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公園 ： 審視宗教自由

主持人：接下來這位嘉賓在科普屆、在微博上，被稱為鷹派科普。我們今天看到太老也穿了一件鷹派的T恤。有請太蔟為大家演講：《審視宗教自由》。

太蔟：今天我的講演題目是《審視宗教自由》，更細點說，是《審視宗教信仰自由》。最近這一年來，我們大家對宗教，尤其是宗教中的某一個我們一般不敢說的那個教非常感興趣，因為它對我們的日常生活造成了重大的影響。為什麼中國最近這些年來有這麼多的宗教亂象，我今天就想探討一下這背後的原因。在上一次無神論大會的時候，我們更擔心的是什麼呀？是基督教。比如說方舟子老師的講演，我後來搜索了一下他講演文章里的關鍵詞，搜「基督」搜到八個吻合的地方，伊斯蘭教一次也沒有出現。所以說基督教也是他比較關注的一個對象。我在上次無神論論壇做的報告，是批判韋伯的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之間的關係的說法，是針對基督教來的。當時我們知道其他宗教也會帶來一些問題，但我們最擔心的還是基督教。當然基督教沒有讓我們失望。他們在許多地方搞起了大大小小的風波。但總的來說，他們搞起的風波不算太大，不過就是聚眾抗議教堂被拆，十字架被拆，在網上抱怨抱怨，然後向他們的神，向上帝去祈禱，如此而已。但是，後來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從去年7月份無神論論壇到現在，伊斯蘭教橫空出世，或者是振聾發聵地給我們帶來了很多驚訝。舉幾個大家都熟知的震撼了整個國家的事件。第一個是去年十月份在北京天安門前的金水橋發生的暴恐事件。這次是真正撼動了中國所有人的內心。然後就是今年3月份，在昆明火車站，許多無辜民眾失去了性命。後來沒多久，4月30號，在烏魯木齊火車站又發生了類似的一次暴恐襲擊。然後在5月份的一個早市，人們忙碌地過著自己的生活，早上去買菜，好多是老人和家庭主婦，然後就因為暴恐襲擊失去了性命。再後來就已經是歷史了。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形勢肯定要有所變化的。我們來看看由這些暴恐事件引發的一系列的事件。因為時間比較短，我也不可能系統地展開。我只舉幾個大家都比較關心的熟知的事件。比如說在昆明火車站暴恐事件以後，發生了這麼一個變化，就是雲南箇舊市沙甸區區公所的變遷。

左邊這個圖大家都知道是暴恐事件3月1日之前的。綠色代表伊斯蘭教的顏色，上面大圓頂也是典型的清真寺的特徵。這說明3月1日之前伊斯蘭教和當地政府結合得很緊密。當然，暴恐事件發生以後，這種情況不能再持續下去了，總有人要為此負責，要付出一定代價。然後就發生了一系列的改變。其中一個變化是區公所上面的圓頂被拆掉了，下面的伊斯蘭教綠色也被改塗成白色。這些只是外表的改變。其他政策方面的改變我們大家也都知道，比如雲南正在執行的兩清政策。兩清就是指清理兩種人，一種是伊斯蘭學校的外省教師，一種是外省伊斯蘭教學生。這裡有封信，可能大家看得不是很清楚。沒關係，這是箇舊市的一個兄弟市，也是雲南的，也是一個回族居住比較集中的地方。這封信講的也是有關清理外省伊斯蘭學校學生的內容。除此以外，我們知道，現在是伊斯蘭教齋月期間。在新疆的一些地方，政府機關和醫院要求公務員及醫院職工在齋月期間不停齋，白天還要正常上班，還要吃飯。基督教勢力在受到打擊（違建教堂及十字架被拆）後有各種各樣的反響。我們知道，伊斯蘭教是比較強悍的一個宗教，它當然也要有反響了。於是，我們在網上就看了到相關的微博，說新疆地方一個醫院，要職工們簽署協議，在封齋期間不停齋等等。轉發這條微博並評論的這個人叫滲滲泉。他是在網上很有名的一個穆斯林。看他頭像和我們也沒什麼區別，很短的頭髮，沒有留鬍子，走在大街上也就是很普通的一個人。但就是這麼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人在網上發表了很過激的一些言論。

