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中:先秦諸子百家,韓非天下第一

點擊:84作者:喻中 來源:新法家網站發布時間:2018-01-18 11:41:04

01

「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那是智慧的年頭,那是愚昧的年頭;那是信仰的時期,那是懷疑的時期;那是光明的季節,那是黑暗的季節;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們全都在直奔天堂,我們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簡而言之,那時跟現在非常相象,某些最喧囂的權威堅持要用形容詞的最高級來形容它。說它好,是最高級的;說它不好,也是最高級的。」

  狄更斯在《雙城記》中開篇寫下的這段話,正好可以用來描述韓非生活的時代:既美好又糟糕,既智慧又愚昧,既信仰又懷疑,既光明又黑暗,既充滿希望又令人無比失望。

  就「美好」的一面來說,韓非的時代乃是中國史上的「軸心時期」,湧現出來的文化巨人非常密集,超過中國有史以來的任何時期。思想之深邃,精神生活之自由,想像力之宏富,創造力之豐沛,辭章之燦爛,後世的中國人只能望洋興嘆。這樣的時代,難道不是最美好、最有智慧、最令人神往的時代嗎?

  就「糟糕」的一面來說,韓非的時代凜冽而肅殺,是一個典型的叢林世界,一個真正的亂世。何謂亂世?孔夫子臨死前7天拖著老病之軀說出的那幾句話最為精到。他說:「泰山崩塌了,棟樑毀壞了,哲人凋零了。」給人以精神寄託的幾樣東西全部都垮掉了,這樣的時代,不正是一個最黑暗、最令人沮喪失望的時代嗎?

  這是一個既令人特別悲傷,又讓人萬分欣喜的時代。現代智者弘一法師在臨終前寫下的「悲欣交集」四個字,恰好道出了那個時代的精神實質。這番景象,就是韓非誕生之後第一次睜開眼睛所看到的時代畫面,所面對的世界圖景。

  韓非生於韓,死於秦,這一點是很明確的。韓非死於公元前233年,這一點也是明確的;但他的生年,卻是一筆糊塗賬,沒有人說得清楚。一個比較合理的推算是公元前295年。這一年,正值韓*王元年。

02

  韓非的父親是誰,史無記載。我們只知道,在韓國宮廷里出生的韓非,是名副其實的王室公子、高幹子弟。從小耳濡目染,儘是生動活潑的宮廷政治劇。這樣的天時地利,讓韓非對於帝王之術,不僅有理論的修養,更有實踐的體驗。用現在的話來說,算是實現了理論與實踐的有機結合,走出了一條從實踐到理論,再從理論到實踐的成才之路。這就比那些只在體制之外談權力、只在沙盤之上說政治的人,更有優勢,至少不需要專門去搞調研。

  不僅如此,韓非還有一個特殊的優勢,那就是,作為荀子的學生,得到了荀子的真傳,理論功底比較紮實。既有對宮廷政治的親歷親見,又有學術思想名家的指點,再加自己的理論悟性,造就了韓非超越於其他人的政治卓識。但是,韓非也有一個讓人難堪的毛病,那就是說話結巴,口才相當差。但是,上帝造人還是比較公平的,上帝雖然沒有賦予韓非以尋常的演講術,但卻給了他超乎尋常的寫作能力與文字表達技巧。他給我們留下來的文字,是公認的先秦散文的「四大台柱」之一。按照郭沫若的說法,韓文的峻峭,與孟文的犀利、庄文的恣肆、荀文的渾厚相比,實在是各有千秋,難分伯仲。

03

  與韓非交往較為密切的人,除了上文提及的導師荀子,還有以下幾個人。這些人大致構成了韓非主要的交往圈子或社會關係;或者說,這些人構成了韓非最基本的生活世界。

  一是相對暗弱的兩任韓王:早期的韓*王,以及韓*王之後的韓桓惠王。當時的韓國積貧積弱,綜合國力在「七雄」當中,排名倒數第一。由於長期遭受強秦的侵凌,國土越來越小,國家安全根本就得不到保障。韓國作為「戰國七雄」之一「雄」,早已「雄」不起來了。韓非的文章告訴我們,在長達30多年的時間裡,韓國在秦國面前,根本就不能保持獨立國家的自主性,其地位僅僅相當於秦國的一郡一縣。韓王受辱不說,大臣們也苦不堪言。對於這樣的國際國內形勢,韓非深感憂慮。宗族公子的責任感,驅使他反覆向兩任韓王上書勸諫,希望韓王正確運用法術,實現富國強兵。遺憾的是,他的建議並未得到採納。

