:時局的動蕩不定,變亂無常,不也如同隔霧看花,真象難明么!4 蕭註:二句語含比興。見蝶鷗往來自由,各得其所。益覺自己的不得自由。娟娟,狀蝶之戲。片片,狀鷗之輕。閑幔,一作開幔。5 本句極寫潭州(今長沙)距長安之遠。這是詩人的誇張。6 直北,正北。亦見「直北關山金鼓震」(秋興八首·其四)。朱瀚:蝶鷗自在,而雲山空望,所以對景生愁。毛奇齡:船如天上,花似霧中,涓涓戲蝶,片片輕鷗,極其閑適。忽望及長安,驀然生愁,故結云:「愁看直北是長安」,此紀事生感也(西河詩話)。本詩有借鑒沈佺期詩句之處,如「人疑天上坐,魚似鏡中懸」(釣竿篇)、「雲白山青千萬里」(遙同杜員外審言過嶺)。另外李白也有「人疑天上坐樓船」(江上贈竇長史)。[1] 意思就是烏幾已經破舊,縫了很多遍了。燕子來舟中作湖南為客動經春1,燕子銜泥兩度新2。舊入故園常識主3,如今社日遠看人4。可憐處處巢君室5,何異飄飄托此身6。暫語船檣還起去7,穿花落水益沾巾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五年(770年),杜甫59歲[地點] 長沙[題解] 朱瀚:孤舟漂泊,惟有燕來,命題感慨。【注釋】1 這裡的湖南指長沙,因其位於洞庭湖之南。動經春,已經經過了幾個春天,王嗣奭:出峽已三春,而客湖南則兩春也。2 燕子銜泥:燕子為候鳥,所以每年都要銜泥築巢。3 這句里已經有了「曾經相似燕歸來」的影子。4 社日,古代春秋兩次祭社神的日子,通常是立春、立秋後的第五個戊日(春分、秋分前後)。遠看人:遠遠地看著人,一說為遠來看人。5 君,指燕子。處處巢君室,實際上也就是居無定所,所以在下句說「何異飄飄托此身」。6 本句為杜甫自述。「飄飄托此身」的含義,猶「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旅夜書懷)。7 檣,帆船上掛風帆的桅杆。本句可參看「檣燕語留人」(發潭州)。8 巾,手巾。這兩句是說,燕子來到舟中,暫歇船檣,喃喃細語,馬上又起身飛去,穿花貼水,徘徊顧戀,令作者不禁流淚。明末《杜詩胥抄》:五十六字內,比物連類,似復似繁,茫茫有身世無窮之感,卻又一字不說出,讀之但覺滿紙是淚,世之相後也,一千歲矣,而其詩能動人如此。贈韋七贊善鄉裡衣冠不乏賢1,杜陵韋曲未央前2。爾家最近魁三象3,時論同歸尺五天4。北走關山開雨雪, 南遊花柳塞雲煙5。洞庭春色悲公子6,鰕菜忘歸范蠡船7。[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五年(770年),杜甫59歲[地點] 長沙[題解] 七是韋贊善的排行。關於排行的詳細註解,見於《贈田九判官梁丘》。鶴註:唐東宮有左右贊善大夫各五人。韋贊善,必韋見素之後。見素位至宰相,贈司空,故詩云「爾家最近魁三象」。見素與公皆京兆人,故又雲「鄉裡衣冠不乏賢」。韋贊善和杜甫是世交。杜甫此前在梓州時曾有詩《贈韋贊善別》:「往還二十載,歲晚寸心違」。另外該詩中還寫道「江漢故人少,音書從此稀」,可見韋贊善先於杜甫數年來到長沙。【注釋】1 鄉里:故鄉,指長安。衣冠,指士族之家。2 未央,即漢朝未央宮,在長安城的西南。在唐朝時還較好地保留著。唐高宗君臣曾到那裡來 「肆覽」,且置宴。這兩句是形容韋杜兩家在長安人才輩出。據《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記載:杜氏宰相十一人,韋氏宰相十四人。3 魁三象,指世代為三公這樣的高官。象,星象。三象,即三台。杜甫原註:「斗魁下兩兩相比為三台」。三台,星名。古人相信天人感應,認為三台星相應於人間的三公。唐朝時太尉、司徒、司空合稱三公,地位崇高,但無實權。4 時論,當時輿論、眾人評論。歸,歸結到。當時有俚語:「城南韋杜,去天尺五」[1]。這一方面形容韋杜的住宅離皇宮很近,另一方面,也是形容韋杜兩家權勢傾天。5 北走關山,指韋贊善將北歸。南遊花柳,指杜甫自己將在南方漂泊。「塞」與「開」相反而對。開,有形容韋贊善前途開闊的意味,塞則寫自己困塞。仇註:用開塞二字,景象便有慘舒之別。6 公子,指韋贊善。春色悲公子,即洞庭春色為韋贊善將要離開而感到悲傷。7 鰕,古同「蝦」。蝦菜,泛指魚類菜肴。看來長沙當時魚多價賤,這種情況在四川也有,可以參看杜甫在夔州詩「頓頓食黃魚」(戲作俳諧體遣悶·其一),以及「黃魚出浪新,脂膏兼飼犬」(黃魚),究其原因,可能和「楚人重魚不重鳥」(歲晏行)有關。當地人善於打魚,魚的產量高,所以不值錢。王嗣奭:用鰕菜語,隱見其窮途,塞於雲煙者以此。范蠡船,在這裡指船,語見《史記·貨殖列傳》:范蠡既雪會稽之恥,乃喟然而嘆曰:「計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於國,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於江湖,變名易姓,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朱公。忘歸,字面上好像是已經忘記了返回故鄉,實際上是「難歸」。這句是說,飄泊船上,每日粗茶淡飯,無法回到故鄉。[1] 岑仲勉先生在《隋唐史》中認為該俗語出自東漢辛氏《三秦記》,陳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別傳》中也有相同的看法。長沙送李十一銜與子避地西康州1,洞庭相逢十二秋2。遠愧尚方曾賜履3,竟非吾土倦登樓4。久存膠漆應難並5,一辱泥塗遂晚收6。李杜齊名真忝竊7,朔雲寒菊倍離憂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五年(770年),杜甫59歲[地點] 長沙[題解] 十一是李的排行,銜是他的名字。這是杜甫的最後一首七律。【注釋】1 子,指李銜。避地,避亂而寄居異地。西康州:今甘肅一帶。杜甫到成都以前,曾赴秦州、同谷(今甘肅成縣)。杜甫《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其七》中「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宿昔傷懷抱」所描寫的可能就是昔時與李銜的交往。2 乾元二年(759年)冬,杜甫曾與李銜一起避難同谷,至寫此詩時約十二年。3 此處用王喬典故,見於《後漢書·王喬傳》:喬為葉令,有神術,每月朔望常白縣詣台朝,帝怪其來數,而不見車騎,令太史伺望之。言其臨至,輒有雙鳧飛來。於是候鳧至,舉羅張之,但得一隻舄(音西,義為鞋)焉。乃詔上方診視,則四年中所賜尚中官屬履也。尚方:古代製造帝王所用器物的官署。秦置,屬少府。漢末分中、左、右三尚方。唐稱「尚署」。泛稱為宮廷制辦和掌管飲食器物的官署、部門。尚方曾賜履,意指朝廷授予官職。本句可與「看君宜著王喬履,真賜還疑出尚方」(七月一日題終明府水樓二首·其一)參看。杜甫於廣德二年(764年)六月,經嚴武上表薦舉,任檢校工部員外郎、賜緋魚袋。杜甫本人很希望能赴任,但苦於貧疾,一直未能實現,見《贈蘇四徯》「為郎未為賤,其奈疾病攻」、《夜雨》「通籍恨多病」、《入衡州》「入朝病見妨」等詩。由於官職僅為「遙授」而已,所以在詩中說是「遠愧」。4 這裡用王粲(音càn)的典故。王粲《登樓賦》寫道:「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王粲登樓時,感嘆這不是他的故土,所以不肯多留。