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的歲月——我的學生時代讀本》(第一冊)

《成長的歲月——我的學生時代讀本》(第一冊)上編:孩子你慢慢來

你的筷子好溫暖(台灣 張曉風)

我現在知道左右了  女兒摔了一跤,當時也沒哭,兩天後才發現鎖骨受了傷,她的左手因此舉不起來,又痛又不方便,要康復還得很長一段時間。  我心裡當然不舒服,可是她自己卻發現了一項意外的收穫。  「哈,我現在知道哪邊是左邊了!」  她太小,一直搞不清楚左右,這下好了,她知道了,痛的那邊就是左!

  有一句話說:「當上帝關上了所有的門,他會給你留一扇窗。」  我們總是不甘心地哭著去捶那厚重的門,卻忘記那個開向清風明月的窗。                   你的筷子好溫暖  一個寒冷落雨的下午,我回家很晚,獨自一個人吃「午」餐。  小女兒早已吃過了,但看見我吃,她快樂地湊在我身邊,要我夾一塊豆腐給她,我給了她。  「啊!」她高興地叫了起來,「媽媽你的筷子好溫暖啊!」  我愣了一下,才想到也許因為天冷,菜都燉得滾燙的,筷子也就暖和了。但對一雙簡單的筷子的溫度竟表示這樣由衷的愉快,這樣驚天動地的歡呼,卻是我所不曾體會的。  世人只會讚美佳釀,讚美豐盛的筵席,讚美那足以稱為偉大的東西,但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卻懂得享受一點點筷子尖端的溫度,在一個寒冷的下午。                   出去才能回來  孩子的爸爸帶著合唱團去環島演唱,兒子和女兒剛好放假,也跟著去了。  旅行了一個禮拜,把歌聲送到通街鬧衢以及窮鄉僻壤以後,他們要回來了。臨回來的前一晚,做爸爸的問小女兒晴晴:「我們要回家了,你喜歡回家還是出來啊?」  「我當然喜歡回家!」  「哦——」爸爸故意逗她:「你喜歡回家,那麼下回出來不帶你就是了。」  「不對,」她說:「不先帶我出來,怎麼能回家?」  做爸爸的無言以對。

  其實,人生的歷程大約也是這樣:  沒有大疑惑,怎能有大徹悟?  沒有劇烈的撕痛,也就沒有完整的癒合。  惟有像司馬遷那樣自放於最兇險的海雨天風中的冒險家,才能回到書齋中定定地握住一管筆。  真的,永遠株守一隅的人並不知道什麼叫回家。                    我並不要贏別人  詩詩顯然很喜歡毛筆,他幾乎覺得那是一種魔術,雖然他的書法劍拔弩張,一點也不好看,而且最糟糕的,不是黑墨汁滴髒了左上角,就是污手印弄壞了右下角。  不過,無論如何,他還是很喜歡毛筆。  那天下午,他獨自一人在練字,被一位長輩看到,那位長輩這樣說:  「嗯,真好,你要進步了,你在班上就會贏別人了!」  我心中暗叫不妙。  「我才不要贏別人!」果真,他不屑地說。  「那你為什麼要練字?」  「我寫好了,自己看了高興就是了,我才不要贏別人!」  我心中暗暗喝彩。  那天晚上,我和他又談起這件事,並且表示對他的激賞。  「本來嘛,」他理直氣壯地說,「我為什麼要贏別人,我只想寫好看一點,自己高興!」  不管他能不能寫好橫撇點捺,不管他能不能臨好柳公權、顏真卿,我最喜歡的卻是,他並不想壓倒什麼人的那份坦蕩。競爭心也許可以促使一個人成為成功的企業家或藝術家,但無心相競的天真卻使人頓覺海闊天空而怡然自足。                  它一定很想我  住在公寓四樓,養狗當然就成了一種奢望。  但距離我們家一百公尺之外,卻有三間狗店,我帶女兒晴晴出門的時候,總是繞道去看一下狗。  晴晴愛上了一隻肥肥滾滾,身長不足一尺的棕色小狗。  有時候,我們帶著乾酪,徵得老闆的同意,從籠子的鐵條間喂那隻小狗,它多半只顧玩,不肯好好地吃。  「那隻小狗好可憐。」  「為什麼?」  「我不能來看它的時候,它一定很想我。」  我驚訝她從哪裡學來這份溫柔敦厚,不說自己想狗,卻擔心狗想自己。  「等別家小朋友把它買去了,它一定很傷心。」  「為什麼?」  「因為它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是的,」我很莊嚴地看著她,經歷某些傷心,對小孩子來說幾乎是必要的,「可是,說不定,它長大了,它的主人帶它出來散步的時候,它還會認得你,記得你給它吃過乾酪,它會跑過來聞聞你……」  「當然啦,它當然會記得我的味道。」  紅磚的人行道上,我們牽著手慢慢地走,天地是如此大,我們不知道自己是在失去,還是在擁有……