  二是相對有為的韓王安。這個於公元前278年接替桓惠王即位的韓國君主,比較賞識韓非。公元前237年,當秦國又一次威脅到韓國的時候,韓王安與韓非在一起研究過削弱秦國的策略。在韓王安即位的第5年,秦軍猛攻韓國,在危險的關頭,韓王安派韓非出使秦國,這是韓非命運的一個轉折點,他由故國遷至敵國,並最終死在那裡。又過了4年,韓王安也被秦王俘虜,成了亡國之君,韓國也降格成為了秦國的穎川郡。

  三是堂谿公。這是一位韓國的老先生,身世已不可考。我們只知道,他曾規勸韓非要注意明哲保身,不要出風頭去搞什麼法術,因為那是很危險的。他告誡韓非:「你不是說過,楚國不用吳起,致使國力衰敗;而秦國依靠商鞅,卻實現了國富兵強的目標。然而,吳起被肢解,商鞅被車裂,都沒有什麼好結果,你又何必步他們的後塵呢?」然而,韓非頗有「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的精神。他表示,建章立制,有利於國家與公眾,即使有風險,也要一往無前。

  四是秦王政。當他還沒有見到韓非的時候,他是韓非的仰慕者,是韓非的粉絲。當他把韓非留在秦國之後,事實上又把韓非拖入了秦國的宮廷政爭之中。韓非身陷其中,終於不能自拔,最後死在秦王政的手上。

04

  與以上幾個人相比,更深刻地左右了韓非命運的人物是李斯。這也是一位名士,在政治上很活躍,政治手腕比韓非還老辣。司馬遷的《史記》專列一卷為其作傳,這個待遇,比韓非高,比老子、莊子也高。

  李斯本是楚國人,年輕時當過楚國某地方政府的小科員。後來跟隨荀子學習帝王術。正是在荀子那裡,他認識了作為同學的韓非。他讀了韓非的文章後,只能自嘆不如。我估計,忌妒與陷害的種子,很可能就是在那一刻種下的。

  李斯完成學業後,發現楚王成不了什麼大事;除了秦國,其他國家也不怎麼樣。為了擺脫卑賤和窮困的人生,李斯告別荀子,離開故土,來到秦國尋找進一步發展的機會。這就相當於現在的有志青年,在貧困的家鄉找不到用武之地,就去北京、上海或深圳。李斯就是當時的有志青年。他來到最強大的秦國之後,首先投奔做丞相的呂不韋,通過呂不韋的關係,總算找到了遊說秦王、表現自己的機會,並得到了秦王的信任。在秦國政權體系中,李斯獲得了一席之地,從長史、客卿、廷尉,最終升至丞相的高位。

  公元前234年,秦王政讀到了韓非的名篇《孤憤》、《五蠢》,很受震動,深有感觸地說:「哎喲,我要是能見到這等人物,要是有機會跟這樣的高人交往,死了都願意。」李斯聽到這話,趕忙解釋說:「這些文章都是我的同學韓非寫的。」秦王政一聽,高興了,原來這位高人就在韓國,那還不容易!於是揮師伐韓。在大兵壓境的情勢下,韓王安派韓非出使秦國。

  韓非來到秦國之後,提出的政見是保存韓國,當即遭到了李斯的反對;秦王也無法贊同。其間,韓非還在秦王面前說了權臣姚賈的壞話,這就引起了李斯與姚賈的合謀陷害。他們兩人對秦王說:「韓非這個人,畢竟是韓國的宗族公子,始終都在謀求韓國利益的最大化,不可能真心實意地為秦國著想,留著他,永遠都是個禍害,還不如把他誅殺了,更有利於維護秦國的根本利益、整體利益、長遠利益。」秦王聽信了這番話,同意把韓非交給獄吏去懲罰。在這個過程中,李斯派人給韓非送去毒藥,讓他自殺。韓非不願死,他想向秦王申訴,但未能如願。等到後來秦王反悔了,派人去赦免韓非,韓非卻早已死在秦國的監獄中了。

