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曼講《道德經》(概21-30章)
《老子》第二十一章
(2008-05-2720:22:32)
孔德之容,惟道是從。
王弼注說:「孔,空也。惟以空為德,然後乃能動作從道。」孔,空也。大道空泛無邊,惟以空為德,然後乃能動作從道。這個「孔德」字後來很多《道德經》版本因為避孔子的諱,於是就改成「大德」。大德指至高的品德,佛教尊稱人家為大德,常常說某某大德如何如何,大德不僅體現在外表,而且還在於修養。佛家的所謂四大就是告訴大家行、住、坐、卧應該有什麼樣的威儀,大德的儀態我們可以教,也可以學,但氣質卻不是學得來的。「孔德之容」就是指一個人的內在修養表現在行為和外表上,顯得非常有氣質。一個沒有內涵的人無論怎麼長得怎麼好看,怎麼裝扮自己,也不能把氣質裝扮出來。所以我們說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語言無味,為什麼呢?因為變得俗氣了,並且說話也沒有內容。諸位知道有些人喜歡演講,可講話簡直就是誇誇而談,等到他講了幾個鐘頭以後,,回頭想想剛才說什麼,卻發現什麼內容也沒有。我遇見一些學問非常好的教授,但他演講的時候我就在旁邊著急,他看過這麼多書,胸內藏著這麼多學問,就是表達不出來。所以會說話的人不一定真正有學問,真正有學問的人有時候不怎麼會說話。我們不可以說因為他講得不好就以為他沒學問,也不可以因為他能夠談得口若懸河就以為他學問很大,主要是要看講得有沒有內涵。有一個笑話,某先生做文章要捻斷幾根須,太太就說:「你做文章比我生孩子還難。」他說:「你知道嗎?你生孩子肚子有東西,我做文章肚子沒東西。」
惟道是從,就是遵從大道。順道而行的人自然會體現出獨特的人格魅力,《莊子》中記載了很多外面醜陋不堪的人,有的頭上長著大瘤,有的駝背,有的獨腳,有的頭陷在肩膀下面,這些人卻有很大的魅力,國君見了想把國家讓給他,男人見了想跟隨他,婦人見了想嫁給他。為什麼?就是因為他們能遵從大道,雖然無所作為,卻能使萬物歸附。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王弼注說:「恍惚無形,不系之嘆。以無形始物,不系成物,萬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然。故曰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象也。」諸位先看「恍惚」二字都是從「心」,「恍」字旁邊有個「光」,「惚」旁邊是個「忽」,而「忽」就是勿心。中國文字很了不起,諸位認得這些字,可以從它們的形象中來揣摩其意義。「恍」邊有光,「惚」邊無心,就是說道的樣子恍恍惚惚,好像空無一物,但卻能顯現出孔德的光輝。王弼把大道的樣子比喻為沒有系縛的小船在江河中晃蕩。在恍恍惚惚中,似乎有「象」在裡面,又似乎有物在裡面。「象」就是形象,大道中有象有物,就如我們抬頭看月亮,似乎能見到月魄,卻不確定那是什麼東西,在似有似無之間,要去尋找的時候卻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為什麼要去看、去聞、去搏呢?因為能夠覺得裡頭好像有東西,就如我們看到月魄就猜測那裡頭是不是有桂樹、蜈蚣、兔子。正因為有這些形象,所以整個宇宙從它生出來的。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王弼注說:「窈冥深遠之嘆,深遠不可得而見,然而萬物由之。不可得見,以定其真,故曰窈兮冥兮,其中有精也。」「窈冥」和「恍惚」同義,「精」和「物」、「象」同義,形容道深遠昏昧的樣子。空蕩蕩的大道裡面深不可見,好像什麼東西都沒有,又好像有個精存在。並且萬物都由這個精生出來,但人們又不知道為什麼萬物能從中生出,只能見到一種恍惚窈冥的狀態。這也是第一章中所說的「有,名萬物之母也」。這種恍惚、窈冥的狀態,在佛教里被稱為妄。僧肇說「窈兮冥兮」是在深遠昏昧之中,似乎有個圓精,「原依一精明,分為六和合」,大千世界都是這個圓精的映象。《楞嚴經》里釋迦牟尼曾經講:「言妄顯諸真,真妄同二妄。」「妄」就是妄想,把妄想去掉,可以看出裡頭有一個「真」存在。「其精甚真」在佛家中叫「見精」,釋迦牟尼把見精比喻為天上的第二個月。那麼為什麼說天上有第二個月呢?因為我們把眼睛摳著,就能看到兩個月。我們往水中看,可以見到水裡也有月,此時我告訴你月不在水中,而是在天上。你抬頭一看,又見到一個月,這就是第二個月。佛教中把見精比喻為第二個,當把外在的虛幻放下,這麼「舉頭望明月」,就「見精」了。問題是我們就是不肯放下,常常把這頭一個見到的水中月以為是真的月。所以我們平時所乾的事都是撈水中的月。佛教破除虛妄的目的就是要告訴我們月是在天上。這並不是說大家學佛以後,把手舉起來就看到天上月,就見到了佛,而是要真正地把一切放下,連放下都要放下。道家和佛家有根本的不同。在道家看來,道雖然恍恍惚惚,但在恍惚窈冥的道中有一團混沌之氣在逐漸分化,清者上升為天,濁者下落為地,天地分了,宇宙有了。然後天地間生了萬物,萬物中又生了人,這恍惚窈冥的象、物、精都可以真信。怎麼可以真信呢?從存在中可以得知。而佛家卻是不立一塵,不舍一法,把這恍恍惚惚和由此而生的大千世界都看成是虛的,都是人心的顯現,都是因緣聚合而生。四大物質地水火風本質是空的。五蘊色、受、想、行、識也都是因緣所生。諸位知道這個的話,不著空也不著有,這就是中道了。
那麼為什麼人們知道其中有精?老子說,因為「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王弼注說:「信,信驗也。物反窈冥,則真精之極得,萬物之性定,故曰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也。」我們看一個東西怎麼可以檢驗得出來,那麼靠著無,「常無欲以觀其妙」;靠著有,「常有欲以觀其徼」。至於為什麼會成為這樣,我們不知道。所以,只有當你歸還到窈兮冥兮的時候,就可以體悟到了極點的真精,知道萬物的本性。所以窈冥中也是有信可以檢驗出來的。
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狀哉?以此。
王弼注說:「至真之極,不可得名,無名則是其名也。自古及今,無不由此而成,故曰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也。眾甫,物之始也,以無名閱萬物始也。此上之所云也,言吾何以知萬物之始於無哉,以此知之也。」恍惚窈冥的那種狀態,我們不知道它的名字,從古到今沒有一個不是由這種恍惚窈冥的象、物、精而成的。第一章中稱之為「無名」。世間具體的東西都有名字,也都隨著消亡而失去名字,而道生萬物,所以它的名反而不會離去。
「以閱眾甫」。「眾甫」也就是萬物的起始。無名是萬物之始,有和無都是從一個東西出來的,只是名字不同。老子雖然把善惡美醜這些概念提出來,但是一開始就從大道的角度把其界線消解掉了。「眾」是形而下的「有」,在人類社會中指凡夫俗子。但凡和俗、無和有都沒有本質差別。聖以為凡的存在而顯得聖,凡因為聖的存在而顯得凡。「以閱眾甫」,就是從形而下的眾中去追尋形而上的道,也就是「常有欲以觀其徼」。諸位從物理學知道,從分子到原子,從原子到質子、中子、電子,然後還要再分。「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精」可以理解為那個分到最微小時候的存在。精中有信,要不然我們怎麼生出來的,怎麼會有氫,怎麼會有氧。佛家中也有「以閱眾甫」,但他們是從因緣聚合的角度去看的。在佛教思想中,世界之本體不變,但它就可以隨緣。因緣聚合成了有,因緣離散成了無,作為本體的空從來沒變過。因為萬物都是因緣和合而生,所以都有成、住、壞、滅。我們知道這個東西是無的,但我們想要看它怎麼生妙有,這就追溯到因緣聚合去了。
戀愛中的人總是拿天地山海來發誓,其實海也可以枯,石也可以爛,天也會塌下來,地也會崩,沒有一個東西能夠逃過生滅。只有這個精從古至今永遠不變,永遠不去,能生萬物,能用來查驗萬物的開始和生生不已的狀態。一顆種子生出一棵樹,樹上開很多的花,結很多的果,果裡邊又有種子。但果要待花謝了以後才就結,樹要等種子壞了以後才長出來,那麼這其中能生能滅的東西是什麼?我們的祖宗世代傳到現在,他們都死了,我也會死,以後我的子孫也都會死,但是死了又都生。我們為什麼知道自己生生不已呢?就是「常有欲以觀其徼」。
「吾何以知眾甫之狀哉?以此。」「此」指的就是「孔德之容」,是道所顯現出來的東西,也是道於其中蘊涵的東西。萬物我們看到都是有,但是這個有都始於無。我們何以知萬物之始於無呢?因為「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因為萬物生生不已,而人法地,地與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有一個內在繼承性。大德之容,唯道是從。這個道雖然恍恍惚惚,窈窈冥冥,又沒有狀,也沒有象。但是它有含孕一切生命的能力。
佛教講人之所以出來,是因為八世中有兩個見份和相分。以佛家思想來看,「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窈兮冥兮,其中有精」,這個精就是見份。「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這物就是它的相份。第八世的相份成為我們的四大,然後把它的見份變成我們的見聞皆知,就組成了我們的人。我又能想,又能聽,又能見,又能聞,有感情,有知識。可是我在哪裡?把我兩個手割斷,把我兩個腿切斷,把我的心肝肺都換了,我還是我。但是這個都不是我,我掉了一個胳膊,胳膊就不是我的了。可是我還存在,因為我的思想,我的意志,我的見解還存在。我們今天就可以知道昨天的不對,但今天的我是我,昨天的我也是我。於是我們知道所謂我是從哪裡來的,這八世的見份和相份「見精緣明,含果釋放」,然後這個種子變成我們的根,變成我們的身,變成山河大地萬物。而當萬物臨死的時候,「萬般江湖棄,惟有孽隨身」。所以說「一切為心,萬法為事」。老子說的「恍兮,惚兮,冥兮」的東西在第八世中也都去掉了。
《老子》第二十二章
(2008-05-2720:25:42)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王弼註:「(不自見〔則〕其明(則)全也).(不自是則其是彰也).(不自伐則其功有也).(不自矜則其徳長也).自然之道亦猶樹也.轉多轉遠其根.轉少轉徳其本.多則遠其眞故曰惑也.少則得其本故曰得也.一少之極也.式猶則(之)也.」
從道的體講道的處事的用,就是說人怎麼能夠處事,怎麼能夠用在現世上。「曲則全」,普通說是委曲求全。王弼的注「不自見其明則全也」,即自己不見到自己的高明,自己的聰明,自己一切的好處。孔子在《易經》的戲詞傳中說「所謂屈成萬物而不已」。這個「屈」就是說,你能夠圓的話,你就可以做成一切的東西。所以沒有一個東西不做成,而不遺是不遺失。所以屈是圓形的,圓形是世界一切的物形。地球是圓的,地球圍繞太陽走是圓的,整個一切都是圓的,要不然就是拋物狀。因為只有圓才能夠周全,圓滿只有圓才能夠滿。也只有圓才能夠動轉。車輪要是方的,走不了了,一定得是圓的。一切東西只有圓才能夠周全,才能夠轉動,也只有圓才能夠無礙。
像桌子有稜有角,走到頭沒有了,得拐彎了。拐彎這個角就能夠傷人,它不但傷人它也自傷。碰碰撞撞都碰到這,什麼東西最先壞?任何一個東西有角的地方先壞。所以只有圓才能夠無礙,不妨礙別人也不傷害自己。做人處事都要說外圓內方,外圓就是同光和塵,內方我們不入流,不追隨下流。《四書》說「和而不流」,和就是外圓,不流就是外方。中國古時候的銅錢象徵外圓內方。這樣才能夠少摩擦,少障礙,而能夠圓滿周全。所以說曲則全,「枉則直」,枉是彎一下,直是正直。但不要徼枉過正,好比說好冤枉是這個枉,做什麼東西做得太過分了,我們說矯枉。過分的把它矯枉,結果正了。許許多多的是非都是常常矯枉過正,沒合中庸之道。枉和直,在《四書》里孔子作為根本提出來,一個國家治、亂,國家政治上軌道的治,一個國家混亂的亂,在乎什麼呢?所以說「舉枉錯諸直亂,舉直錯諸枉則治」。一個國家把壞人都舉出來,舉就是用,你用過分多壞的人,錯就是不要了,不用了,諸就是古人的「之於」。把正直的人不用了,國家就會亂了。你全用正直的人,把那些不好的,壞的放一邊,於是國家就治了。舉直、舉枉就是看領袖的選擇。一般領袖都喜歡諂媚的人,這個人專門說好話,一般人都喜歡。一般做領袖的,最怕別人說不,最好永遠是Yes,做領袖的非常喜歡這樣。但是,假如做領袖周圍的人都是YES,國家就會亂,必須有直言敢諫的人。正直之臣叫做批逆鱗,龍身上都有鱗,摸逆鱗即不舒服,很難受。吃魚都要刮鱗,怎麼刮?不是順著刮,倒著刮。假設龍這樣刮,非把你殺了不可。古時候直言敢諫之臣叫批逆鱗。
貓最喜歡順著毛呼嚕,你順著毛它都高興。魏徵跟唐太宗說,我說話這麼直,希望您能採納,希望您不要讓我做忠臣。因為做忠臣一定被殺,被殺了以後歷史上不得了,這是忠臣。像比干就被他侄兒殺了,於是萬古留名。魏徵說我不要做忠臣。上有明君,下頭就沒有忠臣,家貧出孝子,國亂顯忠臣。家越窮孩子越孝順,國家亂忠臣才出來。假如兩條魚一起在乾的地方,這個魚也吐沫子,那個魚也吐沫子,為的是什麼?為了盡量把嘴裡的沫子吐出來,讓彼此都有點水分。莊子說,與其在乾地上的車轍裡頭相濡以沫,到了那麼艱難的時候來相濡以沫,還不如相忘於江湖。在江湖裡游,各人游各人的水,多快活。在亂的時候大家相濡以沫好呢?還是希望相忘於江湖好呢?國家顯不出一個忠臣來,這個國家君主就一定是明君。上頭有明君,下頭就沒有佞臣,佞臣就是拍馬屁的。孟子曾說「無為間忘己而正人者也,況不及以正天下乎」。孟子說我從來沒看見,我自己做得非常糟,自己根本不修身。而你能夠糾正別人,更何況你讓自己羞辱,羞辱到大家以你為恥,把你變成笑話,認為你簡直是侮辱你自己,這樣你能夠正天下,天下都隨著你正了嗎?不可能。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主子不正,底下跟著全都歪了。能夠不這樣的話,這是最好的。過於剛有時反而不能達成任務。
漢武帝伐匈奴,文景之治以後國庫豐富得不得了,跟清朝的乾隆一樣。國家闊了以後,就要用兵。而且漢武帝非常英明,關於他的事情非常多,蘇武牧羊、金屋藏嬌也是他的事情。這個人的乳母,古時候后妃都不自己餵奶,也不吃牛奶,都是挑選真正年紀輕的剛剛生了孩子的,身家和身體都非常好的人,選進宮喂太子的奶,所以這叫乳母。乳母的兒子犯罪了,該殺,判了死刑。乳母沒辦法,求東方朔。東方朔絕頂聰明滑稽。古時候「滑稽」不是壞字。漢武帝非常寵幸他,經常跟他開玩笑,說一些很滑稽的話。乳母去求東方朔,她說我的兒子要判死刑我怎麼辦?我求皇上,皇上不答應。東方朔說沒關係,明天不是還去求嘛,求了以後他當然不答應,你就走,走的時候你就不停回頭,以後的事就給我辦了。乳母第二天上朝的時候再求皇帝赦了他兒子的罪,漢武帝當然不肯。她就按照東方朔的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回頭,回頭看皇帝。東方朔說你看什麼,皇帝也不再吃你的奶了。說乳母實際是罵漢武帝,漢武帝掛不住了,好了好了,免了死刑了,不殺了。這個就叫做「曲則全,枉則直」。
