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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作者:玉珍)

  玉珍,90後。出生於湖南省炎陵縣一個山村,中學開始詩歌、小說、散文創作,大學就讀於湖南師範大學中文系。作品見《人民文學》《詩刊》《天涯》《西部》《星星》《作品》《讀詩》《山花》等。獲首屆人民文學詩歌獎新銳獎,第六屆張堅詩歌獎年度新銳獎,第五屆井秋峰短詩獎優異獎等。入選《2013-2014中國新詩年鑒》《2015年中國詩歌排行榜》《2014中國詩歌精選》等。  1  今天是張野草先生的生日。  我的好兄弟,從小一起長大跟我上山下地出生入死的兄弟,在虎頭坡一起翻跟頭,在山柳街一起破案追兇的好兄弟——張野草先生。  今天我惶然想起他,惶然想起當年那揪心的一幕。那是個大雪紛飛又火冒三丈的早晨,我表妹梁松花失蹤了,頭天晚上她還約張野草到月溝河見面呢,可張野草跑去喝酒喝得爛醉如泥,我給他端茶送水洗衣擦臉伺候了一晚上他也沒把這事告訴我。直到早上我的姑父松花的老爹跑來找野草,質問他,我才知道怎麼回事。  我姑父說找了半天在飯桌碗底下看見一張字條:我走了,別來找我,我會回來。野草聽見這個後瞬間醒酒,從床上跳起來之後捶了幾下腦袋,跑出屋去。  我跟他一起跑到月溝河,他說:「她就是約我在這裡見面的,說會一直等我,有要緊事告訴我。」  松花留的字條如此簡單,主要原因大家心知肚明。這是誓死捍衛愛情的架勢,脾氣太大了,誰也沒想到她直接走人,還帶走了一部分錢和證件,估計是不會很快回來。她可從沒一個人出過縣門,估計要出事。  我將松花的離家出走全賴在野草身上,為了發泄怒氣我將他摁在柳家壩的草垛上一頓暴打。為此他失去了一顆門牙,然後一聲不吭流著鼻血捂著左肩從我跟前走過,走了大概八步之後回過頭來對我說了一句話:「阿烈,你誤會了我……我……」  當時我急紅了眼,把這幾個字當狗屁了,我說:「壞事的玩意兒!滾!我要被你們氣死了!」  他捂著肩從我身後走遠。他的遠去有些蒼茫,令我想起初九那天見到松花的最後一面,她悻悻的、茫然的、悲戚的樣子,像秋天田野上一棵孤獨的稻草。  2  松花走的前一天還跟她爹吵了一架,她朗朗的哭聲幾乎響遍全村,一趟趟清脆響亮地在山間回蕩。這毛丫頭真是烈啊,心腸又硬又直,要哭要笑完全不看場面不嫌丟人。她爹聽著她的哭聲也惱了,放出狠話:「你就是哭死也沒用!要跟了野草我就死,反正你也不管你爹感受了,我死了省事。」  松花聽了哭得更凶:「我就要哭就要哭!我就只嫁野草,不嫁他我也死!」他爹便說得更狠。  野草在一旁不知所措,腳還沒邁進去梁家大院就被我姑父趕出來了。  村裡人都知道野草喜歡松花,松花非野草不嫁,可松花爹壓根兒看不上野草,他看上的是牛春。事實上牛春並沒有野草出色,但牛春在松山嶺的懸崖邊救過松花爹一命,當警察的野革卻沒做到這點。那一次野草在任務中還受了傷,子彈打進左肩,在醫院好費勁才拔出來。松花在醫院哭得死去活來,我說:「沒事了,子彈拔出來就好了,都幾頓沒吃了還能哭這麼起勁兒呢,要不要命了。」倆人感情太好了,誰也分不開誰,這對我姑父來說是個大麻煩。我姑父莫名奇妙地堅決反對他們在一起。  野草沒休息多少日子又開始工作了,那陣子從西北逃來一個殺人犯,全縣都人心惶惶,警力不夠,我說回來就回來吧,但別當槍頭鳥了,跟我後面。我們幾天幾夜地不回家,哪裡放個鞭炮都能把松花的臉嚇得鐵青,為這事松花爹更反對他們來往,說將來當了寡婦找誰哭也沒用。  松花懦懦地膽怯地偷偷跑來找我。  「表哥,你別讓他去了行不行?我擔心得沒睡過一天好覺,我爹還訓我呢!要我跟他斷,說他本來就不同意,發現當警察這麼危險後更不同意了,我該怎麼辦呢?他都不讓我出門,你幫幫我,讓野草辭職。」  她的小圓臉像風中瑟瑟發抖的雛菊,神情更像驚弓之鳥。可我似乎也沒有什麼辦法。辭職的事我跟野草說了無數次,他不同意。  「你就體諒體諒松花,你說我多美一表妹,這些天擔心你都憔悴得像個小老太婆了,你也不心疼?辭職吧,辭職後找個安穩工作好好孝敬老人好好待她,不然你們沒希望的,我姑父性格跟松花一樣牛,你看著辦。」  「除了警察我不知道該做什麼,也不想做別的,松花是很支持我的啊,她覺得我很正義很勇敢呢。」這個沉默寡言嚴肅較真的傢伙居然跟我說出這麼幼稚天真的話。  