查 爾 斯

【美國】雪利·傑克遜

孩子天生就是魔幻大師。他對自我的理解可以毫無困難地分解,我是可以有多個的,我也可以是別人,好事歸我,壞事歸別人或另一個我。為了化解心理壓力,孩子有驚人的本領,比大人們強多了。

  勞瑞上幼兒園那天起,就不再穿有圍兜的燈芯絨背帶褲,而換上了系皮帶的緊身牛仔。第一個早上,做媽媽的我看著他和隔壁稍大一點的女孩走出去時,心裡明白了:我的生活從此要發生些變化了——一個穿長褲的、神氣活現的小大人代替了那個甜甜嗓音的、上託兒所的娃娃,他居然忘了在拐彎時向我招手說再見。  他回家時也是同樣的趾高氣揚,前門砰的一聲被推開,帽子先扔了進來。他的嗓門突然變得粗聲粗氣:「有人在家嗎?」  午飯時他對父親出言不遜,又打翻了小妹妹的牛奶,並一本正經地告訴大家他的老師說我們不應該講上帝的壞話。  「幼兒園裡怎麼樣?我故意漫不經心地問道。  「還行」。「你學到什麼東西了?」他父親問。  勞瑞冷冷地翻了父親一眼,說:「我沒有學沒有東西。」  「任何東西,」我糾正他,「沒有學任何東西。」  「但是老師打了一個孩子的屁股,」勞瑞看著麵包和黃油。「因為他淘氣。」他嘴裡塞滿了麵包,又加了一句。  「他怎麼淘氣了?」我問,「這孩子是誰呀?」  「查爾斯,」勞瑞想了片刻回答。「他淘氣。老師打了他的屁股,還罰他站,哦,他太淘氣了。」  「他幹了什麼啦?」我追問道,但是勞瑞已經爬下椅子拿起一塊餅揚長而去,他父親還在對他說著:「哎,小傢伙……」  第二天吃午飯時勞瑞一坐下就宣布:「查爾斯今天又犯壞了,」他咧著嘴笑,「查爾斯今天打老師了。」「天哪,」我想,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又挨打了吧?」「他當然挨打了,」勞瑞轉向他父親:「瞧這兒!」  他父親抬起頭:「幹嘛?」  「往下看——看我的大拇指!唉你真是個大傻瓜。」他哈哈大笑起來。我趕緊岔開:「查爾斯幹嘛打老師?」  「老師要他用紅蠟筆畫,查爾斯偏用綠,他就打老師,老師就打他。老師還不讓別的小朋友跟他玩,可是別的小朋友還是跟他玩。」  第三天——也就是星期三——查爾斯在玩蹺蹺板時把一個小女孩的頭撞出血了,課間休息時老師不許他出去玩;星期四查爾斯又被罰「立壁角」,因為他在故事課上不停地拿腳跺地板;星期五查爾斯亂扔粉筆而被剝奪了寫黑板的權利。  星期六我同丈夫商量說:「把勞瑞放在幼兒園裡好不好,你看他學得這麼沒規矩,話也說不像,還有這個叫查爾斯的孩子,聽上去可對他沒什麼好影響。」  「沒事,」丈夫安慰我說,「世界上總有像查爾斯這樣的人,晚碰到不如早碰到。」  星期一,勞瑞回家比往常晚,我牽腸掛肚地在門口台階上等著。「查爾斯,」他一邊爬上坡來一邊大聲嚷嚷:「查爾斯又搗蛋了。」  「快進來吧,等著你吃飯呢!」  「你猜查爾斯今天幹什麼了?」他跟我進門:「查爾斯今天在幼兒園裡大吵大鬧,一個一年級的小朋友只好去叫老師,老師要查爾斯放學後留下來,別的小朋友也留下來陪他。」  「後來呢?」我問。 「他就那麼坐著。」勞瑞爬上椅子「嗨,爸,你這老傻瓜!」我告訴丈夫:「查爾斯今天給留下來了,所以大家都回來晚了。」  「這個查爾斯長得什麼樣?」我丈夫問,「他姓什麼?」  「他個子比我大。他沒橡皮。他從來不穿外衣。」  星期一晚上開第一次家長會,但勞瑞的小妹妹感冒了,我沒去成。我一直想見查爾斯的媽媽。星期二勞瑞突然告訴我們:「老師有個人今天來看她。」  「是查爾斯的媽媽吧。」丈夫和我不約而同地問道。  「哪兒啊,」勞瑞不以為然地說:「是個男的,來教我們做體操,教我們用手碰腳尖。」他爬下椅子,蹲下,手碰了碰腳尖,「看,就這樣。」