他對新疆醫院還有政府對自己的職工及公務員提出的那些要求非常不滿。他的不滿不像基督徒。基督徒不滿，就向自己的神禱告，說神吶你保佑我們吧，彩虹象徵神的旨意等等。但伊斯蘭教徒比較善於利用法律。他們直接就說，你們採取這樣的政策，是違反憲法的。很顯然，他們起碼有一點是知道的，那就是現有的法律（包括憲法在內）在某種層面上是站在他們一邊的。這一點也稍微向我們暗示，伊斯蘭教之所以在中國坐大到如此程度，背後除了文化和宗教的原因之外，還是很有些政治方面的原因的。下面我想探討一下政治上有哪些有利於宗教（尤其是伊斯蘭教）的法律和政策，看看它們是怎麼出台的。在體制內有一個人，現在在全國政協負責民族宗教工作，以前是中共中央統戰部的常務副部長，即朱維群先生。他在去年8月1日接受《中國新聞周刊》採訪時說了一番話。他當時主要是針對新疆的一些問題說的。他說新疆現在發生的一些問題，種子或者禍根是過去種下的，尤其是在八十年代。當時體制內的一些人對許多宗教問題的認識不是很清楚，然後就做出了一些會帶來很多問題的決策。他舉的一個例子是新疆清真寺的數量。在八十年代，新疆清真寺的數量從一千四百多座一直增長到兩萬多座。這背後要是沒有政策鼓勵和支持是做不到的。為什麼一個以無神論立黨的政黨會鼓勵宗教的發展，甚至由政府財政資助建一些宗教場所呢？按理說，它應該通過憲法和其它法律對宗教限制得比較嚴才對。我們來看一看過去幾十年法律上的一些變遷，或許可以從中找到一些根源。首先，我們來看看國家最高大法——憲法。在這裡我們主要想看看建國以來幾個版本的憲法里有關於宗教信仰自由的條文，看看它們是如何變化的。現行憲法是1982年制定的。

在其中能不能看到無神論的字眼？看不到。然後我們再來看一看上一個版本的憲法，1978年的憲法。

其中相關條款比82版憲法要簡單很多，就是說公民有宗教信仰自由，而且還有宣傳無神論的自由——這個在82憲法里給去掉了。再上一版憲法是1975年的憲法，我們看到無神論的字眼是有的。

當然最早的憲法是1954年的。54年的非常簡單，也沒有提到無神論。但起碼在75年和78年憲法里是鼓勵公民「宣傳無神論」的。

從解放後幾個不同版本的憲法我們可以看出來，起初無神論是可以主動出擊的，公民有宣傳無神論的自由。面對一個傳教的人，或者是對宗教問題認識不很清楚的人，人們可以理直氣壯地宣傳無神論。但到了1982年，就是「撥亂反正」的那個年代，我們可以看到無神論字眼被有意地從憲法里去掉了。去掉了是什麼意思呢？我的解讀就是無神論由主動變成了被動，你不能夠再主動出擊了，當然你可以被動地來捍衛，為無神論辯解可以的，但是主動不再可以了。大家想一想，無神論一旦失去了領地，那麼宗教自然就獲得更大的自由和領地。事實上大家看到，從82年以後，宗教的確獲得了更大的自由和空間。我們知道，現在在國內想出版一本系統地批判某個宗教的書是很不容易的。批判中醫的也不容易。像方舟子出過一本，現在再想出恐怕就不容易了。棒棒醫生出版了一本《拍磚中醫》的書，但是在香港出的，在國內是出版不了的。在宗教批判上就是這麼一個形勢。稍後大家會看到在刑法上專門有一條跟這個有直接關係。剛才我們看過建國以後幾個不同版本的憲法。從它字裡行間的變遷，我們可以看到無神論逐漸由主動變被動，宗教信仰獲得了更多的自由。這個在現實中也體現出來了。中國現在的信徒數量比文革期間，比剛解放時要多得多。下面我們來看一看關於政教分離原則的一些問題。這裡講的主要是偏離政教分離原則的問題。作為一個無神論政黨，共產黨在早期很清楚地知道宗教可能帶來的一些問題，然後借鑒了蘇聯及西方民主國家的一些做法，對政教分離的原則是非常堅持的。比如說，這是1934年相當於當時的憲法中的一個條款，其中政教分離原則是得到嚴格遵守的，政府絕對不會出錢來幫助任何一個宗教。

對在座的無神論者來講，這是我們很希望看到的一個結果。如果這一條款還放在憲法或是與宗教相關的法律裡頭，那該有多好。但現在這恐怕是做不到了。這個原則很好，很像是一個無神論政黨做的事情。後來形勢發生了變化，抗戰爆發了。抗戰爆發後，救亡高於一切。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是高於一切的。這一切就包括了政教分離原則。下面我們就來看一看政治風頭的變化。這是1940年中共中央西北局起草的一個提綱——《關於回回民族問題的提綱》。這裡頭細節得花點時間才能看明白。主要意思是什麼呢？實際上就是對伊斯蘭教的一些褒揚。因為當時西北那塊兒有好多回族，他們都是信仰伊斯蘭教的，出於抗戰的需要，他們可以成為一股可團結的抗戰力量。為了團結他們，政治上好多措辭變得對他們特別地友善。從這個提綱我們可以看出，中共對伊斯蘭教的態度基本上有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轉了以後，大家可以想像，政教分離原則肯定也會在某種程度上有所偏離。這確確實實發生了。毛主席在1940年為延安清真寺題了詞。在1940年前後由邊區政府出資在延安以及陝西其它地方建立了很多清真寺。

