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撒切爾夫人旁邊，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你可以愛她，你也可以恨她，但是你絕不可以漠視她。」2013年4月8日，英國前首相、有「鐵娘子」之稱的瑪格麗特·撒切爾逝世後幾個小時，英國廣播公司播出了長達一個小時的紀念性節目，其中反覆播放著《鐵娘子》紀錄片這一開篇詞。

說她是「英國歷史上最具爭議的政治人物」，也許毫不誇張。20世紀70年代末，在英國紛亂政治經濟環境中，她曾大張旗鼓地嚴厲對待工會，並將大型公眾公司私有化。她任內各項對內對外事務，都曾引發紛紜眾說，民眾對其愛恨交織，毀譽參半。

所謂毀譽參半，提到撒切爾夫人的強勢，也不能不提及其失敗。人所共知的一次失敗記錄，就是在關於香港主權回歸中國的問題上，她敗給了更為強硬的中國領導人鄧小平，而她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前的趔趄一跌，似乎為媒體提供了佐證。而今，兩位以強硬、剛毅為特質的領導人都已先後作古，其思想碰撞則長存於世。

2000年9月，在一個極其偶然的機會下，我作為翻譯和陪同，有幸經歷了撒切爾夫人與鄧小平女兒鄧榕女士的一次會晤。

會面是經由撒切爾夫人的女兒卡羅爾及其閨蜜維樂瑞女士，以及時任奧美公司總裁楊明皓先生安排的。在得知這次會晤安排後，我興奮不已。這不僅是因為，事先曾閱讀過撒切爾夫人的傳記《唐寧街歲月》，更是因為，我非常期待她在見到昔日的談判對手的後人時會說些什麼。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在一排外表很平常的聯排寓所前，我們一行人在卡羅爾的帶領下走進了其中一間。室內絲毫沒有奢華之感，卻能讓人感受到雅緻和大氣。來到二樓客廳後，一個穿著莊重、儀態大方的「鐵娘子」已迎候在那裡。從她一絲不苟的髮型，我立刻感受到，儘管早已下野十年，也經歷了平民生活的繁雜庸擾，但「鐵娘子」還是那個「鐵娘子」，她仍然光彩熠熠。

撒切爾夫人請我們圍坐到壁爐前的茶几旁邊。我和楊明皓先生坐在撒切爾夫人的旁邊，而作為翻譯和陪同，我竟然能緊挨著她坐下，並不像以往那樣被安排在主人後面的翻譯位置。這讓我感受到了撒切爾夫人親近的一面。

會談氣氛親近自然。簡單寒暄和介紹之後，談話逐步涉及到了我非常想聽到的話題。

儘管被很多媒體描述成對立的兩面，但事實上，撒切爾夫人對鄧小平的評價熱烈而積極。撒切爾夫人稱讚說：「鄧小平是我見到過的偉大的領導者，他表述情感時堅定強烈」。不僅如此，她還進一步讚揚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鄧小平的經濟改革使億萬中國人民擺脫了貧困，使人民過上了越來越好的生活」。

而在談到香港問題時，撒切爾夫人特別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中英聯合聲明》中的三句話：「回歸主權、港人治港、高度自治」。透過她的娓娓道來，我們幾乎都能感受到談判時字斟句酌的緊張氣氛、觸摸到凝固在每句話上的漫長時光。想想看，為了實現香港主權平穩順利回歸，中英兩國幾代政治家們，有過多少艱辛努力、有過多少智慧碰撞、有過多少利益犧牲。

在晚年的撒切爾看來，香港回歸是成功的，不僅沒有發生人們預想的種種動蕩，相反，在回歸多年後，作為世界金融中心之一的香港仍然保持著社會和諧穩定、人民生活祥和、經濟繁榮發展的良好狀態。對此，她言語間透出高興和欣慰。

當被問及，作為一個女首相，她認為這和男首相有什麼不一樣時，瑪格麗特·撒切爾立刻又展現出「鐵娘子」的標誌性特徵。儘管這是一個被問過上百遍的問題，但她的回答既讓人吃驚，又符合其一貫做派，也透出些英國式的幽默。她說：「我不知道箇中滋味，因為我沒做過男首相。」（I have never experienced the alternative）。她繼續解釋說：「我想，無論是男是女，做政治家都是最難的。我是學化學出身的，如果選擇做科學家，就可以有很多方法去嘗試，藉此達成既定目標，一旦目標實現了，你的方法就變成科學了；如果做商人，你也可以有各種方式去達到你的目標，儘管會時贏時輸。但是，如果選擇做政治家，你就只有一條路，你只能贏不能輸！」

當天的會談在親熱的氣氛中大大超過了事先的時間安排。如今回想起來，再看看撒切爾夫人的一生，我大概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成功的政治家，在面臨重大的社會改革的時候，肯定要觸及不同的利益群體，因而在其身後有爭議、甚至是很大的爭議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政治家的過人之處正是為一個國家的前途命運做出的選擇。如何平衡各方利益和需求，並推動實現改革目標，這是政治家的必考難題。

撒切爾夫人給我的另一個啟示是，你可以有盟友和同僚，但是在變革產生壓力的時候，每個人的追求是不一樣的，過多寄託情感會讓你誤入歧途。我們應該順其自然，不必苛求，學會在情感面前上強大起來。

李宏 | 文

李宏是福萊希樂國際傳播諮詢公司中國區總裁、資深合伙人。

本文有刪節，原文參見《哈佛商業評論》2013年5月《親歷撒切爾夫人與鄧榕女士的會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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