  看來,韓非是一個精於謀國而拙於謀身的人。他洞悉並闡述了宮廷權術的奧秘,為君主支了無數的高招,但卻不能有效地保護自己。悲夫。

05

  韓非的一生,思想大於行動,立言勝過立功。因此,要認識韓非,從思想與文字著眼,能夠更準確地描繪出韓非的肖像。

  在先秦時期一流思想家群體中,韓非對於政治實踐的介入最深。他生於韓國宮廷,死於秦國宮廷,飛來飛去帝王家,從這個君主身邊輾轉到那個君主身邊,因此,韓非對於現實政治的理解也是最準確的。正是這樣的現實主義風格,為韓非的思想與文字打上了冷峻的色彩。如果與其他學派稍作比較,這種色彩就更鮮明了。

  先看韓非與儒家的關係。如果說韓非是冷峻的,那麼孔孟就是溫熱的。冷峻的韓非注重現實的利害關係,因而可以看作是極端的現實主義者;溫熱的孔孟重義而輕利,因而可以看作是極端的理想主義者。韓非的現實與冷峻,在那個弱肉強食的年代,滿足了精明的君主們的需要,所以,秦王一讀到韓非的文章,就產生了「甚合我意」之感。可見韓非的話,真是說到君主們的心坎上了。與之相映成趣的是,孔孟的理想主義,因為過於高蹈,往往令各國君主們敬而遠之,因為不好用啊。所以,無論是孔子還是孟子,在奔走於各國的路途中,幾乎處處碰壁,最後只落得個無功而返。原因不在於他們的運氣不好,而是在於,他們兜售的東西只適合寫在旗幟上;只有韓非的東西,才能為君主們提供真正的行動指南。所以,孔子與孟子的簡歷,大致都可以歸結成一句話:遊說各國君主不成,最終只好寄身於教書先生的行業。至於韓非,則是君主們爭搶的對象,韓王安捨不得,秦王政非要不可。反差如此之大,原因只在於,孔學與韓學的精神不同:孔學體現了「善之渴望」,是「向善之學」;韓學體現了「真之追求」,是「求真之學」。

  當然,在儒家的系統中,還包括上文提到的荀子。他是韓非的老師。他沒有孔孟那樣濃厚的理想主義。他是儒家的現實主義者,但又不像他的學生韓非那樣冷峻。他的學說雖然出於儒家,但又廣泛吸取了百家的智慧—尤其是法家的智慧,因而可以視為儒家與法家共同孕育出來的混血兒。這是荀子的優點,但也可以說是一個缺陷:個性不夠突出。不像孟子,善養浩然之氣,調門提得老高,因而滿足了人們對於理想化、純粹化的精神境界的追求;也不像韓非,只說利與害,只講權與術,「酷」就「酷」到底,從而為叢林世界中的殘酷而血腥的競爭提供了技術指導。高又高不上去,低又低不下來,這就是荀子悲劇的根源。兩千多年來,韓非是君主們真心喜歡的,因而他永遠活在君主們的心裡;孔孟是君主們假裝喜歡的,因而他們永遠活在君主們精心建造的廟裡。荀子就不行了,雖然當過幾天齊國社會科學院院長,也只是和一群書獃子廝混罷了。晚年寂寞,死後荒涼,吃不上冷豬肉,聞不到香燭氣,真應了屠格列夫在《門檻》中寫的那句話:「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尊崇地紀念」。

06

  如果說,韓非與儒家的關係明白而清晰,那麼,韓非與道家的關係,就比較複雜了。因為道家理論主要有兩種指向:闡釋帝王之術的《道德經》與尋求精神自由的《南華經》。它們都可以歸到道家這面旗幟之下,但旨趣卻差得很遠。老子的《道德經》,講的是人君南面術,是韓非理論的源頭;韓非的著作,可以在整體上看作是對《道德經》的進一步闡述,套用現在的話來說,是對《道德經》的繼承與發展。《道德經》中的道與德,絕不是我們今天講的道德,那個時候,道與德是同義詞,按照東漢鄭玄的說法,就是無為的意思。按照當代國學大師張舜徽的說法,《道德經》所宣揚的人君南面術,就是教君主們如何裝腔作勢、裝模作樣,核心就是一個「裝」字。就現在的標準而言,所謂《道德經》,恰恰是最不講道德的經,而是講權術、講利害、講謀略的經。

