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佛教懺法的理念
台灣游祥洲先生在《論中國佛教懺悔倫理的形成及其理念蘊涵》一文中,總結中國大乘佛教的懺悔儀式,至少含有八種基本要素:1、懺儀與修持生活的結合,2、以拜佛、念佛、坐禪、放生等方式助成懺悔,3、與中國本土傳統孝道倫理一致,4、法本統一而明確,5、理事兼顧、儀式理性化,6、儀式的多樣性與包容性,7、顯密融合而兼用,8、與社會慈善事業相結合。同時,指出懺悔倫理的理念蘊涵:1、以業報為中心的靈魂觀,2、唯心因果觀,3、業性本空觀,4、十方佛與多神包容觀,5、一往平等慈悲觀,6、迴向增上觀,7、多元凈土觀,8、佛性自足觀,9、空有一如觀,10、無相解脫觀[22]。
作為一種實踐系統的懺法,其內容本身應該包括懺儀與懺悔思想,懺儀是懺法的實踐形式與表現,而懺悔思想則是懺法的內在理念與本質,兩者是不可分的。中國佛教懺法的成立與發展,其核心人物乃天台智者大師,《法華三昧懺儀》的「十科」成為後代懺法製作的模本[23]。其「十科」分別為:(1)嚴凈道場,(2)凈身,(3)三業供養,(4)奉請三寶,(5)讚歎三寶,(6)禮佛,(7)五悔法門,(8)行道,(9)誦經,(10)坐禪實相正觀。筆者結合自己近幾年懺法研究的成果,將中國佛教懺法的理念略述如下:
1、理懺與事懺並重
在印度的原始佛教僧團中,當比丘犯罪時,釋尊為令其行懺悔或悔過,定期每半月舉行布薩,並定夏安居的最終日為自恣日。另外,在戒律條文中亦列舉有提舍尼(悔過罪),由此可見懺悔在佛教教團中的重要性。隨著大乘佛教的發展,原始僧團中單純的懺悔,已轉為修禪定、證三昧必備的重要行法,而且攝入般若空慧的觀照,成為大乘懺悔思想的根本。
所以,除了《梁皇懺》以外,中國佛教懺法都表現出理懺與事懺並重的特色。天台智者大師將懺法分為作法懺、取相懺、無性懺,他在《次第禪門》中詳細解釋三種懺悔[24]。作法懺悔是通過僧團舉行羯磨法,依據戒律如法懺悔罪業,不需要見種種相,也不需要智慧觀空;觀相懺悔,是專註心念,在靜心中見各種瑞相,這是依修定法,而且大多屬於大乘的懺悔法門;觀無生懺悔主要是從觀罪性本空的究竟義為中心。
在《行事鈔》中,道宣律師將懺悔分為理懺、事懺、律懺三種。他說:
今懺悔之法,大略有二:初則理懺,二則事懺。此之二懺通道含俗,若論律懺唯局道眾[25]。
理懺與事懺不限出家與在家,而律懺則只局限於出家眾。道宣對於三種懺法的對象與意義,都有具體的說明[26]。
禪宗則將此「理懺」發揮成「無相懺悔」,無相懺悔是不必在佛像前「發露懺悔」,或念懺悔文,只是「前念後念及今念,念念不被愚迷染」,斷除一切導致惡行的各種矯誑、嫉妒等「雜心」[27]。
從以上可以看出,中國佛教懺法強調事儀、理法兼具融攝。修行時必於一切事行中導入理觀修持,故事修必起理觀;理觀必於事修中落實,不得事理有缺。在理觀上,般若思想與如來藏思想在各種懺法體系中各有體現[28]。
2、罪性本空的罪業觀
懺悔的目的是為了滅罪,但是為什麼能夠滅罪呢?智者大師的《次第禪門》說:
一切諸法本來空寂,尚無有福,況復罪耶?但眾生不善思惟,妄執有為,而起無明及與愛恚,從此三毒,廣作無量無邊一切重罪,皆從一念不了心生。若欲除滅,但當反觀如此心者從何處起。……如是觀之,不見相貌,不在方所,當知此心畢竟空寂。既不見心,不見非心,尚無所觀,況有能觀?無能無所,顛倒想斷,既顛倒斷,則無無明及以愛恚,無此三毒,罪從何生?複次,一切萬法,悉屬於心,心性尚空,何況萬法?若無萬法,誰是罪業?若不得罪,不得不罪,觀罪無生,破一切罪,以一切諸罪根本性空,常清凈故[29]。
智者大師主要從三個方面論證罪性本空:一、一切諸法本來空寂,但是眾生虛妄執著為有,從而生起無明貪愛煩惱,廣作無邊重罪;二、心畢竟空寂,一切諸法都屬於心,心不在內,不在外,無有能所,因此心性本空;三、罪性本空,因為諸法與心都是本來性空,所以執著諸法而在心中所生起的罪,也是本來性空。這樣,究竟罪緣,才會得到屍羅清凈,才有修定的可能。強調心靈在整個行為造作因果過程中的主導性,這是懺悔倫理的重要基礎,也是懺悔之所以可能的前提。正是因為懺悔者對「罪性本空」、「業性當體不可得」的觀照與體認,才能達成徹底的懺悔。
《三昧水懺》指出,為了滅除煩惱障、業障、報障,應該興起「七種心」,其中最後一種心便是「觀罪性空」:
第七、觀罪性空者,罪無自性,從因緣生,顛倒而有。既從因緣而生,則可從因緣而滅。從因緣而生者,狎近惡友,造作無端;從因緣而滅者,即是今日洗心懺悔。是故經言:此罪性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故知此罪從本是空生[30]。
罪為因緣生滅法,從緣而生,所以也可以從緣而滅,從而達成懺悔的目的。
正是通過「理懺」與「罪性本空」,所以中國佛教懺法表現出重視智慧觀照的特色。一切懺法的實踐不僅來自心靈的自省與作意,還必須有智慧力的觀照,才能達到滅罪清凈的目的。
3、禪誦與禮懺並行
從《法華三昧懺儀》「十科」我們可以看出,整個懺法的實踐包括禮佛、懺悔、誦經、坐禪。智者大師的偉大之處在於,用適應中國人的禮儀,然後加入自己的觀法,欲使中國佛教的行儀實踐化[31],從而將懺法攝入坐禪實相正觀的前階段。《摩訶止觀》說:「故知持戒清凈,懇惻懺悔,俱為止觀初緣。」[32]
善導的《法事贊》可以分為三部分:第一、前行法,分為法事大綱、請護法眾、略請三寶、廣請三寶、前行道、前懺悔;第二轉讀《阿彌陀經》;第三後行法,分為懺悔、行道、嘆佛、咒願、七唱禮、隨意[33]。《法事贊》其實是以轉讀《阿彌陀經》為主的祈生凈土法會,而召請、懺悔、行道散花、發願等行儀是為了更好地誦經。
如宗密的《圓覺經道場修證儀》共十八卷,卷一、卷二主要敘述一些禮懺、禪觀所應具備的條件以及儀軌程序,其主體部分是《圓覺經》的十二章。這十二章經文,是佛因文殊師利等十二大菩薩次第請問,而依次宣說圓覺的義理和觀行,即分為十二章,每章先以長行問答說法,後以偈頌重宣其義。而禪觀的部分,即後面的坐禪法八門,其實這應該是禮懺法第八門「正坐思惟」的展開,但是因為禪觀的複雜性與重要性,所以才另外立門加以說明。這樣,道場法事、禮懺法、坐禪法三大綱領相互關連,前後一貫,十八卷《修證儀》就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34]。
