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才女的幾篇文章
小註:
偶然的機會,我指導一位上海的學生的作文。這個女孩真是才女啊,文筆洗鍊無比,又有自己的思想,絕非凡夫俗子的思維。我稍微一點撥,她就寫出了令我咋舌的文章,這才是高一的學生啊。?
這個孩子叫亦然。好名字,好性格,好志趣。她讀書多,記憶好,初中讀了很多書,才幹非凡呢。她在初中時很會寫作文,細節材料如流水呢。現在,文采語言、思考程度更斐然也。?王玉強2.26
有句話兒在心頭
(亦然)
記憶中那座小城,溫和沉默,如被世人遺忘的君子,負手獨立。城裡的天總是灰濛濛的,幾乎看不到雲彩。樹葉掉光了,光禿禿的和衰草連成一片。居民區的方頂矮樓,跟上海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比起來就像老太太的牙齒,稀疏的泛黃著。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室外是肅殺的北風,室內卻因集體供暖有著南方人求不來的溫度。
那是我的故鄉,是我出生的地方,那座城市見證了我從牙牙學語的嬰兒到幼稚好奇的孩童,再到外出求學的青少年的全部過程,它陪我度過生命中的前十四年。淄博,23筆寫出的三線城市,是我的很多上海同學從沒去過的。
他們卻總會覺得耳熟,我於是一遍遍地重複,淄博是齊國古都,也是很多歷史名人的故鄉,管仲、晏嬰、蒲松齡,這都是我們課本上寫過的。他們點點頭,卻還是不甚了解,便纏著我讓我講講我以前的生活。
其實這生活也沒有過去很久,我回憶起來卻頗有些艱難。因為學校少、學生多,一個班總是有很多同學,每天做卷子、刷題、跑圈,素質教育並沒有在這裡落實,大家卻不會在課餘時間上補習班,而是抓住機會自娛自樂。所以,每當看到上海的同學們奔波於各個補習班之間,看到上海的培訓機構遍地開花,我心中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最喜歡描述的是冬天,我會和朋友一起去小河上滑冰,或是在雪地里奔跑。剛下的雪總是白而蓬鬆的,像棉花糖一樣,只能依靠手心的溫度將它融化再造後,才能堆成雪人。雪積得厚時,早自習取消,全校師生拿起鐵鍬和水桶,清理學校里的積雪,金屬與地面的碰撞聲、同學們的嬉鬧聲、雪塊碰撞發出的沉悶聲響,此起彼伏。
這些話總能招來同學們羨慕的眼神,對於上海人來說,下雪永遠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從浦東新區到淄博,從出門到進家總共要七個小時,著實有些煎熬,所以只有在寒暑假,才有機會回家。透過高鐵巨大幹凈的窗,我看到沿途一片片水田變成了旱地,綠意融融的喬木變成了低矮枯黃的灌木,進入山東境內時,竟真的飄了雪花,這時才體會到地理課本上所寫的「南北差異」,想起語文課上學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想起無數耳熟能詳的思鄉古詩句。心情卻是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下來了。
走出車站,「淄博人民歡迎你」的牌子迎風而立。我的故鄉,是一直在等我回來的。
真的重新生活在這裡,才發覺終究是有所不同了,不斷攀升的房價和越來越擁堵的交通展示了這個城市膨脹的需求,空氣污染比起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汽車尾氣的味道充斥了大街小巷,讓行色匆匆的路人皺了眉頭。路面上的積雪被無數量汽車碾壓,變得烏黑,堆到路邊,一滴滴地滲著水。小河卻見了底,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污泥,再不見小鴨子和大白鵝灰白相間的身影。
預期之中的同學聚會並沒有到來,才過了兩年,大家已經勞燕分飛。倒是形形色色的補習班如同藤蔓植物,不屈不撓的佔用了我的大部分時間。不理想的考試成績,我終於將最後一點引以為傲的資本也揮霍了,總以為父母是懂我的,卻不得不在升學的壓力下低頭。有時,坐在補習班裡的課桌前,聽著老師滔滔不絕,看著窗外黃沙漫天,心中突然有些苦澀,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改變,伸手去抓,掌心一片虛無。
街上又掛上了迎接新年的彩燈,家家戶戶也準備著年貨。紅底燙金大字的春聯貼在門上,喜慶的耀眼,我卻還是惦念著往年爺爺揮手寫成的遒勁的毛筆春聯。鞭炮也是不放了的,一家人沒了那放鞭的閑心,就當是為環保做貢獻吧。春晚里的節目還是熱鬧非凡,又有幾人在看?