  與老子的《道德經》一樣,莊子的《南華經》也講無為,但重心是個體的自由,是個體的後退、撤退。無為的目的,是讓自己無拘無束,舒服自在。有一個故事是這樣講的:楚威王聽說莊子有智慧、有學問,名氣很大,就派人給他送了一個很大的紅包,說是願意聘他作楚國的宰相。這樣的機會,如果換了孔子或孟子,恐怕會喜出望外,樂顛顛地趕了去上任。但莊子卻只願說不。他告訴楚威王的使者:「你們給的金錢確實很多,你們給的官位確實也很高。但是,你們看看祭祀用的那頭牛,精心地飼養了好幾年,讓它吃好喝好,再加上精心的裝扮,卻要送到太廟中去當供品,到了那個時候,它即使想變成荒野中的孤豚,也都不可能了。所以,你們還是快走吧,不要來麻煩我,我寧願在荒野的泥濘中爬行,也不願成為太廟中的供品。」這樣的價值取向,與韓非的權術相比,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

  當然,莊子與韓非也有交叉的地方。因為莊子在闡述人生哲學的同時,也論述了他對於政道與治術的看法。譬如,他也認為君主應當無為,只有無為才能治天下。這些主張,與韓非的政治理論,又是相通的。

07

  墨子在當時的影響也很大。「楊墨之言盈天下」,是說楊子與墨子都是當時人人傳頌的超級明星。墨子與孔子也可以並稱,因為他們倆針尖對麥芒:墨子是傳統文化的批判者,孔子卻是傳統文化的辯護者。後來的人,經常就「楊與墨」或「孔與墨」進行比較,但卻很少有人把韓非與墨子加以比較,主要原因在於,他們分屬於不同的階層。韓非在上層,在宮廷,舉目所見,是君主及其權術。墨子在下層,在民間,是武士,是遊俠。

  如果說韓非是宮廷里的謀士,那麼墨子就是江湖上的俠客。墨子及其團隊信守諾言,解圍濟困,可以赴湯蹈火。在視死如歸方面,他們類似於日本昔日的武士道;在某些層面上,還與今天的「人肉炸彈」具有一定的可比性。不過,日本的武士與今天的「人肉炸彈」多是進攻型的,墨子領導的俠客團隊主要是參加自衛戰爭。有一個生動的故事是這樣講的:著名的機械師公輸班受雇於楚國,為楚國國王研製了一種新式的攻城器械,準備用它來攻打宋國。墨子知道這事之後,就趕往楚國進行勸阻。當著楚王的面,他和公輸班演練了一回他們各自的進攻器械和防禦器械。墨子解下他的腰帶,擺成了一座城,又拿一根小棍子當武器。結果公輸班進攻了九次,都被墨子打敗了。公輸班的幾板斧全部用完了,但墨子的防禦手段還多著呢。於是公輸班說:「我曉得怎樣打敗你,但不好意思說出來。」墨子說:「我也曉得你的辦法,我也不說。」楚王糊塗了,他問墨子:「你這是什麼意思?」墨子說:「公輸班先生的意思,是要先殺掉我。但是,我有徒弟禽滑厘等數百人,早已掌握了我的防禦手段,正在宋國的城牆上恭候你們,就算殺了我,你們也打不下宋城。」楚王一聽,只好自找台階下:「算了算了,就聽墨先生的,不再攻打宋國了。」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墨子是愛好和平的行動家,他掌握的防禦技能至少阻止了一場侵略戰爭。

  墨子還有一個重要的特點,是提倡無差別的、同等的兼愛。這種思想蘊含著某種平等的因素。這一點,韓非顯然不能接受。在韓非的詞典中,是沒有「愛」這個字的,更別說什麼「兼愛」了。他的赤裸裸的權術理論旨在強化的,就是君主高高在上,通過君主對於百官的有效駕馭,以現實「君尊臣卑」的政治格局;如果君臣平等了,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反而會導致天下大亂。可見,韓非的學說,是對宮廷政治的理論闡釋,旨在滿足君主的需要;墨子的理論,是對江湖兄弟關係的抽象概括,旨在滿足遊俠的需要。兩者的對比,恰好可以映照出廟堂與江湖的不同趣味。