民間還有一個故事:一個兒子非常不孝順,他讓父親睡在後面的柴房裡,每一天就給他拿個破碗裝一點飯,很頭很少很少的飯。孫子看不過去了,於是孫子就跟祖父說,明天我爸爸給你送飯來的時候,你把碗打破。他祖父說那怎麼得了,他會打我的。他說沒關係,你打破,我有辦法。所以第二天父子兩個,老人的兒子跟他的孫子就來給他送飯,老頭就記著孫子囑咐的,就故意哆哆嗦嗦把碗打破了。孫子跳起來說,你怎麼能把碗打破,將來我讓我爸爸用什麼碗吃。這跟東方朔一樣的。這個兒子想想,我現在做的就是給我兒子榜樣。所以「曲則全,枉則直」,都是繞一個彎,東方朔罵乳母,你回頭幹什麼,皇帝也不吃你的奶了,你不多事嗎?這個則是「你把碗打破了,我將來給我爸爸拿什麼碗」,這都是「枉則直」。
「不自是則其是彰也」,就是說,不自以為自是,倒反而能夠彰顯。「窪則盈」,不自己誇自己,「則其功有也」。人有了功都想要自己表彰一下,自己誇一誇。老子說不要自誇,不要自己誇自己,這樣你的功反而有了,所以說「窪則盈」。大江大海稱它為大,因為江海不擇細流,什麼小河小水都要。怎麼才能小水小河都要呢?它必須是在下面。它高高在上的話,小江小河它都容不了,它不會爬上去。當你處下的時候,你越謙虛,你越自己處下,不自高,這就叫做窪。這樣於是眾流歸之,所有的水都歸它,因為所有的水都歸它,它才能稱其大,否則不能稱為大江或者大海。海是最下最低的,常常說海平面多少多少尺,海是最低的。一個真正善用人、會用人的領袖,才能成大事。一個人智慧有限,能力也有限,知道、了解了這個以後,一個做領袖的、最高的、上等的領導人物,都要用老師。這個老師不一定是教他書的老師,而是可以為他師的人。無論是漢高祖、宋太組、唐太宗,這一些開國的君主都是英明的君主,用的人都比他強。所以漢高祖能夠用蕭何,能夠用張良,能夠用韓信,於是他一個流氓他就能夠創下了漢家四百年的天下,因為會用人。唐太宗能夠用敵人的人,而且把他擱在重要的位置。齊桓公九和諸侯,一霸天下,成為五霸的頭一個人,因為他會用管仲。
真正上等的人用老師,中等的人用朋友,而這個朋友不是諂媚的朋友,益者三友。真正的好朋友有益處於自己的朋友,友直友諒友多聞。友非常的直,他看見你有不對的地方他就直言的勸你。有時候你做對不住他的事情,他原諒,他不多言。友多聞,這個朋友非常的多聞廣識。所以這是益者三友,中等之人用朋友。那麼下等之人只能用奴才,奴才只會捧我,只會說好話,只會巧言令色。由用人可以斷定他的政治是往上走還是往下走,只要看他用人就知道了。由一個君主的用人,可以知道他的成敗。崇禎皇帝當自己要去上弔死在煤山的時候,他曾經說「朕非亡國之君,臣皆王國之臣。他說我不是亡國之君。崇禎實在沒有太大的壞處,但是他不知道用人。他用的一些人都是一些庸人,而且不知道中了人家的計策,所以把山海關丟掉。北京紫禁城後面的一個山叫煤山,有一棵樹就寫著崇禎皇帝殉國處。李闖王打進北京城,崇禎自己就看著四城的火起來了,后妃自己都上吊了,然後他要把女兒砍死。結果乳母一抱,砍掉一條胳膊,他說你們如何的不幸,生在帝王家。然後說我不是應該亡國的,你們這些臣都是亡國臣,誰用這些亡國臣。很簡單是他自己用的。等到危機的時候,沒有人幫他的忙,要捐錢大家都不肯捐,等到李闖王進來了,大家拚命的捐錢巴結。明朝亡在崇禎手裡,所以從用人可以看到這個人的成功和失敗。
「敝則新,不自矜則其德長也」,這是王弼的注。自矜是驕傲,不自傲得不得了,於是德行反而能長久。這就是前頭講過的「無能敝而新成」。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因為不盈才能夠敝,不舊不破新的不會來的。新的事情也會成,「窮則變,變則通」。你走到山窮水盡無疑路的時候,繞一個彎,「柳暗花明又一村」。舊的當你舊了,找個新的。好比說一雙舊鞋是最舒服的鞋,但是這雙舊鞋雖然很適腳,但是它太破了,非買雙新鞋不可。你不要把這個鞋穿到破了以後再扔。革命是最傷元氣的,革命的意思我們在湯武的時候就用,就是商湯跟周武王都是革命,因為怎麼?這些皇帝都說我是天子,我是受命於天的,是天給我的命,所以我才能做皇帝,所以稱天子。我就來革你這個天命,所以這叫革命,因為受命於天,沒人能替代我,所以我就來革你天的命。革命是國家社會老百姓都很傷的。我們與其革命,不如革新。這樣的話,於是說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這是湯時候的一個盤子里刻的字。假設你每一天都能夠新的話,於是每一天,又一天都有新的,這樣的話你就日日新,每天都有新的境界。
假設說四十而知三十九之非,今年到了四十歲了,我發現過去三十九年都錯了,你這一年就沒白活。假設說今天知道昨天的錯,我們說今天沒白過。不要老覺得是過去,都有過時,而是說你每天都有新的知識。曾子說「無日三省吾身」,他就是每一天都在那反省,反省自己「為人謀而不衷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我為人謀我是不是沒有近親,跟朋友交朋友是不是沒有守信用,這都是對人的。而我自己傳不習乎,今天新的知識是不是又多得了一點,這不是上求佛法,下普眾生。能夠這樣的話,每一天都變一個新的人,每一天都有新的增加。這樣的話,故能夠去敝,因為它舊所以我們永遠新,所以敝則新。
「少則得,多則惑」,註解是「自然之道亦猶樹也」。自然的道都跟樹一樣的,怎麼樣呢?「轉多轉遠其根」,越多越離著根遠的。樹長得非常非常高,非常非常的廣,它枝末離根就遠。所以「自然之道亦猶樹也,轉多轉遠其根,轉少轉得其本。」要少的話,反而得到本。好比說提起曾祖父,提起高祖父,就覺得離我們的關係非常之遠。提起自己父母就非常熟悉。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高祖父母都是根,但是越遠就子孫越多,子孫越多離著他的祖宗就越遠。所以說越轉多則轉其根,轉少轉得其本,反而得到它的本。「多則遠其真,故曰惑也」,一多,離真的慢慢就遠了。常說「禮多人不怪」,事實上本著道理的禮,離著原來的禮反而遠了。人是不怪了,可是理由的禮就差得遠了。所以說「故曰惑也」,這個就是惑。「少則得其本」,少反而有所得,得什麼呢?得到它的本。多了以後反而迷惑,反而不知道本在哪裡了,越多就揀擇就多了。禪宗三祖的《信心銘》開頭就是「治道無難,為賢揀擇」,治道沒有什麼難的,就怕你挑挑揀揀。《道德經》根本就說你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於是越多就越迷惑,越少反而有所得。
一個和尚挑水喝,挑水挑多少桶啊,挑兩桶。兩個和尚擔水喝,你挑這頭,我挑這頭,兩個和尚挑的一桶水。三個和尚沒水喝,三個和尚你推我我推你,大家一推,為什麼你不去,為什麼他不去,於是三個和尚沒水喝。所以這也是少則得,多則惑。和尚如此,人世更忌諱多。一個職位庸官太多,太多的官,太多人出主意,反而沒有人拿主意了。所以古時候說「一國三宮,無所適從」。一個國家假如有三個領袖,大家都負責任,大家都出主意,無所適從,你不知聽誰的。一個國三宮反而糟糕,只有簡才能夠馭繁。領袖領子,把衣服領子一拿,把袖子一整,這件衣服完完全全就有了,所以說提綱挈領。怎麼找到它,裝東西,往這也拉,那也拉,找不到,就找那個網字的綱。這個綱就是綱要,網字有一條大繩子,你把這一個綱一提這就是最要緊的。衣服拿這個領子,整件衣服就好了。你能夠簡單,才能夠馭繁,才能夠用更多的事情。這都是自古到今到未來從來不會變更的原則問題。
「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真正的聖人懂得秉持這一個東西。抱,秉一個為天下事,然後作為天下的楷模,拿這個來原則。那麼「則猶之也」。式,就是猶則之也,一,少之極也。「一」在數目里可是最少最少的了。式,就是以它為原則,為規範,大家可以拿這個來做模範。就是繼續前面所說的「談多論少」,多少少到什麼地步,少到歸於一個「一」。所以孔夫子說「不到一觀之」,道就是一個原則。所以人家問「何為也」,什麼意思呢?曾子曰:「夫子之道中數而已」,他的「一以觀之」,一個是中,一個是數。中,把心擱中間。
數,把人家的用心就跟自己怎麼想一樣,跟我的心一樣。夫子之道,待人處世就這兩個字,所以無道,一以觀之。釋伽牟尼說法四十五年,條條大路通長安,但是長安只有一個,所以他說必須一門深入,就這一條道走。
講佛教的故事,講到八大宗。八大宗只是介紹佛教傳入中國以後,八個大成的宗在中國成立了,每一宗都是一本經,然後底下有很多論。這一宗就是從這一門深入,學佛的時候打基礎,把基礎打得越廣越好,因為不廣你沒法選擇。廣了以後不要今天禪宗,明天密宗,後天又凈土宗。你就是挑一門最適合我的自己的,走進去。所以告訴你「敝直去」,這樣就是守中抱一。能夠這麼抱一,你這一個道,這「一」是指道,就是《道德經》的頭一章老子所提出來的「道可道,非常道」,他就一直談道。道有多少,只此一門。那麼你能夠知道這樣的話,也就跟釋伽牟尼所說的,釋伽牟尼最後講經,講的「只此一成法,無二亦無三」。常說有二成,有三成,升聞緣絕都是小成。釋伽牟尼最後說,我從頭說到尾那些只是漸進,告訴你們先捨棄凡間的,知道我是假的,然後再告訴你法執也是不對的。然後最後講到大成,我只有這一成法,沒有一成,二成沒有。無論儒家道家、佛家都是拿抱一,拿一守定這一門來用為事則。王弼不是一直說「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底下他就把這一個老子以下的話,做他的註解。他說「不自見不明」,我們要固執自己的意見,會一天一天的愚蠢。你能夠不把自己的意見以為是最真理,是最後的意見,於是才可以集思,把個人的思想都集中起來,然後你才能夠廣益,這個益處才廣大。所以我們普通說集思廣益,這個集思廣益就是我自己不自陷。老說我一個人最對,我一個人的意見最好,別人的意見你全不聽。這就是自陷,你能夠不好自用,你處事見地自然就明白了,因為怎麼?大家的意見,哪裡能夠一個人抵得過這麼多人。你在中間知道大家的意見是什麼,把這些人的意見集中在一起。只有笨的人「愚好用」,又笨而自以為了不起,所以凡是愚蠢而又好自以為是的人,沒有一個不失敗的。
許多的事情就是蘇東坡說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看不清廬山到底有多美,因為身在這個山裡,就是自陷。旁觀者清,在旁邊看,清清楚楚,這個人真糊塗,越旁觀的人越清楚。為什麼旁觀者清?是旁觀的人沒有把自己的利害放在裡面,當把自己的利害放在裡面,私慾一動就糊塗了,所以只有旁觀的人才清。主觀過強的人就暗了,就不明了。我們也許多學了一點東西,自己的智慧也許比別人高明一點,能幹比別人能幹一點,但是千萬不要輕浮別人。認為其他的人都笨得很,都沒我聰明,那麼對不住,你是天下最笨的人。聰明人永遠不低估別人的能力,不低估別人的意見,所以一個真正聰明的領袖不自陷。怎麼說叫明君,怎麼叫明白。那張紙是白白的,都在那,清清楚楚的。必須你自己不自陷,能夠這樣才是真正了不起。「不自是故彰」,自以為是,永遠認為我的是對的,你們的都是錯的。這樣就不能夠接受別人的意見,接受別人的諫勸。你不肯接受,別人就不說話了,免得去碰釘子,沒有一個人願意說話。你不自以為是了,真正謙虛,對於一個謙虛的人,我們反而佩服他,反而覺得他高明。這樣的話,反而你覺得他度量非常之大,同時讓你起恭敬的心。越不自是,你的名利越彰顯,所以「不自是故彰」,不然的話人才都溜走了。真正有才幹的人,有聰明的人,他不願意跟一個笨人在一起。他覺得根笨人在一起,簡直是一種恥辱。於是人才外流,當人才外流的時候,包圍你的人都是巧言令色的,說一些恭維你的話。永遠堆滿臉的微笑這些人永遠圍繞你,於是你就被這些人圍繞著,就越來越以為自己最高明。旁邊人都說是的,你的最好,你真高明,你真是遠見,你就真以為自己高明,自己遠見。這樣的話,你是自己的障礙。你不自是就「彰」,「彰顯」的「彰」。能夠不自是,你的意見反而更彰顯,自以為是的話,你就有障礙了。「不自是不彰,不自伐故有功」,自伐就是自己誇自己。剛剛做了一件事情,自誇得不得了,就怕人家不知道。《金剛經》里釋伽牟尼就提出來,什麼不施最高明,不著想的不施最高明。給人一個錢,恨不得希望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布施了一個錢,我做了一件好事。做了一件好事,用文字、用語言、用播音告訴人我做了一件好事。這樣叫自伐。當你自伐的時候,反而引起人的反感。做任何一件事情不要把自己的功德表露得不得了,你看我多有辦法,多好,多善良,對於這個社會多有貢獻,對於這個國家多有影響。大家心裡頭想,能夠下回躲著你最好,人離你越來越遠。幫助人家,布施給人家,我們連心裡存著一個布施的想法都不能有,更何況你自己用嘴自己誇自己呢。所以老子一直提,功成事遂身退,功成了,這件事情做完了,你就退了,真是天知道。能夠這樣的話,反而更有成。
自伐只是讓人家討厭,讓人家厭惡,厲害的甚至招來殺身之禍。「不自矜故長」,矜是驕傲,自以為了不起,普通說的暴發戶心理。人家罵台灣,說台灣是暴發戶。我們怎麼樣呢?到外頭去我有錢,錢多得很,結果人家並沒有看得起你。賺你的錢好賺,所以現在世界各國只要是旅遊區大家都學台語,因為好賺錢。他們心裡怎麼想?你是暴發戶。自己自矜自傲,自以為了不起,這些心裡非常不好,吃虧的是你自己。我們尤其是不可以特權自居,我是屬於特權階級,只有我可以享有特權,也不可以捫發自傲。真正的聰明人不談過去的事情,得意的事情不要談。有一些人得意的事情,聽的耳朵都起繭了。太多了,重重複復老是那幾件事情。這是怎麼呢?越是沒有自信的,越是自己驕傲。看他好像是自尊,非常驕傲,實際是自卑。好漢不提當年勇,一個好漢絕不說年輕時候多勇敢。
以家世來傲人,或者以學識來傲人,跟拿財富來傲人,一樣都是暴發戶。人家沒有一個瞧得起你的,世人對於暴發戶都瞧不起。能夠不矜,不自己自傲,人反而羨慕你,恭敬你,更覺得你可尊可貴。看一個人很有學問,他自己很謙虛,我們知道他有學問已經很佩服他了,然後你看到他那麼謙虛就更佩服他了。
了解這個以後,他的長處反而被人家倡導,所以「不自矜故長。以上的「不自見,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這「四不「是為人自處的要訣,很要緊。千萬不要自傲,也不要自己誇口,不以為自己是完全對的,不要自己以為我的意見如何。孔子也有四勿「勿義、勿必、勿固、勿我」。孔家、老家,孔子跟老子都是勸人不要自傲,不要自以為是,不要自己誇自己,不要以自己的意見為是,就覺得是最後的意見。他說「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有的本子沒有這兩句話。但是擱在這也很好,你跟人家不爭,我不跟人家爭長爭長短爭名高名下,你不跟人家爭,天下人沒法再跟你爭了。為什麼爭起來的,就是比嘛。我比你高明,我比你聰明,我比你有錢,或者我比你權利高,於是就有人比你要更高的,更大的,更好的,於是爭執就起來了。你不爭,只有你不爭,於是天下莫能與之爭。我永遠謙虛,從來不自己誇獎自己,也不驕傲,接受大家的意見,請問誰跟你爭啊。當你不爭的時候,天下莫能與之爭,沒一個人能跟你爭。這是什麼?無為而無不為。很多人問「無為而無不為」怎麼講,這就是一個例子。這四個「不」就是無為,當能夠把這都做到的話,你即便什麼都不做,但是你什麼都做到了。因為怎麼樣呢?你什麼都不做,不做這四樣的話,於是你反而明,反而彰,反而有功,反而長。這就是無為而無不為。
