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了解的顧水如先生(三)
06-11
六 顧水如先生二三事 毫無疑問,在近代中國棋壇上,顧水如是負有盛譽的代表人物,他才氣橫溢,棋理清晰,自有不少令人欽佩的長處,由於時代的局限,他又不可避免地受到舊習俗的種種影響。不過無論他的長處抑是短處,都是在漫長的舊中國棋界的特定環境中逐漸形成的,具有某種典型意味。他馳騁棋壇的一生,為我們提供了了解舊中國棋手乃至圍棋發展史的豐富資料。 顧水如的圍棋理論師法日本,但他對日本棋法從不迷信,敢於提出自己獨到的見解,這堪稱是他的一大優點。記得早在20年代後期,顧水如就曾去信日本,對當時正在進行中的鈴木為次郎與野澤竹朝十局棋的某一著法提出質疑。鈴木、野澤是當時日本屈指可數的高手(鈴木被譽為「旭將軍」,野澤被譽為「常勝將軍」),他們之間的決戰在日本棋界有不小的影響。至於當時中國棋手,對此恐怕只有望洋興嘆的份兒了。可是顧水如的看法也確有見地。因此日本《棋道》雜誌作為參考意見給予披露,可見顧水如對當時處於遙遙領先地位的日本棋法並不盲從,而是有批判地加以吸收的。 這方面的例子很多,筆者就曾幾次看到顧水如對流行的日本著法提出這樣的異議,可見他這種「大膽懷疑」的精神是一貫的。作為老一輩棋手,具有此種精神尤為可貴。 另外,顧水如對年輕棋手在棋藝方面的大膽創新,一般總是採取肯定、鼓勵或支持的態度。 記得60年代初,國內有兩位青年名手合寫了一篇《定式變著的研究》,在《圍棋》月刊連載,這篇文章在技法上容或有這樣那樣的欠缺,但不囿於日本「定式」(指經高手研究認可的常見套子)變化,希望創造一些中國自己的東西這一角度來看,是有可取之處的。不過在那個時代,日本定式多半被視為金科玉律,中國棋手對它進行推敲變化是否自不兩力呢? 對此,作為《圍棋》副主編的顧水如親自寫下《讀後感》,指出: 「....圍棋變化繁多,著法日新月異,自不能永遠盡善盡美。我們應 取其精華棄其糟粕,並加以發揮改進,看到××二同志這幾期作品, 對他們敢想敢做的精神表示欽佩....」 不難看出,顧水如對圍棋的認識是辯證、積極、科學的,是提倡敢想敢做的。正因為顧水如的「圍棋觀」勝人一籌,所以他在圍棋理論方面超越同時代的許多棋手。真正懂得圍棋精髓的國手絕對不同於食譜不化的圍棋學究。 為棋界培育新人方面,顧水如成績顯著,他曾輔導過少年時期的吳清源,又是國手陳祖德的老師。而事實上,從顧水如的漫長圍棋生涯,經他指點過的棋手不知有多少,較早的有過惕生、胡沛泉等,至於建國以後成長的包括筆者在內的不少青少年棋手,都或多或少地受過他的教益。 五、六十年代,上海地方開始重視培育棋界新手,但當時編製有限,重視「成分」的傾向也比較嚴重。顧水如為推薦青少年棋手,難免要向領導上據理力爭,有時他成功了,有時也不免碰壁,從中多少可窺顧水如對培育新人,始終懷著滿腔熱忱。 顧水如有很多值得稱道的長處,但人無完人,他也有欠缺,其中最明顯的就是他不善於與平輩棋手平等相處,以致不少滬上名手都對他有意見。記得50年代間,上海名手十之七八都在「品芳茶樓」交流,與顧水如不相往來,這就使顧在棋界陷入孤高而又寡和的境地。按理說,多數老一輩棋手在振興中國圍棋的大方向上和顧水如是一致的,他們同樣為圍棋界作了很多有益的工作,無奈雙方隔閡已久,說穿了,這是不健全的舊中國棋界狀態在人際關係方面的某種延續與反映,不利於圍棋事業的順利開展。 棋界不夠團結,原因是複雜的,但作為顧水如本人,不能說他沒一定責任。