杜甫因為「非吾土」,連樓都不願意去登,可見倦之深。5 久,音「九」,和下句的「一」對仗,是借對。膠漆,即如膠似漆。膠和漆,是兩種最具黏性的東西。比喻情意投合,親密無間。見於《古詩十九首·其十八》:「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杜甫在多首詩中用膠的牢固來形容友誼,例如「麟角鳳觜世莫識,煎膠續弦奇自見」(病後遇王倚飲,贈歌)等。應難並,指無人可比。並,並列、並駕齊驅。6 塗:即泥巴。《左傳》:趙孟謝絳縣老人曰:「使吾子辱於泥塗久矣」。《杜詩新補註》按:此乃《左傳》襄公三十年中語,辱泥塗,此指其失官。關於「晚收」,向無定說。一說指莊稼晚收,比喻一事無成。杜甫在其他詩中也有「泥塗任此身」(送陵州路使君赴任)。7 忝(音舔),謙辭。8 蕭註:末二句收到惜別。後漢李固和杜喬,李雲和杜眾,李膺和杜密,皆齊名,並稱「李杜」。忝竊,杜甫自謙言有愧於與李銜齊名。這個齊名,當指仕宦,不指文章。末句即景合情。杜甫北人,送別在秋,故有朔雲、寒菊的話。李銜這次大概是由長沙回長安的,這就更加引起杜甫的故國之恩,所以說「倍離憂。
王監兵馬使說,近山有白黑二鷹,羅者久取,竟未能得。王以為毛骨有異他鷹,恐臘後春生,騫飛避暖。勁翮思秋之甚,眇不可見。請余賦詩二首[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元年(766),杜甫55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王監兵馬使,其人不詳。此前杜甫已有詩《王兵馬使二角鷹》[1],看來這位王兵馬使頗為好鷹。羅,本義為捕鳥的網,羅者即捕鳥的人。騫(音遷),意為高飛。《廣雅》:騫,飛也。避暖,指鷹喜歡寒冷的氣候,春天一到,就要飛離這裡避熱。勁翮,指白黑二鷹。勁,強勁有力;翮(音河),本義:羽毛中間的硬管。泛指鳥的翅膀,如「振翮高飛」。勁翮在此指代白黑二鷹。思秋,即上文的「避暖」。眇,通「渺」。高遠。眇不可見,指白黑二鷹飛走後,再也無法見到。在中晚唐以後的詠物詩中,講究詩中不包含題目中的字,稱為「避題字」。但在杜甫時並非如此。(一)雪飛玉立盡清秋, 不惜奇毛恣遠遊1。在野只教心力破2,於人何事網羅求3。一生自獵知無敵4,百中爭能恥下韝5。鵬礙九天須卻避6,兔藏三穴莫深憂7。【注釋】仇註:雪玉,比鷹色之白。奇毛,指毛骨之異。清秋遠遊,所謂勁翮思秋。心力難破,而網羅難求,所謂羅取未得也。知無敵,自信其能。恥下韝,不受人役。1 盡清秋,盡興於清秋。恣:恣意,縱情,無拘束。2 在野,指鷹在野外,不受人役。教,讓(人)。心力破,用盡心力而無法獲得。3 浦註:何事,如何從事也,猶言何法,非何須、何必之謂。4 鷹往往用來幫人打獵,但這裡是野鷹,所以說是自獵。自獵,語出庾信詩《入道士館詩·其九》:野鷹能自獵,江鷗解獨魚。5 百中,意猶百發百中。韝(音溝),架鷹所用的臂套。恥下韝,恥於為人所役使。6 礙,遮蔽,例如「榿林礙日吟風葉」(堂成),也見於岑參《與高適薛據同登慈恩寺》「四角礙白日」等唐詩。傳說古代天有九重。九天是天的最高處,在這裡指天空,也形容極高。鵬礙九天,典出《莊子·逍遙遊》: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這句是說,在九天翱翔,遮天蔽日的大鵬見到白鷹也必須躲避。7 兔藏三穴,典出成語狡兔三窟,見《戰國策·齊策四》: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莫深憂,指白鷹無需擔憂狡兔三窟,照樣可以予以擒獲。一說指白鷹對狡兔不屑一顧。[1] 杜甫對鷹很有感情,有數首詩詠鷹。宋人黃徹:杜集及馬與鷹甚多,亦屢用屬對,蓋其致遠壯心,未甘伏櫪;嫉惡剛腸,尤思排擊(《溪詩話》卷二)。《杜詩鏡銓》:公好以驊騮鵰鶚況人,又集中題鷹馬二項詩極夥,想俱愛其神駿故耶!(二)黑鷹不省人間有1,度海疑從北極來。正翮摶風超紫塞2,立冬幾夜宿陽台3。虞羅自覺虛施巧4,春雁同歸必見猜。萬里寒空只一日, 金眸玉爪不凡材5。【注釋】仇註:正翮,言直北正飛。幾夜,言暫時停宿。虞羅自覺,言其機警。春雁同歸,言皆北向。虛施巧,取之未得也。必見猜,恐其摶擊也。萬里一日,見飛騰之迅。金眸玉爪。謂形質之奇。首句明提其黑,末句反襯其黑。1 省(音醒),在這裡的意思同「知」。首聯寫黑鷹珍奇。2 摶(音團):聚集,集中。見《莊子·逍遙遊》:摶扶搖羊角而上。超,超越,飛越。紫塞:即雁門關,古人認為雁門關處群山高險,雁到此無法飛越。這是從側面來寫鷹飛翔的能力。3 幾,在通用的簡化字中寫作「幾」。不過,古時幾和幾還是有些區別的。其中重要一點就是,幾除了可以作為數詞表示個數以外,還可以用作動詞,表示「接近、達到」,這樣就可以和上句的「摶」字對仗。這是一種借對。陽台,即楚王陽台,語出戰國楚宋玉《高唐賦》序: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岨,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4 虞,即虞人,春秋戰國時稱掌管山澤的官。虞羅,原指掌山澤之虞人所張設的網羅,泛指獵者設置的網羅。5 金眸玉爪,形容黑鷹的「不凡材」,見於《西京雜記》:茂陵少年李亨,以鷹鷂逐稚兔,鷹則有青翅黃眸,青冥金距。這裡稱黑鷹為「不凡材」,是與「凡鳥」、「俗物」相對的,可參看《畫鷹》「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立春春日春盤細生菜1,忽憶兩京全盛時2。盤出高門行白玉3,菜傳縴手送青絲4。巫峽寒江那對眼5,杜陵遠客不勝悲6。此身未知歸定處7,呼兒覓紙一題詩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注釋】1 唐朝《四時寶鑒》:唐立春日食春餅、生菜,號春盤。黃生註:生菜,韭也。2 兩京:指唐朝的西京長安和東京洛陽。全盛時,指唐玄宗早期的開元年間(公元713年-741年),出現了經濟繁榮,社會比較安定,文化昌盛,國力強大的局面,達到了唐朝繁榮的頂峰。史稱「開元之治」或「開元盛世」。杜甫在別的詩中也寫過:「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憶昔)。3 高門:顯貴之家,與杜甫所說的「(朝扣)富兒門」 和「朱門酒肉臭」的「朱門」是一類的。這句順說就是,高門出盤似行白玉。意思是,在高門大院里,一個個白玉似的餐盤被傳送出來。4 這句順說應為,縴手傳菜如送青絲。青絲,應該指首句中的「細生菜」,即韭菜。5 寒江,因為剛剛立春,江面仍寒,亦見「禹鑿寒江正穩流」(舍弟觀赴藍田取妻子到江陵)。仇註:那對眼,那堪對眼。6 杜陵,地名。在今陝西省西安市東南。古為杜伯國。秦置杜縣,漢宣帝築陵於東原上,因名杜陵。杜甫曾在那裡居住,並自稱「杜陵野老」。杜陵遠客。杜甫自謂。7 未知歸定處,指到處漂泊,無所歸宿。8 杜甫有作詩遣興的習慣,曾雲「寬心應是酒,遣興莫過詩」(可惜)。但是也經常是「愁極本憑詩遣興,詩成吟詠轉凄涼」(至後)。愁江草日日喚愁生1,巫峽泠泠非世情2。盤渦鷺浴底心性3,獨樹花發自分明4。十年戎馬暗萬國5,異域賓客老孤城6。