「故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古之所謂曲則全者「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這是古時候的諺語,有些人就認為《道德經》是戰國時候把一些諺語集起來,成了《道德經》。老子凡是引用古時候的話,就會說「古之所謂曲則全也豈虛言哉?」哪是說空話啊,不是的。他申述並且大大誇讚它,這個話太實在了,繞個曲就全了。你轉一轉就直了,能夠自居下你就足了滿了。你能夠知道舊,你就新了。所以曲、枉、窪、敝都是我們不要的東西,但是也是老子卻期望大家有的。「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真正能夠體會這話,就知道曲、枉、窪、少怎麼用它,這就是道之用。能夠把道用的話,就有所得,這個就叫道德。守這條道你必有所得,道德就是這樣的。真正知道曲、枉、窪、敝、少,怎麼用它而能夠「不自見,不自是,不自矜,不自伐,
誠然可以全而歸之」呢?歸於什麼呢?歸於明,歸於彰,歸於長,歸於有功。確確實實誠全而歸之,這些你都有,都歸於你了。本來想要自己誇自己,我要驕傲一點,顯著與人不同,我一定讓我的意見讓大家強迫都接受。你能夠不這樣做,反而全都歸了你。你能夠聰明,你的好處能夠彰顯,你的功勞大家都記得,而且你的東西可以長久。這些東西全歸你了,你說多好。有人說老子根本是厚黑學,完全是技術。說這人真是無恥得很,許多人作這種講法,他不懂得老子,不懂得老子的所謂道與德,原則與本體啟用的妙。
《老子》第二十三章
(2008-05-2720:45:10)
一個真正有道的人,一定非常謙虛,非常退讓。大可以不求而得,用不著。無為於是什麼都有。道是順乎自然的,必須順乎自然,才能跟道同體。不然離道一天比一天遠。老子說「希言自然」,什麼是「希」?「聞之不得,名曰希」。看看不見,聽聽不到,這就叫「希」,「希言自然」。下章是「道之出言,淡兮其無味也」,一個真正的道,它說出來的話淡然無味,不會多姿多彩。聽講故事,把它說得活靈活現,大家就很有興趣。平平白白講理,大家會覺得淡然而無味。
「聽之不聞名曰希,下章言,道之出言,淡兮其無味也,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然則無味不足聽之,言乃是自然之至言也」。一個沒有味道、不足以聽的,反而是自然的至言,所以說「希言自然」,越少反而越合自己的味,自己真正合乎道。「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是說「暴疾美興不長也」。一個狂風暴雨,老子說「飄風不終朝」,颱風刮來,颱風不會刮好幾天的。今天刮颱風,明天早上就都晴了,雨過天晴。「驟雨不終日」,下一陣暴雨不會下一整天的。「孰為此者?天地。」誰颳風,誰下雨,是天,天地。連天地做事情都不能夠久,不能整天下雨,不能整天颳風,而且是大風大雨,「而況於人乎?」更何況人呢。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老子提出希言,頭一句就是這一章總綱。希言就是少說話,言多必失,話多了一定有失言的地方。必須避諱有失言的東西,能夠對所說的話注意,佛家說「弗人不言,言必有終」。這個人不說話,一說話就說到節骨眼上,這是最要緊的。希言、貴言,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希言是最合乎自然的,這一個「自然」不是印度的「自然外道」,這個「自然」就是所謂無主宰,「非自然」的那個自然,不是釋伽牟尼所說的「自然外道」的「自然」。為什麼呢?道家稱自然是因為時間,時代不同因為時間不同,地點不同,所以順著它的理。熱帶的人,你告訴他說是皮大衣最貴了,那肯定賣不出去。到了北極,你告訴他說穿著紗好漂亮,這都是不懂得時不懂得地。必須了解時跟地,然後你順著時、順著地,順著自然的理,做你應該做的事情。這才叫隨意,這才叫方便。隨意是隨其所意,方便是你有方法使它便利。所以冬天不要賣紗,夏天不要賣毛皮。能夠了解這話,於是知道釋伽牟尼最後所說的「我不曾說的一字」。他講法講了四十五年,他說的經那麼多,完了以後,他說我一個字都沒說。這一切說的是不得以,因為時機、對著各種不同根性人說各種不同的法。但是這個法,一言以避之,「法爾如是」,這是佛家很要緊的四個字。在《無量易經》一共有十個「如是」,就是這樣。從「如是象」到「如是性、如是體、如是利、如是做、如是因、如是果、如是圓、如是抱、如是本末就靜」。就是這個象,你由這個象去找它的性,由它的性然後你再看它的體,由體來知道它有什麼利,然後由這個利你知道如何的起作,然後你知道一做的話就種了什麼因,有了這個因就有如是的果,有如是的果就有如是的抱。從如是象一直到本末就靜十個如是,這是《無量易經》里的。看到電燈了,這是象。知道有電了,這是性。然後知道不只是有電,而且得有真空管,它才能夠起出東西來,所以如是體。你不要把開關一開,如是利——電就有了。你從哪開關呢?如是做。然後有這個利,有這個做,於是就有因了。因為你懂得這個開關,你懂得有電,懂得如是因,燈就亮了,如是果。燈一亮,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如是抱。於是就知道原來本在哪裡,末在哪裡,如是本末就靜。有生必定有死,生經過十個「如是」,每一件事情都是如此。所謂「法爾如是」這四個字就是《無量易經》的十個「如是」,後來禪宗根本就說什麼叫佛,什麼叫法,「飢來吃飯困來眠」。肚子餓了,肚子沒東西了,於是肚子一餓咕嚕咕嚕叫,如是象——咕嚕咕嚕一叫,肚子里一攪合,如是象。我餓了,如是體,這裡邊東西空了,沒有東西了。所以很不舒服,胃已經在自己磨自己了,我趕緊吃點東西。當你吃東西的時候,然後就種了因了,東西吃下去你不餓了,就有結果了。當東西吃飽了以後,神清氣爽,如是抱。從你肚子餓,到你神清氣爽,如是本末就靜。釋伽牟尼說「法爾如是」,就這麼簡單。
你不修行,誰也幫不了忙。你餓了,別人吃東西,你只有越來越饞,只有你自己吃,人家幫不了的,不會人家幫你吃飽了,我就不餓了,不可能的事情。佛法這麼講很簡單。我們從來不問本末就靜,顛倒是非,顛倒本末,煩惱就由這麼出來的。「法爾如是」本來就是這樣,這就是道家的自然。道家的自然不是佛家所說的、所排斥的「六道」,自然的外道,不是的。佛家的自然是有所自有所然,有所自是因,有所然是果,這個自然是因果。「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知道細水才可以長流,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看他們甜甜蜜蜜的,馬上翻臉就成仇了。君子之交就跟淡水一樣,不急不離,細水長流。溫和的風吹起來很舒服,等它變成颱風就糟了,所以急風驟雨都不會長久的。
有一年我正講《道德經》,那一天晚上正講第二十三章。那時郝波春做院長、行政院長立法院質詢,民進黨有個人進來了,拿了個小孩玩的水槍,在那到處放槍鬧。郝波春坐那一動都不動,於是院警進來了制止那個人胡鬧。郝波春眼睛都不斜看,然後上台講「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那天晚上我正講這個,我說當政的人居然還有一個人讀了老子,而且還有讀得這麼恰當的。開頭就這兩句話,我簡直歡喜得站起來,我說居然有人讀書,而且是一個軍人讀這個,真了不起。所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飄風跟暴雨誰形成的,是天地。天地所成的人,都不能終日的下雨颳風,更何況人的爆發。這一個爆發一個急就,現在人什麼都要快,一般都要快。最可怕的是快富貴,要立刻有大富,立刻有成就,除了走特別的路,沒法達成。這一些東西都不能夠終日終朝有,連天地都不可以讓大風大雨整天整夜的刮,更何況大富大貴可以一天能夠成就呢?不可能的。常常說一個大富,富不過三代。頭一代辛辛苦苦的賺錢,第二代是看著自己的父母在辛辛苦苦的賺錢,還有所警惕。到第三代,敗家子出來了,因為他出生由於富貴,根本不知道創業艱難。創業難,守業更難,中國人說富不過三代。求速富,求快的富貴的,要非常謹慎,要警惕自己。所有事情都是慢慢積攢下來的,今天積一點,明天積一點,能夠少少的慢慢的走才成。
「故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底下的注「從事,謂舉動,從事於道者也。道以無形無為成濟萬物」。道是什麼東西,它沒做什麼事,它也沒有特別做什麼。假設沒有太陽,這個世界就沒有了。天生的萬物都是靠這個,太陽做了什麼事情嗎?它有目的做什麼事情嗎?沒有。人法地,地法天,它是以無形無為成就了,幫助了萬物。「故從事於道者,以無為為君,不言為教,綿綿若存而物得其真,與道同體,故曰同於道」。道是無形的,它不是把自己顯出來。無為,不說你看我今天又做了什麼事情。這還是接著前一章說,就是「不自見,不自是,不自矜」。道這個東西是無形無為的,但它能夠做成萬物,能夠幫助萬物。從事於道的人,要跟它學,跟自然學。以「無為」為君,什麼東西做領袖,「無為」。「不言為教」,以身教不以言教。做父母整天嘮叨,兒女都當耳旁風過去,而且覺得你很討厭。你身體這麼做,身體力行,孩子們就跟著你走。能夠以無為為君,拿這個做領袖,以無不言為教,不說話。「天何言哉」,天一句話都不說。「四時行焉,萬物生焉」,春夏秋冬就都形成了,於是萬物就由這個生長了,天一句話都沒說。
「綿綿若存」,好像有點東西。「綿綿」,我們常常說纏綿,布怎麼織成的,絲永遠綿綿若存,好像在那。「而物得其真」,反而得到它的真,能夠這樣做的話,你能夠與道同體。你做領袖,你做任何事情也是這樣的。說沒有吧,你在那。你真在那,你做了什麼?你什麼都沒做,可是什麼事都做成了,反而得到它的真。你能夠與道同體,「故從事於道者」,就是無形、無言、無為。同於道,就跟自然的道完全相同。能夠同於道,就可以長,可以久,可以永遠存在。
「德者同於德」,「德少」,德越少,少反而多,多則惑,所以說故曰得也。行得則與得同體,故曰,同於得也」,能夠和真正的德者同於德,就可以跟德同體了,老子說的「道」和「德」,從事於德的同於德,為什麼?物以類聚,同氣相求。喜歡打麻將的整天找什麼,當然找麻將搭子。喜歡唱戲的當然去劇團拉拉胡琴,吊吊嗓子。知道點中國文化,就聚在一堂,這叫物以類聚。同氣相求,氣息都相同,所以聚在一堂。這樣會告訴你的朋友,說那個什麼東西很好聽,你們氣是相同的,於是就求同一樣的東西。從事於道者,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跟他商量什麼,沒什麼可商量的。你喜歡這樣,他喜歡另外東西,兩個人怎麼能夠商量呢。得者得也,由道而得的成果就是如此。
第三行「故從事於道者」底下兩個道者把它劃掉。「故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底下「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所以這個「道者」是多出來的。
王弼的小注「從事,謂舉動,從事於道者也」。自己的行動從事於道,那麼「道以無形無為成濟萬物,故從事於道者,以無為為君,不言為教,綿綿若存而物得其真,與道同體,故曰同於道」。怎麼樣同於道呢?當你從事這一件事情的時候,從事於道的人,道本身是從事於道,要了解道的本身是什麼,道以無形無為,沒有形式,也不做任何東西。它無形又無為,可是它能夠成又能夠濟,不僅能夠成萬物,而且能夠濟萬物幫萬物的忙。「故從事於道者」,所以真正從事道的人,應該怎麼樣呢?應該以無為為君,君就是主要的,君是領袖。以無為作為原則,無為無不為,怎麼能夠無為又無不為呢?一個非常簡單的例子,看過吹簫,看過吹笛子吧,簫跟笛子裡面有東西沒有?沒東西。簫跟笛子不給自己定一個譜子,沒有。所以它自己本身是空的,同時它絕不跟自己說我是天,我要來吹出《梅花三弄》,或者我要吹出《八面埋伏》,它都不。所以它無為,但是只要一動它,你愛吹什麼調子吹什麼調子,它無不為,假如它有為的話,它就不可能無不為了。
從事於道,要以什麼為主呢?以無為主,就是自己不要發表意見,自己盡量的不要先把自己擺在裡面。每個人的意見,你把它統和起來都變成你的意見,這樣不是無不為了嗎。無形無味它才能夠成,才能夠濟萬物。「故從事於道者,以無為為君」,然後「以不言為教」,不要嘮叨。沒說的就不算了嗎?「天何言哉」,天何嘗說過一句話。但是「四時行焉,萬物生焉」,四時春夏秋冬,天沒有說我春天來了,沒有。也沒有說我現在要冬天了,也沒有,它一句話都沒說。但是春夏秋冬就這麼走了,然後萬物生焉,萬物都這麼生長了。不言為教,嘮叨嘮叨,說了半天,結果呢?反而不濟事。綿綿若存,老有點東西在那。它好像有東西在那,但你又看不見,因為它無為無形,而物得其真。無為無形而物得其真,好比剛才的簫,只要把洞弄對了,於是五音都俱全了,只要這樣的話,人家知道這是一個好簫,按那個孔它就發哪個調。所以物得其真,反而知道怎麼按它就出什麼聲音。於是所有的調子,所有美麗的音樂,都從這出來的。與道同體,是真正無為,中空,然後無不為,這才真正與道同體,故曰同一道。按照道的本體,行你的道,就同於道。
「德者同於德」,這個「德」,王弼注「德少也」。少則德,所以德就是得,就是得到的得,你少就有得,所以說得也。把事情弄得非常的複雜,非常的煩,結果一事無成。假如說你真正能夠知道,抓住要領了,綱領抓住了以後,綱領只有一條,你能夠抓住這個東西,少反而能得,「故曰得也」。「行得則與得同體」,要行得就會跟得同體,於是就「故曰,同於得也」。
「失者同於失」,「失是東西太多了」。五色令人目盲,而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東西越多,反而越傷害到。失是太多了,反而不得了。那麼「累多則失」,積聚的越多就失。「失則與失同體,故曰,同於失也」。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從事於德者同於德。簡單說,物以類聚,象以群分,大家都想要懂得一點中國的文化,把中國文化再深入研究,這就是物以類聚。喜歡跳舞,當然就到跳舞廳去了,到跳舞廳的人去跳舞,他一類在一起。喜歡打麻將的,一定找牌搭子,這叫物以類聚。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從事於德者同於德。同樣道理,同氣就相求,道不同不相為謀,道不同誰都不要跟誰談,連談都不必談,談不到一起,你要的不是他要的。所以常常說這兩句話:同氣相求,道不同不相為謀。
道是個形而上的體,說到本體,德是形而下的用。形而上的本體,老子說「失道而後得,失得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理」,這也是下篇有的。怎麼會從事於道者,從事於德者,從事於失者,老子根本是說道沒有了,於是就有得了。得沒有了,就會有仁了,仁沒有了,就會有義了,義沒有了就會有理了。丟了一個東西,這裡先提出「失」字來,提出這個是為以後這幾段文章下定義。老子最要緊的、道的本體是最重要的,當道本體一啟用,道失掉了。只注意它的用了,你得了個實際有用的東西了。假如把實際用處不要了,只注重外表,這就是儒家所說的仁,提出仁就有不仁。仁已經要把它裝飾出來要向外表現了,等到仁再失掉了以後就是義了。等到連義都沒有的時候,完了就只剩理了。剩禮了,一個國家一個社會到了末節了,那麼等到禮一失就天下大亂。為什麼呢?
