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見證系列二】一位跨文化學者的信仰見證：站在老子的肩膀上，我摸著了耶穌溫暖的手

06-11

作者：王干城
作者簡介：王干城 1990年碩士畢業於復旦大學哲學系西方哲學史專業。長期從事傳統文化教育工作。重點是東西方文化的比較研究與推廣。2004年出版《文明中國醒思錄》，提出「文化自信」概念和「現代化本位論」思想。2015年出版《大音希聲——老子經義發微》，企圖通過道家思想，打通中西文化。2007年歸主。
文章來源：香柏原創個人見證
本文僅代表作者的觀點，不代表香柏立場。

前言

大家好！今天是聖誕節，我跟大家分享的題目叫《懂了老子，信了基督》，想跟大家談談我個人的信仰歷程。我信仰基督到現在整整十個年頭了。那麼，我怎麼會從一個最早學習哲學的人後來成為一個基督徒呢？這個話題，我跟其他朋友分享過不少次，很有意思，今天就這個題目再跟大家做一次分享。

說到這裡大家是不是覺得很吃驚啊？會不會覺得王老師是研究傳播中國文化的，怎麼居然你是一個基督徒啊？是的，我是個基督徒。對此，我沒有必要隱諱，我很驕傲地說我是一個基督徒。至於原因，說來話長。——我讀書是在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讀大學讀研究生，都學的哲學。我是在四川大學讀的哲學系。後來到上海的復旦大學讀了西方哲學史的碩士專業。

為什麼學哲學？

為什麼我那麼喜歡學哲學？因為在那個時代，年歲稍微大一點的人，比如說跟我差不多或者比我再大一點的朋友們，應該都知道，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是中國的新啟蒙時代。我們這三十年的改革怎麼可以走到今天啊？就是因為在那個時代有一個思想啟蒙運動。整整十年的思想啟蒙運動，為這三十多年的經濟改革和繁榮奠定了很好的思想基礎。

那個時代一個主流的思想風貌是什麼樣呢？就是全盤西化。閉關鎖國三十年之後，發現中國許多方面跟世界落後得很嚴重。無論在經濟、科技、文化思想等等方面，跟世界上其它國家尤其是跟西方世界相比，都落下了很遠的距離。那怎麼辦呢？急起直追！要向西方學習。

於是在這種社會的大環境中，我覺得，應該解決中國的思想問題，才能使中國的改革開放走得更遠，中國的經濟發展和社會文明才能走得更好。所以我連續學了七年的哲學。1987年進上海，1990年碩士畢業。這三年裡邊，前面的兩年先把西方哲學從古希臘到當代過了一遍。此後發現，要了解中國的問題在哪裡，就不得不研究中國的歷史，不得不研究中國的文化。

我們的文化是從哪裡來的？有什麼特點？為解答這些問題，我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自己研究先秦諸子。尤其是老子和孔子，也就是《道德經》和《論語》。以這兩門經典為目標進行研修。接觸到這兩部經典之後，我發現我對西方哲學了解以後再來看老子和孔子，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世界上許多智者都有這樣的說法：一個人越是有一定的知識，就越會覺得自己無知；越是沒有什麼知識，就越是覺得自己無所不知。真是這樣。比如說，我對西方哲學沒有一個完整的了解的時候，我跟大家一樣有很狂熱的思想，那就是一切都要向西方學，西方什麼都比我們好。在那個時代，感覺到西方好多東西都比我們好、比我們高明。而中國的文化則儘是落後、黑暗、愚昧的東西。但是西方文化到底高在哪裡，為什麼高，你說得清嗎？如果你對於西方思想史沒有一個整體的學習，你是說不清的。

當我把整個西方思想史都走了一遍，重要的思想家都了解了，他們是什麼樣的特點都知道了，再看我們中國的東西的呢，心態反而與以前大不一樣了。不是過去簡單地認為的那樣：中國的文化、中國的思想無價值，都是落後的愚昧的黑暗的東西。等我把西方哲學走了一遍之後，我發現不是這樣。我有一個很好的心態來進行一個比較和學習，我發現我們的老子、孔子都那麼的睿智，與西方思想家相比毫無愧色。

孔子的智慧

比如說孔子，過去我們都認為，孔子就是一個落後的、愚昧的、為專制帝王服務的思想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要讓老百姓臣服於皇帝的權威。是那麼簡單嗎？等我把西方的東西都讀完了再讀孔子的時候，我有種很平實的心態。哦，原來我們的孔子，他的思想很豐富很深刻很有獨創性啊！