渭水秦山得見否7,人今罷病虎縱橫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原註:強戲為吳體。吳體,即拗體,杜甫拗體七律共有38首之多,但這首的平仄,幾乎全部都是拗的,所以杜甫單獨標出。【注釋】1 江上春草日生,光陰如射,引起愁緒,故稱「喚愁」。生,一字雙關,既指江草生長,也指愁緒發生。2 冷冷(音靈),水聲,寫巫峽蕭森之氣。非世情,不近人情。3 盤渦,水旋流形成的深渦。盤渦可能即漩渦。明代楊慎:盤,蜀音讀作旋。鷺:一種水鳥,屬於鸛形目。體形呈紡錘形,胸前有飾羽,頭頂有的有冠羽,具有的喙長、頸長、腿長特點。盤渦鷺浴:鷺在旋渦之中戲水。底:在此讀「底」為高低之「低」。底是唐朝的口語,意為何、啥,例如「久待無消息,終朝有底忙」(寄邛州崔錄事)。亦多見於其他唐詩,例如韓愈《同水部張員外籍曲江春遊寄白二十二舍人[1]》:「有底忙時不肯來?」蕭註:底心性即啥意思。4 分明,猶鮮明。自分明,則與人無關,不可解愁。杜甫非常善於用「自」字。元末明初時的趙汸指出:天地間景物,非有所厚薄於人,惟人當適意時,則情與景會,而景物之美,若為我設。一有不嫌,則景物與我漠不相干。故公詩多用一「自」字,如「寒城菊自花」、「故園花自發」、「風月自清夜」之類甚多(杜律趙注)。5 十年戎馬:自安史之亂至此約十年,戎馬指戰亂。萬國,指天下。「暗」在此處是動詞,意思是使(萬國)暗。6 異域:異鄉。賓客:杜甫自謂。老,衰老。孤城:這裡指夔州,可與下一首的「細雨何孤白帝城」參看。7 渭水秦山,指長安。杜甫一直想重回長安:「此生那老蜀,不死會歸秦」(奉送嚴公入朝十韻)。8 罷,在此音義皆同「疲」。人罷病,不僅指杜甫個人年衰多病,更主要的是說民力已竭。虎縱橫:杜甫經常用豺虎來比喻軍閥、苛吏;縱橫,猶橫行霸道。[1] 白二十二舍人,即白居易。崔評事弟,許相迎不到,應慮老夫見泥雨怯出,必愆佳期,走筆戲簡江閣要賓許馬迎1,午時起坐自天明2。浮雲不負青春色3,細雨何孤白帝城4。身過花間沾濕好, 醉於馬上往來輕5。虛疑皓首沖泥怯6,實少銀鞍傍險行7。[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唐朝有大理評事一職,從八品下。邵註:崔評事,公之表弟。許相迎不到,意思是他答應來接杜甫,但是沒有來。老夫,杜甫自指。愆(音千):錯過。走筆:揮筆疾書,很快寫成。簡:書信,這首詩是寫給崔評事的。【注釋】1 江閣,邵註:公寓所。要,同「邀」。許馬迎:答應派馬來迎接。2 這句話是說,自天明起一直坐至午時。午時,指上午十一點至下午一點之間。3 青春:指春天,青在此指春之青綠色。4 白帝城,坐落在白帝山上,距奉節城約四公里。西漢末年,公孫述占蜀為王,築城自衛,因城中一井常冒白氣,猶如白龍飛升,公孫述藉此稱白帝,改稱名為白帝城。「浮雲不負」、「細雨何孤」是描寫當天有陰雲細雨。這是擬人的寫法,是戲言。言下之意,崔評事「負」、「孤」了杜甫。5 句五是寫等候時的情景,句六是想像崔評事騎馬相迎,共飲一醉以後的情景。最後騎在馬上,感覺「往來輕」,暗指現在在泥濘中舉步艱難。沾濕好,也是戲言。6 虛疑,言崔評事誤以為杜甫不來了。皓首,白首,杜甫自指。沖(音chòng):對著,面對。7 銀鞍:銀飾的馬鞍,代指駿馬。傍:陪隨。這句是對於首句的「許馬迎」而言,指崔評事並未騎馬來迎。遣悶戲呈路十九曹長江浦雷聲喧昨夜1,春城雨色動微寒2。黃鸝並坐交愁濕3,白鷺群飛太劇干4。晚節漸於詩律細5,誰家數去酒杯寬6。惟君最愛清狂客7,百遍相看意未闌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唐朝時,尚書丞郎、郎中相呼為"曹長"。十九是路的排行。【注釋】1 江浦,江濱,這裡指夔江岸邊。2 此處的春城[1]指春天的夔州。動,引發。3 並坐,相挨著坐,並排坐。交,意猶同、共同。4 太劇干,一作「大劇干」,一般認為指羽毛很難干。但是,如果按此理解,太劇干不免和上句的「交愁濕」有合掌之嫌。「劇干」在此可能意為劇烈。本句或許是說,白鷺群飛,動靜很大,可能類似於「已添無數鳥,爭浴故相喧」(春水)。5 晚節,猶晚年。杜甫曾言:「老去詩篇渾漫與」(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這裡又說「詩律細」,似乎有矛盾之處。對此問題,仇註:律細,言用心精密。漫與,言出手純熟。熟從精處得來,兩意未嘗不合。6 數去,數次去。酒杯寬,指酒多或者酒容易喝到。7 清狂,放逸不羈。清狂客,杜甫自指。邵註:清狂客三字,曠懷豪興,兼而有之,公之自命甚高。8 闌,盡。這句是說,即使我去府上飲酒、訪問上百遍,您仍是意猶未盡地歡迎我,而不會感到意興索然。[1] 現在「春城」往往指昆明,因為那裡四季如春。但是在唐朝時,春城並沒有固定的用法。比如,在唐詩「春城無處不飛花」里,春城指長安。晝夢二月饒睡昏昏然1,不獨夜短晝分眠2。桃花氣暖眼自醉3,春渚日落夢相牽4。故鄉門巷荊棘底5,中原君臣豺虎邊6。安得務農息戰鬥7,普天無吏橫索錢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注釋】1 饒,多。饒睡,指多睡、久睡、貪睡。2 不獨:不僅。「不獨夜短」是說,白天「饒睡」,並不只是因為黑夜短暫,沒有睡夠。晝分:正午。晝分眠,中午即開始睡覺。我們現在白天睡覺只是個人習慣的一件小事,但是對於古代儒者來說,白日睡覺是很不應該的,在《論語·公冶長》里,孔子罵人「朽木不可雕也」,就是因為他的學生宰予白天睡大覺。而杜甫不僅在此寫「晝分眠」,而且前有七律《恨別》一首,也提及白日眠。下四句給出了「饒睡」的一些原因。但究其根本,恐怕只能用杜甫自己的詩句「世情只益睡」(雨村)來解釋。3 眼自醉,形容彷彿陶醉於桃花,發困而睜不開眼。4 渚,江河水中的小塊陸地。日落夢相牽,意為到了日落時分還在作夢,也就是說睡到傍晚。5 豺虎,比喻亂兵、苛吏。杜甫現存詩中共詠及豺虎13次,七律《返照》也有「不可久留豺虎亂」句。6 關於五六句,以前有人認為是寫「晝夢」里所夢到的內容。蕭註:不必拘說是夢境。史言安史亂後,洛陽數百里內化為丘墟,故曰荊棘底。吐蕃入侵,藩鎮跋扈,宦官弄權,皆所謂豺虎。7 安得,怎麼才能,亦見「安得廣廈千萬間」(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等。南宋孫季昭:杜詩結語,每用「安得」二字,皆切望之詞,8 普天,普天之下。橫,蠻橫。索錢,即要錢,唐人口語,亦見杜甫《遣遇》「索錢多門戶」。暮春卧病擁塞在峽中1,瀟湘洞庭虛映空2。楚天不斷四時雨3,巫峽常吹萬里風。沙上草閣柳新暗4,城邊野池蓮欲紅5。暮春鴛鷺立洲渚6,挾子翻飛還一叢7。[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暮春,即晚春。一般在農曆三月。【注釋】1 擁塞:阻塞、阻隔。王嗣奭:公本欲初春下峽,病至暮春,則舟不可行矣,故有慨於卧病擁塞也。2 瀟湘,湘江與瀟水的並稱。多借指今湖南地區。映空,水色映襯天空。這句可參看「虛無只少對瀟湘」(即事)。仇註:擁塞,則瀟湘不可到,而虛此映空水色矣。3 楚,指夔州,古時為楚地。4 草閣,指杜甫在夔州的住處西閣。柳新暗,指柳葉已深綠。5 柳新暗、蓮欲紅,都是寫春末夏初的景色。6 洲渚,江河水中的小塊陸地。7 翻,轉,反轉。翻飛,並不是一個方向地飛,而是飛來飛去,可以和「黃鶯過水翻回去」(即事)參看。