拿電燈來舉例。電使燈發亮,當有了電燈以後,只知道開關一撥,電就亮了。電怎麼來的,沒人管了。電誰發明的,沒人管了。電怎麼發力,也沒人管了。「道失而後得」,只知道它發電了,這是實際的用處了。知道實際用處,只要有一個燈泡,按上電線它就有所得。我們把實際的用處,慢慢的讓它非常漂亮,於是把燈做得很漂亮很漂亮。燈有沒有用處沒人管了。「得失而後仁」,於是仁講出來了。得了仁以後,說講仁還不錯了,至少說我讓大家都來沾燈光。要出了燈光你是很大方了,燈光把大家都照了,那麼照不到的人怎麼辦?這不合宜,所以只能夠照你自己的,路燈我不管了,因為路燈大家都要走,這個不合宜。為什麼我要出錢呢?我只照家裡,在我家門口燈很亮很亮,路上的燈我不管了。這個不合宜。不合宜的話,那要路燈。用路燈,就把仁不管了,就找一個合宜的,把路燈按上。為什麼路燈只照到這條路,旁邊的路沒有,只照這邊不照那邊,這樣非常不合理。於是我們講一個合理的。當講一個合理的時候,我們把合宜就忘掉了。當後來理都不講了,理失天下而打亂,所以這是一層一層的。老子把握住這一個道本體,先不要爭,先不要吵,先研究研究發電怎麼辦?是不是可以讓電發更多?然後燈光就可以普遍。但是本體不管了,就無法注意到細節。
從前文士到最後完全講合宜講理,講來講去,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最後理失掉了,理一失掉,天下大亂。道者同於道,道失了以後就是得,得失了以後就是仁,這樣勉強可以講道,失道才有得。由形而上的無為,等到失掉無為以後,就成了得了。這時候已經不是無為了,天從來沒說話,地也從來不表態。人生在天地中間,受天地的恩澤,天地從來沒有說過它在那施恩澤。人出來就不同了,要德倍萬世,要澤及子孫,這就是德出來了。德出來以後,完全就有天,有人,有我,有眾生,有君,有臣,有民這都來了,於是勿我我仁見全都立出來了,這就是得的壞處,這已經有是非好惡的道理出來了,這就是說有是非有愛憎出來了。道沒有了以後,只剩了得,得一出來,這些東西就來了。你要表示出這個東西,表示我得了,要用言語行之於動靜,表現來得到多少,才能夠跟它所施的得相合。當道失掉了以後,失掉的失就在這個地方講。「失得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理,失理而後天下大亂。當這一個他所失的也正跟同它的所失完全一樣。最初研究電的人,富蘭克林沒有想到。他只知道有電,至於電拿來做什麼用,他沒有管。既然這個電可以在天上發光的話,為什麼不可以把電也用來在地上永久的發光呢?這時候對於道怎麼樣,他不大管了,專門想實用了。於是道失掉了。天上的陰陽兩電發,發的時候沒有想到給我們用來做電的用處。當把這陰陽兩個電那來用在用處的時候,成為形而下的用。當形而下用了以後,原來陰陽兩電在天上為什麼發光,為什麼打雷,沒有多少人再管它了,就跟隨手一關燈,開燈,誰還管電是水發電還是原子發電,沒有人管了。電為什麼可以這樣,也沒人管了。所以失掉的東西,跟著它來。於是不要管電了,本體不要管了,只是管它怎麼發光。失掉了道了道,就得到了得,當你失掉那個東西,一層一層的失,當失的時候,你跟著它一起失,你也就同於失了。
只想電為了是要照亮天下,其他都不管。主要管怎麼把燈弄得更漂亮一點,怎麼把燈讓人家電發出來了,大家覺得功德真好。於是一層一層的失掉,所謂的每下愈況。越來越壞,失掉的越來越多,到最後連理都失掉了,理都不講了。於是天下無理可講的時候,理一失掉,天下就亂了。所以就拿這一個來判斷一個社會,最原始的。古時候的帝王,毛疵土截,只要有東西住就成了。等到後來慢慢的,一個國家的領袖為什麼形成,最原始就是他比別人能幹一點,他比別人見解多一點,於是我們什麼事情都去找他,請他來解決。他解決我們的事情,他有不能夠做自己的事情了。於是說好了,我打獵的,我打來獵送你一隻野雞,那個送你一隻羊,你不要自己種田,不要自己打獵了,我們來弄,這就是稅收的來源。這個稅收的來源,就是只要動動嘴就可以有了。他近的兒女當然學父親了,於是就說好了,就了解他怎麼樣應付這些事情。旁人沒有他不成,好了我就交給我兒子辦吧,世襲制度就出來了。等到世襲制度出來了以後,我必須要受天之命,是天讓我們家這麼聰明,讓我們朝代這麼好的。於是不是大家推舉的,就是非是世襲不可。這就是每一個本來的意思,越來越越往下失,越失越下,到最後諸侯啊,貴族啊,變成所謂了不起的,他是命好,他是某人的兒子所以他應該怎麼樣,到最後就不講理。連理都不講了,沒有什麼合宜不合宜了。政治的情形也是這樣的,所以底下說「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
「言隨行其所,故同而應之」,你按照什麼做。你同於道,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這就是所謂求仁得仁,這是孔子說的。仁遠乎哉,仁遠嗎?孔子最愛講仁了,孔子把仁的層次擱的很高,但是道家把仁擱在第三等,儒家把仁擱在第一等。孔子說仁離我們遠嗎?一點都不遠,很近的,你求他他就有了。問題是行不行仁,行仁仁就來了。真正的東西都各歸其類,想研究緣本體的,自然而然的就同於本體了。一個做君主的,還是說做領袖的事情。做領袖的人,了解這一些東西我做領袖不要法令如毛,不要認為你在這責備天下,不要這樣。無為,所以世間的人民豐衣足食,平平安安,根本忘記你的存在,這是第一等的領袖,最高的領袖。這個領袖好像他什麼都沒做,事實上他都做了。講無為、無不為就是拿簫來做比喻。把什麼東西都弄好了,但是不把我的意見,不把我的調子唱出來。現在每一個人都各吹各的調,當你各吹各的調,你吹這個調就不能那個調了。所以真正最高的領袖,心空如竹,你們愛吹什麼調就吹什麼調,你們各吹其調,你們各吹各的調,你們個人都滿意,於我毫無傷害。這是最高的無為,於是無不為。能夠了解這個的話,民也就樂於被統治。根本不用智慧,也不用技巧,也不用權術,老百姓跟誰去對抗,根本這些都不用。於是這樣的話,民也就跟著。我們要變成開發的國家,人民的收入就要要到多少。一算,收入不夠開發國家的人民,得拚命賺錢。上好利,下面也就跟著。一個很大的毛病,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頭有一個好東西,跟隨你的人比你過分。國家喜歡打棒球,全國跟瘋狂一樣的玩棒球。上面打高爾夫,底下就不停的開發高爾夫,打不起也要打高爾夫。上面好利,下頭好利比你好得更厲害。所以不要老談國民所得是多少,多談一點道德的事情。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君子跟風一樣的,風吹到草上,風這麼吹,草就往那邊倒,絕對順著你倒。罵人牆頭草兩邊倒,事實上真正一般的民眾都是牆頭草,東風來他往西倒,西風來他往東倒。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所以一個真正的好領袖,只開風氣不為師,這是胡適之的名言,只開風氣不做老師。做老師,你就要告訴他們這是什麼那是什麼,不,我只是把風氣開開。中國的文藝復興,五四運動,胡適之先生領導,把風氣開了。開了風氣以後,大家願意怎麼做就怎麼做。君子只做風。無知的人,愚蠢的人,平常每個人都很聰明,都不太笨,當變成群眾的話,就變成很笨了,上頭一煽跟著就到,很糟糕的。
上面做領袖的下流、自私,老百姓怎麼應付你?他也跟著下流,比你還更下流。當法令如毛的時候,老百姓都會鑽法律的漏洞,而且越鑽越精,結果法令如毛,根本管不住鑽漏洞的人。你同於下流,下流自然就樂得之。修道的人要留神。我不敢打坐,不敢修行,怕著魔。我常常勸人家說早得很,魔來找我們還早呢,我們還不夠資格,魔根本不愛找我們。直到什麼時候呢?是你快要得道的時候,魔才真來找你。這時候魔來找你,是你的道行很高的時候。現在小小的修行,打打坐,沒人理我們,才不怕呢。三天打魚,十天曬網。水往下流,因為下流容易,下流非常容易。順流而下容易得很,逆流而上好難好難。學好不是一日之功,學壞半天就學了很快。自己甘心於下流的話非常容易。孔子說,你學好也不難,你求仁就得仁,你不求仁的話仁當然不來了,這就叫同。說到打坐修行,老想著我怎麼還不見光啊,很快你就見到光了,那個光是你心裡想的,獨影意識的光。人家都看到活菩薩了,我怎麼看不見,你放心,你天天都這麼想,結果滿天空都是活菩薩,結果你著大魔。著了魔還不如不學的好。魔也是,同於魔者,魔亦同之,你願意要什麼他就來,所以心生種種法生。心的力量我們簡直不能想像,它可以使我們生,使我們死,使我們向上,使我們向下。所以你想要這些魔事的話,想要神通,想要這些東西,很快都有,這就真著魔了,而且永遠回不了頭,很可怕的。了解這個,你只有自做主人。你自己做主人,魔沒有辦法來做你的主人。把主位讓給所謂的從道,一直到最後到禮都失掉了以後,你就同於這個東西。
底下說「信不足焉,有不信焉」,王弼的解釋我不贊成。王弼把它斷為「信不足,焉有不信」。其實不必這麼樣,這兩個「焉」都是虛字。不能等,我們什麼都要急功近利,能夠立刻發財最好,能夠一步登天最好。但是真正不為急功近利所迷失的話,你就會誠信。問題是人不肯。佛教的八大宗,現在中國人卻最實行三大宗,禪宗、密宗、凈土宗,為什麼?因為都可以即身成就。天台、華嚴、三論、律很少人去研究,這些找不到急功近利。我們都是急著想要有所成就,很少有誠信的。道的本、道的自然都是成成實實,朝朝信信的,信是信實的不得了,絕對有信的。信不足的話,我們總以為何必這麼笨,投機取巧多快。投機取巧,我們以為可以欺天,可以騙人,事實上只可以騙許多的人於一時,騙一個人於永久,你不可能騙所有的人於永久,不可能的。信不足,終於就不相信了,也不相信還有個道。於是一層一層的失掉,一層一層的往下溜走,一層一層的趨於混亂。為什麼天下和平了就會亂,等到亂到極點的時候大家追本溯源。因為只有在天下大亂的時候,人家才開始研究這些東西,才開始找找到底活著是為什麼,人活著不是為了吃喝玩樂的。想想人活著的目的,自然而然就追到這裡面。二十三章專門就講這個,對於王弼把「信不足焉,有不信焉」去掉後頭的「焉」字那麼解釋,我不是太贊同。
《老子》第二十四章
(2008-05-2720:46:34)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也,曰餘食贅形,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居。
上一章說明隨順自然才能夠於道同體,否則就會每況愈下。本章主要講違反自然的害處。「企者不立」,王弼注說:「物尚進則失安,故曰企者不立。」「企」是踮著腳的意思。
矮子要充長子,於是把腳踮起來,高個二寸,但他踮著腳能夠站多久呢?很快他就無法立住了。「跨者不行」也是這個意思,想要比人家走得快,所以邁大步走,結果走不了多久。大家想要追求速度,卻失去了平衡,因而遭到失敗,這就叫「物尚進則失安」。我們要怎麼立,要腳踏實地才能真正立住,文風不動。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就是因為追求最快的,追求立刻可以比人高的。
「企者」是強要高出於人,「跨者」是想要比別人走先一步,你不知道把腳跟舉起來是不能夠久立的,跨大步是不能夠久行的。我們講最要緊的是久。這就是不能違反自然的理由。自然給你腳就是讓你踏踏實實。假如你一定要踮起來站著,除非是跳芭蕾,否則就不可能做到。自然不容許我們有一絲一毫的造作,造作就是人為,不是自然的東西。老子先從我們最常見的事情說起,要引起對自是冒進的思考。
「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也,曰餘食贅行」。王弼注說:「不自見則其明全也,不自是則其是彰也,不自伐則其功有也,不自矜則其德長也。」這專門就道來說。不自見卻能見得更全面,不自是卻能彰顯自己,不自伐卻能成就其功,不自矜卻能增長德行。
「自見」、「自是」就是陳述我們自己的意見,認為自己是對的,其他人都錯了,這樣別人就不給他提意見了,以後他就看不見自己的錯誤。「自伐」、「自矜」是誇自己的功勞,認為自己最能幹,如果真能幹的人就會拚命去做,結果累得半死;如果不是能幹的人則難免被認為是在吹牛。好勝好強的人不但無功,結果就跟企者、跨者一樣,反而不立不行。所以,假如你自見、自是、自伐、自矜,不但無功,別人不尊敬你,反而自己找死,連性命都可以丟掉。
「其在道也,曰餘食贅行」,王弼注說:「其唯於道而論之,若郄至之行,盛饌之餘也。本雖美更可穢也,本有功而自伐之,故更為肬贅者也。」否則就像卻是退著步走,又像盛餐之後的剩餘物,本來是很美的東西,但是你說再來一個,再加一點,超過一定界限,於是沒人要了。建功立業的人很偉大,但他如果自以為是的話,就像皮膚上長了瘤子一樣。人的皮膚都是平平的,突然長出一個大瘤來我們就叫它贅瘤。有功勞的人大家都已經很信服他了,他還要靠顯擺來增加自己的威望,這就跟贅疣一般。
從大道的角度來看,我根本沒做什麼,所以我不必自是,也不必自見,也不必自伐,也不必自矜。再加上這個東西,就好像吃得飽就可以了,不需要多陳菜肴,而沒有人再吃得下了。諸位都知道畫蛇添足的故事。古代有人看人家畫蛇,他拿了一壺酒,說:「誰畫得快,誰就可以喝這壺酒。」有個人很快就把蛇畫出來了,他把酒拿過來,看旁邊的人還沒畫好,便得意地給蛇添了幾個腳。結果第二個完成的就把酒搶去了。那人說:「是我先畫好的,你為什麼搶我的酒?」他說:「你不是在那添腳嗎?蛇根本就沒腳。我雖然是第二個完成的,但是我有資格拿酒喝。」後來我們笑話人多做了不該做的事,就說他畫蛇添足。這也就是「餘食贅行」。
畫蛇添足我們不要,吃飽了以後人家再送來好吃的點心我們也不要,身上長了一個瘤子我們更討厭,這都是人不需要的。「故有道者不處也」,所以真正有道的人不幹這傻事。這些多餘的東西有時「物或惡之」,顯得很討厭。所以有道之士他自己非常謙虛,把謙虛作為自己的信條,對於一切違反自然的事情,他都不會去處理。諸位了解這個的話,在前進的道路上就要小心了。袁含雲給袁世凱的兩句詩,勸他爸爸不要稱皇帝。「絕憐高處多風雨,莫上瓊樓坐上層」。有人說老子太重權術,是有道理的。你自後則人必先之,自下則人必上之。自下、自後都是謙虛。最上層的巨富和高權都不是很好的事情,居了高位、立了大功之後一定要謙退,要不然你做了一些名不符實的事,沒有實在的東西,早晚被人識破,這樣原來的好名聲是沒有用處的,所以說有道者不處也。這是第二十四章。
《老子》第二十五章
(2008-05-2720:47:43)
從第二十章就開始談道德體,為道之法,你怎麼來修道,怎麼能夠把這個道能體會到。現在這一章就是遠遠地承接第十四章,「視之不見名曰已,聽之不聞……故混而為一…」,所以,這個就來重新論道的本體,接著論道的本題。從第十四章開始,第十五章談到道德用,一直到二十四章為止,現在到了二十五章再跳回去,來談道的本體。「有無混成,先天地生」,渾然而不可得而知」,所以我們常常描寫我們的地球,古時候中國人說這個「混沌初開」,所以,我們現在吃的那個餛鈍加個食字旁,這個圓嘟嘟的東西,你不知道裡頭有什麼東西,所以我們從前的「混沌」都是「三點水」的,這個混沌初開的時候就是圓圓的東西,也沒有天,也沒有地,也沒有萬物,什麼都沒有,所以說有一個東西混成,渾然不可得而知,視之不新,博而不得,這麼樣一個東西,而萬物有之易成,這個餛鈍我們看著就是一托面,我們一咬裡頭好鮮啊,很多的東西,所以這一個混沌初開的以前,這一個「混沌」,天地間這個混沌裡頭包含萬物。這個包含萬物在古時候,開天闢地以前,就是「大混沌」一個,混成,它在天地先生的,天地都包含在內,所以說「混然不可得而知…」,固然混成也,它是混的,很混,完全不知道是什麼,可是天地萬物都是它生的,所以稱為混成,既混沌又成就,它比天地先生,所以這也是老子所說的,不知誰之子,古先天地而生,你沒法找他的父親,其它的宗教,猶太教由下列寫來的,就說上帝造的這個地球,造了天,造了地,造了人,上帝是誰造的?這個問題不能問。在這些宗教系統里,這個是不可以問的問題,但是你要追問到底,所以當科學發展了,都發展了以後,上帝在哪裡?找不到了,上帝是誰生的?沒有答覆,於是,所以說上帝已死亡,就是當你問到最後的時候,上帝只好死掉了,沒有辦法了。這個就根本就說,這一個東西,它先天地而生,它是什麼?只是說有物混成,這還是道家的說法。它怎麼樣了,它道的全底無形又無名,但它沒有一樣不其在裡頭,沒有一樣不包容,什麼都有,什麼都包括,這是混合而成的一個東西,它比天地先生,先生天地,天地要滅的時候它都不會滅,所以,這個「物」實實在在,不是有一塊,有這麼個東西可以指出來的物,不是這個物,沒有辦法指出來,我們沒有辦法,只好給它一個假名,我們只好說這個東西就是道。道在哪裡?道在萬物中。道在你,道在我,道在茶杯,道在紙張,道在一切。
那麼這個東西就是禮儀,所有的禮都在裡面。合起來說起來話,就是說所有的萬法歸一,問題是一歸何處?道家沒交代,所以這是禪宗的一個話頭。禪什麼?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誰要禪透了誰就悟到了。這一個東西,所以說沒有一個東西不是「它」,但是沒有一個是「它」?它是萬物,但是萬物不就是「它」。但是也不是不是「它」。這個聽起來好像是繞口令,好像不講理,但是我們真正了解這個,所以後人有一個結論,「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物主,不住四時凋」,有一個東西,天地沒生你前它就存在了,它沒有形,從來不說話,寂靜的,很寥,就這一個,萬法歸一就歸這一個東西,它是萬物的主人,萬物都是它,但是萬物死的時候,「不住四時凋」,不會說春夏秋冬,春天花開了,花謝了結果子了,果子掉了,樹枯了,四時不停的,生而又滅,滅而又生,它不跟著四時、春夏秋冬而凋謝,天地毀了以後,它也不會滅,這個東西無形本寂寥,找不到,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博之不得。所以說「寂兮寥兮,獨立不改」,我們看寂寥無形,不說話,我們聽不見,聽之不聞,博之不得,視之不見,這指寂寥到了極點了。寂寥無形這就是體,這就是體,「無物之媲,故曰獨立」,沒有一個東西可以跟它比,還有這麼一個東西可以分陰陽什麼的,沒有物可以跟它匹對,故曰獨立也。