而且這個人不是老闆著臉教訓人，他很幽默，非常幽默！比如說，孔子的好多話語，你聽著就相當於咱們說相聲的那種貫口或者是繞囗令。學生問孔子，什麼叫知，什麼叫不知啊？孔夫子來了一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你們覺得是不是像一個繞口令啊？好玩對不對？他確實是在跟學生鬥嘴，一邊鬥嘴一邊就把該教的東西傳給學生了，這樣的老師多棒啊！

實際上，不是孔子不幽默，而是我們太呆板。後人把自己的那種呆板、緊張的心理投射到孔子身上，說孔子是一個呆板的教條主義者，壓根兒不是這麼回事。他思想豐富，他的思想是開放的，他的思想也相當的深刻和偉大。所以過去有這麼個說法：「世不出仲尼，萬古如長夜」。什麼意思？就是說假如中國兩千多年前不是出來一個孔聖人，奠定了中國人的倫理基礎和道德基礎，那中國幾千年的歷史跟暗無天日的黑夜有什麼區別呢？說得太好了！真的是這樣。一個沒有倫理沒有道德的社會，就是個黑暗的社會，就是一個動物的世界。沒有孔子給中國人奠定倫理基礎，這個民族走不到今天，更不要說成為世界上繁衍人口最多的民族。

老子的智慧

至於解釋老子的著作，中國大陸八十年代任繼俞先生最著名。他既是社會科學院的大專家，也是中國國家圖書館的館長（可惜他並沒有真正理解兩千五百年前的那位同行——老子）。他是那時候的學術領袖之一。他有一本書，《老子新譯》，解讀老子的思想。他就認為老子是一個消極的、退讓的、返回原始的人。

八十年代其實還有另外一個教授，北京大學的陳鼓應先生，更有影響。幾乎可以說是他一人扭轉了當時大陸老子研究的學風。他有一本書叫《老子註譯及評介》，盛行一時。他所講的老子玄而又玄，充滿哲學意味，讓人慾罷不能。

直到什麼時間呢？大概1998年前後，甚至再晚一點到2000年前後，我徹底明白了，原來老子思想被當時的主流學者解釋錯了，不是這麼回事。我後來發現老子的思想其實就是關於國家治理的思想，而不是關注個人修養的。他反覆講「以正治國，以奇用兵」，經常講「我無為而民自化」，反覆講「治天下」如何如何，幾乎很少講個人修養。

老子《道德經》五千言，其實就是一本政治哲學。在治理天下的時候呢，他也屢屢會講到治理者的個人修養問題，不是光講怎麼樣治理，但不多講。政治治理方式、治理策略，叫「外王」。天子、侯王的修養呢，叫「內聖」。這就是中國學術史上所講的「內聖外王」之道（此語出自《莊子》）。

老子的治理思想水平如何呢？我後來發現可以跟歐洲近代的政治哲學思想相契合！這是我對老子政治哲學思想長期研究思考以後的看法。老子有民本思想、民治思想、思想自由、經濟自由、信仰自由的思想，還有小政府大社會、弱勢政府、有限政府、尊民政府、虛位政府、依法治國、地方自治的思想萌芽。這樣的老子與歐洲近代思想家可以無縫對接。

老子的思想真的很高超。流行的《道德經》五千字太神奇了！短短的五千字啊，就把天給捅破了，把天道的陽光接引下來。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而實際上，老子這本書，我們迄今發現的最早的版本，只有兩千來字。五千字的版本還是他的學生和學生的學生後來陸續擴增出來的，當然沒有違背他的原意。

這樣一本兩千字或者五千字的短短的著作，放到世界學術之林裡邊進行比較，我們發現，不要說其它地方，就拿歐洲兩千多年的思想史來比較，哪一個人的思想能跟老子相比啊！那麼簡短的篇幅就把天道的秘密給破解了，把智慧的陽光泄漏到人間。不管是古希臘的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一直到後來德國人引以為傲的康德、黑格爾，都不能跟老子相比。