「她爹又不同意,你嘚瑟什麼!」  「就算我辭職她爹也不會同意,我還沒當警察那會兒,他也沒喜歡我啊!他是一見我跟松花在一起就跟螞蚱似地跳起來反對,我從來都那麼孝順他敬愛他,每年還拎著生日禮物畢恭畢敬去看他,他也沒搭理我啊!」  說到這我徹底沒轍了,這是無數次交談失敗的主要原因,甚至是唯一原因。  松花和野草估計這輩子也難走到一起了,除非兩家的老人都過世,但這個「除非」有點歹毒。他倆都是好人,正值壯年呢,辦事做人也是鐵板釘釘說一不二。我理解松花的心情,要是我我也走人,松花跟我一樣,專一烈性倔脾氣。有情人成不了眷屬,是人間最大悲哀。  松花爹這陣子跟牛春爹你來我往得熱乎,關係是越來越好,估計再這麼下去得張羅兩家的事了。可松花性子烈得很,對這事明顯是咬牙切齒地反對。我從小看她長大,她認準的事百頭牛也拉不開。她曾跟我說他不喜歡牛春,尤其討厭他那兩隻色眯眯的三角眼,從眼珠里流露出渾濁輕浮又狡猾狹隘的神氣,還有那翹著二郎胖腿子昂著粗俗胖臉的模樣,望一眼都覺得反胃。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里倔倔的,帶點兒委屈。  她說:「表哥我在那個家待不住了,我看見牛春就心煩,而且我這麼大了我想出去看看,可我爹又不讓,要我嫁給他我就走!走得遠遠的,幾年不回來!」  我把這當玩笑和氣話了。  我說走什麼呀,跟小孩似的。  她說:「牛春就像諜戰片裡面的小鬼子和漢奸,他的氣質太差了,一點也比不上野草和表哥!」  聽到這兒我就笑了,大笑。這倔丫頭太天真太固執了,在她那裡,人的氣質相當重要,真是讀書讀傻了,還懂腹有詩書氣自華。我想起每每在哪見到朝他盯著看的小夥子,她那生動的小臉會昂起來瞥一眼,然後說,這人氣質一般般,一點沒有野草好。  她說的表哥就是我,她是我姑父唯一的女兒,我姑母難產而死,她打小就沒娘,屁顛屁顛跟在我後邊長大,我把她當我的親妹妹。想想她那張倔得要死又認真的臉,我突然覺得憐惜起來。  但這一切又加倍令我疑惑起來,我姑父這麼善良正直的人怎麼能這樣對待一個好青年呢?野草一家正派正直,野草也一表人才,孝順忠厚,人品長相一點不比牛春差,怎麼就不能讓他們在一起呢?最令我好奇的是他對誰也沒意見偏偏對野草意見很大,這意見從何而來?難道跟他爹有什麼深仇大恨老死不相往來?  這一定是個大秘密,問過很多老人,不是不知道就是死活不肯告訴我。  3  第三天我就聽說野草出了村,去了鎮上,然後知道不止是去鎮上,是去縣城,後來發現也不止縣城,有人看見他進了火車站,再然後一直沒回來。  他留了張字條:我走了,別找我。  他這屬於不告而別,連對我都不告別,徹底傷了我的心,我蹲在河邊抽了一下午煙,難受到極點,還流了幾滴硬漢的眼淚。  野草爹見我就要哭訴,松花爹更急,成天唉聲嘆氣悔恨不已。松花爹說不該跟松花吵架啊,不該教訓女兒啊,不該拆散娃娃啊。現在倆人誰也怪不了誰,只能幹嘆氣。  一夜之間我失去了我的表妹和最好的兄弟,那種過命的感情只有我們明白。在我眼裡,他們是這世上最般配最美好的戀人。我這樣說一點也沒有誇張,我跟他們一起長大,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都在一個學校上的,野草於我是好兄弟,和松花是青梅竹馬。他們一起在月鉤山腳下的蘭花坪上坐著,如此靜謐,美好。湛藍的天空離他們那麼近,似乎白雲就在松花的頭頂上,他們一起聊人生,聊詩歌,聊未來和田野。他們是志同道合情投意合的。  而我並沒有為這份愛情出過什麼力氣,我太忽略現實對愛情的破壞力了,我一直以為只要真心相愛,鬼神也拆不開。但他們現在生死不明,不僅因為現實,因為家人,我認為還因為我的拳頭。  幾天之後我就後悔了,我太衝動太粗魯太不可理喻了,居然不分青紅皂白打掉他一顆牙。松花走了不能全怪野草,早在半年前她就說過要走,說過不喜歡牛春,甚至說過要野草辭職,但現實卻越變越糟,生氣走人很正常。  「我受不了他,老像個跟屁蟲!我不喜歡牛春老是纏著我,我不喜歡!」她沖我發牢騷,要我攆他走。  「人家是真喜歡你啊!除了氣質差點,沒啥不好啊!」我故意逗她,跟她開玩笑。  「那讓他跟你好了!我打死也不接受他!」說完把鐮刀一甩,小腳丫子一撒就一溜炯沒影了。  松花比牛還犟,要走誰也攔不住,就是把她綁起來她也有主意逃出去,這都是命。我不是個迷信的人,但我信命。