「反化中史,不失其常」,你春天開花了,夏天成長了,秋天結果了,果樹掉在地上了,又是種子,明年這個種子又開花了,開花又結果了,所以說它是獨立的,「百換中史」,一定還回來,今年花開了,明年花開的時候,我們還在哪裡?不知道,花還是早就開,春天還是造就來,它永遠不跟著它凋謝,它是不停地反反覆復,不停地春夏秋冬,不停地生生不已,永遠之常在的,這個就是道,所以故曰不改也,所以說獨立又不改,沒有人跟它匹配,就是這麼獨門一家,所以說獨立,不改是它永遠、經常不變,你看著萬物在萬換,萬物在生生不已,有生有滅,但是它不改。
周行而不怠,當這一個「寂兮無生的,獨立於宇宙之間,它雖然生了萬物,而超然於萬物之上,不雖萬物的生滅而生滅,而改變,這個在佛家來說,這是什麼?這是隨緣不變,用佛教來說是隨緣不變,不以萬物為侶,就是獨立。「反後化生,始終不失其常」,這個就是道家的頭一章的說,「古常物予以觀其廟」,看它生出什麼廟宇來,「常有予以觀其角」,看你生出多少東西來。
所以真正不以萬物為侶,在佛教有一個很有名的禪師,有一天就問他的師傅,他說請問不以萬物為侶者是什麼?師傅怎麼答覆他呢?師傅說你把西江水喝完了我就告訴你,人能喝完西江水嗎?不可能的,所以師傅也永遠不告訴他。為什麼不能告訴他,因為只能自己去體悟。
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博之不得,這麼個東西你讓我怎麼說?所以根本沒法說,所以這個東西就是不以萬物為侶者,只是獨立,而且它永遠不改,所以它隨著緣,可是它本體從來不變的,周行而不怠,什麼叫周行呢?就是說時方,東南西北、東北、東南、西北、西北,這十方,過去、現在、未來,時間、空間,沒有周片留形,沒有一個地方不是它,沒有一個時候不是它,沒有一件事情,沒有一件東西不是它,這麼樣一個東西,它周行而不怠,怠者,停止、疲倦,它(四時)從來沒有說我不走,我太累了,我不做,春天說去年已經春天了,怎麼今年又有春天了,永遠沒有休止,沒有疲累,這就是所謂天行箭,就是天永遠在那兒行走,而且行得非常健康,非常的健壯,所以我們看著天行箭,於是我們要做君子,要自強不息,這是儒家的說法。
佛教呢?這個就是叫不變隨緣。剛才說隨緣不變,這個就是不變隨緣,周行而不怠。它本體永遠不變,但是它隨緣。你說過去,我過去也怠,現在我也怠,未來還是如此。東方上,四方、四角,加上四下,時方三事,無時不在,無事不在,無處不在,這叫周行而不怠,可以為天下母。
周行是無所不致,底下的小步。「而免始能生,權大形也,故可以為天下母也」,它到處都是它,沒有一個地方不是它,所以你就不要再說這個是頭,沒有頭,免去始,它還能夠生,而且這個形永遠是全的,故可以為天下母也,所以它是天下之母。我們知道,這個母生於萬物。
許多無論是「迷蹤」的,道家的,對於女人都相當的崇拜,不是像儒家或者其他的那樣,認為這些真正沒有母,什麼都沒有的,所以認為它是道,可以說是天下萬物之母,無不知其名,我們給它一個名字,它叫張三,它就不叫李四了。所以,不能給它名字,名是定了形的,它混成的就沒有形。所以,名以定形,混成無形,不可得而定,你不可能給它定什麼名字,它是某某人,它就不是那個,所以不能給它定名字,故曰不知其名也,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叫什麼,沒法給它叫名字。所以,要是像其它的宗教,上帝用泥土做了人,按照上帝的形狀做了一個人,然後把上帝的靈氣吹給它,它用泥土做了一個跟他一樣的人,那麼這個上帝就是人形了,那麼其它的萬物那是誰做的?其它萬物的形是怎麼來的?所以道家根本就說,我混成無形,不可得而定,古曰不知其名也,於是自知曰道,給它一個號,這個號叫什麼呢?叫做道,「符以名定形,字以稱可,言道取之無物,而不由也,是混成之中可言之稱最大也」,它說名是拿來定形狀的,我們看這個形狀,於是我們叫它這是桌子,這是茶杯,這是男人,這是女人,有形狀,於是就給它定了。字以稱可,我們給它一個字,就是說這是男人,我們知道這就是男人,這是女人,這個就是女人,於是大家都公認,男人是這樣的,女人是這樣的,這樣大家都稱可。言道取於無物,這個道是從哪兒來的,給它定名字,沒有東西可以指出來,既然沒有東西可以指出來,所以不由也,它不是由誰東西做的,也不是由什麼東西成的,雞非人做的,也不是從哪裡來的,所以常常問雞生蛋,還是蛋生雞,這是千古以來就問的東西,這個東西沒可由也,沒有東西,沒有由來,是混成之中最大也,在有物混成,給它一個道,可以說是稱為中間之最大的。這是王弼的注,注得很簡單,文字真是簡略到極點,是混成之中可言之稱最大也。
我們知道可以做天下母的這些人,這個東西,萬物都由它化身,所以我們稱它為天下母。這個天下母不只是看得出來的物件,連我們的心,我們的精神都是它。所以,好是它,壞也是它,乾淨的是它,髒的東西也是它,神佛是它,魔鬼也是它,所以從來不對立的。那麼所以才問,叫它為天地之母。
我不知道它的名,這個物不可名,我們強給它叫了一個字,給它一個稱號,稱它為道,這是拿形而下來描寫它。那麼我們既然給它一個形而下「道」的名字,我們只好就說名之曰「大」,所以不強為之名曰「大」,這個東西真大,大到不可知,「無所以字之知」,底下的小字,無所以自之言道也,為什麼叫它道,因為可以拿言語來稱為它的道是最大最大的,你看我們講四書,大學之道在明明德,這些東西,無論儒家,無論道家,提出一個道,道是至高無上的,所以「無所以自之道者,取其可言之稱最大也」,就是可以說得出來的,最大的就是這個字了,「責其自定之所由」,你要是細細研究,仔細研究,這一個字定了「道」字的所由,所由根據什麼說則細於大,因為它太大了,所以強為之名曰大,大有細,則必有分。一說大就糟了,你只要給它一個名說是大,大就有東西拴住了,一有了,結果就可以分了,凡是一個東西定了形都可以分,有分則使其「極意」,只要可以分,就把它終極的,最神秘的東西就失掉了,所以,自之曰道,古曰強為之名曰大,勉勉強強,不得已,因為它必須要談這個東西,它談的話怎麼辦?總得給它個名稱吧,所以自之曰道,強之為名曰大,但是所謂大是高而無上,大而無外,它是無所不包容,這才叫做「大」。所以,一個人的偉大,他的影響力,不一定他的權威高,就是他的影響力非常的長,非常的廣,這叫大,所以一個真正的偉大人物是他的影響力有多遠,有多廣,才能稱他為偉大。好比華盛頓,不是美國人,想起華盛頓來,差不多世界都認為他偉大的,為什麼?因為他立了一個標準,我們不會說拿坡侖偉大,當然更不會說袁世凱偉大,真正偉大是他的行為,他的影響力又長久又「四處都到」了,這才能叫偉大。
這樣的話,你知道了以後,他說「大曰是」,是者行也,不守已大體而已,周行無所不知,古曰是也,因為它周行而不怠,所以這就走,普遍的到處都有。你看它走,你看它走到哪兒,你就追著它走,一直追它到盡頭,它是向四方八面,永遠沒有停止的去,「是者請也」,所以愛因斯坦談到宇宙,人家問他,這「宇宙」有多大,這個科學家真是科學,他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在開展中(Xpand),所以從前我們認為中國、中華,我們是在中,你知道印度也稱自己是中國,誰都認為自己是中國,然後這個範圍越來越大,我們想著「中國」是一塊大地,周圍都是海,這個海有四個烏龜踩著它,後來發現不對,我們不是中間,原來這個地球是圓的,這個海外還有海。所以,我們常常說,人上有人,天外有天,真是不知道,只知道這個擴充,為什麼擴充?因為我們的知識領域在擴充。當我們的知識領域擴充,我們也就跟著擴充了。所以,大曰是,是曰遠,遠曰返,遠及也,周無所不窮極,不偏於一世,故曰圓也。遠是什麼呢?遠就是到了極點,很遠很遠,你就說它周行而不怠,它也會要到一個邊邊上,窮極的地方,你只要不是專門偏次,專門走,我們從洛杉磯往東飛,往西飛,你一直往東飛,一直飛,一直飛,最後回來了。你往西飛,你說往東飛回來了,我就一直往西飛,最後怎麼樣?也回來了。為什麼?圓的。所以周也是圓的,天體也是圓的,地也是圓的,所以說「是曰遠,遠曰凡,故曰圓也,不隨於所勢,其體獨立,故曰凡也」,這個體是獨立,有物混成天地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所以它返。
大到無邊際,走,沒有一個遠的地方不到,遠到無法想像的時候,於是這就說無窮地在擴張,可是因為遠,沒有邊際,因為它周行,遍於一切處,既然遍於一切處,它再走得遠,無論走到那兒,走到了北極,到了愛斯基摩人;你到了南非洲,你到了南極,你看那人怎麼樣,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一張嘴,你不是要研究人嗎?把你近邊的人先研究研究,儘管他的皮膚是很黑的,或者很黃的,或者很白的,不管怎麼樣,所以說真正遍於一切處,既然它遍於一切處,無一個不是它,盡在身邊的,又何嘗不是它?所以「是曰返」,這就是所謂的「天道浩還」,這個天道就好回來。我們看《易經》的八八六十四卦,「博及必復」,當它博到極點了,最壞壞到極點了,一定「易陽復始」又是復返了,所以每一個東西都是天道浩還,我們假設知道天道浩還就知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當我們知道這個,沒有一個都不返還的話,我們就知道這就叫做歸根浮靡,這就是萬法歸一,最後歸為一個。
有一個尼姑最後做了一首節子,「整日尋春不見春,忙鞋踏破嶺上雲。歸來卻把梅花嗅,春在枝條一時分」。整天到外頭去找春天,鞋子把山上的雲都踏破了,找不到春天,回來了,一看家旁邊,屋子旁邊就一朵梅花,梅花都開了,春天就在這兒。所以外來就有一個寓言叫「藍鳥」,他到處找藍鳥,結果就發現藍鳥就在他自己家裡。我們到處在找幸福,找快樂,找一切的東西,事實上怎麼樣?就在身邊,就在眼前。我們能夠把這個東西了解了以後,這就知道,什麼叫做遠曰返,不要去那兒說誇大話,要救眾生,你先把自己的眾生救救再說,我們自己就是眾生之一,我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的話,我們怎麼救天下的眾生?
所以,知道了這個以後,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在天地中間的姓人為貴,人最尊貴了。那麼而王是人主也,什麼叫王呢?王是人的主,雖不之大,依附為大,雖然它不像天跟地那個植物那樣大,但是也「復」為大,可以跟三個來匹配,就是道、天、地來匹配,所以王故曰「大」也。
這個底下說宇宙有四大,而王聚其一言,四大就是道、天、地、王也,凡物有稱有名,則非其即也,只要你有一個名,這是天高,好大啊,不知道天外有天。我們給它定了一個名字,於是凡物有稱有名,則非其即也,不是對了不起的,言道則有所由,有所由為之道,然後謂之道,它有一個來頭,它有一個原因,我們給它一個名字就糟了,一給它名字稱它之大,這個道是稱中之最大的,道中最大的,不若無稱之大也,還不如連稱呼都沒有的最大,那個最大的連名字都沒有,無稱不可得,而名曰宇也,這個無稱得不到,視之不見,聽之不聞,連它的表象都找不出來,所以我們只能說四欲,欲中有四大,就是說在太虛中間有四大。我們現在叫做太虛,還不能稱,因為有太虛,我們還知道,在這個銀河系還有銀河系,銀河系外還有銀河系,同時在所有銀河系中間還有一個大黑洞,都可以指出來。宇宙在擴充中,你知識越廣你知道的越大,結果反而那什麼,所以現在它只說域中有四大,所以稱之為宇。道、天、地、王,且在無稱之內,這個道、天、地、王它們怎麼樣,說出是道來已經不是最大的了,強名之為大,都在乎沒有稱為的裡頭,故曰域中有四大者也,宇宙中有這四大。當你到了偉大那兒,已經不可名了,它化生萬物,它可見的,可以表其大的是天、地、人,這是天地人,人的代表就是王。
中國文化最重的就是人道,所以我們說天、地、人是三才,三才者:天、人。道,為什麼稱為天地人是三才,因為人是參贊天地之教化,參贊天地之化育。好比說什麼叫參贊呢?就是補天地的不足。為了補冬季不生產,於是人就造了一個倉庫。為了晚上沒有光,於是人就發明了燈光。為了把太陽曬、雨淋,於是我們就造了房屋,這一些一些都是人造的。這些人造的,所以我們稱它為參贊天地之化育也,他補天地的不足,所以人也大。人中的領袖,好比我們中國說有材質的,像伏羲,我們一看名字就知道他是教我們牧畜的,神龍是叫我們耕種的,遂人叫我們怎麼用火,有朝事教我們怎麼蓋房子,等到了有了黃帝,把所有的功德、制度、文化都教給黃帝了,所以黃帝造車、黃帝造指南這,黃帝造衣裳,黃帝的太太造了絲,然後黃帝造出了一些的制度來,是不是都是黃帝造的?我們不知道。所以不但中國人從前祭黃陵,現在連共產黨也祭黃陵了,黃帝有沒有這個人?不知道。但是我們知道黃帝造面流,以後衣冠是他造的。所以這一些都叫做王,這些王,我們稱他為王,王者,你看了沒有?三橫,中間一貫,這個王字是天地人在中間,一貫「參贊」天地之化育,這才能稱為王,這是真正有功勞的。所以古時候做王的人,差不多我們稱,無論講三王五帝,我們講古時候的這些王,都是對於人類的天地之不足,他來幫他的忙,使我們可以不至於晚上沒有光,生吃的東西會生病了,動物不夠的時候我們可以讓種子發芽,給我們造房子,給我們造文化制度,這些東西域中有四大,王居其一了。而王居其一,「處人組織大也」,你作為一個領袖,你必須有一個真正能造福百姓的,能夠跟天地一樣能造福人的。
所以,它底下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以什麼為法?以地為法,地以天為法,天法什麼?天法道,道法自然。這是老子一貫的哲學。我們看底下注,「法為法則也,人違地,乃得全安」。我們不要違背地,我們就可以全安,我們不停地挖煤礦,不停地挖山礦,不停地弄,結果怎麼樣,你跟地背叛而行,結果怎麼樣?就不能夠安全了。法地,就是說人要法地也,就是說地不要跟天過不去,必須要跟天一樣,於是你就以天為法,於是你就不會超載。天不違道,乃得全負,法道也,天不要違反道,於是你就可以能夠天無私負也,天就可以罩著我們。現在天沒有罩著我們,天已經破了一個洞了,藍天破了一個洞了,這是誰干出來的,我們干出來的,我們先違背地,做了一些,尤其是現在這種汽車那個什麼了,「冷氣」都用它,這個東西把臭氧層弄破了,人不以地為法,地不以天為法,結果天就破了,天一破將來這個災害大得不得了,所以天已經不全負,因為天法道,但是天沒有這樣做。道不違自然,乃之其性,你不要違反自然,我們現在做了好多事情,都是我們在毀地球,毀了地球最後遭殃的是我們的子孫,這個遭殃,這個禍殃還很大,這樣的話你就可以得到性。法自然者,再方而法方,再圓而法圓。什麼叫自然呢?是方的,你就是法它方的,圓的你就法它圓的,你就兩條腿你就要走路嘛。我們兩條腿不走路,於是我們造了一些車,人家都要有一輛汽車,於是這個(Furing)用得一塌糊塗,熱天就應該熱一點,我們不行,我們就要冷,(於是在開冷氣的)房屋裡面要穿毛衣,這都是違反自然的東西。所以,能夠在方而法方,在圓而法圓,於自然無所違也,你這就不違反自然了。自然者無稱之言,什麼叫自然?沒法稱呼它,只好叫它自然,窮極之辭也,這是最極端最極端的一個詞了,只好叫做自然。所以用字不及物之,你一個人,假設說你不跟這個無知的,無知的是地,你人不法地的話,「而形魄不及精象」,你不法天,這是一個精象,精象不及無形,你這個天,你不來法無形的道,「有儀不及無儀」,有儀了,所謂叫做道,又沒有自然好了,所以我們說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你有兩個無極,這就是天地有物混成,這個混成還有一個混成的東西在,有一個在混成之上的,所以,人要法地,地要法天,天要法道,道要法自然,這個自然不可得稱,所以稱它為自然。所以說這個精象不及無形,有疑不及無顧,一層一層的差下來,所以真正追本窮源,到了最後是無極,無極也沒有兩疑,什麼都沒有了,故轉相法也。所以,你要知道的話,你要往上一層一層的以它為法則,道順自然,天故資焉,你能夠道順著自然,於是天就可以給我們種很多東西,給我們好多東西,我們怎麼能夠不靠天吃飯?我們都靠天吃飯。天法於道,地故則焉,你能夠天按照道走的話,於是地也就跟著你一樣走。地法於天,人故象焉,你這個地能夠以天為法則,人就可以來法地了。所以,為主其一之者也,所以我們稱它為萬物之主。為什麼?是它在這一樣中間它是最大的主,所以這些東西就是這樣。
這四大之一的人,對於道跟天,因為過於形而上,過於玄虛,又是寂寥不可見,又不可聞,你沒法取法,所以我們只好法地。地沒有私載,包容一切,生長一切,所以我們人要以它為法,我們人生在地上,踩在地上,好人踩它,壞人踩它,漂亮的人踩它,醜惡的人踩它,道全不說話。我們能不能夠像地這樣?那麼地假設是以天為法則,地要沒有天,請問太陽沒有了,我們怎麼辦?雨水沒有了,雲霧沒有了,我們怎麼辦?所以地以天為法,沒有天就沒有四時,沒有四時就不能化於萬物了,所以萬物成長的廟的、的化都是仗著日光、空氣、水下的雨。所以,實實在在萬物的質都是順成於天的變化,沒有天什麼都沒有了,所以,將來地球上最大的災禍就是天破了一個洞,天破的洞越破越大,地下的冰就會化掉,地冰一化掉,北極、南極一化掉,洪水把我們全淹滅,危險萬狀,但是我們現在還是造就用我們的冷氣,開我們的汽車,一直到我們的子孫在水裡漂的時候,那個時候大家就不說話了。所以,知道了天是法道,道法自然,順著自然走。你不順著自然走,天下的毛病就都出來了,所以這是道家來說的第二十五章。好,我們今天把二十五章講完了。
