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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異端

新華網 ( 2008-08-07 10:00:38 ) 來源: 國際先驅導報

1974年,索爾仁尼琴因叛國罪而被驅逐出蘇聯,此為他流亡西德期間的留影。法新社索爾仁尼琴不僅是俄羅斯當代文學古典流派的最後一個代表,他更代表了一個時代。一個世紀以來,他將渴望美好未來的希望化為具體文字,摧毀了蘇聯政權的道德基礎,間接帶動了蘇聯解體。你也許根本不識這位俄羅斯作家,但歷史不會忘記他「一句真話比整個世界的分量還重」的曠世箴言安息吧,激動的舌頭【作者】張曉波國際先驅導報文章 世界各大報紙頭版的編輯在本周一上午無一例外地鬆了一口氣,今天終於可以編出一個有分量的頭條新聞了,一份來自莫斯科的訃告說明:2008年8月3日晚,89歲高齡的索爾仁尼琴去世了。隨之而來的,是俄羅斯與世界各國元首的唁電和世界文學界的哀悼,這位作家的葬禮所獲得的禮遇與溢美之詞,甚至高於一手推倒蘇聯的前俄羅斯總統葉利欽的去世。然而,僅僅20年前,不但索爾仁尼琴的祖國視之為「叛徒」,西方世界也將其看成「來自俄羅斯的腐朽古董」。現在,整個世界都與這個「麻煩製造者」和解了。東西方的公敵在20世紀的文學史上,恐怕沒有人的經歷再比索爾仁尼琴更為傳奇了。40歲之前,索爾仁尼琴的身份是個默默無聞的教員、下級軍官、勞改營囚犯。40歲之後,索爾仁尼琴的身份變幻莫測,被開除出蘇聯作協的小說家、未出席授獎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在《伊萬·傑尼索維奇的一天》發表8年後,索爾仁尼琴便成諾貝爾文學獲得者,西方世界將他看成「可與托爾斯泰比肩的偉大俄羅斯作家」。四年後年,因《古拉格群島》在西方世界的巨大成功,索爾仁尼琴榮登《時代》雜誌封面人物,成為整個西方世界最炫目的「流亡作家」、「蘇聯的掘墓人」。對此,索爾仁尼琴的答覆是什麼呢?1978年,索爾仁尼琴受邀在哈佛大學發表演講,索氏語出驚人,他稱西方文化「虛弱而墮落」、歐美民主並不是「普世價值」。顯然,冷戰另一極誤會了索爾仁尼琴的「投懷送抱」。此後的十餘年間,索爾仁尼琴成了東西方兩大陣營的公敵。上世紀80年代末,美國人甚至諷刺地認為,「索爾仁尼琴又一本新著靜靜地躺在書店的角落裡,有誰還能想起這位作者曾經的赫赫名聲」。1994年,索爾仁尼琴應葉利欽邀請歸國。事與願違,索爾仁尼琴歸國之後,發表了一連串抨擊時政的言論,讓當局異常難堪。這位以筆為旗的作家在20世紀後半頁的歷史中,始終鼓動他那激動的舌頭,與整個時代為敵。除了去世前數年的平靜,索爾仁尼琴始終與世界格格不入。這位麻煩製造者跌宕起伏的傳奇一生,全拜20世紀俄羅斯命運沉浮所賜,而他的全部作品與言論的關鍵詞,也僅只一個——「俄羅斯」。偉大愛國者的一生始終因「俄羅斯」的現實和理念間的天壤地別而緊張焦灼。「俄羅斯理念」的捍衛者翻看俄羅斯思想史名單,遭遇此種緊張的,絕非索爾仁尼琴一人,而自成一種俄羅斯現象。自拉吉舍夫以來整個俄羅斯思想界,始終沉浸在關於俄羅斯這個斯芬克斯之謎中。