命中一些不應該發生的事都是急性子暴脾氣給造的,松花是個暴脾氣,我也是。但我們都是善良的人。  這個世上沒人比我更理解野草和松花,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她平時雖然機靈烈性,但沒想到脾氣發展到這個地步,說走就走了。  要她自己回來是不可能的,一走跟泥牛人海似的,出了縣門和大山就是那海邊上的羽毛,誰知道能飛到哪去呢。現在只能指望野草出門能碰著松花,但希望很小,誰都知道找人這事比登天還難,前些年老宋家的小秋丟了,到現在還沒找回來,還搭上他哥小盧,回來後面黃肌瘦像老了十幾歲。  但還有很大一種可能,就是天知道他們是不是在一起!真是徹底愁死我了,這輩子從沒這麼沒把握過,殺人犯逃進咱們縣我都沒這麼愁,沒這麼沒把握過。  4  我決定去找野草和松花,至少我是個警察,這些年和野草辦案我們走過很多地方,我只能拿出追擊犯人的本事來找了。  在這兒我待不下去了,跟他們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幾乎形影不離,沒了他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那陣子在練槍房練槍非常丟人,本來槍法就不好,因為心神不寧槍法更差了。我辭了職,給他們留了幾句話,背個包就走了。  那一年在黑山嶺,據線人報告幾個匪徒會在那裡出現,我們趴在叢林里蹲點,周圍到處是墳墓。那天野草腿上受傷了,我扶他靠在一個墳堆上等救援。  我說你屁股底下是死人,怕不怕。  他說你這人說話也太逗了,來只鬼我也不怕,我死都不怕還怕死人?但說真的,我可以為松花和你去死。  我說呸呸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誰要你死,你得活一百歲。  他還笑,腿上一邊流血,嘴一邊咧著笑。當時我有點想哭,上天給了我世上最好的兄弟。  我邊走邊回憶那些往事,想得心都疼了。  有人說在流沙市見過他,我連夜就趕往了流沙市,據說那裡有他的同學。可他老同學說壓根兒沒見過他。  我無法判斷他們會不會走得太遠。松花不喜歡大城市的,她喜歡安靜。但按照那死倔死倔又粗心大意咋咋呼呼氣在頭上的架勢,什麼都是說不準的,我內心認定他們對我有什麼隱瞞,否則不會這麼反常。他們各自有什麼秘密呢?  我不值得信任?不是的,我的直覺和眼睛沒有錯的,如果在這個世界上連我都不能被他們信任,那他們的世界該沒人可信了。我有時喝了酒就會胡思亂想,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生活和他人,我相信他們,他們相信我嗎?不,我要反對我這種想法,我相信親情友情愛情,我喜歡重情重義的人,哪怕那段時間看似在他們身上失去了這兩樣,縱然那些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的事令我相當難過,但我還是堅持著。  每當想起我打掉他一顆門牙。我就內疚起來。  我在一家小飯店工作。閑時四處貼尋人啟事,被城管追著罰款。在網上發尋人啟事,可也沒消息,也不敢四處公布他們的詳細消息,網上什麼人渣都有,只好放棄了這個方法。  待了快一年,沒有找到任何消息,他們就像在這世界憑空消失了一般。時間每過去一天我就增加一些內疚和擔憂,如果當初沒有打野草,沒有馬虎對待松花的心聲,也許他們就不會走。  我換了三個工作,最後還是回到飯店。我決定再找不著就轉移陣地了。  野草的生日是農曆八月十五,中秋節,太好記了。我從六歲開始就記住了他的生日,那天他從他家拿了個月餅給我,太好吃了,他說是他爸從遙遠的東北給帶回來的。那天我上他家玩兒還吃著了一個賊甜賊甜比月餅更好吃的東西,他說是蛋糕和奶油,我吃完那玩意兒舔嘴都舔了足足幾分鐘。我覺得他太夠意思了!他有個啥好吃的都會拿過來給我分享,我也是這樣,但我家比他家窮多了,我頂多送點花生紅薯干,一點也不招稀罕。  中秋了,天上月亮無比明亮,我無比想家,他們的臉一張張從我眼睛旁掠過。我忙到半夜回來,買了幾瓶酒和一包花生米,還有魚片、豬腳、五花肉和辣椒。看見月餅了,沒買。洗個澡後給自己做了頓飯,隨隨便便做的,但很美味,我做菜的本事一點沒退步。  對了,我還買了蛋糕。過了午夜十二點,是野草的生日了。我可是掐著時間的。  「生日快樂!