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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都窺見死,他生死未卜

▎中國詩人肖像:樹才

在我的詩人朋友中,樹才是唯一做過外交官的詩人,這位1987年畢業於北京外國語學院法語系的詩人,在1990至1994年擔任中國駐塞內加爾使館的外交官。我曾私下琢磨,玩外交政治與寫作詩歌,一個是大庭廣眾下的結誼,一個是秘密孤獨的苦吟,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行當,如何協調呢?後來,我又聽朋友說,他在國外賺夠了錢就回國了,2000年調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工作。這期間,他創作了詩集《單獨者》和隨筆集《窺》,還譯有《勒韋爾迪詩選》、《夏爾詩選》、《博納富瓦詩選》等法國詩人的詩作,因此,他於2008年獲得法國政府頒發的「教育騎士」勳章。

我第一次見到樹才是在1999年夏天,我去北京組稿,在我的朋友瀟瀟家裡,她打電話通知詩人朋友們來,她說:「馬莉來了,現在就在我家,你們來嘛!」很快京城裡的詩人們一個一個到她家了。最先到的,是樹才、莫非。那天中午瀟瀟親自下廚,我們邊吃邊聊,樹才帶了一本他的《單獨者》詩集題贈給我,詩集上白底用湖藍色的邊框包圍著「單獨者」這三個字,這本詩集我至今完好無損地珍藏在我的書櫃裡。我記得那天他很認真地給我講著他的詩歌觀點與詩歌寫作,完全沉浸在自己詩歌的意境裡而並未吃多少食物。不久,於貞志、譚五昌、余傑來了。下午,西川、島子、原始人、劉霞以及上海出差來京的鬱鬱也來了。

除了那次的見面之外,我和樹才還在另一些詩會上見過幾面,有一年中山大學的區鉷老師希望我們來廣東參加翻譯筆會,我們帶著兒子力安一起去參加,會後大家在一桌吃飯,莫非也在,高興也在,他們開著樹才的玩笑,具體內容我記不清楚了。我看見樹才時不時微笑著,說的話也是幽默的輕鬆的話。我覺得他是非常認真細緻的詩人,對自己的寫作認真細緻,對朋友更是認真細緻。

我在1999年開始創作《金色十四行詩》,我把這一年寫的50首列印出來寄給了樹才,不久,我收到樹才寫來的一封手寫體的長信,信中非常仔細地批閱我的詩歌,把他喜歡的一首一首標記出來,有的還作了點評。這封信我一直保存著。2000年,我出版了散文集《懷念的立場》,我又寄給了樹才,不久,我又收到他寫來一封手寫體的長信,信中對我的散文大加讚美,這封信我也一直保存著。2006年我開始為我的《金色十四行詩》配畫,樹才經常來我的博客看我的詩畫,而且總為我細心地留言。我記得我為一首十四行配了同題畫《是什麼躲避著》,兩天后,我看見樹才給我寫下一段非常有趣的留言,他說:「是什麼躲避著,指尖?笑聲?花瓶上深刻的皺紋,猝然碎裂?碎裂的瞬間,又一首十四行的金色痛苦光芒,猛然照亮了那個碰巧叫馬莉的詩人的內心!你說『無法穿越的內心』,但你的這首十四行穿越了,並且像光芒一樣迅捷,無法阻擋。等待著,等待著你的下一首金色十四行。」詩人都是易感的人,有時讀到朋友一段有趣的來信,內心會溫暖許多天,那一周我天天想著樹才的這段話,快樂而美好。

從樹才對我詩畫的評語中可以看出,那幾年樹才在生活中,尤其在詩歌的書寫過程中,心情是愉快而平穩上升著的。2007年12月,我和子慶出差去北京,看見樹才一臉快樂的樣子,頻頻與我們合影,也樂意被我們拍照。2008年我們在北京遇見樹才的朋友余中先和高興(當然也是我和子慶的朋友),他們也對我們描述過樹才,說他這幾年創作和生活很是順利,「評上了職稱,結了婚,分了房子,也快要中年得子作父親了」。我們都期待著詩人的幸福的生活。

