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努力，將來可是要結婚的」，呵呵

06-11

微博上看到一個博主說：「現在不努力，將來可是要結婚的哦」。這句話被人評為年度最激勵人心的一句話，收穫萬贊，評論里有人接力「還要順產，還要生二胎」，場面一度十分愉快。我覺得很有趣。

首先聲明，對於很多單身的朋友，我是真心佩服，也時常羨慕的。最好的朋友Z君，是我見過興趣最廣泛的一個人，琴棋書畫詩酒花，用她自己的話，都只是略懂。進可呼朋喚友，退可獨釣江雪。忙時盡心竭力，工作安排得滴水不漏；閑時，寫寫字，讀讀書，品品茶。每次跟她見面，醉里論道，醒時摘花，半醉半醒時，大吃。她把我們的相處稱為，「燭火惺忪卻可與她漫聊徹夜」，我一直當成最大的讚譽。談及愛情、婚姻，她說，「我自己，看到好的文章，看到喜歡的衣服，吃到好吃的飯菜，約到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會有滿心的歡喜。就目前為止，我看不出多一個人的好處是什麼。所以，順其自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而且現在看來，認命也很美。」我深以為然。

另一個朋友L君，隻身北漂，三年里一路從小公司打拚到top10公司隨意選擇，走到哪，都是中堅力量。每次聊天，不是節假日里見客戶剛飛回來，就是大半夜團隊會議剛結束。談及婚戀，我說你就是很多公號里講的那種，因為太優秀而單著。她說：「狗屁！我還單著，一是太忙，天天地顧不上談戀愛，二是太累，好不容易有點空閑，不用不工作也不要鍛煉，只想躺死在床上。三是我確實不著急，沒遇到真正心動的，自己過著唄，也挺好的。沒見過誰單純因為太優秀而單著的。一般被別人這樣說的，都是沒被了解民生疾苦的；主動這樣說自己的，大約是她眼裡只有更優秀的，而那波人又眼盲，看不見她。」我每次表示羨慕，都被她一頓搶白，罵個臭死。

但不管怎麼樣，在我心裡，她們都擁有真切、美好的生活，內心篤定、豐盈，在晦暗不明、激蕩不已的時代，羨煞旁人。

說完了我對單身好友的了解，談一談上面那句話。這話聽著，隱含的意思彷彿是：婚姻是惡果，順產是不幸，二胎是補刀。

放在特定的語境，就事論事，我是同意這種判斷的。比如，對於一個來自極度偏遠的農村，家裡有一群弟弟等著娶媳婦，有機會掙扎到城市學習、工作的女孩來說，如果不努力提高自己的經濟能力和精神獨立程度，等著她的極有可能是婚姻——被家庭強迫嫁給能提供最高彩禮的男人。

又比如，生產時，產婦明明命在旦夕，強烈堅持剖腹產，還被夫家或娘家強迫順產，像榆林跳樓孕婦那樣。哦，榆林孕婦跳樓事件，醫院和家屬究竟誰頂的鍋比較大，還有人在跟進嗎？又或者本人表示極度不情願，仍然被老公、被公婆、被娘家強按著頭生了二胎。這些遭遇，確實是十足的不幸，我也深深同情。只是，那彷彿也不能完全歸因於當事人不努力。

但，脫離特定語境之後，作為單獨的一句話，一種邏輯和價值判斷，這句話，我聽著是深感不安的。作為一個已婚，且不排斥順產，也沒明確排除二胎的人，我顯然被這句話命中：因為不努力才自食惡果。可是，目前看來，這個果我吃得還算愉快，老公不算渣，做家務，關心我，公婆也通情達理，不逼婚，不逼孕。當然，這只是目前，也許會有變故。但是任何生活形態，都有可能有變故，不是嗎？