小子,等我找到你,我會再打掉你一顆門牙……」  說著我忍不住滴了眼淚在酒杯里,我想他們也許已經死了,否則就我們的關係,他們不可能不告訴我消息,他們不會這麼狠心拋下一切不管不顧的。但我又相信他們沒死,因為不太可能。松花機靈強悍,野草雖然沉默但也堅韌不拔。我花盡了這輩子一半的智力也沒有想明白這件事情,另一半力氣拿來在這個城市的街道內穿梭。  我感到累,但還是想折騰折騰,我的大腦時刻在思考和推算著什麼,連做夢都在運轉,平時我還會跟身邊的人嘻嘻哈哈插科打諢,但現在我一句話也不想多說。  我一人喝掉了幾瓶酒,睡不著,出門散了會兒步,在燈光下讀了會兒尼采、奧登、葉賽寧。我是文藝青年,野草和松花也是。這文藝更令我傷感。  當了這麼多年警察,多少罪犯沒有逃出我的手掌心,但生平第一次發現找人這麼難。徹底把我難住了。  5  起來天氣不怎麼樣,大清晨我聽見附近香樟樹上似乎有烏鴉在叫,掃興。  一早上我都在將車上的菜往下卸,從天剛灰濛濛到太陽升起之間時間很短,那情形就像誰一把揭開了黑暗的鍋蓋,瞬間露出大地上的一片金黃,鮮嫩還帶著露珠兒。我一直在埋頭幹活,我幹活雷厲風行一語不發。直到聽見腰上的某個部位咔嚓一小聲,我感覺發出聲音的那地方有點刺痛。我扶著我的腰站直了,頭一仰,看見了天空,真亮,黎明刺痛了我的眼,那種痛像小時候我被人從廢墟中挖出來見到的第一眼陽光那樣。  昨晚喝多了,腦殼閃電般疼。這是一年來第一次喝這麼多。  我坐在門前的桂樹下歇了會兒,忍不住又想起野草來,今天他生日,在哪過生日呢?越想腦袋越疼。我準備忙完向老闆請假回去再睡會兒。  在一條路上那黑得像井一樣的衚衕口見到了他,我的好兄弟,張野草,跟我一起上山下地出生入死的兄弟,在蝦米河一起玩泥巴在蘆葦坡一起狂奔的好兄弟——張野草先生,他幽靈或神靈般出現在我面前。  我居然這樣見到了他!  我說野草,是你么?我這麼問的意思是他變了,鬍子拉碴灰頭土臉我都快認不出來了。他的頭髮什麼時候這麼長過?那個拿著槍不要命往前沖,和匪徒搏鬥身手了得的張野草先生怎麼變成了流浪漢?什麼也沒再說出來,我忘記了當時的感覺,震驚?心疼?辛酸?  他沒有做聲,如同當年的一聲不吭,看了我一眼,像鬼一樣從跟前跑過去了。跑時腳下聲兒都沒有。還是老樣子,一語不發,眉毛邊兒那顆痣好像更大了,不是小夥子了,是男人。  他的遠去有些蒼茫,就像當年,就像見到松花的最後一面,悻悻的、茫然的、悲戚的樣子,像秋天田野上一根孤獨的稻草。  我當時可能是傻了,兩條腿居然一動不動。居然沒抓住他,準確說我沒有伸手抓,因為我沒料到他會跑,也沒料到他看見我居然不驚喜,我的智商一時不夠用了。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睛中有些我從沒見過的東西,什麼情緒?驚懼?膽怯?害怕?悲傷?誠實?平靜?我看不出來,但絕對沒有怨恨和陌生。  這種複雜的眼神令我從剛剛的驚愕和喜悅中醒來。他要跑?  「野草!」我喊起來。他一聽見喊,跟兔子聽見槍聲一樣,飛快跑起來。  我追上去,我要將他抓回來,快一年了,我等的就是這天。  我足足追了五條街,用盡了全部力氣,但沒追上。  在跑步這事上,我還是敗給他了。我槍法沒他准,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線,連跑步也死活跑不贏他。  躲什麼呢?什麼意思呢?我想不明白,每走一步都覺得腳下拖了鉛石一樣沉重,我感到呼吸非常困難,然後腦袋一暈,倒了。  醒來的時候,姜七的臉出現在我面前。他是我大學同學,那裡的交警。  「好些了嗎?」  「我怎麼在你這了?」  「是不是生病了?暈倒在街上了。哎呀真是天下奇聞啊,我們這麼強悍的章宗烈大警察都暈倒在大街上,哈哈哈!」他又開始拿我開玩笑。  「什麼?我哪有病,我強壯得很!」  一直覺得我很剽悍,很強壯,當年我在斜陽街廢車場跟五個彪形大漢對打也沒被打死,那群混混真是不要命啊,動真格的我也不要命。以一敵五我也沒吃什麼虧,我回家吃了頓飯喝了點酒,睡了一天,接著照樣幹活。  現在怎麼這麼窩囊了呢?喝大點身體都扛不住。  「要不是我巡邏時看見你,你這會兒還在街上睡覺。又在哪喝酒了?酒還沒醒?」  「醒了,徹底醒了。我看見野草了!他果然在這個地方,但他逃走了,不知道為什麼不肯見我,我追了幾條街都沒追上,我得去找他!」  「真的?