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有沒有人種？

吳新智，中國科學院院士，歷任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助理研究員至研究員、副所長, 中國解剖學會名譽理事長。長期從事古人類學特別是現代人起源的研究。曾獲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一等獎, 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 國家圖書獎, 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 中國社會科學院郭沫若歷史科學二等獎等。

《科學通報》2016年第34期特邀吳新智院士撰寫「人種及其演變」一文，就不同人種的地理分布、其特徵如何形成、對人種概念的質疑、現實生活中的人種、反種族主義鬥爭和如何看待人種等問題進行簡要的介紹。

幾百年前世界不同地區的人表現出互相之間區別明顯的不同特徵，被稱為不同的人種。黃種人或蒙古人種分布於東亞，中亞，東南亞和美洲；白種人或高加索人種分布於歐洲，西亞，南亞和北非；黑種人或尼格羅人種分布於非洲大部；棕種人或澳大利亞人種分布於澳大利亞和相鄰諸多島嶼。在各大人種之間和之內還有許多小人種，如烏拉爾人種、北極人種、馬來人種等。

人類起源於非洲，那裡陽光強烈，紫外線照射產生對人體有害的自由基。人們膚色較黑，皮膚中有豐富的黑色素，可以吸收紫外線減輕其危害程度保證人類正常的生活和繁衍。維生素D是人體所必需的物質，人類皮膚中的7-脫氫膽固醇經過紫外線照射就會轉變成維生素D。大約180萬年前人類走出非洲，一部分到達歐洲，那裡緯度較高陽光較弱，加之空氣濕潤天空常常飄著白雲遮擋陽光，紫外線照射不足，從而導致皮膚顏色較深者產生的維生素D過少而無法存活，自然不能繁衍後代。而皮膚中黑色素較少，膚色較淺的人能夠產生足夠維持正常生命活動的維生素D，才有較多機會存活和繁衍。通過這樣的自然選擇，久而久之歐洲人群的膚色越變越白。東亞的環境條件介於非洲與歐洲之間，因此黃種人膚色介於兩者之間。各個人種還有其他互不相同的體質特徵，也是由於在人群擴散和遷徙過程中發生遺傳漂變，基因突變和對新環境的適應所產生的結果。但是不同地區人群之間的隔離只是相對的，其間仍有或多或少的基因交流，人類成為包含不同人種的一個多型的物種。

1492年哥倫布到達美洲以後，歐洲人向美洲、澳大利亞和南非大舉殖民，擠壓印第安人，澳大利亞和南非土著的生存空間，還虜掠非洲黑人販賣到美洲為奴，其結果是白種人分布區擴大，人口激增，被他們擠壓的人種的分布區和人口劇減，改變了人種分布的地圖，還產生許多混血的後代。隨著交通的便捷，思想解放，目前已經很難有遺傳上完全純種的人了。

皮膚顏色深淺取決於陽光照射，與緯度高低有關，因此人們膚色深淺程度基本上與距離赤道的近遠成正比，其間逐漸過渡。各血型的分布也是過渡式的。過渡地帶的人種之間的界限無法清楚劃分，人種的各個特徵之間不是總具有相關性。近年的基因研究發現遺傳變異只有很小百分比可以歸因於人種，在同一個大人種內部的變異比大人種間的變異還多，用來區分人種的表現型與其他生物學特徵沒有聯繫等。質疑人種區分的研究成果的積累，導致美國體質人類學學術年會在20年前發表了本文第一段提到的否定人種生物學概念的聲明。

但是在現實生活中的社會調查和醫學實踐中人種仍舊是無法迴避的辭彙。美國政府將公民分為6個人種類別：白人、非洲裔美國人、亞洲人、美洲印第安人、太平洋島嶼人等，一般都以一些外表特徵和其祖先來源地作為劃分的基礎。傳統人種的特徵在法醫學實踐中仍舊有其利用的價值。流行病學調查表明美國黑人患高血壓的比例比白人高得多，糖尿病，肺癌，支氣管癌，結腸癌，直腸癌，乳腺癌，宮頸癌，前列腺癌，黑色素細胞瘤，哮喘和新生兒早產等在不同人種族群發病率高低明顯。醫生和衛生管理部門在工作中不能不考慮人種的問題。不過研究還發現，有些疾病不同的發病率既與遺傳有關，也與環境和生活方式有關。此外，耳垢的乾濕，長跑的潛力，耐寒的能力和乳糖耐受能力等在不同人種都有高低不同的頻率。

自從1964年美國「人權法案」完全廢除種族隔離至今已有半個多世紀，但是白人與黑人以及其他族裔人在經濟收入，受教育程度等方面的巨大差距和情感隔閡，對有色人種的不公正待遇和屢屢發生的警察濫殺黑人事件經常激起群眾抗議造成社會的不安寧和反對種族主義的群眾運動。近年歐洲右翼勢力對來自中東和北非戰亂地區難民的攻擊也與種族矛盾不無關係。

總之，科學家最初根據體質特徵和地理因素劃分人種，後來社會和文化因素在有些國家對族群劃分也起著顯著的作用，人種族群甚至演變為社會概念。越來越多混血個體的出現使得許多人的人種屬性無法被明確辨識，不同人種間的生物學界限越來越模糊，美國多數人類學家不承認人種的有效性。體質人類學家一般主張以漸變連續體中的漸變群來代替人種。隨著「地球村」變得越來越小，生物學的人種概念在越來越多的人身上無法適用，生物學上的人種將走向消亡。因此人種是一個隨著時間的前進而逐漸改變意涵的概念，我們需要辯證地，歷史地看待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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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新智, 崔婭銘. 過去十萬年里的四種人及其間的關係. 科學通報, 2016, 61: 2681–2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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