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星:對死亡作為死亡的經驗
conomieRestreinte à l"
conomieGénérale: un Hégélianisme sansRéserve)(19)中得到集中的表述:死亡超越著居有死亡的黑格爾的認知主體,死亡「自身」是無法接近的「非意義的無底深淵,意義的基礎正是從那裡獲得並耗盡自身的」(20)。德里達指出,作為任何意義都無法接近的死亡,黑格爾用以稱謂死亡的「抽象的否定性」在黑格爾那裡從未真正發生過,它只曾通過「假動作」被模擬,這一非意義的深淵不再能在話語中與其他概念合作,不再是肯定性或否定性的,因而也不再被揚棄重新佔有(21):因為在這個點上,既不再有過程也不再有系統。在那種話語中(即過程與系統相統一的話語),否定性總是肯定性的反面與同謀。人們只能、永遠只能在意義的這種紋路中談論否定性(22)。為了方便,我們將死亡的上述三重含義概括為:(1)作為直接不可能性的死亡;(2)作為可能性來源的死亡;(3)作為絕對不可能性的死亡。由於第(1)重含義很大程度上來自於第(3)重含義,而且我們即將討論的問題中也基本不會直接涉及第(1)重死亡,因此我們將這三重含義概括為兩個方面:作為可能性來源的死亡與自身作為不可能性的死亡,即可能性與不可能性兩方面。無論德里達文本中死亡的面貌多麼複雜,最後總會落到相對簡單的可能性(比如「不可能性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比如「可能性的不可能性」)的區分上。可能性與不可能性作為死亡雙重面孔的「對立」也正是德里達在1993年出版的《絕境》(Aporias)(23)中為他試圖解構的《存在與時間》中「向死而生」而設置的舞台,對「向死而生」的質疑,正是通過可能性與不可能性之間的污染而進行的。對於海德格爾,向死而生是此在於生存論意義上對自身存在的本真體驗。由於此在的存在是去存在(zuSein)、能在(Seink
nnen),則將此在帶入自身本真存在的向死而生就不同於生物學上現實的生死或對他人死亡事件的經歷,而是對此在而言最極端的生存論上的可能性。這樣一種可能性是實存(Existenz)的徹底的不可能的可能性(dieM
glichkeitals die der Unm
glichkeitder Existenz überhaupt)(24)。實存是對人生此在的生存論規定,「人的本質是實存」(die Substanzdes Menschen ist dieExistenz)(25),則向死而生就是此在不再以此在的方式存在的可能性,是實存的不可能的可能性。任何生物學的視野都無法理解這一不可能性,它完全拒絕當下化的意義呈現而無須任何內容的規定,因而也是此在最徹底、「最極端的可能性」(
uβerstenM
glichkeit),而任何具體的、實際的規定都會導致「對可能性的遺忘」(dieM
glichkeitzuvergessen)(26)。向死而生是此在本真的生存體驗,這首先並不奠基於對存在者個體化的形而上學理解以及人能於實在的意義上經歷自己的死亡,而在於此在首先並不是「實在」意義上的存在者,此在是始終超越著的能在(Seink
nnen)、是去存在(zuSein)。德里達在《絕境》中的問題是:這種極端的可能性如何能被經驗呢?如果它是此在自身實存的不可能的可能性,這一不可能性如何能夠顯現呢——如果按「黑格爾的經驗概念」那樣把經驗理解為顯現者的顯現?極端的可能性是超越的能在的本真生存樣態,但作為不可能性難道它自身不也同時拒絕顯現?(「commetel」,「assuch」由於這裡的論證中自身/作為/如是在功能上是相同的,因此除被明顯說明之處,本文這裡將只依語境及漢語的語句是否通順來選擇翻譯,而不再一一註明自身/作為/如是間的差異。)