但是世事多險惡,2009年對於詩人樹才,是流淚最多也最傷心的一年。

他在博文中這樣描述了他的不幸:「2009年2月23日晨6點,我的妻子發現羊水流出,見紅,肚子陣陣發痛。我求助於120急救車,將她送到協和醫院。通過急診,妻子住進了產科病房。產科大夫安排了剖腹產手術。孩子於11點36分誕生,隨即轉入兒科新生兒室(NICU)。孩子系女嬰,早產兒,孕周為35周加1,出生時體重1840克,但體征各方面均好:『早產兒外貌,精神反應尚可。哭聲響亮。皮膚鮮紅光滑,皮下脂肪豐富,指甲軟,達指尖。皮膚無黃染,未觸及硬腫,未見脫皮。末梢循環好……』在新生兒室,負責醫生為王大夫。我每天都去探聽消息,並送去母乳。王大夫告訴我的,幾乎都是孩子的好消息:呼吸不錯,胃口好,挺能吃;雖然曾見皮疹和出現黃疸,但用藥後均見好轉。3月3日下午1點半,我到新生兒室,送去母乳。王大夫告訴我,孩子體重已長到4斤,明天可以出院,讓我次日上午9點前去辦理出院手續。我們全家人滿心歡喜,準備迎接小寶寶回家。但誰能料到,不幸就在此時向我們襲來。17點50分,我接到新生兒室值班大夫電話,說發現孩子感染、發燒,已採取措施,暫時穩定;20點46分,我又接到王大夫電話,說情況非常危急,讓我迅速趕去。我趕到新生兒室門口,祁大夫向我介紹了孩子的情況,然後讓我在走廊內等候。22點後,祁大夫把我叫到醫生辦公室,告訴我,孩子感染發展得太過迅猛,所有措施都採取了,但未能挽回孩子生命。23點34分,孩子死亡。」

樹才說:「孩子死了。這是事實。誰也挽回不了。我們理解不了也得理解,我們接受不了最後還得接受。這就是死亡的殘酷。但我們不能理解、也無法接受的是,我們的孩子究竟感染了什麼病菌?為什麼在協和醫院『有嚴格的消毒隔離制度』的新生兒室卻會發生這種致人死命的感染?」面對這樣的巨大不幸和精神創痛,樹才整夜整夜不能入眠,尤其他的妻子,手腳麻木,精神瀕於崩潰,終日喃喃自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詩人仰天發問:「誰能回答為什麼。蒼天啊,誰能咽得下這口不平之氣?!」

作為他的詩友,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為他默默地傷心和流淚。

2011年2月,我正在實施我的中國當代詩人肖像的創作計劃,我把他詩歌中的意象與他這幾年的遭遇合而為一,為他畫了一幅肖像,我貼到我的博客上,有網友說我畫的樹才「似有些神經質」,樹才很快回復:「是的,是有些神經質!我說是我。我看著,覺得,畫出了樹才的溫和之苦相,眉頭之川字,和臉頰之凹瘦……神與形,皆在一凝神了。但背景和氛圍還是樂天的,七彩在流動……」

詩人能理解詩人對詩人的感受,因為詩人的心靈是相通的,宿命地相通。我窺見了你,哦,親愛的朋友,如同你在詩句中窺見了詩人的宿命:

我走進這個地方,一個「窺」字抓住我——

我怎能抵得住這一暗示?我又怎麼敢!

我坐著,我走動,我吃透這個「窺」字——

……請放他一馬——

他每天都窺見死,他生死未卜

作者:馬莉,詩人、畫家、散文家。八十年代開始詩歌創作,原《南方周末》高級編輯,被譽爲「新散文」代表作家之一。著有詩集、散文集多部。2009年開始創作中國當代詩人肖像系列油畫。2011年在北京今日美術館舉辦個展「觸·馬莉中國當代詩人肖像」畫展。曾獲第二屆「中國女性文學獎」、第一屆「中國新經典詩歌獎」等獎項。

題圖:中國詩人肖像:樹才,馬莉 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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