他又坐回椅子上,拿起叉子,變得嚴肅起來:「查爾斯連體操也沒做。」  「那好嘛,」我由衷地說,「查爾斯連體操也不願做嗎?」  「哪兒啊,查爾斯跟老師的朋友搗亂,老師不讓他做了。」  「又搗亂了?」  「他踢了老師的朋友。老師朋友叫他像我剛才做的那樣拿手碰腳尖,查爾斯踢他一腳。」  「你說他們會拿查爾斯怎麼樣?」勞瑞父親問他。  勞瑞煞有介事地聳了聳肩:「開除他,我想。」  星期三和星期四又是老樣子。查爾斯還是在故事課上大喊大叫,還給了一個小朋友肚子上一拳,打得他哭了起來。星期五查爾斯放學後又被留下來,其他孩子也只好又留了下來。  勞瑞去幼兒園三個星期,查爾斯彷彿成了我們家庭的一員了。當勞瑞的小弟弟把小玩具車裝滿泥拉進廚房時,他就成了一個「查爾斯」,而我的丈夫,不小心用胳膊肘勾住了電話線,把電話機、煙灰缸和花盆一股腦碰掉在地上時,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活象個查爾斯。」  就在接下去的兩個星期,查爾斯的手變好了。星期四勞瑞吃午飯時嚴肅地報告說:「查爾斯今天可真不錯,老師獎給他一個蘋果。」  「你說什麼?」我問。我丈夫小心翼翼加了一句:「你是說查爾斯?」  「對。他幫老師分蠟筆,收本了個好幫手。」  「怎麼會呢?」我滿腹狐疑地說。老師說他是他幫了老師的忙,就這麼回事。」勞瑞聳了聳肩。  當晚我問丈夫:「你相信嗎!查爾斯真能改邪歸正?」  「你等著瞧吧,」我丈夫諷刺地說:「象查爾斯這樣的孩子,還不定又要使什麼壞呢。」  我丈夫似乎沒有言中。又一星期過去了,查爾斯還是老師的幫手,他每天分東西收東西,再也沒有小朋友因為他而被放學後一起留下來了。  「下星期又要開家長會了,」一天晚上我對丈夫說,「家長會上我一定得見見查爾斯的媽媽。」  我丈夫說:「問問她查爾斯怎麼會變好的,我很想知道。」  「我自己也很想知道。」我說。  但就在那個星期的星期五,查爾斯的老毛病又犯了。勞瑞吃午飯時略帶遲疑地說:「你們猜查爾斯今天幹了什麼?他教一個小女孩講一個字,她講了以後,老師就用肥皂洗她的嘴巴,而查爾斯在一旁哈哈大笑。」  「什麼字?」我丈夫脫口問道。  「我就告訴你一個人,這個字太難聽了。」他爬下椅子,走到他父親身邊,他父親低下頭,勞瑞眉飛色舞地對著他耳語起來。他父親睜大了眼睛。「他讓女孩子說了那個字了?」「她說了兩遍。查爾斯叫她說兩遍。」「老師懲罰查爾斯了嗎?」「沒有。查爾斯還是發他的蠟筆。」星期一早上,查爾斯親自出馬,把那個難聽的字說了三、四遍,他的嘴也被洗了三四次。他又扔粉筆了。那天晚上我準備參加家長會,我丈夫送我到門口,叮囑說:「請她散會後到家裡來喝杯茶,我想見見她。」「她在就好了。」我滿懷希望地說。「她肯定在的,」我丈夫說,「沒有查爾斯媽媽在場,他們開家長會還有什麼意義?」在會上,我坐立不安,環視著周圍那些安詳的臉,暗暗琢磨哪張臉藏著查爾斯的秘密。但是誰看上去都不象是家裡有個查爾斯的樣子。會上沒人站起來為她兒子的胡作非為表示歉意,甚至沒人提到查爾斯這個名字。會後我認出了勞瑞的班主任,她手裡拿著一杯茶和一塊巧克力餅,我手裡拿著一杯茶和一塊水果糕,我們慢慢向對方走去,微笑著。「我一直想見見您,我是勞瑞的媽媽。」「我們對勞瑞都很感興趣。」「哦,他真的很喜歡幼兒園,他回家老說起幼兒園裡的事。」「開始的那兩個星期他有些不習慣,」班主任認真地說,「但他現在表現不錯,是老師的小幫手了。當然了,有時他也還會犯點小錯誤。」「勞瑞一向挺能適應環境,我想他是受了查爾斯的影響。」「查爾斯?」「是呀!」我笑著說,「有查爾斯這樣的調皮孩子在幼兒園裡,你一定忙得不可開交吧?」「誰是查爾斯?我們幼兒園裡沒有叫查爾斯的呀!」