他出名早,名氣大,資歷深,留過學,捧場的人也多,棋藝當然也是第一流的,這就使他產生了很強的優越感。他經常小覷同道,用老眼光看人,不承認同輩棋手棋藝上的進步,有意無意中挫傷了對方的積極性。一旦輪到棋界「排名位」的時候,他總喜歡翻「老皇曆」,認定自己按資排輩理當高人一頭,有時,就顯得有些想不開了。以下,筆者擇錄顧水如前後兩封公開信,為了便於讀者見仁見智地進行分析,對當時棋界的有關狀況筆者將作簡單的介紹。 第一封信寫於1928年 6月25日,這是顧水如針對日本棋家瀨越憲作《支那棋界之現狀》一文寫的。 當時的情況是:1928年5 月,瀨越憲作在日本《棋道》發表《支那棋界之現狀》一文,將中國知名棋手按水平高下分為九等:其中吳清源列榜首為「九」;王子晏、劉棣懷二人列為「八」;顧水如、汪雲峰、雷溥華等五人列為「七」;另有陳藻藩、王幼宸等三人列為「六」;張澹如、林貽書等四人列為「四」;其餘還有「一」至「五」若干,合計34名。 顧水如閱後,對將王子晏評在他之上,對將成名比他約晚10年的劉棣懷排列在他之上,大感不快,於是就致書瀨越: 「....頃閱六月號《棋道》,內載《支那棋界之現狀》,有先生評定 中國南北弈手比較表,其間程度高下,迥非真相。姑以」六「之陳藻 藩、」四「之張澹如而論,陳、張之程度均不在」八「劉昌華(棣懷) 之下,其餘品評,亦不相符,無待贅述。....將此函付登《棋道》, 藉當更正,無任佇盼....。」 瀨越收到後,將此信在《棋道》公開發表,標題為《顧水如氏之抗議》,甚為醒目。 顧水如指責瀨越的評定「迥非真相」,那末,顧自己提出劉棣懷的棋藝與陳、張伯仲的見解又是否公允呢?其實也不盡然。瀨越對劉的對局譜是留意的。早在1926年 8月,劉棣懷就在被讓二子的條件下戰勝過日本岩本薰六段,證明劉已步入中國第一流棋手的行列;稍後,劉棣懷和吳清源之間的對局,瀨越也曾親自加以評解。而顧對劉的進步似乎估計不足,所以持論多少也失之偏頗。只是瀨越文中將顧評得偏低,使顧水如感到屈辱,這也是事實。 筆者不了解劉棣懷看到這封公開信後作何感想,但類似的情況屢次發生,雙方關係逐漸疏遠,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另一封公開信寫於建國初期,由顧水如寄給當時唯一圍棋刊物《圍棋紀錄》(油印)編者胡沛泉。這封信表面上是通知《紀錄》不得再提及顧水如的「段位」,但從時間來看,信是針對上海劉棣懷等名手組織比賽和王幼宸升段而寫的。 1951年間,上海地方名手舉行春季及秋季圍棋比賽,參加者有劉棣懷、過惕生、胡沛泉、王志賢及由北京遷到上海的名手王幼宸。比賽採用升降制,目的是為了產生中國的段位棋手。其中劉棣懷1942年間曾被日本棋手認可為四段,又是當時常下對子棋的一線高手,因此以劉為「標準」四段,用以衡量其他棋手達到的水平,王幼宸、過惕生則暫定為三段。至1951年9 月,王幼宸因在春、秋兩次比賽中均獲得第一名,晉陞為四段棋手。在當時國內僅有幾名四段棋手的情況下,王的升段,被視為棋界的大事,《圍棋紀錄》對此當然要加以宣傳。這樣,王幼宸就成為和顧水如、劉棣懷同等級的棋手了。 就在王幼宸晉陞段位稍後,11月16日,《紀錄》編輯胡沛泉突然收到顧水如的來信,信中寫道: 「....鄙人在三十二年前日本人本因坊秀哉來華,曾以四段相贈,但 生平從未用此名義。貴《紀錄》論及鄙人往往冠以四段榮位,獲誦之 余,殊稱愧汗。務請以後論及鄙人逕稱某某,勿以此相稱....」 這封信用意明顯,若說顧水如不重視「名義」,那又何須追述秀哉贈他段位的往事?