當然，老子的思想，這些歐洲的思想家們也能夠理解和達到，但你能用那麼簡潔的語言把它說清楚嗎？說不清楚。比如老子講的「道可道，非常道」，到了德國古典哲學家康德那裡，要用厚厚的一本《純粹理性批判》來講。關鍵的一句話就是：真正的天道，是人說不清的。這不就是老子的六個字「道可道，非常道」嗎？康德卻要用厚厚的一本書來講。所以我說在思想上「老子天下第一」沒有錯（起碼與歐洲思想家相比是如此。當然，佛教人士可能會有不同看法。這是另外的問題了。）

老子主要是講治國，而不是修身

我剛剛一下子說了那麼多，大家是不是聽得有點沉悶啊？再回到我的題目：《懂了老子，信了基督》。這個題目是想表達的意思是：我首先是讀懂了老子然後才信了基督，這就是我的信仰歷程。如果我不是先認識到中國先秦文化，尤其是儒道兩家的文化，仍然具有值得今天的中國人敬仰的價值，我很可能至今都不會信仰基督教。

但是，那個時候，不管我們大學裡面的老師還是我們能讀到的書籍，都是這樣講老子的：非常的玄妙，「玄而又玄，眾妙之門」。好像越含糊越好。把老子拚命往純哲學上靠攏，越含糊越好。

難道老子真的是這樣含糊不清嗎？在那時候，我對此相當困惑。我對當時主流的對老子的這樣一種理解難以接受。

比如陳鼓應先生的書，在當時影響很大，他就是把老子往純哲學上講。認為老子的思想高明就高明在哲學思想。至於政治哲學，他也是一代而過。我覺得難以接受這種解釋，因為老子自己講得很清楚，老子說：「吾言甚易知、甚易行」。

他們都把老子思想講得那麼玄妙，「道可道，非常道」，一講就不是道了，怎麼叫「甚易知、甚易行」呢？這本身不是矛盾了嗎？帶著這樣一個疑問，我繼續不謝地閱讀與思考，一直到2000年才搞清楚，不是那麼回事，老子一書其實就是在講國家治理，一點都不玄。

那麼是誰把老子的思想講得那麼玄呢？把一個國家治理的思想轉成個人修養的思想，是莊子。

原因在哪裡呢？原因是老子所處的時代是春秋末年。當然那個時候諸侯已經開始不太從聽天子的約束了，但是還能夠大致和平相處。他們雖然有征戰和糾紛，但是還不像後來戰國時代那樣打成了一鍋粥。所以那個時代的老子抱著拯救天下的理想。

到了莊子的時代呢，天下已經大亂了，不可收拾了。再加上莊子又是一個小官僚，他的家就在河南省的商丘市附近。他在安徽省的蒙城縣做過一個小官，叫漆園吏，相當於現在一個國營林場的廠長吧，非常小的官員。用後來的品級制度來衡量的話，大概是不入品級的小官。他認為天下已經亂到不可收拾了。那麼，作為有良知的知識分子怎麼活下去？莊子認為，不能去救世，即使你一時僥倖成功，最後也不會有好下場，更不用說失敗了。他真是太明智了。

比如說商鞅、李斯，他們就認為自己聰明，幫助秦朝政府制定出一整套法家治天下的辦法。然後秦朝就用的他們的東西打天下，結果呢，秦朝就成了那個時代的老大，後來統一了六國，平定了天下。那麼這兩個居功至偉的人什麼樣的結局啊？大家都知道，商鞅被五馬分屍，李斯被腰斬。

所以在中國特別黑暗的時代，聰明的知識分子往往就遠離政治。所以，莊子的思想才是一種消極避世的思想，跟老子不是一回事情。但是莊子在後來兩千年的影響太大了，因為兩千年的中國史太黑暗了，有良知的人只有逃避在莊子里才能心靈稍安才能苟全性命。這樣，老子的救世思想就被莊子的避世思想死死地掩蓋了，蓋了近兩千年。

我思想的轉變

我的愛人是在1997年就信了基督，而我到2007年才真正歸主，她是我的引路人。應該說我的心比較頑梗、比較僵硬，愚昧得很！應該老實承認這點。《聖經》裡面有這樣的警句：「信者與不信者不要同負一軛。」這個軛啊，就是指牛車前面的那條橫木，有時候需要人拉。在那個公元前的時代，牛車不僅中國有，西亞也有。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呢？在找配偶的時候，如果你是基督徒，那你就要找一個基督徒，而不要找非基督徒，這就叫「信者與不信者不要同負一軛」。

