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成比毛澤東更懂魯迅

2012-09-04 11:4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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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在近現代的中國所受到的死後殊榮恐怕能榮冠歷史之最，中學課本在介紹魯迅生平的時候是原封沿用毛澤東在1940年的《新民主主義論》的評價「偉大的革命家、思想家、文學家」，且「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只是不知道當初因為新創雜文體而在文學界廣受奚落的魯迅在聽到如此高評價後是如何感想。倒是我自己讀初中讀到這裡的時候常常會產生一種近乎聽神話的神而不往，類於一尊神，還不是路邊土地廟裡的小土地神，覷著眼望盡了來來往往人情世相，而是高堂大廟裡的羅漢，抬著眼只看天。

至於那些鋼鐵戰士、投向敵人心臟的匕首、孺子牛這些光環里的魯迅，因為是毛澤東眼裡的魯迅，所以成了全國人民的魯迅，但你去和那些曾經像捧紅寶書背毛主席語錄一樣供著魯迅的人討論一下魯迅作品，恐怕只得承認，這個魯迅到底還是只是毛澤東的魯迅。

而胡蘭成，一個因為張愛玲而萬古不衰的名字，也順帶讓胡蘭成比同時代的所有漢奸分外出名些。若把他和魯迅放在一起，有點八竿子打不著，即使有，似乎也該是被放在反面做匍匐狀叩首，如秦檜和岳飛，死後報應分明，才得以熄眾怒。只是偏偏，雖然胡蘭成在漢奸一事上無恥到讓你覺得此人就是來搞笑的，卻在很多時候看人評事如金石之裂，鏗然不能改。

最開始注意到胡蘭成評價魯迅是在其散文集兼回憶錄《今生今世》中，有兩段提到魯迅，其中一段是：「想起北伐時魯迅在廣州，他對騎馬執旗的國民黨軍官，唱國際歌的校工，及普羅文學的戰士郭沫若，一概不以為然，這裡才正是有著魯迅的真價。」這裡可不是革命家的魯迅，也不是思想家的魯迅。含著對郭沫若一望而見的戲謔式不屑，胡蘭成認為不站隊沒有革命興味的冷眼旁觀才是魯迅的真價，這僅僅是一個文學家的魯迅，書生而已。

在另一篇主題比較明晰的文章《魯迅與周作人》中，胡蘭成說魯迅和周作文其實一個人的兩面，因為都是喜歡希臘風的明快，而無法忍受過渡期中國的瑣碎、污穢與苦悶，不同之處不過是周作人尋味人間，因不得，所以躲避著成了漢奸；而魯迅活於人間，掙扎向前，有了上得史書的晚年。

而細看魯迅一生，他從未參加過政黨或革命活動，他的反抗其實都只在文字上，嬉笑怒罵，這種反抗毋寧說是針對當局和政府的革命，倒不如說是對人生和人性的不滿，於是要發泄。且和考據癖的學者胡適比起來，魯迅的發泄都是文學家似的意氣，一個圈一個點，和嚴謹無關，和一個思想家思想體系的系統更無關，所以魯迅一輩子沒寫成長篇小說。我還十分同意胡蘭成關於魯迅和周作人的比較，在魯迅自己說是寫給自己的《野草》中，充滿了夢靨一樣的各種壓抑瑣屑苦悶的意象，都是讓魯迅無法忍受的環境，他也不過是想書生一樣渴望著一個明快的時代。

所以，和毛澤東比起來，同為書生的胡蘭成也許遠更通透地理解作為一個一個作家一個書生的魯迅，而非一個革命家、思想家、鋼鐵戰士的魯迅。前者的魯迅和後者的魯迅比起來少了一些價值，但多出來的必定是更多的價值。再說了，就算不多出來，我們也要一個真的魯迅，而胡蘭成理解的魯迅至少更真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