這句話讓人不爽的地方在哪呢？一，打擊面太廣了，二，可能會有不甚積極的社會影響。沒有社會經驗的女孩，聽了這話會怎麼想？患上恐婚症，男女雙方彼此對立，取消婚姻制度？意見領袖們或許會說，自己本意並非如此絕對，提煉成這樣的句式，只是為了更好看的點擊率和閱讀量。但是一種表達，被大眾認可之後，還將衍生出大大超出言說者本意的內涵。缺少社會經驗的女孩，成為擁躉的同時，也將成為犧牲者。你說我危言聳聽？

孟子曾經說，男女授受不親，禮也。這話有問題嗎？如果不論授受這個詞的確意，那麼男女有別，保持安全距離，即使在當今社會，也是成立的，被認可的。這個意思如果稍稍外延一些，那就會和如今被極力提倡的兒童性教育有所重合。

但是，女生聽了這話怎麼做的？它在後世又有什麼影響呢？史書上有答案。

《明史·烈女傳》載：「胡氏，會稽人，字同里沈袠，將嫁而袠構父難……袠扶父喪歸，比服闕，始婚。胡年已二十七。逾六月，袠卒，胡哀哭不絕聲。盡出妝具，治喪事。有他諷者斷髮面絕之。終日一室中，即同產非時不見。晚染疾，家人將迎醫，告其父曰：『寡婦之手豈可令他人視，不葯而卒，年五十一。

一個二十七歲的女子，丈夫死之後，剪掉頭髮，待在一個小屋裡，隔絕和所有男子見面的機會。後來染病將死，堅決不看大夫，因為看大夫需要把脈，醫生碰到她的手，就破壞了貞節。

清人姚元之《竹葉亭雜記》載：「道光十一年辛卯，海口潮湧，江水因之泛溢，自江西以下，沿江州縣波災。貴州則有蛟患。吾鄉亦蛟水並發，東南鄉宛在水中。大水時，一女子避未及，水幾沒腰。有一人急援手救之，女子乃呼號大哭曰：吾乃數十年貞節，何男子污我左臂。遂將同被災者菜刀自斷其臂，仍赴水而死。」

洪水泛濫時，落水的女子被好心男子拉了一把，搶過災民的菜刀，自己砍掉被拉的左臂，赴水求死。因為壞了數十年貞節。

她們都是自願赴死的。為什麼？因為聽別人說，「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可是，孟夫子還說過：「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可是，好女人，高級的女人，都守禮。怎麼才能顯得更高級，當然是不僅守禮，還超越禮的要求，砍掉被男子碰到的胳膊。王小波稱之為「自激」。為什麼會出現自激？因為別人會說你好，說你高級啊。越是慘烈，越能得到文人的讚譽，朝廷可能嘉獎你貞節牌坊，還可能會將你載入史冊。

今天呢，你要是按他們說的做，公號就可能會把你作為案例，可能會誇讚你個性、真性情，更重要的是，認證你高級。婚姻的確包含感情以外的其他因素，就像有人說的，撕開所有的溫情，婚姻是男女雙方的分贓，無論是需要共同承擔經濟負擔，還是相互交換物質實體和情感慰藉。總之，雙方在物質或情感上，達成了妥協。但是，如果用同樣的邏輯分析，停在婚姻門外的，也無非是一方不願意賤賣，一方沒能力支付，無論交易的是物質實體還是情感。

結不結婚，就是個人自由的事兒。跟努力沒關，也跟高級無關。

過去的危險在於，統治者以旌表為蘿蔔，以輿論為大棒，讓女性不斷道德自激，以至於自殘。而今天的危險同樣在於，媒體以優越感、情緒宣洩為蘿蔔，以輿論為大棒，讓女性不斷強化對立，以至於放棄或對抗。當你回看孟子時，你可能會驚詫，明清人離初衷太遠了。當你回首真正的平等、自由時，也可能會驚詫，我們也偏離了初衷。

本周六，聽樊登老師解讀《得民心得天下：王蒙說<孟子>》，看一看孟子及其學說的本來面目，哀前人之南轅北轍，復歸有益之傳統。友情提醒，在孟子那，激進的苗頭已生，請跟隨樊老師擇其善者而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