反正我是不看的,寒假作業多的寫不完,還有輔導班老師布置的習題。其他人嗑瓜子的嗑瓜子,玩手機的玩手機,午夜十二點時響起一陣子鞭炮聲,這個年就算是過完了。
開學時還不到正月十五,為了節約旅途中的時間,媽媽把我送上了飛機,離別之時,媽媽問:「還有什麼話要對這裡說的嗎?畢竟下次回來又是五個月以後了。」
這一秒晃神,另一秒遲疑,好像要急切的表達什麼,又讓它們汩汩地流回心裡,澀澀的。
閉著眼睛坐在飛機上,細細思索,才想起剛才想說的話,大概是回家之前就想好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吧,卻突然發現回到家裡的這二十多天,還沒有好好地看看故鄉的月亮呢,約莫是忙得忘了吧。不過就算沒忘,隔著厚厚的灰塵賞月,估計也是看不真切的。此情此景下,最好言盡於此,這句思鄉的話兒,是再也說不出口了。
抵達
(根據上文改編的,亦然)
在外求學的日子裡,總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白鴿,哪怕飛得再高再遠,心中總有塊固執的羅盤,一動不動地指向家的地方。
故鄉,這個包含了唐詩宋詞里最明亮的月光和最深沉的憂傷的字眼,於我而言,只是那座孤單的北方小城的代名詞。
那裡的天總是灰濛濛的,樹葉掉光了,光禿禿的和衰草連成一片。居民區的方頂矮樓,跟上海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比起來就像老太太的牙齒,稀疏的泛黃著。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室外是肅殺的北風,室內卻因集體供暖有著南方人求不來的溫度。
素質教育在那裡並沒有轟轟烈烈地展開,日常學習之餘,同學們卻不會再上補習班抑或特長班,這幾乎是條不成文的規矩。所以,每當看到上海的學生奔波於各個補習班之間,看到上海的培訓機構遍地開花,我心中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對於故鄉的想念,也是濃了。
由於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在交通越加方便的今天,我也只有在寒暑假才有機會回家。所以在學期中間、思念泛濫時,也只能巴巴地數著日子。
終於拿著行李坐上高鐵的時候,我幾乎有點不敢相信。準備用來打發時間的雜誌沒有派上用場,因為我一直盯著窗外,我看到沿途一片片水田變成了旱地,觀察到綠意融融的喬木變成了低矮枯黃的灌木,想到地理課本上所寫的「南北差異」,想起語文課上學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五個半小時後,列車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這趟旅途,異常漫長。
走出車站,「xx人民歡迎你」的牌子迎風而立。離開了半年,我又回到了這裡,帶著重逢的欣喜和激動。
真的重新生活在這裡,才發覺終究是有所不同了,不斷攀升的房價和越來越擁堵的交通展示了這個城市膨脹的需求,空氣污染比起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汽車尾氣的味道充斥了大街小巷。預期之中的同學聚會並沒有到來,倒是形形色色的補習班如同藤蔓植物,盤踞了我的大部分時間。總以為父母是懂我的,卻不得不在升學的壓力下低頭。
有時,坐在補習班裡的課桌前,聽著老師滔滔不絕,看著窗外黃沙漫天,我會覺得疑惑,這真的是我牽掛的故鄉嗎?那桃花源般閑適悠然的生活都去哪了?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下錯了站,彷彿那個溫和沉默的小城依然在前方等待著我。
我忽然想起了小學課本上的一首詩歌《山的那邊是海》,詩歌里一個男孩艱難執著地翻過一個又一個「鐵青著臉」的山頭只為尋找媽媽說的那片海;又想起斯嘉麗在經歷世事滄桑後說的那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或者是遙遠的北島終於認識到抵達「理想國」並非自己漂泊的終點,他孤獨地走著,沒有同路人。
我好像有點懂了。也許,我已經抵達了目的地,但我依然奔波在旅途里。?