政府出錢建清真寺，這和1934年的嚴格政教分離、政府絕不會拿財政錢來幫助宗教的提法完全就是兩回事兒。剛才提到，八十年代新疆清真寺數量從一千多個變成兩萬多個。這裡面很多都是由政府資助修築的。八十年代政府幫助建清真寺，並不是破天荒，而是繼承了四十年代抗戰時的傳統。了解了這段歷史，我們可以推想，今天伊斯蘭教在中國有這麼大的勢力，有這麼大的影響，緣由可以追溯到很長時間以前。在很多宗教里，它的地位還是比較特殊的。本土的道教和半本土的佛教都不如伊斯蘭教在政治上得到的優惠多。從前面內容我們看到政教分離原則在國內並沒有得到很好的執行。如果某一宗教因為它幫助黨幫助國家做過一些事情，執政黨作為回饋主動幫助他們發展，還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宗教人士可以直接影響世俗法律，就令人很難理解了。我們來看個具體例子，就是現行刑法中與民族宗教相關的三條：249條、250條、251條。這裡把第250條單獨拿出來給大家看。這裡有沒有提到宗教啊？沒有提到。它提到的是什麼東西啊？少數民族，少數民族的傳統和習俗。

第250條的意思是，如果你在出版物里有意詆毀這些東西的話，就會得到刑法的制裁。我們知道，這不過是一種字眼的遊戲。有很多所謂的民族傳統和習俗，實際上就是某一宗教的傳統和習俗。如果你不小心批評了這個宗教的傳統和習俗，在他們看來就是批評了民族，違反了刑法，就應該得到刑法的懲罰。前面提到的滲滲泉之所以理直氣壯，實際上他背後還是有一定的法律底氣的。這個條款你要是仔細想想實際上是沒什麼道理的。後來有人對這一條款提出了異議。2006年，一個叫做胡平的在人大工作的人提出，這個條款沒道理——這個條款在說，如果漢族的傳統習俗在出版物里被批評了，批評的那個人不用負責，只有在批評少數民族的傳統習俗時他才會付出法律代價。這違反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

這個條款實際上我不是最關心的。我最關心的是刑法第250條到底是由誰提案，然後進入到刑法裡面去的。有篇文章提到是由一個當時的人大代表馬開賢提出來的。包括我在內的好多人都很好奇，這個馬開賢是何等人物，有這麼個力量，提出這麼一個條款，並促使它進入刑法。這位馬開賢曾經擔任過沙甸大清真寺的教長，現在在雲南省宗教界和政協仍很有影響。他之所以提案把這麼一個條款放到刑法里去，我們可以設想一下，他的目的大概就是為了讓那些批判宗教的人閉嘴。在網上有人評論說這實際上就是伊斯蘭教沙里亞法的變種，說沙里亞法竟然進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里去了，很令人不安。

關於現在一些宗教亂象背後的法律和政治原因，我就探討到這裡。稍微總結一下，就如朱維群先生所說，從八十年代初一直到現在，政府從政策和法律層面放鬆了對宗教的管制。對無神論的宣傳以及用科學反宗教等活動反倒受到了不少限制。無神論從主動到被動，政教分離原則未被嚴格遵守，是造成現在宗教亂象的主要因素。還有其它原因，我們沒有時間展開。現在，經過這幾年某個宗教和與其有關的暴恐分子的折騰，來自民間的聲音很響亮、很明確——大家知道什麼是問題的根緣，並希望得到根本的解決。從朱維群先生的發言我們也可以看到，在體制內還是有很多明白人。從對新疆和雲南採取的一些新政策來看，慢慢也會有一些調整。當然，我最希望看到的還是在憲法里再把無神論這個字眼加進去，明文允許主動宣傳無神論，另外刑法第250條能夠在將來的某一次人大會議上給去掉。我覺得中國在宗教政策方面會向一個更好的方向發展。當然，這些只是我的美好願望。不管能不能實現，我們起碼可以先做做夢，同時盡自己的能力在這方面做一些工作。以上是我今天想向大家傳遞的一些信息，希望能引起大家的思考。謝謝大家！視頻製作：優然兮兮、多米413錄音稿整理：聰明的一叔攝影：Shawn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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