那好啊,不過你現在出去人家早躲起來了,追暈了都沒追著你還以為他會站那兒等你抓?想再暈一次?先吃點,走。」  說實話我非常納悶和生氣,為什麼看著我要躲起來呢?我一想就又開始頭疼。  「行,吃飯吧,吃點再說。」我說。  我們在流沙市的大柳樹下吃飯,像兩兄弟,從穿著上看又像是一個警察,一個流氓,我那身打扮真有點像流氓。  我本來就過得隨意,不愛穿著打扮,這一年來我更是沒心思想別的,為了找到松花和野草,我發動了所有朋友,甚至發動了我幾年不見的老朋友九三。他也是個警察,他又有很多的線人,可以幫我打聽到點什麼。我想再這麼下去我都會找上混混,變成半個混混了。  我倆邊吃邊聊,天南地北沒個邊兒。  「知道你心比天高,知道你能耐,依我看啊,別找了,一個人存心要躲起來你還能找到?這不是大海撈針么?他們遲早會回去的,也不是小孩了,你還是早點回去結婚吧,生個男孩讓他當國際刑警。」  「好,生雙胞胎,一個做外交官,一個當國際刑警。」  「好,干!」  那天我又喝得爛醉如泥,他攔也攔不住,我是生氣了借酒澆愁,野草怎麼會躲著我呢?幹什麼壞事了?見著我還能躲?我一遍一遍地想,越想心裡越難受。我覺得我胸膛燒起來了,但沒有燒起來的快樂,一種焦灼,燒得好疼,我跑到曠野上大吐了一場。  那是我最愛的曠野。  我曾在家鄉的曠野和野草賽跑,我們約定誰跑贏了就請喝酒吃飯。最終他跑贏了,他跑步像個豹子,所以在很多次執行任務時他總是跑在前面,受傷的也總是他。沒想到今天我又敗給他了。  真是個倒霉的曠野。真是個倒霉的日子,我吐了一句髒話,蹲在地上抽煙。  我在街上溜達到半夜才回家,睡前我給自己許願,將來要找個好老婆生個好孩子,我將來的孩子將會是國際刑警。他得是個頂有本事的人,要找誰都能找到。  6  又找了幾個月,毫無音訊,他是故意躲著我?為什麼躲著我呢?連我都要躲著?我又開始想了,都快想出偏頭痛了。  久了我只能安慰自己那也許是幻覺,因為那天頭暈得很,前晚喝太多了,天氣也灰濛濛的,在看見野草之前我還兩眼發花看見有星星從天上掉下來。  大白天的哪裡來的星星,也許我真的喝高了。  又過了一年,我一無所獲,兩年來我鬍子拉碴在各個地方遊盪。我做過快遞員、洗碗工、輔導老師、清潔工、收銀員,每個工作都不能做長久,因為我發現那裡沒有他們的蹤跡我就得走。  姜七說回家吧,我媽說回家吧,野草和松花他爹說回家吧,我說不回,我鐵了心了,一種倔一種不甘心一種痛苦一種感情逼迫我兩條腿不停地走在尋找他們的路上。我總覺得他。們就在我身邊,總覺得他們有什麼秘密,我要找到這個秘密。  我想只要再一看到他,什麼也不想直接抓住,得拿出抓賊抓通緝犯的警惕勁兒。  我媽說村裡流言四起,甚至傳言松花已經死了,說野草跟著殉情了,還有的說他們鬧矛盾了,也不要這個家了。他們真愛嚼舌頭根兒,想像力過於豐富了,我是不相信他們會尋死的。只是不確定他們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他們是存心要躲起來。  我回家了一趟,在一次與姑父的交談中,他喝多了,把另一個秘密透露給我了。  「我多恨自己啊,恨我不了解年輕人的心,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走啊,現在兩個都沒了,我怎麼辦啊,兩年了,沒有音訊,我怎麼活啊!早知道這樣我怎麼也不會這麼對野草啊,我是有苦的啊,我有苦說不出啊,我有苦啊……」他竟然哭起來了。野草的爹也跟著老淚橫流,兩家現在都沒有年輕人了,兩個老頭子常常在一起借酒澆愁。  我感覺他就要說出一個秘密了,那難言之隱那苦一定是個秘密。我都不敢做聲,生怕一吱聲他清醒些了什麼也不說了。  「他們怎麼能結婚啊。我跟野草爹都是堂兄弟,這倆孩子也不懂事,怎麼能就好上了呢?從小我們看著他倆親近就著急,想方設法隔離他們,甚至假裝有仇,但現在也無所謂了,只要能回來,我啥都無所謂了。  這幾句話把我驚得一口酒全噴出來了,噴了我姑父一臉,他立馬打住了,知道說了不該說的。  我全明白了。他們倆是近親兄妹,不能結婚。  「現在你也知道了,我就不瞞了,我跟松花他爹是堂兄弟,我爹和他爹也就是野草爺爺和松花爺爺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你們祖奶奶當時跟別的男人好上,生下了野草的爺爺。這事沒人知道。你們祖奶奶臨終前說的。」  