普希金、萊蒙托夫一代詩人懷抱君主立憲之夢,卻最終折戟沉沙於1825年12月彼得堡參政院廣場沙皇的刺刀之下;果戈理在19世紀40年代的黑暗歲月之中苦苦冥想俄羅斯的命運;屠格涅夫客死他鄉,臨死前仍不忘故國的事業;而巴庫寧在沙皇專制時代,則稱「打碎舊世界,俄羅斯就像火鳳凰一般將浴火重生」。這份名單,仍可無限擴展。兩個世紀之中,俄羅斯始終在遭遇「東方—西方」之間的緊張,用俄羅斯宗教哲學家舍斯托夫的話來來說,這是「雅典與耶路撒冷」之間的永恆辯論。俄羅斯的思想家們,最終自覺或不自覺地,站到了代表俄羅斯傳統「耶路撒冷」一邊。而索爾仁尼琴,恰恰亦是這俄羅斯傳統中人。索爾仁尼琴的俄羅斯,究竟何謂,現在可以看得比較清楚。他抨擊蘇聯,出於他認為蘇聯已經拋棄了俄羅斯的「耶路撒冷」道路,是受「雅典傳統與理性主義」的洪水猛獸之禍;他在西方世界出言不遜,自是他看不起源於雅典的歐洲文明;歸國後,他抱怨帝國的解體,抱怨統治者放棄權力,抱怨「俄羅斯人」處境大不如前,這純粹是出於一種俄羅斯思想家們自覺或不自覺的「俄羅斯主義」,更遑論他一生所醉心於弘揚的「正教」。思想的衝擊力,或許正因為有對抗才更具魅力,索爾仁尼琴的「俄羅斯理念」,是耶非耶,都已經隨其人而去,只能留待後人評說。俄羅斯民諺說,一位長者的離世等於燒毀了一座圖書館。所幸,索爾仁尼琴的離世,為世界留下了一座圖書館。安息吧,激動的舌頭。安息吧,永遠的異端索爾仁尼琴。「他的筆受上帝指揮」國際先驅導報特約撰稿郭船發自北京 索爾仁尼琴1918年出生在基斯洛沃茨克的一個教師家庭,自幼喜愛文學,10歲時已經通讀《戰爭與和平》,立志成為一名作家。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索爾仁尼琴參軍。他的人生轉折點在1945年,因在私人信件中含有對斯大林的批評內容,被判處八年勞動改造。從此以後,索爾仁尼琴經歷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苦難,作為一個作家和思想家的生命,也拉開了帷幕。「你是一顆原子彈」八年的牢獄生活結束後,索爾仁尼琴並未重獲自由,而是被流放,期間他患上癌症。1956年流放結束後,被送往莫斯科東面的一所村莊小學裡擔任數學教師,在此期間,他相繼完成了《第一圈》和《癌症樓》兩部作品。1961年,蘇聯召開了第22屆黨大會,文化氣氛回暖,索爾仁尼琴相信局勢轉變,於是將《伊凡·傑尼索維奇的一天》在雜誌上刊登。一年後,作品得以出版。這是第一部描寫蘇維埃制度下勞動集中營的鴻篇巨著,在蘇聯文化界產生了強烈的地震。該書出版之時,有人這樣對作者說:「世界上有三顆原子彈,肯尼迪有一個,赫魯曉夫有一個,你有一個。」一夜之間,索爾仁尼琴成為風雲人物,被迅速吸收進蘇聯作家協會,並獲得赫魯曉夫接見。那一年,他43歲。這樣美好的時光維持沒多久,1964年赫魯曉夫下台之後,索爾仁尼琴便遭到蘇聯當局的「圍剿」。在1965年,索爾仁尼琴準備將小說《第一圈》付印之時,慘遭抄家,有關稿件都被充公。吸取了慘痛教訓,索爾仁尼琴被迫將著作偷偷地、陸續運出國外出版。1969年。他被蘇聯作協開除會籍。1970年10月,他因「追求俄羅斯文學不可缺少的傳統時所具有的道德力量」,被授予當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二十載流亡路「獻給沒有生存下來的諸君,要敘述此事他們已無能為力。