怎樣教育你的媽媽------ 一個六歲小孩的經驗 

[俄國]艾拉.伊萬諾娃 馬丁 譯早就覺得我的兒子在教育我,而不是我教育他。譬如,他對著名心理學家烏拉基米爾.列維推薦給父母的那一套教育方法運用得可在行了。  想一想給孩子做飯這個問題。我可從未真正碰到這個問題,相反,倒是我的兒子老是絞盡腦汁設法讓忙忙碌碌、粗心大意的媽媽給他弄吃的。有時我暗自抱怨:"天哪,人家做媽的運氣真好,她們的孩子從來不餓,我的兒子老是餓。"  大清早,兒子就叫了:"媽媽,起床吧,我餓。"  "別纏我。我昨晚睡得很晚!"  "媽媽,求你起來做點吃的。"  "唉呀,自己做個三明治吧,香腸和乳酪都有。"  小傢伙想打動我的惻隱之心,說小孩早晨應該吃粥,必要時還要加上冰激淋呢,不該吃香腸,他得去練琴,一點東西都還未吃呢,等等。  不管他怎麼說都白搭。這孩子跟媽媽在一起可就不走運了,他的媽媽不那麼好對付。於是,他就耍起花招來--轉移視線。這很容易使人想起心理學家的忠告:不要硬性規定你的孩子怎樣做,設法轉移他的視線,想出一種他樂意做的遊戲,趁他情緒好而且毫無覺察時,要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  "媽媽,發大水了!"我兒子喊起來。  我睡意全消。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跑進門廳。連水的影子也沒有!  "媽媽!"這小子突然嚎陶大哭起來,邊哭邊說,"你就要被淹死了!你正站在水裡,河水決堤了,你只能從橋上過,我把橋搭好了。"  地上到處是紙板,那就是橋了,我穿過它們去廚房裡做了粥。兒子贏了第一個回合。  "媽媽,該吃晚飯了,我餓。"  "我正忙要緊事呢,你把湯放到煤氣爐上點上火。"  "媽媽,難道你不知道不準小孩點火嗎?"  "所有像你這麼大的小孩早就會點火了,家還在院子里生火呢。"  "真的嗎?前幾天收音機里說,兩個小孩玩火柴引起了火災。"  我雖不讓步,口氣卻軟下來,"我們來玩昨天的遊戲吧,你當爸爸,我當女兒。"  "我不幹!"狡猾的小傢伙堅決反對。"吃過晚飯再玩,我當爸爸去買東西,你當女兒在家洗碗。"  我只好讓步,去廚房裡做湯。  要耐心對待你的孩子,要是他沒有完成一件事,應該強調他的成功而不是失敗,誇獎他,表明你的希望:他明天會做的好些……  倒是我的兒子待我耐心極了。他才6歲,就跟我磨蹭,讓我答應他一個人去院子里玩。那是5月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們家的窗子敞開著,這時我正給一個學生上英文課。  "媽媽,我可以在窗子外邊玩嗎?那兒更好玩,你也能看見我,就在窗子旁邊,不要緊的。"