很長時間,我們都沒說話,空氣僵住了,但幾分鐘後野草爹和松花爹的臉上像釋懷了一樣,舒坦起來。像一個揣了一輩子石頭的人突然放下了石頭一樣。在鄉下,跟別的男人生了娃這是屬於最丟人的事,最嚴重的要浸豬籠,後代都沒臉做人。現在攤開了說明了,反而輕鬆了。我總算知道了姑父為什麼死活不讓他們在一起,近親結婚確實對後代不利。  「那得怎麼辦?」  「能怎樣?總比一輩子不回來一輩子記恨我強啊,我現在就想他們回來啊,回來就是生個傻子瘸子歪瓜裂棗我也認了。我就希望他們沒死啊!」  「姑父伯父,你們不用擔心了,怎麼會死呢?我明天就去把他們找回來。你們以後也不要擔憂和害怕了,更不要因為這個痛苦,人都會有做錯事的時候,松花的祖奶奶已經不在了,舊事不要提了。他倆感情這麼深,近親結婚也沒關係,萬一命好生出的不是傻子瘸子啥的呢?」我有時挺會安慰人,在我思維不混亂的時候。  第二天我就出了山。我要找到他們,告訴他們這個道理,分析個解決的辦法。我內心也有點解脫,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就像知道了答案一樣舒心,雖然這是個不好的秘密。  我在想,離家出走還真能有用,家長都沒轍了,果真就答應了。可答應了又怎樣,人沒了。  7  我又開始在外面遊盪了。  兩年來我跑了不少城市,腦子裡就這麼一件大事,比起別的,我更在乎野草和松花。  半年後到了一家磚廠,每天要乾的活兒就是搬磚。當鍛煉身體了。  我的中學同學肖陸給我打來電話時我正在搬磚,他說不可能吧大警察你都搬起磚來了開玩笑啊。電話那頭傳出我熟悉的狡黠的笑聲。  我說我沒空跟你開玩笑,有事就說,說完我還得搬磚。  他立馬不笑了。  他說他看見松花了,準備上去說個話,一眨眼不見了。  這一句差點驚得我將磚頭掉下砸自己腳上。  「在哪看見的?」  「河邊。」  「哪個河邊。」  「西街,柳河那兒。」  我掛了電話就跑。那是我辦案時的速度。幾乎腳不著地,跑野草是跑不過,跑松花小菜一碟,我充滿信心,幾乎要笑出來。  可西街柳河邊啥也沒有,她不見了。我急了,都喊起來了。  「松花,松花你在哪。你回去吧,你爹盼著你回去呢,他說不管你了,讓你跟野草呢。他同意了。」旁邊有人笑我。  又像當年一樣,撲了個空。依然找了幾個月,沒有結果。這真是天下第一奇案,我破不了,也抓不住「逃犯」。  我感覺我要熬不住了,我第一次覺得這麼疲憊。天大地大明顯是大海撈針愚公移山啊,我快受不了了。下一步該怎麼辦呢?我不知道。  連做夢我都在說:「你爹早就原諒你了,只要你回去,怎樣都行。」  現在我覺得人不要知道太多秘密,知道秘密令人解脫,也讓人疲憊。  我給姜七打電話:  「我活不下去了,覺得累。」  「這不像你。」  「怎麼樣才像我?」  「過去那樣。」  「過去哪樣?過去我全忘了,我不想回憶過去。」  「那怎麼行,拒絕過去是沒有未來的。」  「又跟我講道理。」  「別悲觀,他們會回來的,我打賭。」  打賭有屁用,我坐在陽台上喝酒,喝飽了到大街上溜達,無數次啊,我多麼希望人群中突然冒出了松花,她圓圓的臉蛋朝我笑著,說,表哥,表哥!是我呢!我終於又見到你啦。她現在在哪呢,她過得怎樣?  我買了一束花,太陽花。被一個很小的女孩子抱著。  「叔叔,買一束花吧。太陽花很好看的,太陽花能給人帶來幸運呢!」  小孩長得真好看,圓圓臉小虎牙像松花。為了「幸運」倆字我才買的。  家裡來電話,說姑父成天喝酒,還老是生病,一個人,都快過不下去了。  我回了老家。  「有消息沒?」我姑父說。  「沒有。」  「是不是進傳銷了?」  「應該不是。」  「那咋還不回來呢,你說這是造了什麼孽,那麼大兩人就沒了,有啥仇恨啊都不回來了?」  「可能還生氣呢,可能也有難言之隱。」  「那打個電話寫個信總行吧?」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但你放心,准沒事,就是在外面闖蕩闖蕩,讓你消除成見。」  姜七說得沒錯,一個人存心要躲起來,是怎麼也找不著的。那是我幾年後得出的結論,那時我甚至要推翻「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句話了,我已經束手無策。  所長讓我回去,我決定重新開始做個好警察。這些年我太累了。  回到派出所之後,我變得更不愛說話了,我章宗烈什麼時候變這麼蔫兒了?