叢,叢聚,一群。這句是說,鴛鷺帶著幼鳥,一起飛來飛去。七律一般一、四聯敘事或抒情,二、三聯寫景。杜甫在本詩中除第一聯外,其它全部寫景,尤其是用腹、尾兩聯來寫景,前所未有。這在七律章法方面,是一種創新嘗試。即事暮春三月巫峽長1,皛皛行雲浮日光2。雷聲忽送千峰雨, 花氣渾如百和香3。黃鶯過水翻回去4,燕子銜泥濕不妨5。飛閣捲簾圖畫里, 虛無只少對瀟湘6。[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即事,猶即景。本詩相當於《暮春》的姊妹篇。【注釋】1 暮春三月:暮春即(農曆)三月。巫峽長,亦見於古時當地漁者歌謠:「巴東三峽巫峽長,猿啼三聲淚沾襟」。2 皛(音皎),皎潔。行雲,漂浮的雲。浮日光,日光在雲上反射出的光。3 渾如:酷似、非常像。百和香,省稱「百和」。古人在室中燃香,取其芳香除穢。為使香味濃郁經久,又選擇多種香料加以配製,因稱為百和香。據漢班固《漢武帝內傳》:至七月七日,乃修除宮掖之內,燔百和之香,張雲錦之帳。4 翻:轉,反轉。這句是說,黃鶯掠過水麵,又飛了回去。黃鶯,即黃鸝。5 燕子銜泥,築巢用。見於《古詩十九首》: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6 瀟湘,指洞庭湖。仇註:飛閣,即西閣。虛無,空曠貌。這兩句是說,捲起西閣的窗帘,眼前風景如畫。只不過,面前的茫茫之水並不是我想要到的瀟湘。黃生:起句稍拗,中二聯又失粘,對法更不衫不履,然寫景之妙,固不可廢。赤甲卜居赤甲遷居新1,兩見巫山楚水春2。炙背可以獻天子, 美芹由來知野人3。荊州鄭薛寄書近, 蜀客郗岑非我鄰4。笑接郎中評事飲5,病從深酌道吾真6。[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赤甲,即赤甲山,在夔門之北。赤甲山因含有氧化鐵的水溶液粘附在風化的岩層表面,此山土石呈紅色,如人袒背,故名。【注釋】1 卜居,選擇居住的地方,語出《楚辭》。杜甫此前在成都也有七律《卜居》一首。2 楚,指夔州。夔州古時為楚地。楚水,指夔州一帶的三峽。仇註:公初遷赤甲,而雲兩見春色者,自去春至夔,已經兩春也。3 三四句合用了一個典故,見《列子·楊朱》:昔者宋國有田夫,常衣縕黂[1],僅以過冬。暨春冬作,自曝於日,不知天下之有廣廈朐室,綿纊[2]狐貉。顧謂其妻曰:「負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獻吾君,將有重賞。」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莖芹萍子者,對鄉豪稱之。鄉豪取而嘗之,蜇於口,慘於腹,眾哂而怨之,其人大慚。」炙背,即「負日之暄」,指太陽曬得後背暖洋洋的。由來,理解為「從來」或「來歷」都可以。知野人,即野人知,這是詩中常用的倒裝,例如「擇木知幽鳥」(中宵)的意思即「幽鳥知擇木」或「擇木幽鳥知」。野人,古時一般指從事體力勞動的農民。4 郗(音希),用于姓。鶴註:鄭是江陵鄭少尹審,薛是石首薛明府琚,岑是岑嘉州參,郗是梓州郗使君昂。評事必崔十三評事,公在夔州多有詩與之。5 顧註:郎中,應是吳郎[3]。6 從,任由。真,這是杜甫性格的一個特點。他自己曾說:「常恐性坦率」(將適吳楚,留別章使君留後,兼幕府諸公,得柳字),以及「不愛入州府,畏人嫌我真」(暇日小園散病)。仇註:鄭薛在荊,寄詩頗近。郗岑在蜀,漸與之遠。惟接郎中評事,喜得酌酒而道真情。這兩句是說,含笑迎接吳郎中和崔評事來我這兒飲酒,暫且不管多病之身,縱情飲酒,一敘真情。[1]亂麻為絮的衣服[2] 新絲棉[3] 關於「吳郎」,可參見《簡吳郎司法》題解。江雨有懷鄭典設春雨暗暗塞峽中1,早晚來自楚王宮2。亂波紛披已打岸3,弱雲狼藉不禁風4。寵光蕙葉與多碧5,點注桃花舒小紅6。谷口子真正憶汝7,岸高瀼滑限西東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據《新唐書·百官志》記載,太子東宮有典設四人。鄭典設應為其中之一,其人不詳。【注釋】1 暗暗,形容春雨迷濛。塞:充滿。2 這句所說的春雨來自楚王宮,用「雲雨」典故,見宋玉《高唐賦》序:昔者先王(指楚懷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願薦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3 紛披,雜亂而散散落落,出自庾信《枯樹賦》:紛披草樹,散亂煙霞。4 弱不禁風,現已成為成語。狼藉,零亂的樣子。5 寵光,恩寵之光,謂光臨、光顧。與,給予。蕙,即蕙蘭(見下圖)[1], 一種蘭屬植物,可供觀賞。6 舒,舒展。邊連寶:多碧之色,若雨寵光惠葉而與之者;小紅之顏,若雨點注桃花而舒之者。7 谷口,漢代縣名,在今陝西禮泉縣東。子真,指漢代有隱士鄭璞,躬耕於谷口。見《漢書·王貢兩龔鮑傳序》[2]:谷口有鄭子真,蜀有嚴君平,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成帝時,元舅大將軍王鳳以禮聘子真,子真遂不詘而終。因為同姓的緣故,這裡用「谷口子真」來指代鄭典設。8 杜甫《秋日夔府詠懷奉寄鄭監李賓客一百韻》詩中原註:江水橫通山谷處,方人謂之瀼(音嚷)。仇註:公自赤甲,遷居瀼席,則鄭必居於瀼東矣。季夏送鄉弟韶陪黃門從叔朝謁令弟尚為蒼水使1,名家莫出杜陵人2。比來相國兼安蜀3,歸赴朝廷已入秦。舍舟策馬論兵地4,拖玉腰金報主身5。莫度清秋吟蟋蟀6,早聞黃閣畫麒麟7。[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季夏,夏季的最末一個月,即農曆六月。韶,杜甫鄉弟的名字,全名應為杜韶。張遠註:鄉弟,故鄉同姓之弟。朱註:唐杜鴻漸,以黃門侍郎同平章事鎮蜀。大曆二年六月,自蜀還朝。當是其時作。黃門從叔,指杜鴻漸。黃門為其官職黃門侍郎同平章事的簡稱,從叔即堂叔。朝謁,入朝覲見皇帝。【注釋】1 令弟,一般為對他人弟弟的尊稱,在杜詩中也用來稱呼自己的遠方兄弟,例如「令弟草中來」(送從弟亞赴安西判官)即指杜甫的從弟杜亞。這裡指杜韶。蒼水使是傳說中仙人蒼水的使者,在此處指代杜韶擔任的「開江使」,語出漢趙曄《吳越春秋·越王無餘外傳》:(禹)登衡岳,夢見赤繡衣男子,自稱玄夷蒼水使者,聞帝使文命於斯,故來候之。原註:「韶比兼開江使,通成都外江下峽舟船。」比兼,近來兼任。2 莫出,意為莫不出,一說意為莫出其右,亦通。杜陵,地名。在今陝西省西安市東南。古為杜伯國。秦置杜縣,漢宣帝築陵於東原上,因名杜陵。杜甫曾在那裡居住,並自稱「杜陵野老」。這裡的杜陵人有杜家之人的含義在裡面。3 比來,近來。相國,指杜鴻漸,時任黃門侍郎同平章事。同平章事,全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在唐朝時同宰相一職。兼安蜀,當時杜鴻漸兼任劍南節度使。4 論兵地,指上句的「秦」(即長安),意謂將在長安討論對蜀用兵。杜鴻漸在蜀時,有崔旰之亂和吐蕃侵擾。仇註:韶出峽後,從荊州陸道歸,故曰「舍舟策馬」。5 拖玉腰金,形容杜鴻漸的官服服飾,語出潘岳《西征賦》:「托鳴玉以出禁門」,以及岑文本《三元頌》「腰金鳴玉,執贄奉璋」(見於《全唐文》卷150)。鳴玉,古人在腰間佩帶玉飾,行走時使之相擊發聲。