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勞動可以計價嗎？

　前不久，統計局官微發表文章，統計了一位母親一年中從事家庭勞動的勞動量，並表示，如果所有事都要僱人做，需要花費124萬。其實，家庭勞動價值的問題討論已久，此前也有人提出應該給全職媽媽、爸爸的工作計價。

　　這一消息引髮網友的關注和討論，有人認為母親的付出應該得到認可和回報，也有人認為，這一提議把家庭關係價格化，對於家庭的和諧並無意義。

　　●正方

　　勞動有價值

　　應得到更多重視

　　李銀河（著名社會學家）

　　傳統社會中，女性不從事社會工作，也沒有收入，主要承擔著家庭中的事務。但沒有收入的女性，很難在家庭中獲得平等的地位，往往依附在父親、丈夫、兒子身上，所以古人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現代社會中，家庭結構變化，母親的角色定位也發生了變化。其中最大的變化就是，從原本的承擔家庭責任，到參加社會工作，有了獨立的經濟收入，因此也獲得了平等的權利。問題在於，這種平等還沒有徹底實現，很多女性既和男性一樣工作，又兼職家庭主婦。出外要工作，回到家還要帶孩子、做家務，這對一個女性、母親來說，顯然是不公平的。這是全世界普遍的現象，所以婦女保護工作者、女性主義者也一直在關注女性的雙重負擔問題。

　　但迄今為止，除了通過呼籲、宣傳等方式之外，依舊沒有什麼好的辦法，能讓母親過得更輕鬆一點兒，重新定義家庭角色的分工。而且，呼籲和宣傳的方式，效果並不理想。儘管男女平等早已經成為普遍共識，但現實生活中，真正要做到男女平等並不容易。尤其在家庭分工上，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遺留仍舊非常嚴重。相關的調查數據很多，但基本上都是一個結果，即男性做家務的時間遠低於女性。一個涉及全球28個國家的調查顯示，女性平均每天耗費163分鐘做家務，男性每天做家務時間平均為73分鐘。在一些男權、夫權思想仍舊較嚴重的地方，男性做家務的更少，比如日本、印度等。相對來說，中國是比較好的，但男性做家務的時間仍舊遠遠少於女性。

　　母親是家庭中至關重要的角色，但同時，母親的權益卻往往被忽視。比如哺乳假，很多地方都沒有。還有一些公共場所、企事業單位中應有的哺乳場所，也並非都配備齊全了。甚至很多企業連帶孩子上班都不允許，更不用設置專門的哺乳場所了。我們以前做調查的時候，就發現，一切企業中，懷孕就辭工幾乎成了人所共知的潛規則，儘管國家三令五申，保障懷孕母親的權益，但這樣的現象仍舊不能完全杜絕。我們在保障母親基本的權益上，都還有不足，更不用進一步保障更多的權益了。

　　當前，有些女性懷孕後會選擇在家做全職媽媽，這確實是女性自由選擇的一種。但對母親來說，這一選擇往往要付出比想像中更多的代價，比如和社會脫節，陷於繁重的家務勞動中，卻得不到家人和社會的理解，而且將來再想重新融入社會，難度非常高。以前我們曾研究過階段性就業的可能，對那些生育的女性，保留她們的職位，待哺乳期過後，重新恢復工作，但由於勞動市場的供求關係所限，這樣的福利極難實現。

　　此外還有家務勞動的價值問題。此前其實很多次都有人建議，給家務勞動定價，但這一建議的可行性不高，不是說無法定價，如果要給家務勞動定一個合適的價格的話，至少可以和月嫂的工資做對比，問題在於，沒有人會真正給母親開一份工資，或者即便真的開了，母親會認可嗎？這都是值得思考的事情。

　　這樣的統計，這樣的建議，雖然不具備可行性，但也不是沒有意義，它其實提醒我們，母親的付出是有價值的，這個理念應該得到更多人的認可。

　　●反方

　　勞務費背後

　　是家庭財產困境

　　梁固本（北京泰樾律師事務所主任）

　　家務勞動價值的問題，已經討論了很多，但也一直爭論不休，很難形成一個普遍認可的觀點。確實，忽視母親、女性在家務勞動中的付出，顯然是不對的。但同時，家庭是以人與人之間非常親密的情感為基礎而建立的，在家庭中，以價格的方式、金錢的形式去給家務勞動估算價格、甚至計算報酬，確實很容易導致人們對家庭、親情產生懷疑。