但願他們原諒我,沒有看到一切,沒有想起一切,沒有猜到一切。」這是索爾仁尼琴《古拉格群島》的題辭,這部長達140萬字的巨著為他贏得了「偉大思想家」的榮譽。「古拉格」即「勞動改造營管理總局」,作者將它比喻為「群島」,意在指出蘇聯勞改制度已經滲透到政治生活的各個領域。小說1973年在巴黎出版後轟動世界文壇,他也是唯一登上西方暢銷排行榜的蘇聯作家。《古拉格群島》在全球的銷量逾3000萬本,對蘇聯政權造成了極大打擊,也給索爾仁尼琴帶來了更為深重的災難。1974年,他因叛國罪而遭拘捕,被驅逐出國,首先抵達瑞士,然後定居美國。在20年的流亡生涯中,索爾仁尼琴有18年居住美國佛蒙特州鄉下,他儘可能地保留了俄羅斯式的生活方式。他對美國社會不聞不問,拒絕學習英文。但是,對於自己的母語還是逐漸生疏,下筆艱辛。「知識分子最擔心的,就是被迫離開祖國,離開自己的語言。」身為一位愛國作家,最大的悲痛莫過於此。當過去已成歷史,索爾仁尼琴開始逐漸被遺忘。不變的異議者本色上世紀俄羅斯80年代末的一次民調顯示,48%的俄羅斯人希望索爾仁尼琴回國擔任總統。歷經20年的深度緘默和隱居,1994年5月,索爾仁尼琴結束20年的流亡生涯,在紐約機場,他向來自全球的記者高舉那本有鐮刀斧頭封面的蘇維埃聯邦國護照。回國後,索爾仁尼琴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尊榮,但他並沒有改變自己「異議者」的本色,拒絕接受一切權力和公職,甚至拒絕領取葉利欽頒發的象徵俄羅斯最高國家獎章的「聖安德烈勳章」,並對當時的俄羅斯經濟改革政策提出了尖銳諷刺。「你會用休克療法治療你的母親嗎?」索爾仁尼琴總是如此令當局尷尬,正如葉利欽的回憶錄所言「索爾仁尼琴的筆是受上帝指揮的」。面對久違的祖國,面對依然是一邊殘破、貧困,另一邊卻是貪腐、奢華的俄羅斯,在晚年的回歸之中,索爾仁尼琴依然故我,他並沒有停止他那種不受歡迎的批判。2007年俄羅斯國慶節那天,索爾仁尼琴獲得俄羅斯人文領域最高成就獎俄羅斯國家獎。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37年之後,他終於在自己的祖國獲得了肯定。2008年8月3日晚間,索爾仁尼琴在莫斯科的家中逝世,享年89歲。索爾仁尼琴語錄●一句真話比整個世界的分量還重。●人民的精神生活比疆土的廣闊更重要,甚至比經濟繁榮的程度更重要。●除了知情權以外,人也應該擁有不知情權,後者的價值要大得多。它意味著高尚的靈魂不必被那些廢話和空談充斥。過度的信息對一個過著充實生活的人來說,是一種不必要的負擔。●我們不要忘記,暴力並不是孤零零地生存的,而且它也不能夠孤零零地生存:它必然與虛假交織在一起。在它們之間有著最親密的、最深刻的自然結合。暴力在虛假中找到了它的唯一的避難所,虛假在暴力中找到了它的唯一的支持。●一個作家的任務,就是要涉及人類心靈和良心的秘密,涉及生與死之間的衝突的秘密,涉及戰勝精神痛苦的秘密,涉及那些全人類適用的規律,這些規律產生於數千年前無法追憶的深處,並且只有當太陽毀滅時才會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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