從以上的懺法體系,我們可以看出誦經、坐禪在懺法實踐中的重要性,應該說其他行儀是為了更好地助成誦經、坐禪。而後代的修懺者不知這種次第,反而本末倒置,將誦經、坐禪這些正行全部取消,這樣便失去懺法修習的真正意義。
4、自力與他力的結合
懺悔原為向僧團大眾發露告白,中國佛教則轉為向佛菩薩告白,同時有時需要諸佛菩薩的加持與徵兆,因此中國佛教懺法顯示一定的「他力信仰」。
如《法華三昧懺儀》的「十科」中,其中便有三業供養、奉請三寶、讚歎三寶,不但奉請諸佛菩薩,而且奉請天龍八部等護法神降臨道場,為懺悔者護法、證明。同時,凡夫的力量根本無法滅罪、度脫六道眾生,因此所有的懺法都強調必須藉助佛力、經咒力,來達成懺悔的目的。
在懺法的實踐中,強調「迴向」、「發願」的作用,無論是迴向菩提,還是迴向給六道眾生、怨親父母,都需要佛菩薩的加持力。如《梁皇懺》說:「仰願十方一切諸佛,一切尊法,一切菩薩,一切賢聖,以慈悲力現為我證;又願一切天主、一切仙主,一切善神、一切龍神,以擁護三寶慈善根力,現為證知,令諸行願,隨心自在。」[35]因為他力的作用,使懺悔者能夠生起信心與願力,能夠自我激勵與自我提升,成就真正的滅罪。
但是,這種他力的作用,應該說是懺悔的一種「增上緣」,真正力量來自懺悔者的知罪、發露、發願、迴向,最後由智慧的觀空而達到罪業的清凈。
5、現實利益與未來解脫的融合
中國人一向重現實利益,在宗教方面追求現實利益的願望尤為強烈。因此,在中國民間信仰中,一般認為現世利益之神是觀世音菩薩,能夠在死後賜予利益的是地藏菩薩,往生凈土則需要阿彌陀佛。中國佛教的這種特色,在懺法的實踐中表現得十分明顯。
在智者大師以前,禮懺成為追求現實利益的手段,如鹽入良道先生所說:「被現世利益為目的的行為所佔據,即由禮懺而得到禳災、除害的現世利益,因為排厄運、祈雨水、治疾病、起死回生、延年益壽等等,對於趨向現世性的中國人來說,是比較容易接受的。」[36]智者大師驅除了懺法世俗祈願的特點,並且攝入到止觀的修習中。
但是,在民間社會中,懺法一直被認為有治療疾病、乞求幸福、追薦亡魂、度厄解困的作用。到了宋代,懺法的修習已經逐漸遠離其作為修行法門的意義,《宋高僧傳》作者贊寧說:
夫修理懺也,淡慮觀心,心無所生,生無所住,當爾之時,順違無相,則罪滅福生之地也。若行事懺也,心憑勝境,境引心增,念念相資,綿綿不斷,禮則五輪投地,悔則七聚首心,或期瑞而證知,乃見罪滅之相也。……是以兩京禮經,則口唱低頭,檛磬一聲謂之小禮。自淮以南,民間唯禮梁武懺以為佛事,或數僧唄 歌贊相高,謂之禳懺法也[37]。
在宋代的江南地區,懺法逐漸成為佛事,而且重視梵唄、歌贊,已經離開原來理懺、事懺的意義。
同時,在懺法的製作與實踐中,對未來的解脫,尤其是往生凈土,成為懺法的目標。而且,不同的懺法便有不同的凈土,如《往生凈土懺願儀》便是求生西方凈土;《藥師懺》不僅提倡現世的消災延壽,而且強調死後往生東方藥師佛凈土;而《得遇龍華修觀證懺儀》則提倡往生兜率凈土。
正是因為懺法的現實利益與未來解脫的作用,使得懺法成為佛教在社會實踐層面的重要方面,從而促進了中國佛教懺法的興盛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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