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乘旦答讀者問
06-10
讀+:全球史在目前的史學研究領域很熱嗎?錢乘旦:我曾去德國開過一個學術會議,遇到一批史學學者,問他們是研究什麼領域的,都說是做「全球史」的。全球史目前是一個熱詞,大家都在用,然而究竟什麼是全球史,卻各有各的理解。讀+:什麼是全球史?錢乘旦:上世紀60年代以前,中西方史學界都重視研究民族國家史,即以時間為縱軸,研究某個民族國家產生、發展的歷史,民族國家史一度成為史學研究最典型的表達方式。我理解的全球史,恰恰是相對縱向的民族國家史的一種橫向表達。打個比方,在樹林里看到許多樹,假如每一棵樹都是一個民族國家,過去的史家都是從一棵棵樹的樹根寫到樹梢。然而在樹與樹之間還有空間,全球史關注的就是這些空間,它關注國家與國家之間、地區與地區之間的互動、交流、相互影響和彼此之間的聯繫。全球史注重橫向的觀察方法,重點探討國家、地區之間發生了什麼。《麥克尼爾全球史》第一版的書名是《人類之網》,可以看出麥克尼爾本人對全球史的理解,也重在研究世界各國、各地區之間的網路聯繫,也即橫向關係。讀+:全球史研究的代表史家有哪幾位?錢乘旦:有3位傑出的代表性史家。第一位就是美國歷史學家威廉·麥克尼爾。1963年,麥克尼爾的《西方的興起》出版,被普遍認為是「新世界史」,也即全球史興起的一個重要標誌。第二位是美國歷史學家傑里?本特利,他著有《新全球史:文明的傳承與交流》。第三位是美國歷史學家斯塔夫里阿諾斯,他的代表作《全球通史》,分為《1500年以前的世界》和《1500年以後的世界》兩冊。他們都把研究的重點放在對人類歷史事件和它們之間的相互關聯和相互影響上,反映局部與整體的對抗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作用。「世界史」不等於「全球史」讀+:中西方史學研究領域早就有了世界史,為何還要推出全球史概念?錢乘旦:麥克尼爾另一部重要作品就叫《世界史》,但它仍是全球史的代表作。經常有人將世界史與全球史概念混用。1963年《西方的興起》出版前西方所謂的「世界史」,是各民族國家史的疊加,中國古代史籍中的紀傳體,其實也是人物、器物、事件的疊加,古希臘、古羅馬,直到19世紀的歐洲史學著作,都有把不同國家、地區的歷史拼在一起的傳統。到地理大發現後,歐洲史家視野達到全球,他們寫世界史,以歐洲為中心,將主要的歐洲國家史拼在一起,兼顧一部份亞非拉歷史,這就是當時的「世界史」,並不是現在的「全球史」。讀+:中國的中學到大學都有世界史課程,它們是全球史嗎?錢乘:20世紀50年代,中國按蘇聯模式建立歷史學科體系,在蘇聯模式中,「世界史」是各國歷史的疊加。但是在中國引進蘇聯體系時,又把「中國史」和「世界史」分開,因此中國的世界史教材中沒有中國史,這就造成了中國的「世界史」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世界」的歷史,而只是外國史,其內容是除中國之外的國別和地區史,是這些歷史的疊加。在經濟全球化浪潮中,中國日益成為一個世界大國,需要一種包括中國史在內、超越國別的研究視野,因此,「全球史」可以是對我國現有「世界史」的補充和完備。讀+:去年到今年在中國熱銷的《人類簡史》、《未來簡史》是全球史著作嗎?錢乘旦:什麼是歷史?多數歷史學家仍認為歷史是人類過去發生的事,《人類簡史》、《未來簡史》涵蓋了包括人類在內的大自然、地球、宇宙過去發生的事,還對未來作了預言,這已經超出一般歷史的範疇。現在有一個概念叫「大歷史」,試圖把人和自然、宇宙的所有現象都寫進去,這樣的作品其實在赫拉利之前就有人寫過。我想說明的是,大歷史的寫作超出了一般歷史學家的能力範圍,並非職業歷史學家所能駕馭的。例如海洋演變的歷史,如果不是海洋科學史專家,一般歷史學家能講清楚嗎?大歷史有它的獨到之處,有人做大歷史是可以的,但要達到大歷史希望達到的目標,是很難的。用全球史眼光看歐洲近年恐襲事件讀+:是全球化進程帶來全球史研究,還是在全球史研究中提出了全球化概念?錢乘旦:當然是先有了全球化這一現象,才有了全球化理論,進而反映在歷史研究領域,出現全球史研究。古希臘、古羅馬的歷史學家,目之所及,很難超出地中海及其周邊地區;元朝之前的中國史家很難注意到亞洲以外的其他地區。近代大航海時代來臨,人類認識到我們生活在一個地球上,世界史的概念是從那時開始逐漸建立的。戰後美國具有強大的世界霸權地位,擁有更廣泛的世界視野,因而最早的全球史研究出現在美國,全球史代表性史家也產生在美國,那是不難理解的。讀+:您主攻英國史,英國去年公投脫歐,近來多次發生恐襲,以全球史的視角,如何解釋這些現象?錢乘旦:近年發生在包括英國在內的難民問題、恐襲事件等,雖然與全球化有關,但並非全球化的必然結果。全球化是好幾個世紀以來人類歷史走向的大趨勢,並且還在持續。發生在歐洲國家的這些現象有許多短期的直接原因,如上世紀90年代蘇聯解體、冷戰結束,西方國家樂觀地認為歷史終結了,整個世界都會按西方的模式發展,他們急於用西方模式塑造世界。21世紀的第一個10年,西方發動伊拉克戰爭、利比亞戰爭,在中東和北非國家推動顏色革命,希圖按西方模式硬性重塑中東,建「民主大中東」,改變地緣政治格局。卻不曾料想這種做法進行得並沒有那麼順利,反而是引發了各種爭端、戰爭,甚至催生了極端恐怖組織。為躲避戰亂,這些國家的人民湧向歐洲,形成難民潮;極端組織煽動對西方的仇恨,發動多次恐襲。今天全球化進程中出現的問題,與之前全球化理論的樂觀估計確實是有出入的,全球化的另一面,即負面的影響浮出水面,值得全球化理論研究者和全球史史家思考。讀+:去年引進國內的《哈佛中國史》,是全球史視角下的中國史寫作嗎?錢乘旦:《哈佛中國史》有一點意思。過去的中國史,都是以中原地區的中原王朝為中心,《哈佛中國史》卻跳出這一傳統,討論中國邊緣地帶對中原地區的影響。這個邊緣地帶不光是中原地區周邊的被稱為蠻夷的地區,還包括南亞、西亞、歐洲,乃至後來美洲國家的影響,從這個意義上說,可以看作是全球史類型的嘗試。【編輯:王戎飛】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百度立場。 本文系作者授權百家號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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