　　所以我想，最根本的問題並不在於家務勞動要不要計價，而在於如何界定家庭、婚姻財產的問題。如果兩個人生活一輩子，財產怎麼界定當然都沒關係，之所以產生這麼多問題，是因為人們對婚姻破裂之後，常常處在弱勢地位的母親一方的遭遇的擔憂。而在這方面，我們國家的法律相對還比較滯後，對女性、尤其是全職媽媽的保護還有待進步。

　　我們在實踐中，經常碰到這樣的問題，女方為了照顧家庭而導致工作不順利，收入降低甚至失去工作，但離婚時，在財產分割上對女方的照顧遠遠不夠，導致女方陷入困境。

　　曾經有一對夫妻，有兩個孩子，女兒還有一點兒先天性的疾病。丈夫在外面做生意，很忙，照顧不了家庭，於是妻子辭掉了工作，在家專心照顧兩個孩子和公公婆婆，後來男方在外面出軌，導致婚姻破裂，想要離婚，女方也認為婚姻破裂了，但卻不想離婚，因為她沒有收入，且和社會脫離太久，重新找到工作太難，還有孩子要照顧，更重要的是，在財產分割上，她很難獲得太多的照顧，房子是男方家裡的拆遷房，男方的生意也不大，家庭財產分割後，遠不足以保障她未來的生活，更何況她還不想放棄任何一個孩子。

　　這對夫妻最終還是離婚了，因為男方不斷地提出離婚，在實踐中，如果一方屢次提出離婚，確實會出現法院強制性判離的現象。儘管家庭財產的分割中，對女方有一定的照顧，但女方得到的還是太少了，因而不得不放棄孩子的撫養權，後來她跟我們說，但凡稍微多一點兒補償，她一個孩子都不想放棄。

　　近百年的現代化中，中國女性的地位確實得到了極大的提升，但不可否認的是，男權思想仍有遺留，包括法律，對母親、妻子權益的保護仍舊不足，導致很多女性在離婚時面臨著巨大的風險，離婚後陷入生活的困境。

　　這導致了一系列問題，一些女性不敢生孩子，不敢母乳餵養，因為這很可能導致她失去工作，失去收入，從而失去家庭中原有的地位，乃至健康。我曾經和一些醫學方面的專家聊過，他們告訴我，建議女性母乳餵養，不僅是為了孩子的健康，更是為了媽媽的健康，不進行母乳餵養的母親，更容易得乳腺癌，但現實是，媽媽如果堅持母乳餵養，代價很可能是失去工作。

　　相對來說，一些發達國家的法律，在家庭財產的界定，乃至對女性、媽媽的保護上更完善，如德國，一個男性離婚後不僅要擔負孩子的撫養費用，還要擔負前妻的生活費，如果他離過幾次婚，那所有前妻都要養。

　　今天，社會價值、人們的觀念正經歷著快速且巨大的變化，我想在家庭財產的界定、對女性權益的保護上，應該更加重視，也可以借鑒發達國家的做法。

　　●主持人說

　　重新發現母親

　　母親是偉大的，母親是辛勞的，古往今來，人們給母親奉上了無數讚美，給母親這個詞加上了聖潔的光環。但有多少人考慮過，母親在為家庭、為兒女無私奉獻的同時，究竟失去了什麼？

　　十六世紀，人們開始重新發現兒童，發現兒童不是以往認識中那個父母的財產、微縮的大人，而是獨特的、需要尊重的個體。十九世紀，人們開始重新發現女性，女性不再是男性的附屬品，而是和男性一樣有思想、有權利的個體……

　　歷史的變遷中，太多的角色被重新定義，太多固有的觀念被顛覆，但唯有母親，似乎至今未變，她們的角色是固化的，她們的形象是固定的，她們依舊是那個心靈手巧、任勞任怨、無私付出，為家人提供更好生活的角色，但她們的喜怒哀樂，誰曾關注？她們內心的情感，誰曾體恤？

　　家務勞動是否要計算價格，或許仍可以討論和爭議，但我想，在現代文明走到21世紀的時候，或許也應該去重新發現母親。

　　本版主持周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