08

  放眼環顧春秋戰國時代,思想的衝擊力、穿透力大致相當的,可以與韓非比肩而立的精英人物,主要就是以上幾位。這些人物雖然胸中各有丘壑,但也包含著一個最大公約數,那就是「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途,」講的都是一個「治」。

  雖然都講治國之道、治理之術,雖然表達與修辭可以百花齊放,但是,專就應用價值而言,尤其是在「求真務實」方面而言,韓非的優勢卻是明顯的。君不見,諸子百家都在推銷自己的那點東西,但只有韓非的東西賣得最火,為什麼?是韓非的推銷策略更勝一籌?顯然不是。那個時代還不興做廣告,促銷手段也匱乏得很。韓非的東西賣得好,確實是因為質量好。沒辦法,市場只認這個。韓非的東西好在哪裡?回答是:實用,可行,急用先學,立竿見影。

  相比之下,孔孟的東西就不行了,雖然看上去很美,很花哨,但不好用啊。春秋時代,「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這樣的形勢,在戰國時代越演越烈。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殘酷的生存競爭,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在一個國家隨時消滅另一個國家的時代,各國君主最急需的高新技術是權謀術、鬥爭術、合縱連橫術。濃得化不開的政治浪漫主義,只能讓各國君主們敬而遠之。也許有人會說,既然孔孟的東西不行,為什麼後來又得勢了呢?回答是:世易時移嘛。孔孟的東西在急促的亂世、在戰國時代雖然不好用,但在從容不迫的大一統時代,卻可以成為香悖悖,因為他們講的君臣父子之禮、夫婦長幼之別,對於維護既有社會秩序,那是相當的有效。概而言之:亂世用韓非,治世用孔孟;戰國用韓非,統一用孔孟。

  墨子的東西也不行。他強調節約,主張建立一個節約型社會,一切從簡。這在理論上是對的。但在實踐中是行不通的。因為這種思想主張的立足點是俠客。墨子領導的俠客團隊過著集體生活,他們四處飄蕩,很可能都沒有家室,也用不著積累,當然不需要繁瑣的生死禮儀;他們人在江湖,草根作風,都是兄弟,類似於不拘細節的梁山好漢,當然不需要把人分為三六九等。但是,江湖上的規則不可能適用於廟堂。因而在體制性的政治生活中,尤其是在國家政治的層面上,墨子那一套就用不上了。試想,君主與重臣一樣簡樸,重臣與平民一樣簡樸,平民與奴隸一樣簡樸,所有人都過著完全平等的簡樸生活,所有人都沒有差別地相親相愛,在這樣一個完全被碾平了的社會關係中,君主的威儀如何體現?國家如何治理?角色沒有分化,如何實現人與人之間的分工?可見,在當時的政治實踐中,墨子的學說根本就行不通。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老先生評之曰「儉而難遵」,還算是比較客氣的。在各國當政者看來,這樣的政論根本就不具有可操作性。難怪一度與楊子、孔子齊名的墨子,只能落得一個曇花一現的結果。

  只有道家的東西,尤其是老子的《道德經》,與韓非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事實上,老子的《道德經》可以視為韓非的思想先導。從這個層面上說,老子還要高於、先於韓非。但是,韓非也有自己的優勢,那就是把老子那些模稜兩可的話變成了具體的、可操作的政策建議。因此,我們可以把韓非視為老子的升級版。對於各國君主來說,升級版就類似於在手動檔汽車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自動檔汽車,又類似於在手動相機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傻瓜相機,用起來當然更方便、更順手。

  可見,在諸子百家中,如果站在君主的立場上,以滿足君主的需要程度作為評價依據,以理論的精準度、實用性作為測度標準,那麼,當仁不讓,韓非天下第一。

(【作者介紹】喻中,首都經濟貿易大學法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領域為法理學、憲法學、法政思想史。著有《風與草:喻中讀尚書》《自由的孔子與不自由的蘇格拉底》《中國法治觀念》《鄉土中國的司法圖景》等書。文章來源:公眾號「法意詩情」2018-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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