道強名之為道,其實這個能是混合而成的,它能夠獨立不改,周形六合之內,從來沒有疲倦過,真是隨緣不變,不變隨緣,用佛法來說。為什麼它能夠隨緣不變、不變隨緣呢?是因為它法自然,因為你法自然了,你就自自然然的嘛,當我們自自然然的,自就是自在,然就是當然,你只要能夠自在,你能夠當然,這就叫自然。並不是說道之外有這麼一個叫做自然的東西,不是的。只是說是道的本身就是絕對的,它本身就是自然,能夠知道這樣的話,於是道的本身,這個自然本身沒有企圖,因為它沒企圖,所以它無為。我們為什麼為呢?就是因為我們有企圖嘛,我們要做什麼,我想要做什麼,我預備做什麼,這就有前途,當你有企圖就有為,它也沒有偏好。他說我喜歡這個,或者我喜歡那個,沒有。所以說天地不仁,我們一說仁,仁就得有對象,你不仁你就沒有對象,沒有東西就沒有偏好,所以我們常常說一視同仁,一視同仁就是說你這樣的話,沒有對任何一個愛憎的,這樣的話完全順應自然,萬物都由它自畫,太陽不會跟樹說你要長得快一點,也不會跟花說你要長得美一點,它不絕對不會對事情這樣(要求),所以是道法自然,就是自其所自,然所當然,自所其所自,你種什麼因你就收什麼果,非常簡單。
所以,我們修行也是如此,現在大家都學打坐,學修行,你必須出於自然恩,才能夠體會到道的真義,這也就是孔子所說的四悟,(勿義、勿必、勿驚、勿我),也就是老子所說的不自薦、不自視、不自發、不自驚,你說這四個意思是不是非常相合?也就是法家所說的沒有我之,沒有法之,當有我之的話,你就一定有一個我在先,有了我就有了人,有了我就有了彼此了,這樣的話,你就會要自薦、自視、自發、自驚。我們常常看很多人自己吹牛皮,這個我之大得不得了,非常大的我之,而且他認為自己非常的了不起,所以我們能力不自薦,不自視,不自發,不自驚,在這種情形下我們能夠所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你已經到了杆子頭了,沒可再上了,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能夠這樣的話,我們雖然在百尺竿頭,已經到了頭了,我們還能夠更進一步,可是到這兒,比如說這個禮拜六我就要告訴諸位要無形無視,打坐的時候,千萬不要有尋有視,你有尋有視什麼毛病都出來了,花樣就出來了,所以能夠無尋無視,這樣任它自然發展,這個叫做自然。所以老子這本書,小了到我們個人打坐、修行,進一步待人處事,更高層的就是宇中有四大之一的大,做領袖的人——王,所以大而治國,小而修行,沒有一個不適用的。我們說不自薦,不自視、不自發、不自驚,這是反面的,不要這樣,現在就是說你要正面的勸,所以我們知道這四不的正面,無義、無必、無果、無我,所以把這些東西都記住了,小大都順了,可以說無往而不利。這是第二十五章。
《老子》第二十六章(2008-05-2720:49:15)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
第二十六章緊接著第二十五章,討論人的行為應該以重來駕馭輕,以靜來控制動,決不可以輕舉躁進。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重是輕的根,靜是躁的君。「君」就是領袖、主宰。我們把這個重的東西放棄,就是輕舉妄動。王弼註:「凡物輕不能載重,小不能鎮大。不行者使行,不動者制動,是以重必為輕根,靜必為躁君也。」沒有一個輕飄飄的東西可以承載重的東西;也沒有一個小的東西能夠鎮住大的東西。不可以讓不行的人去行走、讓不動的人去運動,否則會失去重心,變得輕躁。這段話主要是告訴人們平時不可輕舉妄動,顯得浮躁。對於治國來說也是這樣。統治者如果輕舉妄動,那麼就會有危險。
一個普通人輕舉妄動可能會給自己帶來災難,一個國君輕舉妄動可能就會給整個國家帶來災難。比如說隨便立法,隨便發動大戰爭或大工程。當法令如毛的時候會怎麼樣呢?就沒有人會執行了,於是這個法就成了虛法,空法。舉個例子,好比說現在我開車來到一個十字路,這時四面都有燈,大家規規矩矩的,誰先到誰先走,這樣的話不會塞車。但如果你輕舉妄動,一定要闖紅燈,那麼必定要造成交通堵塞,這時很可能就會導致車禍。如果制訂法規的人今天規定紅燈停綠燈行,明天又規定紅燈行綠燈停,那麼可靠有效的交通規則就沒法制訂。所以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必須厚重自持。孔子說:「君子不重則不威。」這個「威」不是作威作福的意思。孟子說:「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人君必須有威望,能使人見了肅然起敬,起敬畏心。這個威是內心持重修養表現在儀態氣質上的特徵。出家人講的威就是指「行立坐卧」四威儀,如果一個人走路踢踢踏踏,東張西望,坐著的時候總是斜靠著,這樣看來就沒有一點威儀,你會認為他辜負了這件僧衣,但如果我們看到一個威儀很了不起的人,就不知不覺會佩服他。輕飄飄的人就不可靠,無論是在日常交遊中還是在行政上,輕飄飄的人能取信於人辦成大事是不可能的。守無為順自然就是「靜」。靜和躁相對,寧靜的人自然地顯得持重,躁動的人自然就顯得輕浮。一個人如果很多事好辯,沒事生事,有事怕事,他決不是可以依靠的人。
重跟靜都是根本,都是常;輕與躁都是末,都是變。重能夠剋制輕,輕由重出來的,所以說重是輕的根。好比說一棵樹,它的根本重不重呢?很重。靜不靜呢?很靜。但枝葉都是輕的,枝葉從哪裡來的?就是從根本處來。枝葉非常輕,當風刮來的時候,它就動搖西擺,但厚重沉靜的根本是不會動的。所以重能制輕,靜能制躁。如果一個人總是暴躁如雷,你用同樣的法子去治他,結果就會兩敗俱傷,但如果你靜靜地看他,不要說話,一會兒之後他自然也就安靜下來了。日本的劍道講究忍,這個忍裡面就包含了持重守靜的意思。武士出來的時候非常安靜,等到對方一動,他就能看出對方的虛飾來,這個時候只要一拔劍,就能攻擊到對方的弱點。所以我們說靜是躁之君,一個善治國者的人是持重來駕馭輕的,他不會輕舉妄動,而是靜以待時。持重以馭輕,守靜以制動,修道也是這樣。這裡老子一方面說的是治國,假設對治國有興趣的人,了解之後可以當王者師;一方面就是告訴我們修行的道理,假設願意修行的人,可以把這個東西拿來作為修行的根本。
諸位學佛,佛教有八大宗,把每一宗的法門大義了解以後,選擇一門適合自己的去深入修行。真正一門深入就是重,如果淺嘗輒止的話就是歧路亡羊,永遠也找不到自己所要找的東西。同時,深入以後就不會躁進,不會說別人都看見光了,我怎麼沒看到光呢?這時候最值得琢磨。我們只有在安靜的時候才能看到一個景象,躁進了反而要破壞修為,所以我們做什麼事情不要求急功,不要求近利。我踮起腳來比你高一寸,但踮腳能站多久?我大跨步往前走,但大跨步走能走多遠?行遠必自盡,登高必自卑,這是一定的。所以要一層一層慢慢走,一步一步往前走,千萬不要急功近利。
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根,躁則失君。
所以,世人、聖人終日行不離輜重,為什麼呢?因為以重為本,所以不離。什麼叫輜重呢?輜重是易車。什麼叫「易車」?古時候行軍時候要提供很多補給品,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後勤。行軍最要緊的就是後勤,運載補給品的車子就是易車,所載的東西就是輜重。輜重是軍隊的命根所在,大軍深入了敵人的區域之內,此時如果敵人把自己區域內的東西燒毀,糧食燒盡,深入的大軍沒法出去,這時候沒有糧食怎麼辦?所以軍隊的補給比什麼都要緊。當然行軍也有破釜沉舟的方式,故意把飯鍋打碎,把船都沉掉,表示不打勝仗就不回去的意思。這時自絕後路,只有一條路往前沖,所以只能鼓起勇氣去打,但這個破釜沉舟只能用一次,要是破釜沉舟被人家知道的話,人家跟你打持久戰,那一切就完了。諸葛亮的空城計也只能用一次,如果用兩次司馬懿就進城了。行軍不要離開輜重,修行不要離開寧靜持重的心志。我們人的生命從出生到死亡也跟一個旅程一樣,輜重在我們人生的旅途是什麼?就是這個心,也是意志,所以我們終日行不離輜重,要始終清楚自己的心志。這個旅程假設我們追逐最輕的東西,那些虛榮的名和利,那麼就會被人們看不起。我們能把「心」控制住,把它當做一個輜重,當做一個行軍的後勤,這才真正叫修行。不管你處於什麼環境,都能夠做到這樣就能過得坦然。即便是住在宮廷里,榮華富貴,高人一等,但是心裡頭平平淡淡的,安安靜靜的,這就是燕處超然。能平平淡淡地處於這個繁華的世界,超然於名利物質之外,這樣就不會自矜,不會盛氣凌人。
「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你怎麼能夠做一個國家的領袖呢?古時候天子是萬乘,諸侯是千乘百乘,士大夫出門也有車子。顏回死以後,孔子的弟子們要給他送葬,大家都沒有錢,於是有人要求孔子把車賣了,孔子說:「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他不是捨不得一輛車,而是不能做不符合禮節的事。古時候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有錢人家的孩子不坐在屋檐下,因為害怕屋頂的瓦片掉下來砸到頭,他要坐在安全的地方,這就是自重。士大夫、有錢人家的孩子尚且不能自輕,那麼統治者就更加不可以了。天下那麼多人仰賴你,那麼多要緊的事情等待你去處理,你怎麼能輕舉妄動呢?「望之不似人君」,為人處世不自重,說話一說就錯,錯了就賴,這就是非常糟糕的。
輕則失根,躁則失君。王弼註:「以重為本故不離,不以經心也,輕不鎮重也。失本,為喪身也;失君,為失君位也。」輕和躁相應,根和君相應。諸位知道一句話:斬草要除根。你把草割掉之後,它還長出來,但如果把根刨掉,草就長不出來了。重和靜就是我們的根本,有了這根本,偶爾遭受挫折還能夠東山再起;如果連這根本都丟掉了,我們枝葉如何能夠存在呢?不可能的。作為統治者也是一樣的,要重守根本,否則就會失位。什麼才算重守根本呢?孔子說:「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北辰星在那裡運轉,好像一個斗似的。所以君主要居其所,在自己所處的地方不輕舉妄動,而眾星環拱,大家環繞你在左右。假設自己輕舉妄動,整天想的都是錢財、權力這些身外之物,這就是把輕作了根,把躁作了君,結果戕害自己的身心。前面已經說過:「五色令人目盲,五聲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口腹耳目之欲太多了會傷害自己,這很不合算。我們追逐物慾、名利,都叫躁進。這些東西令人心浮氣躁,譬如參加舞會,一定是要跟著大傢伙一起唱,一起跳,一起玩,一起鬧,這就叫躁,躁就失掉了控制、統治、駕馭的主宰地位。;倘若試著用持重之心進去,走進去以後沉著一個臉,舞也不跳,歌也不唱,那又何必進去呢?
修行也是這樣的。我們說心君泰然,「君」就是領袖,心是我的君,是身體的統領。心君決不像猿猴一樣翻躍十萬八千里,而是非常安泰,非常靜定。聲色不是不能看,也不是不能聽,只是心君要泰定不動,不往外馳。我們只有安安靜靜地來制這個煩燥的心,這個妄念,這個追逐名、利、權、勢、情的慾望。我們打坐為的是讓心靜,當心定之後,智慧生長,這時自然就能見光了。別人能見佛菩薩,我自然也能見佛菩薩。假使專門追逐外面有形的輕的東西,而不以心君泰定為主的話,那麼神就開始搗亂了。
我們講唯識的時候,已經知道了獨影意識之強烈。第八世的種子只要機緣成熟就能生長出來,我們要是總想著自己應該見光了,那麼反而不能見著,想法太強烈的時候就會有幻覺,這就是獨影意識,可這幻覺不是真的見光。這就是佛來佛斬,魔來魔斬,佛跟魔都是從我們心裡生出來的。假設神亂了的話,佛、魔就幾乎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這時候身也亂了,心也亂了,一切都失掉秩序,最後就會瘋掉。我見過一男一女兩個人,都是這樣走火入魔了。他們到處說觀世音就在這兒,看著滿天都是佛,其實已是神經錯亂。諸位一定要注意,這個「心」關係非常大,要重,要靜,不可以亂動,不可以躁靜,這是修行非常要緊的。
《老子》第二十七章
(2008-05-2818:24:20)
第二十七章
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善數,不用籌策;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
第二十六章主要講為人處世要持重不躁進,持重以馭輕,守靜以制動。這一章再接著提出五個善來,這五個善就是善行、善言、善數、善閉、善結,能夠按這五個善來行事的話,就叫做順自然;能夠順自然,就會潛移默化地發生氣質變化,自然而然地把惡習改掉。世界上沒有一個可棄之人,萬物也沒有一個可棄之物,聖人就能夠行五善以使別人潛移默化,救治百姓。
「善行無輒跡」。意思是善於行路的人不會留下車輪痕迹,引申為不故意做作的人能夠處世自然,使所做的事不落痕迹。王弼注說:「順自然而行,不造不施,故物得至,而無轍跡也。」順著自然而行,不刻意有所作為,而物卻能夠自然成長,卻又沒有人工斧鑿之痕。舉個例子,王莽的祖父太公是個有道之人。有人來搶他的土地,他說土地是養民的,怎麼可以為了保護土地而傷了老百姓呢?於是他就走了。後來老百姓都很尊敬他,逐漸地歸附於他,所以他雖然把土地出讓,卻贏得了更多百姓和土地。真正行善的人能夠順著自然,不躁不施,並且毫無造作的痕迹,最後卻能夠不求而得。有些人行事都是在那兒作秀,自以為代表了一條光明的道路,沒有自己就會天下大亂,這樣的話就不是善行了。佛教裡面說的「不住相布施」,就是反對別人有善行而要顯擺,比如捐一點錢就要把名字刻在牆上,連捐一片瓦,這個瓦上也得有自己的名字。《聊齋》裡頭講了一個故事,有個善人到了閻王那兒,閻王審判案子,說:「這是一個善人,他總是用心做善事,並對自己很得意。他已經安慰自己,給自己獎牌了,所以不必再獎賞他。」有心為善的目的是為了贏得美好的名聲,這就有了轍跡,有了轍跡就不是自然。
我們走路的時候總是先邁出意只腳,另一隻腳就跟上來,這樣自然而然就走了。但如果心裡總是想著這回該邁出左腳還是右腳,那麼就沒法走路了。我們開車的時候遇到危險,是踩剎車還是換檔呢?通常新手都是踩了剎車,結果加了油門,許多問題就出在這上面。如果能夠隨心所欲地運動快慢,行所當行,行得非常自然,就不會出事了。當心念如一,人物合一的時候,就無為而無所不為了。
「善言無瑕謫」。王弼注說:「順物之性,不別不析,故無瑕謫可得其門也。」瑕是美玉的斑點,謫是錯誤。這句話的意思是我們順著物的性,不加以分別,不加以剖析,就沒有瑕、謫。為什麼呢?因為一加分析就有好壞、是非、善惡、愛憎的區別。孔子說:「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就是說要麼不講話,要講話就得講出東西,切中要點。人們常常說話不守信用,為什麼?因為我們愛誇大,所以得道之人懂得人前做不到的不要說,人前說不得的不要做。從前我跟一個老師學佛,老師把我們聚到一起,要我們說自己將來的志願是什麼。那時候大家都說要修無量法門以普渡眾生,然後老師問我,我說希望將來有足夠的錢蓋一所房子,把願意修行而沒有錢修行的人聚集在一起,讓我來伺候他們的飯食,照顧他們的起居。老師說你的志願怎麼這麼小?我說就是這麼小的志願可能這輩子都未必能做到。普渡眾生的話我不敢說,因為我自己都沒渡,怎麼能去渡人呢?所以真正善言的人,言語簡潔而言必有中,這樣自然就沒有瑕疵了。「辭約而指明」,這是說話最要緊的。我們為什麼說太史公的筆法好,因為《史記》增一字則太多,減一字則太少,我們學寫文章就要這樣。另外,我們還要說「言語莫攻人心病」,不要逞口舌之快,專門挑人家的痛處,這一個「攻」比你拿刀子砍人還厲害,會讓人終生不忘。倘若對方是一個君子,給他留個壞印象而已;如果對方是個小人,那麼就會招來禍患。這就是所謂的病從口入,禍從口出。所以一定要「慎言語,節飲食」,該我們說話的時候再說話,不是我們說話的時候就不要插嘴,不要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善數不用籌策」。王弼注說:「因物之數,不假形也。」籌、策都是指計算的工具。
古時候用籌、策算數,後來就把籌策變成算盤,現在大家都用計算機。計算機用久了以後,不但不會打算盤,甚至於簡單的算術都不會了。因為一按鍵盤計算結果就出來了。你問他三七多少,他說等我打打計算機。但這些我們小時候都得背。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可以說善數不用籌策了。但老子的這句話是另一個意思,是說對得失算計得太多了,反而會失去太多。聖人往往只把握大方向,引導大事物的發展趨勢,小的事物則順其自然,絕不斤斤計較。因為如果斤斤計較就會消耗太多精力,並且可能違反自然而使這些小事情的發展受到損害。因此善於計算的人決不會一分一毫地在那兒算計,他只是順應自然萬物而行,而最後自然萬物都歸附於他。
「善閉無關鍵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王弼注說:「因物自然,不設不施,故不用關鍵,繩約而不可開解也。」「關」就是橫的木頭。這句話的意思是善於關門的人不需要木頭堵住,但你卻無法打開;善於打結的人不需要繩子,但你卻無法解開。無論關閉得多緊的門都會被打開,無論打得多結實的結都能被解開,只有不用工具的時候才是最上乘的境界。《莊子》中講,人們把東西藏得非常緊密,恨不得加多幾把鎖,大盜來了,他把整個箱子扛走,扛走的時候還害怕你鎖得不緊,東西會掉出來呢。最上乘的境界就是大家都相安無事,無所作為,不起貪念,這樣就可以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了。真正善閉的人,他是關閉人們心中的貪念,真正善於打結的人他是打緊人們心中的慾望。這就是以不閉為閉,以不結為結。