腰金,古代朝官的腰帶,按品級鑲以不同的金飾,品級高者以純金製成。後因以泛指身居顯要。金,也可能指金印或金魚袋。6 吟蟋蟀,出自王褒《聖主得賢臣頌》:「蟋蟀俟秋吟」。在這裡指荒度時日,聽蟋蟀吟唱。7 黃閣,眾說紛紜,一說即指黃門侍郎,一說唐時門下省也稱黃閣。畫麒麟,即畫像於麒麟閣。漢宣帝時將有功之臣的畫像藏於麒麟閣。灧澦灧澦既沒孤根深1,西來水多愁太陰2。江天漠漠鳥雙去3,風雨時時龍一吟4。舟人漁子歌回首5,估客胡商淚滿襟6。寄語舟航惡年少, 休翻鹽井擲黃金7。[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詩成後取首二字為題,並非專詠灧澦。【注釋】1 灧澦,即灧澦堆,原在瞿塘峽口,為一40米高的巨石。1959年,為通航安全,將其炸毀。灧澦既沒,言水位極高。江水暴漲,灧澦堆幾乎全被淹沒[1]。2 太陰,一般指月亮。但朱瀚曰:水,即太陰也。公詩「黑如太陰雷雨垂」,亦言氣象愁慘耳。3 江天,江面上的廣闊空際。漠漠,迷濛的樣子。「漠漠」二字在唐朝以前並不太引人注目,後來因為王維的詩句「漠漠水田飛白鷺」(積雨輞川庄作)而名聲大噪。4 龍吟,形容風雨之巨聲。5 舟人,即漁子。仇註:江天風雨,即太陰愁慘之象。回首,見險而止也。6 五六句中自對。估,通「賈」,指商賈。胡商,來自西北異域的商人。唐朝時貿易繁榮,大批商人匯聚三峽,其中胡商也很多。7 根據朱注「翻鹽井以逐厚利,必有沉溺之患,故公以戒之」,翻鹽井指代在險峻的水勢中行船以獲得豐厚的船資。擲黃金,指沉溺之患。鹽井,為汲取含鹽質的地下水來制食鹽而挖的井。杜甫在生活中非常注意對各處的觀察。對鹽井較為熟悉。有專詠鹽井詩,其他詩中亦有兩處提及。[1] 有人根據「既沒孤根」,認為僅僅淹沒了灧澦堆的根部,恐非。據史料記載,灧澦堆在夏天時通常都要被淹沒一半。這裡寫水勢極大,應該意指全部淹沒。七月一日題終明府水樓二首[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七月一日,為古時立秋的日期。終明府,一位姓終的縣令,其人不詳。明府是古時對縣令的尊稱,但是根據杜甫原注(見句八),他當時只是代理而已。水樓,水邊或水上的樓台。(一)高棟曾軒已自涼1,秋風此日灑衣裳2。翛然欲下陰山雪3,不去非無漢署香4。絕壁過雲開錦繡5,疏鬆夾水奏笙簧6。看君宜著王喬履7,真賜還疑出尚方8。【注釋】1 古時「曾」同「層」。層軒,指多層的帶有長廊的敞廳,泛指高屋,語出宋玉《招魂》:高堂邃宇,檻層軒些。曾軒,亦見「許坐曾軒數散愁」(簡吳朗司法)。2 此日(農曆七月一日)立秋,所以說「秋風此日」。3 翛,音簫。翛然,一般指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樣子,語自《莊子·大宗師》:「翛然而往,翛然而來」。這裡用來形容想像中的「陰山雪」。陰山,中國內蒙古自治區中部山脈。山頂海拔2000—2400米。本句借用「陰山雪」來形容水樓的涼爽。4 漢署香,見於《應酬漢宮儀》:尚書郎含雞舌香,伏其下奏事。這裡所謂的「雞舌香」就是丁香。見《夢溪筆談》卷26:《齊民要術》云:「雞舌香,世以其似丁子,故一名丁子香」,即今丁香是也。《日華子》云:「雞舌香,治口氣」。漢署香在此指代官職、官位。杜甫此時已授檢校工部員外郎。這句是說,我不願離去此地,並非因為我沒有官位。下面的五六句進一步解釋了「不去」的原因。5 開錦繡,即錦繡展開,形容絕壁過雲。6 疏鬆夾水,山泉在稀疏的松樹間流過。奏笙簧,形容水聲悅耳。7 王喬履,典出《後漢書·方術列傳》:王喬者,河東人也。顯宗世,為葉令。喬有神術,每月朔望,常自縣詣台朝。帝怪其來數而不見車騎,密令太史伺望之。言其臨至,輒有雙鳧從東南飛來。於是侯鳧至,舉羅張之,但得一隻舄(音xì,鞋)焉。乃詔尚方珍視,則四年中所賜尚書官屬履也。8 原註:終明府,功曹也,兼攝奉節令,故有此句。尚方:古代製造帝王所用器物的官署。秦置,屬少府。漢末分中、左、右三尚方。唐稱「尚署」。泛稱為宮廷制辦和掌管飲食器物的官署、部門。這兩句中的「王喬履」語意雙關。一方面,指終明府在水樓這樣的人間仙境中,也應穿上王喬履,享受飄飄欲仙的生活。另一方面,王喬是縣令,但終明府此時還只是代理。這裡是說,終明府已經有了擔任縣令的水平,穿上王喬履就好像是真正為尚方所賜。《杜詩新補註》:真賜句為倒裝句,實應當:還疑出尚方真賜。(二)宓子彈琴邑宰日1,終軍棄繻英妙時2。承家節操尚不泯3,為政風流今在茲4。可憐賓客盡傾蓋5,何處老翁來賦詩6。楚江巫峽半雲雨7,清簟疏簾看弈棋8。【注釋】八句皆對。1 宓子彈琴,見於《呂氏春秋·察賢》:宓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杜甫在山東時曾「晚登單父台」(昔游),在別的詩中,也提到過宓子賤,如「堂橫單父琴」(贈裴南部,聞袁判官自來欲有按問)。關於宓子賤彈琴,身不下堂而治單父的說法,典型地、集中地反映包括杜甫在內的古人的政治浪漫主義。在當時的歷史條件局限下,我國古代文人的最大悲劇的就是往往把藝術才能和/或(自我標榜的)所謂高尚道德水平等同於從政能力,自戀式地無限誇大其政治才能,常常孤芳自賞,牢騷滿腹。其通病就是「心卑卿相,志小萬乘,即授之政,昏亂不治」( 漢朝桓寬《鹽鐵論》)。杜甫所謂「仗義執言」的上疏救房琯之舉,只不過是剛剛上任左拾遺半個來月時的魯莽昏招[1]。從這個意義上講,「儒冠多誤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倒也是事實。2 繻(音需):漢代作通行證用的帛,上寫字,分兩半,過關時驗合以為憑信。終軍棄繻,典出《漢書·終軍傳》:終軍年十八,從濟南當詣博士,步入關,關吏予軍繻。軍問:「以此何為?」吏曰:「為復傳,還當以合符。」軍曰:「大丈夫西遊,終不復傳還。」棄繻而去。軍為謁者,使行郡國,建節東出關,關史識之,曰:「此使者乃前棄繻生也。」英妙時,美好的少壯時期。3 本句從上句而來,因終明府與終軍同姓,所以這裡說「承家節操」,意為承接終軍的節操。4 本句從首句而來,為政風流,即指傳說中宓子賤彈琴而治單父的所謂「風流」。今在茲:今在此。5 可憐,杜詩中的可憐經常作可愛解。這裡也許意為可羨。這種用法亦見「可憐忠與孝,雙美畫騏驎」(奉賀陽城郡王太夫人恩命加鄧國太夫人)。傾蓋,途中相遇,停車交談,雙方車蓋往一起傾斜。形容一見如故。語出《孔子家語》:孔子遇程子於途,傾蓋而語。6 老翁,杜甫自謂。7 楚江,指夔江。夔州古時屬楚地。這裡用「雲雨」典故。宋玉《高唐賦》序:昔者先王(指楚懷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願薦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8 七八句中自對。簟(音墊),竹席。疏簾,編製的較為稀疏的帘子,亦見「疏簾巧入坐人衣」(見螢火)。最後四句所寫的內容,即上文的所謂「風流」。[1]陳貽焮:這場政治風波就發生在五月十六杜甫拜左拾遺以後,六月一日以前這半個月內(《杜甫評傳》322頁)。老杜胸懷大志,剛走上政治舞台即因疏救房琯摔了個大跟頭,使他從此一蹶不振,再也爬不起來。房琯的為人、為政、用兵,紕漏並不少,老杜對他的看法也不盡客觀(《杜甫評傳》1086頁)。見螢火巫山秋夜螢火飛,疏簾巧入坐人衣1。忽驚屋裡琴書冷,復亂檐邊星宿稀2。