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雲與賈寶玉結合,是否更值得期待?

在「金陵十二釵」中,非賈府的只有黛玉、寶釵、湘雲和妙玉四人,妙玉雖對寶玉情有獨鍾,但其檻外人的身份妨礙了自己的感情的表達與發展,寶玉對她只能心存敬重,沒有非份之想。作者是將寶釵、黛玉和湘雲三個表姐妹,作為與寶玉婚配的三個「對等」候選人大書特寫。

黛玉在第3回拋父進京,與寶玉同吃同住,青梅竹馬,而從第5回開始,遇到一個極強的競爭對手寶釵,一部言情小說或才子佳人小說似乎就在這一男二女的對峙模式中展開,最終只能二者取其一。

然而,曹雪芹並沒有滿足於此,他在將心愛的少女原型李家表妹(李煦之孫女)分解為黛玉、寶釵兩人之後,又情不自禁將倆人合而為一,即史湘雲。

在第20回突然安排寶玉另一青梅竹馬的少女史湘雲出場,使整個情勢發生改變。寶玉一聽見史湘雲來了,從寶釵那裡「拔腿就走」;史湘雲則剛進門就問:「寶玉哥哥不在家么?」

這種不避諱的關切不但使黛玉含酸,也讓寶釵吃醋:「他再不想著別人,只想寶兄弟,兩個人好憨的。這可見還沒改了淘氣。」

在「愛哥哥」一節中,黛玉取笑史湘雲口齒不清,史湘雲反唇相譏,有段脂批:「好極!妙極!玉顰雲三人已難解難分,插入寶釵雲『我勸你倆個看在寶兄弟份上』,話只一句,便將四人一齊籠住,不知孰遠孰近,孰親孰疏,真好文字!」

圍繞著寶玉,三足鼎立的格局儼然形成。史湘雲的突然加入,也使整個小說的敘述關係和色調複雜化,她逐漸成為令人難忘的女主角之一,大有後來居上之勢,堪稱寶玉的「第三種路線」。

但是,同樣是對寶玉的感情,三個人的表現卻各有千秋。

林黛玉對寶玉的愛是熱烈而張揚的。儘管林黛玉意識到禮法森嚴,自由表達個人的感情是十分危險的事情,但她並不避諱與寶玉在眾目睽睽下有一些大膽的、親密的舉動。

元春省親,寶玉不知道如何做詩,她主動替他作了一首,搓成紙團,扔了過去;在賈母處飲酒,她將自己的酒杯放到寶玉的嘴邊,讓寶玉替喝;寶玉生日宴上,湘雲提出一個刁鑽的酒令,寶玉不知如何作答,又是黛玉主動替他做答。

以林黛玉的聰慧敏感,她豈能不知自己的行為逾越了禮法的界限?可以說,她是將愛情視為生命,無暇顧及別人的目光,這份熾熱的愛,或許只有用情至深的黛玉才能夠表現得出來。

寶釵對寶玉的感情是內熱而外冷。占花名時,寶釵抽到的是牡丹,詩為「任是無情也動人」,寶玉對照此簽頻看寶釵,他對寶釵感情的深藏不露深有體會,她是遵照封建禮教對女性的要求行事的。

她頻頻到怡紅院走動,在寶玉生病期間更是第一時間來探視,並一反其好好先生的作風,在母親面前數落了哥哥薛蟠;特別是坐在寶玉床頭做針線活,這種忘情的舉動足以引起人們非議,可見寶釵對寶玉遠非心如止水。

但是,她決不在寶玉面前流露出自己內心對他的感情,當她的哥哥不小心說中自己的心思時,她覺得自己受到了奇恥大辱,哭得眼睛紅紅的。正是這種立志做道德完人、大家淑女的精神制約,使她對寶玉的感情是內斂的。

湘雲對寶玉的愛是懵懂而混沌的。相對於黛玉和寶釵明了的愛情指向,湘雲的感情世界顯得難以判定,處於有與無之間。

說它有,在於兩個人分離時相互思念,相見相處愉快,她爽朗的個性與寶玉十分投緣,因此像相邀燒鹿肉之類的事情,她只有與寶玉商議才可能得到響應;同樣,寶玉遇有一些無法與黛玉、寶釵說清的事情,要找史湘雲才能得到相應的理解和尊重。

史湘雲,這位美麗可愛的純情少女,她趕著大觀園唯一的男子賈寶玉叫「愛(二)哥哥」,別的姐妹笑她,她全然不顧,仍是一個勁的「愛」呀「愛」地叫個不休,還常常抱怨「愛哥哥」不跟自己玩。