諸位看美國人有偷渡的嗎?沒有,因為他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國家給人帶來強烈的優越感,沒有一個美國人想要偷渡到其它國家去。而柏林的牆設滿了機關槍,可是人家冒死都要逃走。一個極權的國家,關卡重重,雖然關卡把百姓限制得很嚴,可還是沒法關住他。真正關住百姓的應該是關住他的心,而不是關住他的身體。一個家庭也一樣,沒有家庭溫暖的孩子常常會離家出走,就算父母把他鎖在房間里也不行,他總能找到機會逃跑。而家庭很溫暖的話,孩子為什麼要逃走呢?這就是善關和不善關。兩個人經過宣誓之後走進婚姻,這時感情發展的自然結果,誓言如同繩索一般把兩個人系在一起。可是當婚姻有了問題的時候,就算用繩子束縛住對方,也改變不了大局。我們從前說義結金蘭,就是富貴同享,禍患同當。這是感情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給對方的承諾,如果沒有感情作為基礎,那麼形式也就沒有什麼作用了。人與人之間、國家與國家之間都是這樣,必須以道義為基礎才能長久。沒有道義的結合都是利害的結合,當這個利沒有的話,這個條約就完了,這就解開了。所以,我們只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用心結合的話,那麼你就沒有束縛,也就沒有什麼能夠打開的了。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神明。
這是承上面五者而言的。王弼注說:「此五者皆言不造不施,因物之性,不以形制物也。聖人不立形名以檢於物,不造進向以殊棄不肖,輔萬物之自然而不為始,故曰無棄人也。不尚賢能,則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則民不為盜;不見可欲,則民心不亂。常使民心無欲無惑,則無棄人也。」
聖人治理國家是一視同仁,沒有不可教的。因為沒有不可教的,所以大材大用,小材小用,會種地的讓他種地,會栽花的讓他栽花。因才施用就沒有遺才,也沒有棄人。四周圍沒有說遺失的才,沒有用的才,於是世間就沒有棄人,棄人就是廢物一個。「常善救人,故無棄人」,你能夠讓人人都有用,這就是善救人。因為使沒有用的人都有用,那麼人家就不會自卑,不會自棄,不會自甘墮落,這樣的話才本質上救了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世間沒有不可用的東西,牛膊、馬糞都可以用,可以拿去施肥,甚至可以拿去入葯,只是看你如何用罷了。我們現在的舊報紙沒用了之後可以回收,拿去加工之後變成新報紙。像這個《文獻刊物》,就是舊報紙重新再生的紙。所以天底下哪有一個東西可以扔掉的呢?善於利用舊物的人,一張紙、一個塑膠料袋子、一個針頭線頭都是可以用的,我們要盡量發揮優良的傳統習慣,不亂糟蹋東西,把沒有棄物視為惜民。
聖人是拿光明的沒有私的心行五善,善行、善言、善數、善閉、善結。善行的人不刻意有所作為,善言的人不夸夸其談,善數的人不會斤斤計較銀行的存款,善閉的人永遠敞開胸懷,善結的人不需要繩約而不可解開。應物自然,不設不施,卻讓人自然地潛移默化地歸順,把美好的品質傳遞給眾人,讓眾人都各得其所,各安所事。所以,聖人常善救人,故不棄人。他不立形名來束縛萬物,不造進來殘害萬物,扶持萬物順著自然之性發展,不領頭去做什麼事。無棄人、無棄物,這就是神明了。
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
善人能順應自然,不善人則不知該如何做,不善人取法於善人才能成功。所以說「善人者,不善人之師」。王弼注說:「舉善以齊不善,故謂之師矣。」所以善人是不善人的師。孔子說人性善,因為側隱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羞惡知心人皆有之,禮讓之心人皆有之。壞人做了壞事,他都得遮遮掩掩,為什麼要遮遮掩掩?因為他知道他做錯了。善的標準推廣之後,任何人都看到了,大家都能夠向善看齊,以善來齊不善。這就是所謂的「見賢思齊」、「見不孝而內自省也」,看到好人就希望能跟他一樣,看到不孝的就覺得不能像他那樣。這樣的話,善人立了這個楷模,來明明白白地表示應該如何做。
老子已經消解了善惡,所謂的善並不是指道德行為上的善,而是指順應自然的善。但他所說的不善人取法於善人的意思卻是跟儒家相同的。自然明明白白地表示在那兒,可以使人趨善去惡,大家看到善就向他學習,看到不善的就要趕緊注意。那麼善人就像是一面鏡子。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看到順應自然而行的人就向他學習,違背自然而行的缺點就改正。所以善人就是我的鏡子。同時,我們看到人家的缺點時,自己就要警惕,免得跟他一樣。這樣不善人也變成我們的鏡子。
「不善人者,善人之資」。王弼注說:「資,取也。善人以善齊不善,不以善棄不善也。故不善人善人之所取也。」資應該理解為用的意思。不善人向善人學習,而善人對不善人是怎樣一樣關係呢?他不會因為不善人的不善而拒絕他,而是以善拋棄不善,使不善人把不善丟掉,從而為善人所用。善人主要把自己的品質傳授給別人,把這些人教好了,他們就是你的資本,就為你所用,有人會說佛菩薩要是沒有我們這些眾生,他們都失業了。那是因為佛和眾人也是在比較中區分的,如果沒有眾人也就沒有佛了。正是因為有我們這種惡性的眾生,所以佛菩薩才在這兒救我們。
「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王弼注說:「雖有其智,自任其智,不因物於其道必失,故曰雖智大迷。」善人和不善人是在比較中產生的,從大道的角度看並無什麼不同。善人影響不善人是一個正常的過程,不善人為善人所用也是一種自然的關係。一個人適合做什麼就做什麼,你不能夠讓一個種田的人去做教授,也不要讓一個教授去種田,否則就是違反自然。世人不知道見賢思齊,尊貴可施法的人,而常常自以為是,誰都瞧不起,也不知道看見不孝自己反省反省,這是不貴其師、不用其資。這樣的話五善的行為善行、善言、善閉、善數、善結都不會做,只是自己仗恃聰明,既不施善,也不救不善;不發慈悲,也不謙虛,這樣即便是最聰明的人,最後也必然完全迷失。
葉曼老師講《老子》第二十八章
(2008-05-2818:27:27)
第二十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
第二十七章告訴我們,有道之人善行、善言、善數、善閉、善結,所以善救人,也善救物。這一章又延伸開去,實際地告訴我們應該怎麼做。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雄跟雌是對著的,雄是是陽性的,是動,是進取。雌是陰柔的,是靜,是保守。第二十六章提出「重為輕根,靜為躁君」,不要以輕躁經營天下,輕就失根,躁則失君。這一章提出知其雄,守其雌,知道天下事物如何運作,但卻要靜守無為。
諸位知道什麼是重,什麼是輕,什麼是根,什麼是末,以後就不要用那個陽剛的蠢動,不要輕躁地來行動,因為有了根,才有枝葉,根都沒有了,怎麼會有枝葉呢?在雌和雄這一對裡頭,雌是根本,雄是枝末。知雄而不守雌的話,就一定會輕舉妄動,拚命地發展枝葉,向外擴充。拚命地擴充的結果怎麼樣呢?很多人失敗就在於他知道應該怎麼擴充,而不知道怎麼守根本,結果連根本都丟了。守雌而不知雄的話,可以做到不固執,但卻不知道動是什麼東西。雖然把根本守著,但枝也沒有,葉也沒有,花也沒有,又怎麼結果呢?這樣的人雖然陰柔守靜,而不知道怎麼樣動,人們叫他懦夫。所以最好的境界就是知雄守雌。日常生活中不做的事情,一個叫不為,一個是不能。孟子講不為跟不能是有區別的,他說:「挾泰山而超北海,非不為也,是不能也;為長者折枝,非不能也,而不為也。」挾著泰山去跨越北海,這是誰都不能做到的。但如果不給一個長者折枝,那就不是不能,而是不為了。有些人喜歡逞一時的義氣,專門挑不能做的事情去做;又有些人找借口不願意做事情。不為就是不知其雄而守其雌,不能就是知其雄而不守其雌。
能夠把這兩方面結合起來,就是「為天下溪」。「溪」就是溪谷,流水匯聚在兩山中間低凹的地方,就成了溪谷,比喻萬物歸附於他。「為天下溪,常德不離」,順應自然,知道如何進取又不背離道德,那麼就可以「復歸於嬰兒」,回到最質樸本真的狀態,像個謙謙君子那樣。君子非常謙虛,結果怎麼樣呢?中流歸之,所有人都歸附於你。中流匯歸到溪谷,是自自然然的。倘若高高在上,人家會覺得高攀不上,又怎麼能夠歸之呢?所以,我們為人處世要盡量地柔和謙下。我們只要守柔和之道,天下太平,什麼事都沒有了。當別人跟天下的溪谷一樣自然而來,那麼你也就受之無愧。
這個過程是無知無欲的,有欲就會有個私心擱在懷裡頭,使人不能夠靜下來。嬰兒什麼都不知道,學佛的人悟道之後,飢來吃飯困來眠,這不是如嬰兒一樣嗎?這裡是說要像嬰兒這樣純凈天真,但並不是像嬰兒那樣無知,因為你還能夠知其雄守其雌。在打坐的時候我一直說大家注意,要「心心」復「唧唧」,「心心」是什麼?知其雄,「唧唧」是什麼?守其雌。無論你怎麼說,翻來覆去,說道說佛,都是這樣,所以我們打坐也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樣才不散亂。
王弼注說:「雄先之屬,雌後之屬也。智為天下之先者必後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也。溪不求物,而物自歸之,嬰兒不用智,而合自然之智。」雄是動,雌是靜,雄是前進,雌是不輕舉妄動。雄永遠往前進,好鬥,爭先,這些都是先之屬。雌永遠保守,安靜,謙退,是後之屬也。智者知道怎麼去進取,可以為天下之先,但他卻保持謙退的態度,唯恐別人把他推上去,這就是「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也」。後來「縱橫」家蘇秦、張儀就是從老子這裡學了一些思想,到處玩弄權術。但他們的行為跟老子思想又悖反了,因為他們把自己弄得高高在上,到最後人家看著只覺得很可笑。所以老子說,置後則人必先之,自下則人必上之。自己什麼都退後一步,總讓人佔先,大家就一定要把你推向前面。山上積的雪,山上流的雨水往哪兒流呢?都往溪谷流。天下人也是這樣的,聖人跟溪谷一樣不求萬物,而萬物自然而來。好像嬰兒一樣,雖然沒有用什麼智巧,但是它非常合乎自然,餓了就吃,吃不著就哭,哭累了就睡覺,吃飽了就很高興。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常德乃足,復歸於朴。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人人都要光榮,都要永遠保持這個榮耀。當你永遠是最榮耀的一個,燦爛光輝照著人家的時候,人家就跟你爭起來了,這樣榮耀就不能永歸你所有。但你能夠知道榮,不把榮視為自己的專利,能夠讓光耀永遠停留在起點,這就叫守辱。守辱就跟水的德是一樣的,「上善若水」,真正至高無上的善像水一樣願意居下,居眾人之所惡,能夠這樣的話,大家都跟著你走,這也是為天下溪。
我們一談中國歷史,就想起漢唐來了。漢高祖劉邦是一個大流氓,文不能執筆,武不會打仗,但是他就能創造漢朝這麼了不起的一個大帝國,並維持400 多年,為什麼?因為他會用人。他用簫何韓信張良等,用無為守弱的態度而達到無所不為。清代有個人詩寫得非常好,云:「江東餘子老王郎,懷抱琵琶哭大王。似我文章遭鬼擊,如渠身手竟天亡。」感慨項羽那樣的蓋世英雄竟然遭到失敗身亡。又說:「天意何曾袒劉季,大王失計戀江東」,意思是項羽實際上是因為要耀威江東才遭到失敗,如果緊守函谷關,進可以攻,退可以守,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了。為什麼這麼說?因為項羽說過:「富貴不歸鄉如衣錦夜行。」建功立業之後要讓同鄉人知道,否則就像穿著錦緞衣服在晚上走路一樣,沒有任何意義。所以作者抱怨他「早摧函谷稱西帝,何必鴻門殺沛公」,把秦朝佔住,在咸陽做皇帝就是了,誰敢跟你爭,連那個鴻門宴都不必要了。這說明什麼呢?不是天亡他,是他太自負、太驕傲了,最後落到在烏江自刎的下場,「枉把頭顱贈碼頭」。從歷史故事可以看出,如果知其榮守其辱的話,寧可好像沒多大出息似的,行所當行,止所當止,這樣就可以為天下谷了。「谷」是山谷,跟「溪」一樣,是低下的地方。居低下之地,「常德乃足」,德行又非常的豐富,最後「復歸於朴」,回到純樸的地方。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
王弼注說:「忒,差也。不可窮也。」「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王弼注說:「式,模則也。」知道它的白,白就是光明、智慧;守持它的黑,黑就是愚蠢、昏昧,這樣就能成為天下的楷模。假使我們知其白,心裡頭明明白白,了了分明,但卻不把自己的聰明顯露出來,守著一個昏昏悶悶,這就是鄭板橋所說的「難得糊塗」。聰明難,糊塗更難。一個人不是真糊塗,而是難得糊塗,也就是俗人說的「不痴不聾不做阿甲翁」,一個老人家在晚輩的糾紛面前最好裝聾裝啞,少說話,少聽,這樣大家都平安和順,否則東「撮」西「撮」,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說,什麼都管,結果弄得家裡不和,最後還被所有的人攻擊。所以說「水太清則無魚,人太察則無智」。諸位知道了這個以後,最好不要炫耀自己,別怕人家不知道我們有多聰明,要不人家會覺得既然你已經這麼聰明,那麼我就不必給你意見,這樣就沒有人會給你檢驗。只有謙虛才能夠受益,大家都願意跟你說怎麼樣做,再把所有的意見收在一起,做個決定。完了以後,這些人都知道自己的意見被採納,大家非常高興,下回還給你貢獻意見。否則下回就沒有人給你建議了。我們能夠明白四達,又非常謙虛,於是人人都會尊仰你,恭敬你,這樣才「為天下式」。
「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忒」就是差錯的意思。有了這個經常永恆不斷的德能得到什麼好處呢?這好處不是名,也不是利,而是你希望做的事情永遠都做得到,這就叫常德。比如你什麼都沒做,而只是採納別人的意見,這都是別人的建議,於是大家都覺得我幫了他的大忙,真是了不起,又覺得這個人真是謙虛得很,我還要給他建議。這樣他不是永遠都在得嗎?如果我們把大門一關,什麼都是我最對,你們少說話,少管閑事,那麼以後就沒有人管你,你再也無得了。所以必須要常得,能夠這樣,就沒有「差錯」,於是復歸於無極。什麼叫無極呢?無極就是不可窮盡,沒有極點,沒有邊際,愛怎麼延伸就可以怎麼延伸。所以當真正到不可窮盡、找不著邊的時候,就不至於有錯誤,那麼你就歸還於道德的無極,與道同體了。
假設你只知白而不守黑,要表示自己多能幹,知道多清楚,最後強不知以為知,被人家發現了以後,就是你的知也被人家認為是不知。我們不可以說謊,說一次謊以後,你所有真實的話都當成謊話了,這不就是沒有常德了嗎?常德喪失,就離道越來越遠了。假設你緊緊守著黑而不知白,那麼就是愚昧、蠢笨了。人家會跟一個蠢人走嗎?不會的。所以必須要知白守黑,才能夠常德不忒,然後才能臻於至道。
朴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無割。
王弼注說:「此三者,言常反終,後乃德全其所處也。下章雲反者道之動也,功不可取,常處其母也。朴,真也。真散則百行出,殊類生,若器也。聖人因其分散,故為之立官長。以善為師,不善為資,移風易俗,復使歸於一也。大制者,以天下之心為心,故無割也。」就是說,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榮守其辱,都是說應該經常退到後面,然後才能夠得以全其所處。對於自己所處的位置,所處的事情,才能夠做得周全。
「反者,道之動也」,萬物的運動規律帶有返歸性,它從道生出之後,又不斷向道返歸。
既然反者道之動也,那麼功就不可以取。為什麼呢?功是前進的,你應該常處其母也,母是雌,還是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你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做起來都是在後面。於是這又可以返歸於朴了。這個木頭還沒有做成器皿的時候就是朴木,這一塊玉還沒有雕成什麼的時候也叫璞,「朴」表示一種原始狀態,也就是無極的狀態。這一個朴木,我愛把它雕成什麼就雕成什麼,我讓它做桌子、椅子,做什麼都成。聖人就像一塊朴木一樣。把這個朴木分散割開了之後,想怎麼用就可以怎麼用,裁成大小不等的東西,大的做桌子,小的做椅子凳子,這就是散則為器。聖人也可以散用,這時他就是領袖、官長。
王弼說「真散則百行出」,也是這個道理。當「真」散了之後,千百行都出來了,這一出來以後,各種物類開始生長,好像各種器皿一樣,桌子、椅子、板凳、柜子、房子……聖人也因其分散而被立為官長;他不只是自己做領袖,甚至於大材大用,小材小用,以善為師,不善為資,最後大家都各得其所,於是就可以移風易俗了。但不管如何,分散之後的器總比不得沒有分散時候的朴。