還能不讓他就在窗子外邊玩嗎?  "媽媽,我可以去沙坑裡玩一會兒嗎?我馬上就會回來的,我一回來就告訴你,不要緊的。"  他儘可能地拖延在沙坑玩的時間,等我想起來,他已經在沙坑裡玩了兩三個小時了。  我兒子對教育我不要打他罵他下的功夫最大。  "你不知道不該打小孩的屁股嗎?你幹嗎大聲嚷嚷,慢慢說不行嗎?"  "為什麼不能打小孩的屁股?"我吃了一驚,不禁問道。  "所有的小孩都這樣講。""你怎麼知道的?你還不會看書呢。"我就是知道。" 不要在孩子打碎了東西或傷了自己,或是準備睡覺或剛剛醒來時訓斥或懲罰孩子。吻你的孩子,祝他晚安,擁抱他,對他說些溫情的話……  我把兒子放上床,熄了燈,正要去另一間屋裡打字,因為第二天要把翻譯稿交出去。  "媽媽,在我這兒坐一會吧,就5分鐘。5分鐘你也幹不了什麼。對了,握住我的手,抱抱我吧。我有話要對你說。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媽媽。"  "我不是還罵你了嗎?"我說。  "嗯,可是……,不要緊的,你罵我,可你還是好媽媽呀。也許明天你就不罵我了。" 你瞧,我並非不可救藥。不要讓小孩感到讓人討厭,和他一起玩。我兒子老和我一起玩。我從來都不知道第二天早晨醒來時我將是什麼--狐狸、松鼠、機器人、嬰孩、小狗、汽車、火車、宇宙飛船……。我也不知道在孩子睡覺的地方會發現什麼--小兔、小熊、電動賽車、魔術師或者一隻小公雞。一天早晨,我聽到一種奇怪的咕嘟咕嘟的聲音。"媽媽,你猜這是什麼聲音?"我說了一大串我知道的動物的名字,沒有一個猜中。我兒子得意洋洋。  "這是兩條蛇在喝牛奶呢。"他說。  "為什麼是兩條?"我問。  "多傻的問題呀!"孩子更得意了因為我有,兩隻腳呀。"  昨天一睜開眼我又成了一個沙場老兵,兒子給我掛滿獎章,嘴裡還學著樂隊伴奏,把我弄進他特製的"轎車"開進廚房去做早飯。  吃早飯時,6歲的兒子又想點子不用叉子和勺子,而且非讓我也學他的樣兒吃,因為我們現在是小狗兒。  我注意到他老是不停地轉動小腦筋。對我來說,很久以來總是每天匆忙應付各種不得不做的事。一句話,恐怕年過30很少有人再勤于思索了,他們不是沒有時間思考,而是忘了怎樣思考。  "媽媽,有了秘密怎麼辦?應該對所有的人都講實話嗎?"  "不,對別人不能什麼話都說,不過得除去爸爸和媽媽,不管什麼事都要告訴爸媽。"  "可是每次黛娜告訴我什麼,總是要我起誓連爸媽都不講。我想知道秘密,又得告訴你,怎麼辦呢?"  這個看起來很簡單的問題,一下子把我難住了。又想知道秘密,又要告訴爸媽,該怎麼辦?我和兒子一起思考。最後,我們做出這樣的答案:有壞秘密和好秘密之分。做了錯事不告訴任何人就是壞秘密,就不應該保密。但是,如果一個小姑娘給你一朵花或一塊鵝卵石,要求你不要告訴別人,這就是好秘密,應該保密。  "媽媽,那你能保密嗎?我想告訴你秘密。"  "我當然能保密啦。"  "我談戀愛了。和塔尼婭,就是住在九樓的那個小女孩。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連她也不讓知道。你答應我別告訴她,行嗎?"  我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教育孩子,可有時想到自己反過來受孩子的教育不是也不壞嗎?我們成年人難道不該向孩子們學點表達情感的能力、學他們對所有人--不管是孩子還是成人的那種純真無邪、誠摯熱情的態度嗎?我有個朋友(她是兒科醫師)為打消我的疑慮曾對我這樣說:"也許做一個粗心大意、無憂無慮的母親比那種過分愛護、體貼子女的母親更好。至少第一種類型的母親不會妨礙孩子的發展。"她的話不無道理。孩子你慢慢來「阿婆,我要這一束!」黑衫黑褲的老婦人把我要的二十幾支桃紅色的玫瑰從桶里取出,交給小孫兒,轉身去找錢。小孫兒大概只有五歲,清亮的眼睛,透紅的臉頰,咧嘴笑著,露出幾顆稀疏的牙齒。他很慎重、很歡喜地接過花束,抽出一根草繩綁花。花枝太多,他的手太小,草繩又長,小小的人兒又偏偏想打個蝴蝶結,手指繞來繞去,這個結還是打不起來。「死嬰那,這麼憨饅!卡緊,郎客在等哪!」老祖母粗聲罵起來,還推了他一把。「沒要緊,阿婆,阮時干真多,讓伊慢慢來。」安撫了老祖母,我在石階上坐下來,看著這個五歲的小男孩,還在很努力地打那個蝴蝶結:繩子穿來穿去,剛好可以拉的一刻,又鬆了開來,於是重新再來;小小的手慎重地捏著細細的草繩。淡水的街頭,陽光斜照著窄巷裡這間零亂的花鋪。回教徒和猶太人在彼此屠殺,衣索匹亞的老弱婦孺在一個接一個地餓死,紐約華爾街的證券市場擠滿了表情緊張的人——我,坐在斜陽淺照的石階上,願意等上一輩子的時間,讓這個孩子從從容容地把那個蝴蝶結紮好,用他五歲的手指。         ※        ※         ※「王愛蓮,補習費呢?」林老師的眼光冷冷的。王愛蓮坐在最後一排;她永遠坐在最後一排,雖然她個子也矮。六十個學生凍凍地縮在木椅上,沒有人回頭,但是不回頭,我也能想像王愛蓮的樣子:蓬亂的頭髮一團一團的,好像從來沒洗過。穿著骯髒破爛的制服,別人都添毛衣的時候,她還是那一身單衣,冬天裡,她的嘴唇永遠是藍紫色的,握筆的手有一條一條筋暴出來。「沒有補習費,還敢來上學?」林老師從來不發脾氣,他只是冷冷地看著你。「上來!」王愛蓮抽著鼻涕,哆哆嗦嗦走到最前排,剛好站在我前面;今天,她連襪子都沒穿。光光的腳夾在硬邦邦的塑膠鞋裡。我穿了兩雙毛襪。「解黑板上第三題!」林老師手裡有根很長的藤條,指了指密密麻麻的黑板。王愛蓮拿起一支粉筆,握不住,粉筆摔在地上,清脆地跌成碎塊。