而如果按《在通向語言的途中》的說法,向死而生是把死亡作為死亡來經驗,並且如果此在最本真、最切身的死亡只能是自身的死亡,那麼此在把死亡作為死亡來經驗,就是對自身死亡自身的經驗。因此,如果一般地對死亡的經驗是可能的,那麼把死亡作為死亡來經驗,其不可能性總是「自身」的不可能性,無論就死亡自身還是自身的死亡來說。因此,《絕境》中的向死而生內部的可能性與不可能性之間相互的污染,離不開死亡「自身」的不可能性「自身」。德里達在此做出「不可能的可能性自身(assuch)顯現的可能性」與「不可能的可能性顯現自身(assuch)的不可能性」之間的區分。德里達就前者寫道:「按照海德格爾,這個不可能自身,這個自身對於此在是可能的」;就後者而言,「但如果這不可能自身的確是自身的不可能性,(即如果這不可能自身)的確是不可能,它就也不可能顯現自身」(27)。不論哪種情況,不可能性和可能性之間侵蝕都擾亂了死亡、不可能性自身的顯現。死亡的如是(assuch)顯現遇到了困境,因為死亡自身只能是自身死亡。死亡自身的不可經驗——黑格爾的辯證法中的「抽象的否定性」只曾被模擬而從未發生——某種程度上意味著自身死亡的不可經驗。2.雙重面孔中「死亡自身」的隱喻上文提到過德里達文本中「死亡」的三重含義。《絕境》中就「向死而生」提出的困境,是對《論精神》中「向死而生」困境的一個說明。在這裡,「死亡」的含義不是作為直接的不可能性的死亡,也不是作為意義源泉的死亡,因為這兩者都不涉及死亡作為死亡自身的不可能。和死亡作為死亡自身不可能性相關的,是這樣一種塗抹,它通過對其日常含義的修改,獲得自身更本源的意義,同時卻又拒絕這一意義的顯現。於是,「塗抹」的修辭在死亡問題上遇到了悖論:有徹底的塗抹么?徹底的塗抹還是塗抹么?塗抹總是對什麼的塗抹。而死亡是這樣的塗抹,它塗抹「esgibt」(有……),也塗抹它「自身」。有死亡自身么?如果死亡自身——作為它不可能的一面——是對「esgibt」的完全塗抹,它又如何能塗抹它自身呢?塗抹能塗抹塗抹自身么?這種塗抹難道首先不需要對塗抹「自身」的理解么?這種理解難道沒有延緩對自身的塗抹么?為了進行自身塗抹而被召喚出的塗抹自身,難道不已是對塗抹自身的比喻?塗抹自身在這一比喻中遲遲不肯出場。死亡——即便是作為其自身「不可能」的一面——不已經是對「死亡」的模擬和隱喻,不已經「在意義的這種紋路中」被談論么(28)?這對《論精神》中「向死而生」的難題有何影響呢?德里達和海德格爾,都各自採用過更加「本原」的理解經驗這一概念的模型,前者在《論精神》第九節的注釋里,後者在「黑格爾的經驗概念」和戰時講座中。並且,兩人的模型中,本原經驗的獲得,都是通過對非本原經驗的還原或「塗抹」而完成的。這一轉變,都因「作為」結構的某種歧義而發生,在德里達那裡是對語言承諾帶來的責任的「非本真」承擔和真正承擔之間的歧義,海德格爾那裡則是希臘文「on」表示的存在者和存在者的存在之間的歧義。這種歧義使「黑格爾的經驗概念」中的「經驗」成為可能。這一經驗,海德格爾說,就是黑格爾講的「意識本身的轉向」(Umkehrung des Bewuβtseinsselbst)(29):轉向乃是意識經驗的基本特徵(Der Grundzug der Erfahrung des Bewuβseins ist dieseUmkehrung)……通過翻轉,顯現者之顯現得以進入陳述之中……唯有意識之轉向首先特別地開啟出哪個區間(dia),在此區間範圍內,自然的意識與絕對的知識之間的對話才達到它自己的語言(30)。在這種意識的轉向中,「作為」結構的歧義才真正顯現出來,歧義來自於對區分,而區分又 往往是我們對「本身」(assuch)、對「自身」執著的結果,正是對「自身」的執著才讓我們對比喻有所意識,從而明白了顯現(自身)不是顯現者,存在(自身)不是存在者,對語言的古老經驗不是對語言行為的日常經驗,儘管這些前者都又離不開後者。那麼對死亡的經驗呢?死亡之可能性與不可能性之間的歧義也可以由「作為」結構來理解么?但如果死亡自身是不可能的,又如何能被經驗呢?