卻繞井闌添個個,偶經花蕊弄輝輝3。滄江白髮愁看汝,來歲如今歸未歸4。[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螢火,螢火蟲。黃生:此借螢火以紀侯耳,非專詠螢火也。【注釋】1 疏簾,編製的較為稀疏的帘子。關於「坐人衣」,有兩種看法。仇注認為意思是螢火蟲「坐」在人的衣服上,並舉出「黃鸝並坐交愁濕」(遣悶戲呈路十九曹長)為證;浦注認為這是指「坐人」之衣。兩說都有道理。總之,這裡的意思是,螢火蟲落在人的衣服上。2 亂,擾亂。檐,房檐。星宿稀,稀疏的星光。王嗣奭:坐,如黃鶯並坐之坐;琴書添冷,夜涼故也;星宿同希,高飛故也。3 弄:耍弄,炫耀。輝輝:形容忽明忽暗的光,例如「輝輝星近樓」(不寐)。邵註:卻繞,見聚散不長;偶經,見明滅不定。照入井中,一螢兩影,若添個個;閃過花間,其光互映,如弄輝輝。顧宸:螢尾耀光,迭開迭舍,不停一瞬,如弄光然,「弄」字工於肖物。莫礪鋒:「弄輝輝」為唐代口語。而且此詩似乎是有意識地通篇皆用口語,如第三句中「屋裡」二字,本來也可用「堂上」、「室內」等,但「屋裡」更近口語。聲諧語儷的七言律詩竟能純用口語寫成,這是杜甫的獨擅之技。4 滄江,泛指江,因水面呈青蒼色,所以稱為滄江。來歲如今,明年的此時。「滄江」與「白髮」,「來歲」與「如今」,為句中自對。本詩前六句都在寫螢火蟲,這裡突然說到「發愁」,還嘆息不知道明年能否回到故鄉,從今天的角度看,顯得有些突兀。況且這裡的螢火蟲看起來生動活潑,不像晚秋時的樣子,也無法作春生秋死之嘆。王嗣奭指出:「本意全在末二,借螢發端,正詩之興也」。但未能說明為什麼借「螢」發興。其實,這裡的重點是悲秋。古人認為,秋天是隨螢火蟲出現而開始的,這從賈島的「一點新螢報秋信」(夏夜登南樓)可以明顯看出。所以,杜甫見到螢火蟲,感到秋天又來了,從而感慨光陰易逝。首發鏈接: 《杜甫七律全注》第二版http://www.rbook.net/showtopic-17156.html送李八秘書赴杜相公幕青簾白舫益州來1,巫峽秋濤天地回2。石出倒聽楓葉下, 櫓搖背指菊花開3。貪趨相府今晨發, 恐失佳期後命催4。南極一星朝北斗5,五雲多處是三台6。[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原註:相公朝謁,今赴後期也。八:李的排行。關於排行的進一步信息,可參看《贈田九判官梁丘》的題解部分。秘書:官名,為秘書郎的簡稱。顧註:唐制,秘書郎從六品。杜相公,指杜鴻漸。相公,指宰相。杜鴻漸時任黃門侍郎同平章事,兼劍南節度使。同平章事,全名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在唐朝時同宰相一職。黃鶴註:大曆二年六月,劍南節度使杜鴻漸入朝,辟李秘書入幕,杜蓋先行,李追赴之也,當時其年九月作。【注釋】1 舫(音紡),泛指小船。《爾雅》:舫,舟也。青簾白舫,意為裝有黑色帘子的白色小船。作為四字連用的固定用法,未見於唐朝或以前的資料,但見於宋朝的《倦遊錄》。在《倦遊錄》中,青簾白舫被用來描寫官船。益州,今成都。這句寫官船從成都來夔州接李秘書。2 仇註:其波濤激蕩,視若天地迴旋。3 清朝毛奇齡:石崖橫出,則落葉之聲在上,故曰倒聽;飛櫓迅行,則菊岸之移忽後,故曰背指。本詩題為《送李八秘書赴杜相公幕》,說明杜甫寫著首詩時,李秘書還沒有走。所以這兩句所描寫的都是想像中的路途景象,其手法同於《送韓十四江東覲省》之中的「黃牛峽靜灘聲轉,白馬江寒樹影稀」等詩。4 五六句所描寫的即是題解中黃鶴所注「杜蓋先行,李追赴之也」。有人認為這兩句諷刺李秘書趨炎附勢。我以為未必。杜甫另有一首五言《贈李八秘書別三十韻》,從詩中來看,杜甫和李秘書的交情還是不錯的,況且這裡的「杜相公」還是杜甫的從叔。5 南極一星,即南極星。北斗,喻長安,杜甫有詩句「每依北斗望京華」(秋興)。關於本句含義,見下注。6 七八句中自對。五雲,這裡指京城瑞氣。語出《西京雜記》中漢朝董仲舒云:太平之時,雲則五色而為慶。毛奇齡:「《漢·天文志》:南極星,在益州分野[1],角參之傍,而三台三公,又在北斗傍。時杜相還朝,李從益州而來赴京,故言南極而向北者,以三公在北斗傍也。」三台在這裡喻指杜鴻漸。五雲多處是三台,即三台在五雲多處。所謂「南極星,在益州分野」就是說天上的南極星相應於益州。三台,星名。古人相信天人感應,認為三台星相應於人間的三公。唐朝時太尉、司徒、司空合稱「三公」,地位崇高,但無實權。[1]毛注中所說的分野,是指古代天文學家觀測天象時選擇一批星象作為定位觀測的標誌,創二十八宿之說。認為上有星象,在中國的地界也有相應的「星野」。稱為「分野」,即《史記?天官書》所云:「天則有列宿,地則有州域。」簡吳郎司法有客乘舸自忠州1,遣騎安置瀼西頭2。古堂本買藉疏豁3,借汝遷居停宴遊4。雲石熒熒高葉曙5,風江颯颯亂帆秋6。卻為姻婭過逢地7,許坐曾軒數散愁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杜甫當時負責管理一百頃公田,為了更好地履行職責,杜甫搬到了位於白帝城東十餘里的東屯。搬家後,將瀼西草堂借讓給他的一個親戚吳南卿(即吳郎)住。朱註:州府各有司法參軍事。【注釋】1 舸(音葛),船。忠州,今重慶忠縣。這句寫吳郎。2 這句寫杜甫派人騎馬把吳郎安置在瀼西草堂。杜甫《秋日夔府詠懷奉寄鄭監李賓客一百韻》詩中原註:江水橫通山谷處,方人謂之瀼(音嚷)。瀼西,在今奉節城外的梅溪河之西。3 古堂,指瀼西草堂。藉疏豁,因為這裡寬敞明亮。4 這句是說,我搬家離開,把瀼西草堂借給你,我也就停止在那裡的宴飲遊樂。5 雲石,高聳入雲的山石。一說為雲和山石。6 顧註:雲石之間,光彩閃動,以高葉當曙也。風江之上,氣象肅森,以亂帆逢秋也。這兩句都是描寫「古堂」的外景。7 姻婭,親家和連襟,泛指姻親。語出《詩經·節南山》:「瑣瑣姻婭」。過逢,猶過從。這句是說,瀼西草堂現在已成了和姻親往來的地方。8 古時「曾」同「層」。軒,這裡指房屋。層軒指多層的帶有長廊的敞廳,泛指高屋。數,數次。顧註:此本公(指杜甫)堂,與坐軒而散愁,反問吳見許,此相謔之詞也。又呈吳郎堂前撲棗任西鄰1,無食無兒一婦人。不為困窮寧有此2,只緣恐懼轉須親3。即防遠客雖多事, 使插疏籬卻甚真4。已訴徵求貧到骨5,正思戎馬淚沾巾6。[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此前杜甫曾寫前一首給「吳郎」,所以這首詩被稱為「又呈」。【注釋】1 撲棗,打棗。任:放任。這句是寫杜甫住在那裡時的情景,亦見於「棗熟從人打」(秋野)。2 寧有此:怎會如此。「此」在這裡指撲棗一事。3 只緣恐懼:指撲棗的婦人。轉,反而。轉須親:(我們)更應該表示親切。4 蕭註:遠客,遠方作客的人,指吳郎。(杜甫也常自稱遠客。)這兩句是說,婦人一見你插籬馬上就提防或疑心你拒絕她打棗,雖未免多心過慮;但你一住下便插上籬笆,卻也很象是真的拒絕她呢。言外便見得你這位遠客大有不體貼處,難怪她疑心你。為了顧全吳郎的面子,使他容易接受意見,不正面戳穿吳郎的意圖,卻反而說婦人多心,這話是說的十分委婉,也是煞費苦心的。5 徵求,徵收。該句可參看「哀哀寡婦誅求盡」(白帝)。或許本詩中的婦人,正是七律《白帝》詩中的寡婦。6 戎馬,指戰亂。巾,手巾。這兩句進一步開導吳郎,意思是說,西鄰寡婦告訴我,她已被搜颳得一貧如洗。