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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拉斯和於佩爾:當代女性的珍貴樣本

[摘要]我大概會長久地記得這個晚上:2017年6月14日晚,北京天橋藝術中心,1600人的大劇場,空空蕩蕩的舞台上,只一把椅子,一個譜架,別無他物。

我大概會長久地記得這個晚上:2017年6月14日晚,北京天橋藝術中心,1600人的大劇場,空空蕩蕩的舞台上,只一把椅子,一個譜架,別無他物。

就是在這個舞台上,法國女演員伊莎貝爾·於佩爾將要朗讀杜拉斯的作品。因為是偶然得到機會來看這場演出,所以什麼準備也沒做,根本不知道她要讀什麼,並對眼前這空曠的舞台和偌大的劇場心中生出疑問:嗯,有名就是好啊,這樣一個人的朗讀也可以賣錢呢,而且這麼大的劇場……

但70分鐘之後,淚眼婆娑的我,已經徹底拜倒在人稱「於阿姨」的這位女神腳下。64歲,一身白裙,以少女之姿和中性溫和的嗓音,真切地帶我們重溫了杜拉斯的名篇《情人》。雖然是大量刪減的讀本,但故事主線、地域風貌、人物情緒與周遭的聲色香味,無一不隨著她的聲音躍然於腦海。

我忙著在字幕和她的聲線之間,追尋回數幀當年看梁家輝那版《情人》的電影畫面,而由於劇場內空無一物,只有簡單的音樂和燈光投影,配合上她起伏多變的語調,沒有更多旁的東西來分散觀者的注意力,令我們可以極其專註地在腦海中自行構建那些連續的畫面。這種想像,竟然令這個故事在她娓娓道來的時刻,比當年的電影還更鮮活起來。

我想起前陣子讀唐納德·A·諾曼的《情感化設計》,他談到電影之類的作品是如何打通人的本能層次和行為層次的:「進述故事的力量、劇本的力量和演員的力量把觀眾帶到虛構的世界中。這就是英國詩人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稱之為詩歌精髓的『自願終止懷疑』。你被裡面的故事吸引和俘虜,對電影中的情景和角色產生認同感。當你全情投入到電影中的時候,你會感覺到世界逐漸消失,時間似乎靜止了,而你的身體進入了被社會科學家米哈里·塞克斯哈里稱之為『心流』的狀態中。」

於佩爾當晚所讀的《情人》,是那個夜晚我所體驗到的「心流」的上佳案例。正如前面引文中所提到的三要素:進述故事的力量、劇本的力量和演員的力量——在那一晚神奇地交織在了一起。我們有太長時間沉湎於五光十色、神奇多變的舞台,於佩爾卻用了表演藝術當中最簡單、最原始的一種方式:講故事,用朗讀的方式講故事。這種極度簡單的方法,因為故事本身的能量和演員能力的強大,變得閃閃發光;演員於佩爾在極簡舞台中用聲音和微小的形體變化來完成的表演,也使得這種形式像是第一次被我們所認知一樣令人又驚又喜。

電影《情人》

至於這個故事,《情人》,則在當晚被再一次刷新。對我來說,我重新發現了這個故事當中許多少年前讀來未曾注意到的細節,在男女主角之外的諸人,各自困窘於命運的纏繞與捆束而無法解脫的煩悶與絕望,為了避免傷感非要強行告訴自己「我是為了錢才和他在一起的」、「她是為了錢才和我在一起的」的「不愛」,讓我發現原來《情人》並不是在講一個愛情故事,而是在講愛情本身。

杜拉斯71歲高齡時,才開始動筆寫這部小說。在法屬殖民地越南西貢讀書的15歲法國白人少女,雖然有著種族上的優越,卻因為家庭的貧窮和家人之間的淡漠情感而過著貧乏的生活。一次偶然的渡河過程中,她遇到了當地巨富之子,一個年輕優雅的中國男人,剛從巴黎回來。種族地位上的差異和財富的反差,少女正勃勃生起的青春慾望,中國少爺除了繼承財產別無主業的情感空白,讓他們在這個看起來沒有任何希望的時間、空間里,燃起了熊熊慾火,與相互不敢承認的愛意。