信中所以要這樣提及,目的在於說明自己段位的正宗與資歷之深:1919年獲得的段位與1942年經日方認可的段位在資歷上已大有差別,更何況遲至50年代由中國棋手自發組織比賽中產生的段位?如今《紀錄》將王幼宸與顧水如同列為四段,這對顧水如來說就難免要感到「殊稱愧汗」了。在顧眼中,王幼宸棋才平庸,怎能和顧平起平坐?可是這次顧水如卻看走了眼,王在建國前的棋藝確實比不上顧,但他弈棋專心致志,至60歲後終於躋身中國一線棋手行列,不久,他就成為兩屆全國圍棋亞軍的得主。王以戰績證實他獲得段位可謂實至名歸,而顧水如對他此時的實力顯然是低估了。 顧水如的信發表後,首先不快的當然是王幼宸,至於組織與參加比賽的其他名手也多少感到掃興,因為顧水如的表態無異於不承認他們的棋力。後來,王幼宸幾次走訪顧水如,希望與顧切磋棋藝,通過棋盤上的勝負來證實自己的進步,但顧對王的要求置之不理,雙方關係漸漸僵化了。 以上兩封信,說穿了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是非問題,但讀者對顧水如的個性已多少可窺一斑。按理,優秀棋手自尊心強是不難理解的,只是顧水如表現得比較「外向」而已。自尊心強有其優點,那就是他每以振興圍棋為己任,站得高,看得遠。僅從培育新人角度來看,顧水如的優點就得到充分的發揮。自尊心強也有欠缺,那就是「文人相輕」的舊習氣較重,不能心平氣和地與同行相處。圍棋是競技項目,與同等級棋手切磋得少了,理論與實踐就容易脫節,對此,顧先生也難以免俗。 記得筆者少年時期,對顧先生的評棋極為欽佩,他說理清晰,能啟迪後學的思路,就理論而言,在當時是第一流的。後來,筆者又到「品芳茶樓」等處學棋,才發現其他國手也各有所長。如果顧水如先生能和他們互相之間取長補短,對中國圍棋水平的提高肯定大有裨益,可惜這種機會在當時是太少了。中年以後,筆者無意中涉獵了部分圍棋文獻,才逐漸認識到,作為時代棋手,顧先生既有他的幸運,也有他的不幸和難處。 顧水如青年時期就接觸到剛輸入中國不久的日本先進圍棋技術,使他成為當時我國學習「新法」的前驅,他的棋藝也理所當然地超越了他的前輩如張樂山、范楚卿等名手。這些成就都是在當時中國棋界發生新舊變革的特定環境中才能取得的。由此看來,顧水如也是「應運而生」的幸運者,他比他的前輩學棋的條件要優越得多。 然而舊中國時局多變,圍棋不可能得到應有的提倡。如果當時也像今天這樣有種種比賽,那末,以顧水如的才能,他無疑將是獎盃、獎狀的有力爭奪者,他完全可以用實實在在的戰績來證明他的真價,可是,那個年頭不具備這樣的條件。這不只是顧水如一人的不幸,也是舊中國眾多高手的共同不幸。 既然沒有競賽,技術上的固步自封與名分上的按資排輩等情況也就難以避免了。作為資歷最深的顧水如,則更有他的難處,特別到了晚年,資深反而成了包袱。他不願被人們遺忘,可是競技場上又很難見到他的身影。 當時,筆者曾隱約感到:作為老一輩棋手的代表人物,顧先生正徘徊於重溫往事與發展的棋界潮流之間,他有豪氣、有壯心,又有某種不為時人所理解的失落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儘管那雙智慧的眼睛還是那樣的清澈有神,不過迎著圍棋昌盛時期的到來,他已經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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