她對賈寶玉的愛,就像湘江水那樣,自然地流淌,不舍晝夜;她對賈寶玉的愛,就像楚天之雲那樣,濃濃淡淡舒捲自如,聚散隨意。

感情認識和態度不同。愛情呈現的風貌自然也就不同。

黛玉視視寶玉為生命,這種愛刻骨銘心,是真正的愛情,因而又有些自私。

黛玉偏重於靈的方向,她不僅是一位詩人,而且也將自己的人生詩化,花飛花落,雨打紗窗都能激發其無限的詩情。

她更多地沉溺於個人的精神世界,以至與寶玉這樣朝夕相處之人還是經常產生精神的隔閡。

愛,不僅需要自己感情的付出,還要看對方是否能充分接受;不僅要考慮自己的感受,更應該考慮自己所愛之人的心情;不僅要面對當前,還要考慮如何維護滋養當前這種感情。

她試圖壟斷寶玉的感情:在寶釵家裡喝酒,她怪寶釵先提醒了寶玉喝酒注意喝溫的,也不管這句話的善意與否,在雪雁送手爐來時旁敲側擊,發泄不滿。李嬤嬤勸寶玉少喝酒,明明是一番好心,黛玉卻為顯示自己對寶玉的支配能力,支持寶玉與李嬤嬤慪氣。

她只強調自己的感情是否得到相應的回應,激動之中並不考慮寶玉的感受。每當寶玉對情敵寶釵、湘雲略微殷勤一些,她就生髮醋意,藉機作法,百般嘲弄,寶玉有時也難免提出抗議:「只許同你玩,替你解悶兒。不過偶爾去他那裡一趟,就說這話。」但寶玉的抗議立刻得到更猛烈的回擊:「好沒意思的話!去不去管我什麼事,我又沒叫你替我解悶兒,可許你從此不理我呢!」擺出一副倍受傷害的樣子。

這樣,寶玉的不滿被唐突美人的負罪感沖走了,他不得不「打疊起千百樣的軟語溫言來勸慰」。黛玉在無可回駁之時,還說:「我難道會叫你疏他?我成了個什麼人呢!我為的是我的心。」寶玉回道:「我也為的是我的心,難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抵得黛玉無話可說,只知自己的感受,容易忽略別人的感受,這是黛玉性格的一個顯著特點。

寶釵的愛,她要的只是婚姻。她不僅愛寶玉,更希望成為寶玉的妻子、賈府的寶二奶奶,她為此所做的努力遠遠大於為贏得寶玉之愛所花的心思。她對襲人的欣賞籠絡、對王夫人的曲意奉承,都是為自己的未來鋪路。她不大注重兩人之間的情感交流、精神溝通,更多地相信社會力量,注重人際關係。同樣為了得到寶玉,她採用了與林黛玉完全不同的方式,這種對感情雙向交流的漠視,也使她即使得到婚姻,也無法得到幸福。

史湘雲原本沒有明確自己的感情性質,即使她明確了這一點,以她真摯誠懇、開朗豁達的心胸,從不會刻意要求寶玉一定要如何對待自己。

他們是很好的玩伴,湘雲特別注重對寶玉的精神影響,成為他的諍友。這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對其兒童心性的勸戒。人應該保持一顆赤子之心(童心),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人也應該承擔起更多的家庭責任和社會責任,而不能一味地做頑童。

寶玉是一個拒絕長大的孩子,對此,黛玉選擇與他一道做頑童,而寶釵雖欲勸戒,但其一本正經,效果甚微。湘雲則既與寶玉一起淘氣,又對其過分兒童化的行為進行警示。在寶玉偷吃胭脂的時候,她毫不客氣地來一巴掌,直截了當地表現她的反感。

二是鼓勵寶玉成為真正的男子漢。總在脂粉堆中廝混的寶玉不免有些女性化,細膩有餘而豪情不足。「英豪闊大寬宏量」的湘雲不喜歡寶玉陰柔之舉,她要與寶玉一起燒鹿肉,一起划拳,對他將芳官打扮成男孩子,取名耶律雄奴十分欣賞。所有這些,都是力圖將寶玉從兒童化和女性化的歧途中挽救出來。黛玉和寶釵都想讓寶玉成為自己的男人,而史湘雲卻希望寶玉成為一個真正可以頂天立地的男人。所以,湘雲對寶玉來說尤顯重要。

從精神境界來看,黛玉超俗到沒有一絲煙火的氣息,寶釵入世到庸俗保守,只有湘雲才能將精神飛升與現實生存很好地統一起來。人們無法想像黛玉與寶玉的結合,無法忍受寶釵與寶玉的結合,卻對史湘雲與寶玉的未來充滿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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