我想到戰亂給人們帶來的痛苦,不禁眼淚流出,九日五首,其一重陽獨酌杯中酒1,抱病起登江上台2。竹葉於人既無分, 菊花從此不須開3。殊方日落玄猿哭4,舊國霜前白雁來5。弟妹蕭條各何往, 干戈衰謝兩相催6。[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九日,指陰曆九月九日,重陽節,可參見《九日藍田崔氏庄》註解。詩題為「《九日》五首」,現存四首,本詩是第一首,其他三首為五言。【注釋】此詩八句全對1 古人以九為陽數,重陽,即九月九日。酌:斟酒,倒酒。2 本句可與「百年多病獨登台」(登高)參看。3 本聯竹葉對菊花,被稱為借對(亦即沈德潛所謂「真假對」),因為「竹葉」在此指酒[1],而不是真的竹葉,但菊花卻是實景。蕭註:時因病戒酒,故曰無分。分字讀去聲。無心賞菊,又古人九日登高飲菊花酒,今既不能飲,故曰不須開。詩人常有這種使性子的話,杜甫特別多。4 殊方,即異鄉,這裡指夔州。玄猿,黑色的猿,應為長臂猿。哭,指猿啼如哭。5 舊國:故國、故鄉。白雁,在雁中有一種雪雁,為白色。據文獻記載,雪雁在我國為偶見冬候鳥,近年在黃河三角洲自然保護區重新發現。不過,這裡的「白雁」字主要是為了和上句的「玄猿」字對仗,未必實指雪雁,可能即泛指大雁。顧註:殊方猿哭,益增獨處之悲;故國雁來,適動雁行之念。6 干戈,指戰亂,當時有吐蕃相侵。衰謝:衰老。催:催人老。顧註:干戈既侵,衰謝又迫,恐兩相催逼,終無聚首時也,結意十分慘切。[1] 竹葉灑,是以黃酒加竹葉合釀而成的配製酒,為當代竹葉青酒的前身,在我國有悠久的歷史。大約早在杜甫寫作本詩的200年前,庾信曾在《春日離合二首·其二》詩中寫道:「田家足閑暇,士友暫流連。三春竹葉酒,一曲鵾雞弦。」登高風急天高猿嘯哀1,渚清沙白鳥飛迴2。無邊落木蕭蕭下3,不盡長江滾滾來4。萬里悲秋常作客5,百年多病獨登台6。艱難苦恨繁霜鬢7,潦倒新停濁酒杯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有人認為本詩是前詩《九日》五首中所散佚的那一首。【注釋】這是杜甫最負盛名的一首七律。八句皆對。胡應麟:古今七言律第一[1]。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而實一意貫串,一氣呵成。驟讀之,首尾若未嘗有對者,胸腹若無意於對者。細繹之,則錙銖鈞兩,毫髮不差,而建瓴走瓦之勢,如百川東注於尾閭之窟。(《詩藪》內編卷5)。1 猿,應為長臂猿。古有「猿啼三聲淚沾襟」的說法。嘯,在此指動物拉長聲叫。2 渚:水中小洲,為江河中間的小塊陸地。迴同回。蕭註:巫峽多猿,鳴聲甚哀。風急二字緊要,猿哀、鳥迴、落木蕭蕭、長江滾滾,皆從此生出。迴,迴旋。本聯中,天、風;沙、渚;猿嘯、鳥飛,均自然成對。而且還有句中自對,如上句「天」對「風」,「高」對「急」;下句「沙」對「渚」,「白」對「清」。真可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陸遊《文章》)。3 落木,指落葉。4 三四為千古名句。陶道恕:頷聯集中表現了夔州秋天的典型特徵。詩人仰望茫無邊際、蕭蕭而下的木葉,俯視奔流不息、滾滾而來的江水,在寫景的同時,便深沉地抒發了自己的情懷。「無邊」「不盡」,使「蕭蕭」「滾滾」更加形象化,不僅使人聯想到落木窸窣之聲,長江洶湧之狀,也無形中傳達出韶光易逝,壯志難酬的感愴。透過沉鬱悲涼的對句,顯示出神入化之筆力,確有「建瓴走坂」、「百川東注」的磅礴氣勢。前人把它譽為「古今獨步」的「句中化境」,是有道理的。5 萬里,指離故鄉(長安或洛陽)極遠之處,意同杜詩中常見的「天邊」、「 天涯」等詞。這裡指夔州。6 百年:人的一生、終生,這裡指晚年。宋人羅大經:萬里,地之遠也。秋,時之凄慘也。作客,羈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暮齒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處也。獨登台,無親朋也。十四字之間含八意,而對偶又精確(《鶴林玉露》卷11)。7 繁:多。霜鬢:白髮。8 新停:最近剛停。濁酒:未過濾的酒,這裡泛指酒。末二句句中自對:「艱難」對「苦恨」,「 潦倒」對「新停」。唐代古音與現在的普通話發音有所不同。杯在古時與開、來等押韻,在王力《詩詞格律》中統屬「十灰」部。據研究,杯的古音可能類似與現在的「白」音。胡應麟:軟冷收之,而無限悲涼之意,溢於言外。[1]哪首七律為唐人第一,這是明朝的一段「公案」,即當時一個爭論的熱點問題。胡應麟的看法為很多人所接受。但也有人持不同看法,認為本詩不夠「第一」。對於本詩的批評意見,主要集中於最後兩句,認為結尾不夠有力。對於哪一首七律水平最高,見仁見智,說法自然不同。不過,如果以讀者喜愛程度來評論七律,排首位的恐怕還要算李商隱的《錦瑟》。覃山人隱居南極老人自有星1,北山移文誰勒銘2。征君已去獨松菊, 哀壑無光留戶庭3。予見亂離不得已4,子知出處必須經5。高車駟馬帶傾覆6,悵望秋天虛翠屏7。[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覃念「秦」。山人,山裡的隱士。【注釋】1 老人自有星,即南極星。杜詩「今宵南極外,甘作老人星。」(泊松滋江亭)可證。趙次公:老人星,一名南極,在井柳之間,乃南方之星。山人隱居此地,可當此星。2 北山移文,南朝時孔稚珪所著。「移」是一種文體,相當於現在的通告、布告。北山,即鐘山,在建康城(今南京市,南朝京都)北,故名北山。《北山移文》揭露和諷刺那些偽裝隱居以求利祿的文人。五臣注《文選》呂向說:其先,周彥倫(周顒)隱於北山,後應詔出為海鹽縣令[1],欲卻過北山。孔生乃假山靈之意移之,使不許得至。勒銘,在在金屬或石頭上鐫刻銘文。這句話的意思是,誰能在這裡銘刻《北山移文》,不許隱居後出仕的覃山人再回來?3 征君,古時對隱士地稱謂,語出《後漢書?周黃徐姜申屠列傳》:(黃)憲初舉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勸其仕,憲亦不拒之,暫到京師而還,竟無所就。年四十八終,天下號曰「征君」。這裡指覃山人。哀壑,壑中的風聲彷彿帶哀音。三四句的意思是,覃山人出仕離開後,這裡獨有松菊,空留戶庭,山壑也為之悲哀,並失去了往日的光彩。4 這句是說,我知道你也是由於戰亂和流離失所而不得已。5 子,指覃山人。出處,指不再隱居而開始出仕。處在此念「楚」(chǔ)。這句是說,關於出處,你也只有經歷過才知道(其中艱辛)。6 高車駟馬,指四匹馬駕駛的、車蓋很高的車。形容做官所擁有的排場。語出《史記·范睢蔡澤列傳》:范睢歸取大車駟馬,為須賈御之,入秦相府。帶,伴隨。傾覆:顛覆、覆滅,語出《世說新語·言語》: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時融兒大者九歲,小者八歲,二兒故琢釘戲,了無遽容。融謂使者日:「冀罪止於身,二兒可得全不?」兒徐進曰:「大人,豈見覆巢之下,復有完卵乎?」尋亦收至。7 翠屏,翠色的屏風,這裡指青翠的山峰,因為覃山人已經離開了,所以說是「虛翠屏」。吳論:因嘆亂離以來,予不得己而奔走。今出處之途,子必經歷而知耳。每見榮寵所在,傾覆隨之,何若隱居自得乎?祗令我悵惘秋山,而傷翠屏之虛設也。[1]但是《南齊書?周顒傳》與此有出入。即事天畔群山孤草亭1,江中風浪雨冥冥2。