(我的結尾:
抵達,我抵達了故鄉。故鄉給了我很多,但似乎眼前的都在變化,在改變。但在我的心中,似乎還銘記著那份單純,那份依戀,這種甜蜜。——那是公共汽車的車轍碾過雪地,反覆碾軋,我們在泥巴里跳躍著上學;那是在學校里同學爭搶著水桶,打掃衛生的嬉鬧;那是除夕夜,爺爺一筆一畫教我寫春聯的溫馨;那是三五個小女生,悠閑逛街的單純。
也許, 在我的內心裡依然藏著那份單純、簡單與本真。這也許就是我心靈要抵達的凈土吧 。)
年
(亦然)
開學的前一天,回憶起三十天的寒假和一年中最隆重的節日——春節,我心下卻是平靜如水,沒划出一絲漣漪。對於過年的期待和對新一年的嚮往,彷彿在日趨豐富的物質生活中淡漠了,那種濃郁的節日氛圍,只能存在於老一輩人的回憶之中了。
我於是纏著奶奶,想聽聽她對於兒時過年的印象。
奶奶無奈地撇撇嘴,眼神上飄,陷入了沉思。「當我比你還小的時候,大概是近六十年前了,過年於我們而言,就像是一個彩色又蓬鬆的棉花糖,在那段貧瘠荒蕪的年代裡,散發著甜蜜的誘惑。」她頓了頓,又說「一進了臘月,年味就濃了起來,家家戶戶忙著置備年貨、打掃房屋、剪窗花、貼春聯。街上時不時傳來幾聲鞭炮響,不經意間嚇人一跳,那是製作炮仗的人家在試炮呢。那時候沒有煙花,只有成捆的鞭,點燃了噼里啪啦響個不停,弄得好一陣子塵土飛揚。小男孩們也去湊熱鬧,卻不敢點鞭炮,只是求了家裡找來些下腳料製成的小摔炮,啪啪得自取其樂。不是有個傳說,說『年』是個兇猛的怪獸,平日里躲在深山老林里,每隔三百六十多天來到人群聚居的地方嘗一次口鮮,人們便想出了放鞭、守歲這些法子。其實不過是辭舊迎新、圖個吉利嘛。」奶奶笑笑。
我突然想起幾年前的春節,爺爺抱了成箱鞭炮和煙花,讓我和妹妹去樓下放,我們卻根本提不起興趣,便以污染環境的借口堂而皇之地在家裡看電視、吃零食。爺爺固執地堅持著,我便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躺在沙發上,最後爺爺自己下了樓。想來他在點燃那些美麗的煙花和響亮的鞭炮時,心境卻是不復從前了吧。
「哦,對了,過年前必不可少的一項日程就是趕集,人們唱著『新年到,姑娘要花,小子老頭子要頂新氈帽』,在鋪在地上小攤上尋找相中的合心意的年貨。多數人都買了些布料,有錢人家買『洋布』,沒錢人家買粗布,大家都高高興興地回家做新衣服啦。最期待新衣服的就是我們小孩子,多數在試穿新衣時,歡喜得不願脫下了,心裡總是想著過年真好。」
我忍不住又走了神,想起媽媽年前帶著我逛服裝商店,花花綠綠的樣式,卻沒有一個適合我的。試衣間跑了無數趟,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要放著家裡那麼多衣服不穿來買上一件並不合身的「新衣服」,造成了時間和金錢的雙重浪費。也許「穿新衣」這項傳統已經在快節奏高收入的今天失去了它原有的魅力和價值。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家裡面會祭灶、吃糖瓜,美其名曰送灶王爺上天。當然打掃衛生、放鞭炮依然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可以說小年是整個春節的序曲。」奶奶喝了口水,繼續說「在所有人的期盼中,春節姍姍而來,我們終於如願以償的穿上了新衣服,吃上了豐盛可口的飯菜。除夕那晚,一大家子人湊在一起,喝酒聊天。我們小孩子最關注的就是那幾盤葷菜。豬是幾天前就殺好的,媽媽把肉處理乾淨,和白菜豆腐一起,燉成一大鍋,滿屋飄香,把人們肚子里的小饞蟲都勾出來了。」雖然沒有親身經歷,我在一旁卻也感覺肚子餓了。