而這一切,均是以杜拉斯的親身經歷為背景。很多作家都是以自傳體小說在文壇上起步,而杜拉斯卻選擇了三緘其口,直到晚年功成名就、不必再以個人情感經歷的噱頭來嘩眾時,才開始寫這部作品。跳躍的時空與敘事線索,穿插的旁枝末節,讓上世紀30年代的西貢、二戰時德佔巴黎等許多畫面銜接在了一起,形成一種繁複的蒙太奇意象。

我在那天晚上聽完於佩爾的朗讀之後,又重新找了梁家輝、簡·瑪奇的電影版來看,還在Ipad上斷斷續續地把小說又重讀了一遍。有趣的是,你會發現,朗讀版、電影版和小說本身,呈現出非常不同的氣質。電影版里,畫面和人物形象是最具吸引力的;朗讀版里,人物的情緒則更佔上風;而再讀小說時,吸引我的,卻是一些完全不相關的枝節,比如杜拉斯說到德佔時那些聚在一起高談闊論的文人、貝爾·費爾南代茲那樣的「合作者」、她在西貢時天真無知的美少女同學埃萊娜·拉萊內爾、小哥哥死時她對於不朽和死亡的感悟……所有這些細節,看似與核心故事無關的人物與故事,共同構建了一個更完整而真實的世界。這世界永遠充滿著無奈與瑣屑,在這樣一個世界裡,擁有感情本身就是一種奢侈,也正因為此,那兩個人的愛與肉體,才更顯得珍貴。

杜拉斯自已把《情人》稱為「關於渡河的故事」,不僅僅是渡過西貢的河,更是少女在自我意識萌芽的時刻,以身體和情感的縱身一躍,實現了充滿危險又激情浪漫的人生轉折。這之後的數十年,她經歷了戰爭、幾次婚姻、生孩子、離婚,但最終還是沿著自己夢想的道路在前行——寫作。當她的初戀情人帶著自己的太太再次來到巴黎,給她打電話時,她正在堆滿了書的公寓中伏案。我最羨慕的不是那段著名的情話:他對她說,和過去一樣,他依然愛她,他根本不能不愛她。他說他愛她將一直愛到他死。

杜拉斯

我在淚水中最感動的點是:她終於成為了她自己,她成為了作家,無論她經歷了什麼,失去過什麼,她渡過了自己的命運之河。

和她一樣在自身命運的長河中卓然獨立的,還有於佩爾。我之後又去找了她演的《她》來看,一個於幼年時被殺人狂魔父親陰影長期籠罩的成年女性,也經歷了離婚、和母親兒子關係不好、身邊性伴侶不穩定、慾望的起落非常特別,但她還是成功地重建了自已的生活,是一個大型遊戲製作公司的負責人。一次,在家中,她被一個蒙面入室的男人重擊、強姦……

這部電影的重口味、出人意表和複雜關係,真的很難用語言來描述,而且這大概是我最不想劇透的一部電影,一定要自己去看,才會明白它所涉及的人性層次有多複雜與尷尬。於佩爾,以63歲之齡,輕鬆駕馭,並憑藉《她》獲得2017奧斯卡最佳女主角提名,摘得金球獎、哥譚獎和凱撒獎影后桂冠,在她巨長的獲獎紀錄上再添數金。

我還沒來得及去搜索於佩爾的個人身世,但我想這樣一個女人,一定自有她不凡的過往和數不盡的故事。那些必然會有過的挫折與苦難,沒有半點折損她的美,她也當得起《情人》開篇那段話:「我已經上了年紀,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有個男人朝我走過來。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紹之後對我說:『我始終認識您。大家都說您年輕的時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訴您,依我看來,您現在比年輕的時候更漂亮,您從前那張少女的面孔遠不如今天這副被毀壞的容顏更使我喜歡。」

於佩爾電影《她》

於佩爾與許多同時代的女演員相比,論相貌、論身材,可能都不是最好的。但她,卻憑藉自己的修鍊與自我養成,成為了舞台上最耀眼的女性。她和杜拉斯,以及她們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是當代女性最珍貴的樣本——獨立,自主,強大,並且永遠在愛。

時間可能會給予女性挫折與損耗,但也可能會鍍上一層金光。要像她們一樣,做時間的玫瑰。(文/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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