「大制不割」。大制者,以天下之心為心。天下人都跟你一條心,那麼就沒所謂分割。這個朴本來是木頭,拿它來制了器皿,雖然是器,但都是木頭做的,這個朴從來就沒有變過。所以聖人能夠這麼用的話,雖然他作為萬民的官長,可是他的本質還依然是聖人。這就叫大制不割。總的來說,這一章通篇都是教人家為人處世內心要明白清澈,外表要謙虛渾厚。
葉曼老師講《老子》第二十九章
(2008-05-2818:31:06)
第二十九章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這一章還是跟著二十八章,就是所謂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所以朴善成為器了,但是做了官長,它還是朴。但是老子還是要警戒,你不可以強取,不可以固執,還是要告訴我們怎麼謙虛。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假設沒有一個好人出來統治,就不能夠正直、清明,古時候桀治國太糟糕了,於是湯就取而代之,建立了商。等到湯的後代紂又太差了,於是周武王伐紂,又取而代之。這都是不得已而為之,是為了解救老百姓。「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王弼注說:「神,無形無方也;器,合成也。無形以合,故謂之神器也。」神是無形無方的,你找不找它的形狀,也找不著它的位置;什麼叫神器呢?朴散為器,天下是道的顯現,涵容萬物,故是神器。像天下,像社會,像國家,什麼叫天下?什麼叫社會,什麼叫國家?這些都不知道。我們只管它是天下的神器。
「神」還包含天命的意思。天命是什麼?它不是玉皇大帝的命令,而是指人心。「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天命就是人心。個人的力量很小很小,但是眾多個人聚集在一起,力量就很大很大。老百姓造反不容易,但積重難返的時候,民眾都認為要革命才有活路,這時就會發生叛亂了。秦始皇把天下兵器都收起來,鑄造了12 個大金人,結果怎麼樣?陳勝吳廣揭竿而起。所以,天下之神器不可以單憑人力去爭取,還必須順應天命,得到人心。現在選舉一定要過半數,要50%以上的人認為你可以做我們的領袖,為什麼?這就是尊重民意。不尊重民意,國家就會岌岌可危。這就是神器的妙用。秦始皇一統天下,是個有雄才大略的人,他自稱始皇,預備著萬世統治天下,結果怎麼樣?二世而亡。隋煬帝把他父母騙了,使他們廢太子而傳位給他,結果被宇文化及殺了,於是又天下大亂,最後李淵取而代之。我們看歷史就知道,一個極權主義者把天下整合以後,因為驕傲而失敗,他打下的基礎被別人奪去,別人吸取了他的教訓,借取前人經驗,最後締造了強盛的大帝國。借古鑒今,大家都可以做先知者,都可以預測未來。
天下老百姓思治,想要太平,如果有一個人能使大家太太平平過日子,那麼老百姓全歸順於他,自然而然他就可以「吾見其不得已,將欲取天下而代之」。倘若說這天下是我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它,像拿破崙一樣,民眾已經選了他作終身執政,他還覺得不過癮,要做拿破崙皇帝。他把歐洲都統一了,結果怎麼樣呢?一敗塗地。他「將取天下而為之」,但不是不得已。他是為了自己的虛榮,自己的光耀,所以「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所謂「執」,就是把天下作為私有。但我們知道,天下不是某個人的私有物。
王弼注說:「萬物以自然為性,故可因而不可為也,可通而不可執也。物有常性,而造為之,故必敗也。物有往來,而執之,故必失也。」萬物都是以自然為性,所謂自然就是要填飽肚子,老百姓的要求並不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田以食,鑿井而飲,對政府的事並不關心。統治者知道老百姓的心,順著老百姓的意思去做,這就是自然。教化老百姓不要在光說不做,也不要定那麼多法律,只要「無為而化」就可以了。因為天下都在那看著你,你是大家的楷模。你貪污一個錢,老百姓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你愛民如子,老百姓也看得明明白白。老百姓很容易滿足,亂極思治。大家只想吃碗太平飯,你給老百姓一碗飯吃就可以了。自然「可因而不可為也」,你可以因之,而不可有所為;「可通而不可執也」,你可以把它弄通,但千萬不要把這碗飯都撥到自己碗里,不可以搶老百姓的錢。
「物有常性」,所有物有一個永恆不斷的常性,「而造為之,故必敗也」,你一定要有所作為,結果一定遭到失敗。「物由往來而執之,故必失也」,春天走了,夏天就來了;夏天走了,秋天就來了,人從少到長,到老到死,都是有往來的。沒有永遠不開的花,也沒有永遠不謝的花,有往有來,人一定要有老死,然後才有新生,所以「物由往來而執之」。所以假如你把一個國家執為私有,不順應自然,就不能順天,不能應人,天命人心你都違背了,那麼你根本就不可能保有天下。《禮記》中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幼有所長,壯有所用,老有所養。」這就是順自然,物的往來是可以通的,有道的人通了這個道理以後,天下的人都歸附於他,「如水之就下」。
我們知道一句話:「創業唯艱,守成不易。」創業非常艱難,但怎麼守成,完全要看你怎麼做了。你能夠無私,那就沒有問題,你若要把這一切執為己有,不通達萬物的變化,這樣的就會招致天災人禍。任何事都要自己負責任,一件事情成功不成功取決於你自己,外人或許有所影響,但不是最根本的。秦始皇、漢武帝都是功高得照耀天下,結果違反自然,就要走下坡路。諸位看秦兵馬俑,多了不起,沒有一個相貌相同,沒有一個衣服相同,不去看根本無法想像秦代已經有這樣的水平,秦始皇確實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書同文,車同軌」,但他太自得了,最後歷史被漢朝改寫了。
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王弼注說:「凡此諸或,言物事逆順反覆,不施為執割也。聖人達自然之性,暢萬物之情,故因而不為,順而不施,除其所以迷,去其所以惑,故心不亂而物性自得之也。」行和隨是物的兩個方面。行是主動積極地去做,隨是被動地跟著走,依著別人的意見也叫隨。要麼積極地在前面領著走;要麼自己把事情看清楚就行了,別人的意見好,就去追隨他。歔就是吸,吹就是呼。一呼一吸,這也是物的狀態。比如冷的時候就吸氣,暖的時候就吹氣,假若說很冷了還去吹,那就是冷上加冷;很熱了還吸取能量,那就會弄得更熱。我們說噓寒問暖,就是在不同的情形表示不同的關心。
強就是強壯,羸就是弱小。事物有的強而壯,有的羸而弱;有時需要強力,有時需要守弱。比如蕭何入了咸陽,到了秦宮裡頭,把所有的檔案全搬出來了,就是沒拿一樣寶貝,後來幫助劉邦取江山,又制訂了規章制度,這就是強。後來「蕭規曹隨」,曹參什麼事都不做,好象很沒出息的樣子,但卻以無為的態度贏得了人民的生活安穩,這就是事物的「或強或羸」。載就是運載,隳就是毀壞。運載成功就是守成,沒法守成就是隳壞。一般人都願意當開創者,而不願意當守成者,實際上守成也非常艱難。事物不是成,就是敗,一不小心就會走到另一面去。我們常說富不過三代就是這個意思。
「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我們看王弼的註:「凡此諸惑,言物事逆順反覆。」甚就是過分,奢就是奢侈,泰就是驕泰。我們知道物極必反,那麼就不要讓一個東西發展到極點。所以要「除其所以迷,去其所以惑」,去甚,去奢,去泰;不施,不為,不執,不割。能夠這樣的話,「聖人達自然之至」,就可以說是透徹地了解自然了。「暢萬物之情,故因而不為」,你順著萬物的情去做,「知其雄」而不為,「守其雌」而已,因勢利導,讓萬物自然地形成。一個真正了不起的統治者就做這兩樣事情,首先是去除自己的慾望,使自己不疑不亂,清清楚楚;其次是除人家的迷,去人家的惑。旁觀者清,作個旁觀者,看著大傢伙怎麼做,哪條路走錯了,給指出來,這樣「物性自得之也」。
對於個人修身來說,就是告訴人不要胡作非為,不要得意忘形,不要不循物性的自然。順著自然走就不會做過頭,再做過頭就是甚,所以要「去甚」。我們能做什麼就做什麼,千萬不要越俎代庖,孔子說:「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這不是客氣話。一個人如果又是軍事家,又是兵法家,又是財經家,又是政治家,又是大學問家,夸夸其談,貪求無厭,那他肯定什麼都不是,所以要「去奢」。我們都追求榮譽,追求各種利益,爭先恐後,永遠要走在別人前頭,要別人都聽自己的,這樣就會導致失敗,所以要「去泰」。
「去甚」是慈,「去奢」是儉,「去泰」是不敢為天下先。這就是老子處事待人的「三寶」。做人不可太剛,但也不可太柔。寧可待人家厚,自奉薄一點,也不要待人刻薄,自奉豐厚,這個是不好的。食住行都是能夠省就省,能夠幫助人家就幫助人家,因為我們吃飯就一個胃,睡覺就六尺床,其他的都是為別人,都是些虛名、虛榮。追求這些東西,名聲高過本質,這就是不誠實,就是愛慕虛榮。世間這一些光榮,它願意來就來,不來的話我也不求不執,決不暢所欲為地追求自己沒有的東西,這樣就合乎道了。
這一章主要是教我們能夠處事平實,不要花花哨哨的,一句話就是一句話,一件事就是一件事,說話做事非常安靜,非常柔和,順自然的理去體達人情,決不爭先恐後。不是不得已的事不要去做,及至不得已做了,也要不甚,不奢,不泰,這樣天下自然歸之,不必招人,人家都跟著你走。
葉曼老師講《老子》第三十章
(2008-05-2818:32:55)
第三十章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居,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
上一章講去甚、去奢、去泰,這一章進一步警告人們不可以兵強天下,這就更往低層來說了。
「以道佐人主者」,「佐」是幫助、輔佐的意思。可以看出這章是專為帝王師所寫的。(刪:我參考很多其他本子以後,覺得「佐」應該是改成「做」字,因為「佐」是幫助、輔佐的意思,並不是指最高的首領,但是從這以前的文章和這以後的文章都是談這個官長,就是說真正首領人物,所以這個佐和做在古人眼裡很容易相混,所以我覺得「以道佐人主者」,應該成為「以道做人主者」,按:老子時候「做」沒有「作為」的意思,)王弼注說:「以道佐人主,尚不可以兵強於天下,況人主躬於道者乎。」就是順應自然去輔助人主,不可以用武力去挾制天下人。以道為本才能正,人心正了的話,一切的行為就都正了。我們常說:「上樑不正下樑歪。」梁是屋子的主要結構,君主就是國家的梁。做君主的人正了,這個國家的人民也就正了。做君主的不正,天下跟著就歪了。比如說謊的人,當他說了一個謊言之後,就必須編造另一個謊言去圓它,然後就會有越來越多的謊言。女人好瞞年齡,哪怕小几歲都是好的,可你要瞞了年齡就麻煩了,必須要遮蓋,因此許多太太們,按她們說的年齡算來都是未婚生子,為什麼呢?她的年齡瞞得太多了。又比如說有一次我們去韓國開會,這個韓國主持人有43 個博士頭銜,頭一個博士是在到中國學佛時候悟明法師給的。但我們算一算,念博士的話最聰明的人也得兩年,他要八十六年才能拿到這麼多學位,那麼現在應該多少歲呢?這一次人家又送他兩個博士頭銜,他現在已經有四十五個博士學位了。
現在法院鬧得很厲害,所有重要的公案法案都不能通過,為的就是「敷衍」兩個字。
這在我們外頭人看來可笑極了,國家大事都擺在那兒了,你愣要這邊遮蓋那邊遮蓋的,最後弄得現在天下大亂。不管是在執政黨還是在野黨,我們現在鬧的一些東西都是不正的,而做官長的人不正,天下跟著就都亂了、歪了,到最後沒法治就出武力。老子說:「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最主要是修身,身修了之後,國也就治了,根本不需要靠武力去維持和爭奪天下。再引申一步說,凡是以兵強取天下的都是過甚。為什麼說其事好還呢?王弼注說:「為始者務欲立功生事,而有道者務欲還反無為,故云:其事好還也。」一般人都想立功生事,但有道之人懂得返歸無為。按照自然之道去制訂法律,那麼就是「殺人償命,傷人及盜抵罪」,搶奪人家財物,傷害人家性命的人遲早都要遭到報應。否則失了天地的和就不好了。
當年革命戰爭中,這一仗打得很艱難,死的都是國家的精英,都是年輕人。父親做了一個孤老頭,妻子做寡婦,兒子成了孤兒。獨人之父,寡人之妻,孤人之子,這是很慘痛的事情。中東戰爭開始之後,他們算計美國至少死兩萬人,這是初步估計,其他的就更不必說了。所以,武力是非常值得注意的事情,萬不得已千萬不要用。我們種這個因,一定受這個果,不是說冥冥中有一個神來給給我們因果報應,因為好殺戮的人,自然會遭到人民的痛恨和反抗。佛教中很多人借著佛祖的名義騙錢騙色,這些都不是真正修道的人,都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王弼注說:「言師凶害之物也。無有所濟,必有所傷,賊害人民,殘荒田畝,故曰荊棘生焉。」打仗的時候,老百姓當然都逃走了;逃走了以後沒有人種田,田地荒蕪,長滿了荊棘。這時沒有收成,飢餓緊跟而來。打仗死了很多人,沒有那麼多工夫埋葬,屍橫遍野,很快就腐爛了,疾病瘟疫都從這發生,所以說「大軍之後,必有凶年」。瘟疫流行,民不聊生,所以盜賊就出來了。杜甫寫了一首詩《新豐折臂翁》,就是說安史之亂以後社會的破敗情況。唐太宗開元期間不賞邊功,為的就是防黷武;天寶宰相楊國忠為求恩信,立邊功,到處徵兵。徵兵以後天怒人怨,最後招致了安史之亂。唐玄宗帶著親信南逃,走到半路,「六兵不發莫奈何」,只好把楊氏全家都處死了。安史之亂中死了很多人,妻離子散,田地失收,我們讀白居易的這些詩,就能感覺到當時社會的情況。「叮鈴鈴馬簫簫,行如弓箭各在腰」,這些戰亂畫面,多可怕啊!戰爭這麼殘忍,我們為什麼還要打仗呢?
善有果而已,不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善者果而已,不以取強」。王弼注說:「果,猶濟也。言善用師者,趣以濟難而已矣,不以兵力取強於天下也。吾不以師道為尚,不得已而用,何矜驕之有也。言用兵雖趣功,果濟難,然時故不得已當復用者,但當以除暴亂,不遂用果以為強也。」有道的人不會窮兵黷武,他只是不得已而用兵,比如當年中國被列強侵奪,必須反抗;後來被日本打,陳布雷不得已而宣戰。總之,不到最後關頭,我們是不會開戰的。這一仗我們打了八年。這八年中我們拿大刀對機關槍,簡直不能夠想像。那本來是不能打而且不應該打的,但是沒有辦法,非打不可。日本本來說三個月要解決支那,結果在中國人民反抗之下打了八年,最後失敗了。我們打勝仗以後,「善者果而已,不以取強」,並沒有乘機報復日本。我們所要的結果是保衛國家,除強安民,決不會去主動侵略別人。
用兵主要在於目的和效果,有什麼目的,往往就有什麼效果。如果為除暴禦侮,那麼往往能夠打勝仗,而事情完了,把問題解決完了就好了;如果用兵的目的是取強,是耀武揚威,那麼不管你的國家多強大,肯定會遭到失敗。
打勝仗之後應該抱著什麼樣的態度呢?老子說目的達到了以後,千萬不要覺得自己很能幹,把所有功勞都歸諸自己,這就是「果而勿矜」。也不可以因為取得勝利而生侵奪之心,興起更大規模的戰爭,這就是「果而勿伐」。也不可以因為打了戰仗而感到驕傲,開慶祝會向天下宣告自己的勝利,這就是「果而勿驕」。也不可以從此以後就喜歡逞強鬥勝,到處去跟別的國家較量武力,這就是「果而勿強」。因為武力是不得已而為之,既然有了結果,一定要及時收斂,否則就會走到事物發展的另一方面。
「物壯則老」。王弼注說:「壯,武力暴興,喻以兵強於天下者也。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故暴興必不道,早已也。」老子講每一個道理並不是只說幾個教條,他一定會把原因結果都告訴你。為什麼果而勿強?因為強就一定壯,壯就是事物發展達到巔峰,一定要走下坡路了。「老」就是趨於老邁,不符合事物上升的趨勢,這樣很快就會消亡。因此,自矜、自伐、自驕、自強,這樣不停地前進,終於會到不合於自然之道的一天。從用兵方面來說,不得已而用兵為的是除暴安良,這合於自然的道理,如果無休無止,只是為了逞強,完了還覺得很了不起,這樣的話「物壯則老」是不可避免的。
諸位看看曾經席捲歐洲的拿坡侖不打俄國的話,現在歐洲是一個王國,可是他「果而太強」了,忍不住要繼續擴張,那種往前沖的慣性太大了,停止不下來,於是就非失敗不可。希特勒後來也是這樣。希特勒不會沒讀歷史,不會不知道拿破崙敗在攻打俄國。那為什麼他還要來攻打俄國?因為日本虎視中國這麼久,把好的都給拿走了,他就只能耀武於俄國了。法西斯的毛病就是好強,不停地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世界人民。所以假設日本不打珍珠港的話,美國就不敢動兵,那麼今天中國是什麼樣子就很難說。了解歷史上這些例子,才知道老子真是非常高明。
這一章主要是告訴我們,用兵只有一個原因,就是為了自衛。有了這個原則,就不會窮兵黷武了,否則到最後物壯則老,太強壯了自然就會老去,過了巔峰自然要走下坡路,這一走下坡路,緊跟著就是死亡,這就是「不道早已」。推薦閱讀:
※怎樣理解日本的「毀三觀」與高素質並存的現象?
※如何評價 《弟子規》?
※社會秩序的維護主要依靠道德還是法律?
※如何界定「道德綁架」的界限?
※太清道德天尊醒世玄微真經本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