一雙白魚不受釣3,三寸黃甘猶自青4。多病馬卿無日起5,窮途阮籍幾時醒6。未聞細柳散金甲7,腸斷秦川流濁涇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即事,猶即景。詩題一作天畔。【注釋】1 天畔,意同杜詩中常見的天邊、天涯,指離長安(或洛陽)極遠之處,這裡指夔州。顧註:草亭,瀼西草堂也。2 冥冥,指天色不明亮,語出《楚辭·涉江》:雷填填兮雨冥冥。3 張純:峽中有嘉魚,長身細鱗,肉白如玉,春社前出,秋社即歸。時已九月,故云不受釣。4 黃甘,即黃柑,又名瑪瑙柑、皺皮柑。為橘橙的天然雜交種,歷史悠久,現仍處於原始栽培狀態。分布於四川、湖南、湖北和漢中。杜甫在別的詩中也曾提到過:「園甘長成時,三寸如黃金」(阻雨不得歸瀼西甘林)。明朝徐勃:凡柑皆圓,獨成都產者形如鴨卵,故云三寸黃柑,言其長也。5 馬卿,指司馬長卿,即司馬相如。在近體詩中姓名省略很常見。複姓一般被簡略為單姓(但諸葛亮除外)。司馬相如是漢代著名文學家,杜甫多次以司馬相如自比。無日起,因病卧床不起。6 窮途,意猶走投無路,出自《晉書·阮籍傳》:「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另外,阮籍也經常酗酒。杜甫曾寫道「至今阮籍等,熟醉為身謀」(晦日尋崔戢李封)。本句中的「幾時醒」,意思就是幾時才能酒醒。杜甫常以阮籍自比,詩中直接詠及「阮籍」六次,亦見杜甫《秋暮枉裴道州手札》:「齒落未是無心人,舌存恥作窮途哭」。7 細柳,指西漢周亞夫的細柳營,今址大致在西安市長安區細柳鎮一帶。散(音sàn)金甲,指收兵解甲,戰事終止。當時長安受到吐蕃入侵的威脅,所以未能「散金甲」。8 秦川,古地區名。今陝西、甘肅的秦嶺以北平原地一帶,在杜甫詩中常用來指代長安,例如「秦川對酒平如掌」(樂遊園歌)等。涇:渭水支流,古人一般認為涇河水濁[1]。杜詩中多次提到過涇水濁、渭水清,見於「濁涇清渭何當分」(秋雨嘆三首·其二)等句。[1]關於這個問題,可進一步參看史念海《黃土高原歷史地理研究·生態環境篇》之二《論涇渭清濁的演變》。冬至年年至日長為客1,忽忽窮愁泥殺人2。江上形容吾獨老3,天邊風俗自相親4。杖藜雪後臨丹壑5,鳴玉朝來散紫宸6。心折此時無一寸7,路迷何處見三秦8。[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冬至,二十四氣節之一,一般是陽曆12月22日。【注釋】1 至日,指冬至。客,客居他鄉。杜甫當時離開長安已經九年了。2 忽忽,失意貌,見《漢書·李廣蘇建傳》:「忽忽如狂」。泥,猶纏著,這裡形容彷彿陷入泥沼一樣不可自拔。泥,作「纏著」解亦見於其他唐詩,例如略晚於杜甫的元稹所作「泥他沽酒把金釵」(遣悲懷·其一)。殺人,意同「愁殺白頭人」(月),極寫窮愁,語出漢代《古詩十九首·其十四》:「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亦見杜甫「秋江思殺人」(雨晴)。3 形容,指身形、面容。4 杜詩中常見天邊、天涯,指離長安(或洛陽)極遠之處,這裡指夔州。風俗,風土人情,此處指當地人。自相親,意思是說,那裡的人們自己之間相親相近,但並不和我相親近。5 杖:拄杖。藜:用藜莖製成的手杖。丹壑,紅色的山谷。四川盆地溫暖多雨,周圍山地的細沙和泥土被流水沖積到盆地底部,它們所含的鐵、鋁等礦物經過氧化,變成紫紅色,久而久之,形成了紫紅色的砂岩和頁岩。6 鳴玉,古人在腰間佩帶玉飾,行走時使之相擊發聲。見於潘岳《西征賦》「托鳴玉以出禁門」、《梁書·列傳第三十一》「鳴玉在腰,回豊貂以步文昌」以及岑文本《三元頌》[1]「腰金鳴玉,執贄奉璋」等。關於這一點,王維詩「晨搖玉佩趨金殿」(贈郭給事)亦可證。一說「鳴玉」指代騎馬,恐非。紫宸,即紫宸殿。《長安志》:宣政殿北曰紫宸門,內有紫宸殿,即內衙之正殿。這句是回憶當年在長安的情景。杜甫雪後散步,為什麼會突然想到以前的事?可能是時間和顏色引起杜甫意識流的變化。《唐會要》記載:「開元二十五年,李適之奏:冬至大禮朝參,並六品清官服朱衣」。杜甫也曾有詩描寫冬至朝參:「朱衣只在殿中間」(至日遣興奉寄北省舊閣老兩院故人二首·其二)。此日,正是冬至,而且丹壑也可使杜甫聯想起上朝官員身穿的紅色衣袍。7 古人形容心為「寸心」[2]。寸心已折裂,所以心「無一寸」。8 三秦,在此指長安,語出《史記·項羽本紀》:項羽分秦地為三。[1] 《三元頌》引自《全唐文》卷150。[2] 「寸心」一詞,首見晉朝陸機《文賦》:函綿邈於尺素,吐滂沛乎寸心。題柏學士茅屋碧山學士焚銀魚1,白馬卻走身岩居2。古人已用三冬足3,年少今開萬卷餘4。晴雲滿戶團傾蓋5,秋水浮階溜決渠6。富貴必從勤苦得, 男兒須讀五車書7。[年代] 此詩當作於大曆二年(767),杜甫56歲[地點] 夔州(今重慶奉節)[題解] 柏學士,其人不詳。杜甫另有七古《寄柏學士林居》。【注釋】1 碧山,指柏學士隱居山中。碧山應該是泛指,即青山。學士,即柏學士。唐朝時學士職位一般至少為五品,六品及以下的稱為直學士。銀魚,指唐朝五品及以上、三品以下官員佩戴的銀質魚章。2 白馬,見《後漢書》卷27:張湛常騎白馬。帝每見湛,輒言「白馬生且復諫矣」。這裡用來指代柏學士。身岩居,指在安史之亂中,逃到這裡的山中居住。本句可以與《寄柏學士林居》的「天下學士亦奔波」參看。仇註:銀魚見焚,白馬卻走,遭祿山之亂也。3 「足」字放到最後,是為了對仗的需要。本句順說就是,古人已用足三冬[1]。農曆將冬天分為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共三個月,故稱「三冬」。古時人們認為冬季是用來讀書的時間。用足三冬,即是用足全部時間來讀書。4 年少,指住在這裡的柏學士子侄,一說指柏學士本人。開,開卷,指讀書。萬卷[2]餘,泛指讀書很多。杜甫有詩「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5 這句化用了北周王褒《輕舉篇》的「俯觀雲似蓋」。團,意為圓,在此形容「傾蓋」。團作為「圓」字解,也多見於其他唐詩,例如白居易《放言五首·其一》「荷露雖團豈是珠」、賈島《憶江上吳處士》「蟾蜍虧復團」等。6 這兩句描寫了柏學士茅屋的外景。仇註:雲如傾蓋之團,言其濃。水似決渠之溜,言其急也。7 五車書,出自《莊子·天下》:「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後喻指讀書多,學問深,例如唐王維《戲贈張五弟湮三首·之二》:「張弟五車書,讀書仍隱居」。[1] 很多注本引用《漢書·東方朔傳》:「年十三學書,三冬文史足用」來注釋本句。但是,東方朔所說的「三冬文史足用」是說「三冬」所讀的書就已經足夠了,言下之意,不需要再讀書了。這與本句意思不合,所以不予採用。[2]我國古代在隋唐以前的書,主要是竹簡和帛書。到了杜甫所在的時期,一般是手寫的捲軸紙書。由於行格疏闊,字體又大,每卷字數並不太多。《史記》平均每卷四千字左右,《魏書》平均每卷六千餘字。如果每卷就按六千字算,所謂「萬卷書」大約相當於本書(純以漢字計約15萬字)這樣的書籍四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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