她又拾起一支,勉強在黑板邊緣畫了幾下。「過來!」老師撫弄著手裡的藤條。全班都停止了呼吸,等著要發生的事。藤條一鞭一鞭地抽下來,打在她頭上、頸上、肩上、背上,一鞭一鞭抽下來。王愛蓮兩手捂著臉,縮著頭,不敢躲避,不敢出聲;我們只聽見藤條揚上空中抖俏響亮的「簌簌」聲。然後鮮血順著她虯結的髮絲稠稠地爬下她的臉,染著她的手指,沾了她本來就骯髒的土黃色制服。林老師忘了,她的頭,一年四季都長瘡的。一道一道鮮紅的血交叉過她手背上紫色的筋路,纏在頭髮里的血卻很快就凝結了,把髮絲黏成團塊。第二天是個雨天。我背了個大書包,跟母親揮了揮手,卻沒有到學校。我逛到小河邊去看魚。然後到戲院去看五顏六色的海報,發覺每部電影都是由一個叫「領銜」的明星主演,卻不知她是誰。然後到鐵軌邊去看運煤的火車,踩鐵軌玩平衡的遊戲。並不是王愛蓮的血嚇壞了我,而是,怎麼說,每天都有那麼多事要「發生」:隔壁班的老師大喊一聲「督學來了」,我們要眼明手快地把參考書放在腿下,用黑裙子遮起來;前頭的林老師換上輕鬆的表情說:「我們今天講一個音樂家的故事。」等督學走了,又把厚厚的參考書從裙下撈出來,作「雞兔同籠」。要不然,就是張小雲沒有交作業;老師要她站在男生那一排去,面對全班,把裙子高高地撩起來。要不然,就是李明華上課看窗外,老師要他在教室後罰站,兩腿彎曲,兩手頂著一盆水,站半個小時。要不然,就是張炳煌得了個「丙下」,老師把一個寫著「我是懶惰蟲」的大木牌掛在他胸前,要他在下課時間跑步繞校園一周。我每天背著書包,跟母親揮手道別,在街上、在雨里遊盪了整整一個月,記熟了七賢三路上每一個酒吧的名字,頂好、黑貓、風流寡婦、OK……被哥哥抓到、被母親毒打一頓,再帶回林老師面前時,我發覺,頭上長瘡的王愛蓮也失蹤了好幾個星期。我回去了,她卻沒有。王愛蓮帶著三個弟妹,到了愛河邊;跳了下去。大家都說愛河的水很臟。那一年,我們十一歲。         ※        ※         ※淡水的街頭,陽光斜照著窄巷裡這間零亂的花鋪。醫院裡,醫生正在響亮的哭聲中剪斷血淋淋的臍帶;鞭炮的煙火中,年輕的男女正在做永遠的承諾;後山的相思林里,墳堆上的雜草在雨潤的土地里正一吋一吋的往上抽長……我,坐在斜陽淺照的石階上,望著這個眼睛清亮的小孩專心地做一件事;是的,我願意等上一輩子的時間,讓他從從容容地把這個蝴蝶結紮好,用他五歲的手指。孩子你慢慢來,慢慢來。
推薦閱讀:

卑賤而一意孤行的歲月
歲月是一場無休止的跋涉
她是毛主席的舞伴 也是陪毛主席走過最後歲月的人物之一
王琪森|?歲月流芳(13.4.7)
所有未曾遺忘的歲月,終究成了心底的信仰 |嬋琴

TAG:成長 | 學生 | 歲月 | 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