我和我愛人戀愛結婚的時候，她還不是基督徒，不存在「信的人找不信的人」這樣一個問題。她後來在1997年就成了基督徒，而我很多年都不信，到2007年才信，什麼道理呢？有兩個原因：

第一

作為一個中國人，如果你信基督教，在那個時候就有這樣一種感覺：基督教是西方人的信仰，作為中國人怎麼能信西方的信仰？這樣是不是數典忘祖、背叛祖宗啊？有這樣一個困惑。

第二

作為一個像我這樣希望從哲學研究裡邊找到中國社會文明發展之道的人，有這樣一種追求，你就有一個困惑：中國的文化難道真的像西方的近代哲學所論斷的那樣腐朽不堪、黑暗愚昧嗎？如果真的是那麼差，我們今天的中國人有什麼資格學習西方的東西呢？能學得成功嗎？

到今天為止仍然有很多人，當然稍微年輕一點的朋友更多，他們認為中國的事情很好辦，直接向西方學習就行了。他們就認為中國的文化很差，糊塗愚昧、漆黑一團。自從我讀懂了老子，認識了老子之後，我再讀《聖經》，尤其是四福音書，其中耶穌的話語、耶穌的行事方式，讓我驚呆了。為什麼呢？耶穌是一個木匠的兒子，三十歲之前默默無聞。沒有聽到他進過什麼高等院校，受過什麼高深的教育，但是突然開始開口講道了。他也不再做木匠那種平庸的營生，開始走向社會跟大家傳道。而他所講的道，是那麼簡潔，那麼高明，那麼神奇。令人驚奇的是，他的許多話語跟老子驚人地相似！

比如老子說：「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貴？」老子的意思就是，我們追求名、利、財貨，這些東西跟你的生命相比，哪個更重要啊？好多人表面上覺得生命更重要，實際上不認為生命重要。他們在爭名逐利的時候，認為這是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讓自己的生命更豐富、更有價值。但是往往以身犯險，最後名也沒有爭到，利也沒有逐到，甚至把命搭進去了。我們看耶穌怎麼說？——「人若賺得全世界，賠上自己的生命，有什麼益處呢？」老子與耶穌是不是在說同樣的道理？

老子說：「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他在講天道，也包含著人道。凡過高的，就會下降；凡過低的，就會上升。凡多餘的，必有所損；凡不足的，必得補償。耶穌說：「凡自高的，必降為卑；凡自卑的，必升為高。」不僅意思大致相同，連句式都一樣，簡直可以互譯。

老子還說：「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意思是說得道的社會管理者一定會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不使任何人與物被浪費閑置。耶穌說：「不願有一人沉淪，乃願人人都悔改。」老子與耶穌，他們對人的愛，真是山高水闊啊！是不是很奇妙的對應呢!這麼奇妙的對應，還能再舉出十條八條來。我驚呆了。真是驚呆了。

另外，老子與耶穌都特別推崇柔弱，都認為孩子和女人更容易得道。老子之所以有這樣的智慧因為他是朝廷的史官，他有研究的便利。當然他也是絕頂聰明的人，兩千五百多年才出一個。孔子不是說他是人中之龍嗎？耶穌沒什麼學習便利，他只是個木匠的孩子，他哪裡來這麼高超的智慧呢？當我們說老子天下第一的時候，我發現沒地方安置耶穌了，只能承認他是神！

了解了西方哲學，我才發現老子在思想上是天下第一。懂了老子，我才不得不承認耶穌的神奇。——這就是我的信仰歷程。

淺薄與狹隘

現在有很多人，一方面對於西方的東西非常羨慕，說西方的文化西方的制度非常之好，同時把中國的文化看得一錢不值，這樣的人，我稱為「淺薄的西化論者」。還有另外一種人，他們信仰基督，因此認為只有基督教是世界上真正可信的真理，其他文化和宗教都是謬誤。我把這樣的人叫做「狹隘的基督徒」。

兩種看法，我都是不贊同的。因為我們要深入了解中國文化，用一種開闊的心來研究我們祖先的文化、文明的積累。我發現我們可以很自信，也可以很驕傲，因為西方文化引以為傲的民主政治的基本理念在老子書中都有。同時我們也不因此而狂妄自大，因為這個宇宙確實是一方面可以說得清楚，另外一方面說不清楚的。說得清楚的，我們就說；說不清楚的，我們只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