死亡自身不是在最終極的意義上拒絕任何意義與經驗么?死亡自身=自身死亡,這種神奇的顛倒是在「存在自身」、「顯現自身」那裡找不到的,存在自身不是此在自身的存在,顯現自身也不是此在自身的顯現。只有死亡自身在它的換位中構成著極端的不可能性。但我們已指出,「不可能性」作為德里達文本中死亡的面目之一,已經是對死亡的比喻,已經是一次假動作。而這一假動作,已在類似於黑格爾的意義上把死亡拉進了意義系統。死亡成為可以談論的。在德里達那裡,一方面,死亡(作為可能性)是意義的源泉,它對於「我的活著的當下」在結構上是必要的(31);另一方面,死亡作為不可能性也是意義的終結,是徹底的不可能性,是那個被假動作模仿的永久的拒絕者。這是怎樣的雙重面孔?它不再是德里達策略性地試圖指出的對死亡的模仿和死亡自身的雙重,而是對死亡的一種模仿和另一種模仿之間的雙重,並重新在我們的話語中以隱喻的方式構建了對死亡的模仿和死亡自身。「不可能性」就是在我們的話語中對死亡自身的隱喻,並且,只有當我們試圖意指一個「死亡自身」時,「不可能性」才會進入遊戲,進而和「可能性」處於這樣的關係中,即它們彼此能夠開始相互侵蝕。於是,需要打上引號的「死亡」(不可能性)是對死亡(可能性)的塗抹,正如承擔著語言承諾之責任的古老語言經驗需要對作為行為的語言經驗進行塗抹,或本真的問題經驗需要對心理學的問題體驗進行塗抹一樣,它深化了「作為」結構,使意識由顯現者轉向顯現(與顯現者的差異)、由存在者轉向存在(與存在者的差異),由死亡轉向「死亡自身」。四、結論我們由此可以對《論精神》動物難題中關於「向死而生」的質疑提出一個較弱的回答,即我們雖然沒有正面回答此在究竟如何獲得「向死而生」的經驗,但我們指出,如果接受海德格爾和德里達在其他地方採用的經驗模型,並接受德里達在其他著作中對死亡的論述,認為《論精神》在「經驗」概念的使用上應是前後一致的,那麼,《論精神》對此在「向死而生」經驗的質疑就不是有效的,因為在這些條件下,就「作為」結構來說,死亡和語言是一樣的。而既然德里達通過對非本真語言經驗的塗抹,獲得本真的語言經驗,如果沒有其他條件,則同樣能夠通過對非本真死亡經驗的塗抹,來獲得本真的死亡經驗,這也是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採取的還原策略。在德里達那裡,這一「其他條件」即是死亡自身和自身死亡間獨特的關聯,以及由此推出的死亡自身對意義系統的拒絕,但我們已經指出,當死亡自身帶著這一特徵進入討論時,已失去了該特徵。拒絕一切顯現、絕對無意義的這一特徵,成了通過隱喻而被模仿的特徵,這一模仿一方面賦予死亡以意義,另一方面,它在文本中,恰恰又是對非本真的、有意義的死亡的塗抹。而在海德格爾的問題體驗、「黑格爾的經驗概念」和《論精神》第九節的經驗模型中與之相對應的,正是使「作為」結構得以顯現的塗抹與還原。因此,德里達並沒有對「向死而生」的經驗的可能性提出有效的質疑。對於動物難題,我們也因此找到了一個較弱的解決。對於「向死而生」能否從本質上區分人和動物,德里達的質疑是:第一,脫離生物學的死亡,其語義含義不清楚;第二,此在對死亡作為死亡的經驗,其可能性令人懷疑。前文指出,本真死亡的語義學含義,並不是問題的核心,因為只要此在能具有本真的死亡經驗,就可以在本質上區分人與動物。而既然德里達沒有就此提出有效的質疑,動物難題也就不足以動搖生存論中人與動物的本質性區分。這個較弱的解決是形式化的,因為它還並沒有觸及海德格爾那裡,此在究竟怎樣獲得對死亡的本質經驗,也沒有提到動物為什麼不能向死而生。這些問題對於海德格爾來說是更重要的,它們需要更加深入的研究,而本文將滿足於分析德里達在《論精神》中提出的一些哲學問題,並指明這些問題的限度。注釋:①Jacques Derrida, De l"esprit: Heidegger et la Question, Paris:
dition Galilée,1987(《論精神:海德格爾與追問》以下簡稱《論精神》),GerffreyBennington和Rachel Bowlby將其譯為英文:Of Spirit: Heidegger and theQuesti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本文只列出相應引文的法文版頁碼。②《論精神》,第89頁。③海德格爾於1952年10月4日在Bühlerh
her以「格奧爾格·特拉克爾,對其詩歌的討論」("GeorgTrakl. Eine Er
rterungseines Gedichtes")為題的演講,於1953年以同一題目作為論文出版,收入Unterwegs ZurSprache,Bd 12,Vittorio Klostermann Frankfurt amMain,1985(以下簡稱《在通向語言的途中》),第203頁。④同小注③,第125頁,中文第192頁。⑤同上書,第184頁,中文第197頁。⑥同上書,第173頁,中文第186頁。⑦《林中路》,第174頁,中文第187頁。⑧同小注③,第175頁,中文第187頁。⑨孫周興先生在《林中路》修訂本中將Ontologie譯為「存在學」。⑩見《全集》56/57卷。(11)[德]海德格爾著、孫周興編譯:《形式顯示的現象學:海德格爾早期弗萊堡文選》,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12月第1版(以下簡稱《形式顯示的現象學》),第1頁。(12)同上書,第2頁。(13)同小注(11)。(14)同上書,第3頁。(15)《形式顯示的現象學》,第3頁。(16)同上書,第4頁。(17)載於1968年《如是》(Tel Quel)第32、33期。後收入《撒播》。(18)Jacques Derrida, La voix et le phénomène, introduction auproblème du signe dans la phénoménologie de Husserl, Paris: PressesUniversitaires de France, 1967(以下簡稱《聲音與現象》),第108頁,中文版第122頁。(19)發表於《弓》(L"arc),1967年5月,收入《書寫與差異》。(20)Jacques Derrida, L"écriture et la Différence, Edition du Seuil,1967(以下簡稱《書寫與差異》),第378頁,中文第462頁。(21)同上書,第381頁,中文第467頁。(22)同上書,第380頁,中文第466頁。(23)Jacques Derrida, Aporias, translated by Thomas Dutoit, SranfordUniversity Press, 1993(以下簡稱《絕境》)。(24)(26)Martin Heidegger, Sein und Zeit, Max Niemeyer VerlagTübingen, 1984(以下簡稱《存在與時間》),第262頁。(25)同上書,第117、第212、第314頁。(27)《絕境》第75頁。此處採用夏可君《德里達書寫死之絕境——與海德格爾、布朗肖特、萊維納斯一道面對『死』》中的翻譯,載《論證》第3期,趙汀陽主編,2003年,「assuch」直接譯為「自身」。(28)《書寫與差異》,第380頁,中文第466頁。(29)《林中路》,第188頁,中文第202頁。孫周興先生將Umkehrung譯為「轉換」。(30)同小注(29),第188-192頁,中文第202-206頁。(31)《聲音與現象》,第108頁,中文第1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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