多少年了,大街上哪個混混不是對我聞風喪膽,據說我一走那幾年鎮上的混混都多起來了。  槍法越來越不準了,精力也不及過去。我想我快要老了。  8  又—個冬天到了,上—個冬天是在他鄉過的。  終於下了一場大雪,我一個人在門前鏟雪。這樣的大雪很多年不見了,上次是他們走那陣子,我們還一起在門前打過雪仗。多好啊。瑞雪兆豐年啊,我掃雪的心情卻有點憂傷。  坐在雪地里抽了幾支煙,我感到挺沒趣的。  堆了個雪人,還是覺得沒趣。然後捏雪球,捏一個扔一個,有點好玩兒。  扔了幾十個,起初是瞄準目標,跟練槍似的,一扔一個準,後來又覺得沒趣了,一頓亂扔。  「哎呀!媽媽。什麼打到我的頭了,疼。」  哪個熊孩子呢?這麼倒霉,我背著扔都能砸著他?  我一回頭,三個人正往我這來呢。  「爸爸,是那個叔叔扔的。」  我站起來往回看。起初心不在焉的,扔著就扔著了,扔著你能拿我怎樣?給你陪個不是得了。我那時心情灰灰的,難受得很。  但我仔細一看,不對啊,挺眼熟啊。  我見到了這輩子最想看到的情景,野草和松花!  怎麼是野草和松花?真的是野草和松花!  變了,我的表妹和好兄弟,不再是小姑娘和小夥子了,一種深沉的、默契的、成熟穩重的、溫馨的氣氛在他們之間。  不止如此,在他們中間還有個小孩。  「舅舅。」那小孩沖我喊,一個三四歲的小孩,相當可愛。  「你管我叫什麼?」我說。  「表哥,我們回來了,這是我們的女兒,你外甥女,叫月牙。」  我內心什麼感覺也沒有,被一種無名的無比龐大的陌生感震驚感淹沒。  我該說什麼呢。幾年不見了,他們生出了個孩子。  當我真的面對他們的時候一丁點想要打掉他另一顆門牙的想法也沒有,我只想哭,我是個漢子,這輩子唯一一次想哭。多少年了,無數的往事湧上心頭,我不知道我是要為誰而哭,為什麼而哭。  「表哥。」他們在我面前站住了。我仔細看了看,真的是他們,真是一家三口。  哎呀、哎呀、哎呀!我哎呀了很多句,說了句利索話:  「松花啊,你太不懂事了!可算回來了,野草你個缺心眼兒,你可算回來了。」  我蹲在地上哭起來了。我那會兒一點也不像個硬漢,像個歷經滄桑的老人或受了刺激的孩子。  「表哥,你別哭了。」野草開始隨著表妹喊我表哥了。  「表哥,走的時候我就懷上孩子了,我怕說出來我爸受不了,到時場面無法收拾,還沒結婚就懷孩子名聲不好。雖然那時的我在你眼裡就是個孩子,但我在乎和野草的愛情,他說沒有我活不了,我沒有他也活不了。我們商量著,只能用那樣的辦法逃走,我在縣城等野草。後來我們一起在外面闖蕩,不敢回家。表哥,我們不想拖累你。」  「那你們是商量好的?私奔?」  「嗯,表哥,你別生氣,我們真是怕回來,我想找個安靜地方讓松花把孩子生下來。我們不敢回家。」  我徹底明白了。什麼恨和擔憂也沒有了。  「月牙真可愛啊,多好的孩子!」我說。我瞞住了那個秘密。  「不,表哥,月牙不是健康的孩子,她有點瘸。」野草說。  我低下頭一看,並看不出什麼端倪,但我知道他說的不是假話。  野草說:「還記得你碰見我的那一次嗎?那天我正從醫院回來,三個月大的月牙才發現腿有問題,我的心都灰了,感覺天要塌了。我們哪有臉回去,我們未婚先孕,無奈私奔,到頭來還生了個不健康的孩子,也許是老天懲罰我倆。就這要是跟你回去,兩個爹還不被人笑話死。那時松花身子也還虛得很,我們想把月牙的腿治好後再回去,所以就躲開了你。月牙的腿是先天性的殘疾,花了好多錢,幾年了也沒治好。外面的生活很苦,錢也難掙,我們都想家想的不行,於是就回來了。」  我一切都明白了,全明白了。我說,回來就好了!把經受過的艱難都忘記吧。  我們一大家人喝酒,幾年來第一次吃了團圓飯,兩個爹老淚縱橫。  「爺爺,外公。」月牙喊著。  我形容不了那一幕,我的心是有多麼的踏實和溫馨,在白茫茫雪地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一切都有了令人舒心的結局。我看著雪,高興啊,雪白得像一場盛宴,像一個驚喜,令人眼睛都亮了起來。  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似的。  「哎!我的大孫女呀!真招人喜歡。」二老忘記了一切,所有的秘密和擔憂,全忘記了,淚光閃爍著,像星星一樣,現在只有美好,辛酸已經過去。  我們圍在一桌吃飯,幾年來我過著不安心的日子,但此刻覺得一切都如此值得,一種莫大的幸福和踏實籠罩在身上,籠罩在天花板上,籠罩在屋頂上,籠罩著月鉤山。  