「吃完飯,大家不會立刻散去,而是圍在一起守夜,我常常是守著收著就睡著了,媽媽也不會叫醒我,因為第二天一早,就要家家戶戶地拜年啦。我們小孩子見了長輩就要磕頭,磕上三個響頭就會收到紅包,多半是一塊五毛的,也都心滿意足了。大人們亦互相拜年,鄰里之間洋溢著一種歡快的氣氛,街道上到處是紅底黑字的春聯,感覺空氣都是火熱的。」
我聽得心馳神往,不禁感嘆起現在的年。除夕那晚,一家人開車去了飯店,一路上基本沒有行人,只有樹上掛的一排排彩燈,孤單地散發著冰冷的光。飯店的才是提前準備好的,嚼在嘴裡已經失去了肉類特有的彈性,並給我的腸胃系統造成了嚴重的負擔。晚上胃痛得睡不著,只能安慰自己就當是守歲了,沒想到奶奶沒做到的事情倒是被我完成了。十二點鐘一陣鞭炮響,這個年算是過完了。
回學校的路上,我坐在車裡,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想起奶奶的回憶,有一些遲疑恍惚。或許,在物慾橫流的今天,人們已經不需要一個特定的時間和豐盛的晚餐來撫慰一年的辛勞、激發對未來的期待;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後,人們不會記得,曾經有一隻叫做「年」的小怪獸,出來撒野搗亂,搗出了一個盛大團圓的節日。
(我的結尾:
年,似乎失去了原來的東西,奶奶的記憶是填補了我的年的空白?還是增添了對眼前過年的反思?現在的年到底逝去了什麼?
我忘不了以前過年的一些味道——記得我剛剛學會包水餃時,除夕夜奶奶手把手幫我包水餃的場景,那場景似乎要把親情包到餃子餡裡面;那是除夕夜,我給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每人削一個蘋果,光光亮亮的,奶奶永遠說:還是孫女削的蘋果好吃;那是媽媽費了幾個晚上的功夫,終於在除夕夜把親手織的圍巾戴到我的脖子上,說:正好正好,挺好看的啊。。。。。。
年,就是這樣走過了。我多麼渴望原來的那份溫馨與親情啊,在一個自己包的水餃里,在一個渴望的蘋果里,在一個普通又不普通的圍巾里。。。。。。
在過年裡,我渴望撿回那逝去的溫暖與本真的東西。)?
我的點評:
《抵達》,文章細節刻畫與自己的議論無處不在;語言風格獨特,更老辣與犀利;對比中凸現變化,有很大的長進。文章不空了,內容詳實了。略顯不足是,文章的題目是抵達,你寫的是到了家鄉抵達了,但家鄉也變化了,不是自己原本的桃源了。那你的桃源是什麼呢?你儘管最後也聯想了,在山那面。但最後可以還再明確些,如你原來寫的——泥巴里的冬天的記憶,爺爺寫春聯的冬天的記憶,小夥伴們玩耍的冬天的記憶。這些再簡潔地補充上。就是說,過去了,回不來了,但在我的內心裡卻呼喚那份單純、簡單、本真,故而願望抵達心靈的凈土這一個目的地。
《年》,這篇文章寫奶奶的回憶過去的年,與現在的年形成對比,很好,很細膩,有文采,有細節,有張力。但為何現在的年逝去了意思?就是現在特追求物質生活了,而忽視了心靈的、精神的、感情的、單純的、本真的東西。你文章的最後應該呼喚把情感與樂趣撿回,把憧憬與情愫撿回,把溫馨撿回。可能自己去包一個水餃更好,給爺爺削一個蘋果更好,去摸摸奶奶的皺紋更好。。。。。。
兩篇文章,最後一定要讓讀者讀出你的希望來。就是自己如何做?社會在變,物質在變,但本心不變,本真不變,我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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