「喝酒!」松花她爹舉著燒酒對野草的爹說。月光照著兩張蒼老的臉,照著鬢角依稀灰白的髮絲,一種凄涼夾雜著豪邁,不管怎樣,一家團聚了。  「一切都讓他過去吧!往事不要再提了,咱們好好過日子。」我姑父說。  他成天牽著月牙的手在田埂上散步,有時帶著月牙上街去買好玩好吃的,有時跟野草的爹一起下棋、散步。多麼安寧,一切就像雲湖和雲湖邊安靜美麗的梔子花。  我帶月牙逛街,她總是跑在我前頭,跟她父親一樣,好動,喜歡跑步,只是她跑起來吃力,不再像她父親那樣,豹子般迅疾。她一瘸一拐的樣子令我心疼,但她又跑得那麼認真,那麼快樂。  「舅舅,將來我也要當警察,像你一樣威風。」她仰著天真的笑臉跟我說。  「哦,當警察不好玩,月牙長大後當科學家吧,像愛因斯坦那樣的科學家。」  「愛因斯坦是誰?」  「偉大科學家,他說世上最偉大的就是愛。所以你要好好愛你的父母。」  「嗯,我愛他們的。」  上帝將兩條不合適的腿安在這麼可愛聰明的孩子身上,我們不能怪罪命運或生活,我們只能接受,因為愛,我們依舊得好好活著。  9  我和野草在月溝河邊的曠野上看天,他從衣服兜里掏出兩小瓶二鍋頭。  「喝點。」  「喝。」  「乾杯。」  「嗯,是干瓶。  「還是這裡的天藍。」  「還是這裡的山好。」  「在外地生活了幾年,每天都想念這兒呢。」  「那怎麼不回來?你爹和松花爹都快氣死了,看看這幾年都老啥樣了?還有我,我都變什麼樣子了?這些年我遭了多少罪?」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錯,對不起!我寫過信回來報平安的,幾個月一封信。雖然沒說地址,但我說了我挺好,她也挺好。我都說了別來找我們,時機成熟了就回去了。」  「什麼??沒有信啊?哪來的信?沒有收到啊!」  「一封也沒收到?」  「沒有啊!唉!要是收到了信我也不用費那麼大的勁到處去找你們啊!我就說你們不會這麼無情,不會連一個音訊都沒有。』  「我們怎麼能這麼無情呢?這事奇怪了!」  「會不會是寄丟了?明兒去郵局問問。」  真被我問出了結果,是的,這巴掌大的地方沒有一個警察問不到查不出的事情。但是我誰也沒告訴。我回來說原因不明,路上出狀況了,過去了不提了吧。告訴了又怎樣,多些矛盾不是什麼好事。但想到過去幾年遭的罪,不僅我,受害的人有多少?按我以前的性子我一定會找上門去教訓他一頓,但現在我不會了,我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變的。  我瞞下了三個秘密,對他們做了不同的隱瞞。我覺得我這樣做沒有錯。  站在郵局門口,看著天空潔白的雲朵,我的內心有一種徹底的解脫。  每個人的一生都擁有不同的秘密,擁有那些秘密的滋味也不同,有些是美好善意的,有些是悲慘無奈的,有些是為難的,有些是坦蕩的,但人生就是如此,那些秘密構成了生活。世上很多事不受人意的控制,但最終還好,我們還是都過來了,世間唯有愛是最偉大的。  月牙跟她外公在月溝河邊捉蝴蝶。她跑得很吃力,但很認真。  野草開玩笑說,你一直跑不贏我,但你將來的孩子可以跑贏我的孩子,你可以揚眉吐氣了。  我也開玩笑說,對啊,終於要活出頭了。  月牙扭過頭來喊我們:「爸爸,舅舅,媽媽喊我們吃飯啦。」  從曠野里下來,走在河邊上,我牽著月牙的手。  「舅舅,為什麼這裡叫月溝河?」  「因為這裡的河溝里晚上總有月亮的倒影,朦朦朧朧若隱若現,可美了。」  「我看見過,是很美的。」  「那你喜歡圓的還是彎的月亮?」  「我都喜歡,但彎彎的月牙更可愛,圓的太胖了。爸爸說我出生那天晚上就有彎彎的月牙。」  「舅舅也喜歡彎的,圓的太滿了,要減肥。」  「是的。」她格格格地笑起來。  那天晚上的天空格外晴朗,我一人在門前看天,一彎漂亮的月牙掛在那裡,旁邊依稀照出雲層的模樣,那是彎多麼清秀的月牙,它彎曲的懷抱里抱著個古銅色的陰影,那陰影也是如此動人。叢林深處傳來鳥的叫聲,優美,清脆,更顯出天地間的靜謐,這靜謐幽遠深沉,恍如被隱藏的秘密。  非常神奇,那晚之後我的槍法一夜間恢復了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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