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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精衛暗殺載灃之謎

胡賽萌

槍杆子里出政權的道理誰都懂,職業革命家孫中山更是門兒清。為了搞垮大清,孫中山一直堅持不懈地買槍買彈藥,拉隊伍,搞起義。到了1909年,儘管清廷已是搖搖欲墜,千瘡百孔,但革命黨的幾次武裝起義都沒成功,孫中山期盼的那根最後的稻草依然沒有落下。

對於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黨而言,起義失敗了倒也好說,關鍵是錢花光了就不好辦。畢竟,搞武裝起義要花錢,買槍買炮也要花錢,拉隊伍更要花錢,海外募捐來的那點革命經費很快就消耗殆盡。

「我今為薪,兄當為釜」

沒錢了,怎麼辦?面對孫中山的這個問題,剛剛還咋咋呼呼要打到北京廢了清帝的熱血青年一下子都安靜下來,面面相覷。革命黨現在窮得連買槍的錢都沒有,還妄談什麼驅除韃虜,恢復中華?

正在大伙兒尷尬之際,汪精衛站了出來。此時的汪精衛二十齣頭,不但人長得英氣,而且寫得一手好文章。汪精衛說,既然沒錢搞大規模的武裝起義,那就搞暗殺,一個人單槍匹馬拿著幾顆炸彈就能完事,何必興師動眾,更不需花錢如流水。

聽汪精衛這麼一說,大家都活躍了起來。此後,針對清朝大員的暗殺行動如雨後春筍,比如史堅如暗殺兩廣總督德壽,吳樾暗殺出洋五大臣,徐錫麟暗殺安徽巡撫恩銘,彭家珍暗殺宗社黨魁良弼……

暗殺也是個技術活兒,畢竟革命黨暗殺的對象可是封疆大吏和皇族勛貴,人家不但手裡有錢,還有兵,走到哪兒都有一大幫近衛軍保駕護航。革命黨人既非三頭六臂,也非武林高手,哪能說暗殺就能暗殺得了?比如廣東水師提督李准,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提督,卻先後被四批革命黨人暗殺,儘管兩次受重傷,但依然沒被幹掉。

大規模的武裝起義沒錢搞,單槍匹馬的暗殺成效低,此時的汪精衛心急如焚,一咬牙,決定親自上陣玩次大的。這次他暗殺的目標是清廷實際最高統治者,攝政王載灃。

早在《論革命之道德》一文中,年輕的汪精衛就說,革命黨人的將來只有二途,或為薪,或為釜。薪投於火中,頃刻化為灰燼,是為革命之「烈德」;釜於烈火中受盡煎熬,是為革命之「恆德」。薪釜合力,才能煮成一鍋供四萬萬人食用的革命大鍋飯。

可是,愛新覺羅家要行皇權專制,搞帝王獨裁,死死抓住君權不放,連大家期盼已久的內閣都成了皇族內閣,這樣的飯不是「四萬萬人食用的大鍋飯」,而是愛新覺羅一家一姓的「滿漢全席」。皇族吃滿漢全席,百姓卻連米湯都喝不上,汪精衛決定要砸了大清的這口鐵鍋。

在決定去北京砸鍋之前,汪精衛咬破手指,以血代墨,給好友胡漢民留下手書「我今為薪,兄當為釜」,然後踏上回北京的郵輪——當時的汪精衛,還不是後來叛國投敵的汪精衛。

暗殺意外落空

儘管汪精衛勇氣可嘉,然而攝政王載灃卻不是那麼好殺的,他出行之時身邊的侍衛非常之多。汪精衛一尋思,之前準備的鐵茶壺炸彈的威力肯定不夠,就臨時跑到騾馬市大街找個鐵匠做了個一尺高的大鐵罐,決定用這個威力更大的鐵罐炸彈來實施暗殺行動。

下手前,汪精衛早已把攝政王上朝的路線摸得一清二楚,最終他選擇在什剎海旁的甘水橋下手。選好了暗殺地點,汪精衛跟一班革命黨人就著手落實暗殺計劃。其中,黃復生、喻培倫負責埋炸藥,汪精衛負責引爆,陳璧君負責通風報信。

汪精衛定製的炸彈威力巨大,而當時並沒有電話引爆這種高級技術,因此負責引爆炸彈的汪精衛也斷無生還的可能。汪精衛安排自己負責引爆,可見對於這次暗殺行動,他事前就沒打算全身而退,正如他此前所言,「此行無論事之成敗,皆無生還之望。即流血於菜市街頭,猶張目以望革命軍之入都門也」。

然而,千算萬算,暗殺還是落空了。

1910年4月2日凌晨,汪精衛等幾個革命黨人正在橋下埋炸彈,忙得熱火朝天,忽然發現橋上有黑影在晃動。汪精衛跟三人一合計,擔心暗殺計劃敗露,趕緊撤離現場,但是定製的大鐵罐炸彈太重了,沒辦法搬走,就只能丟在原地。

很快,那個黑影就叫來了警察和憲兵,一起針對時任最高統治者的暗殺行動就這樣敗露了。其實,那個黑影並非朝廷的間諜或便衣,不過是一個準備捉姦的車夫。車夫的老婆已經三天沒回家,那天晚上車夫正四處瞎晃悠,看到橋下黃復生抱著大鐵罐子炸彈,以為是姦夫抱著自己老婆,於是跑過去一探究竟,結果發現有人在埋炸彈,趕緊叫來警察和憲兵。

暗殺沒成功,喻培倫、陳璧君在汪精衛的要求下返回日本,繼續籌款買炸藥。汪精衛、黃復生兩人則繼續留守北京,探查風向。

警察找到了大鐵罐炸彈,就一個鐵匠鋪一個鐵匠鋪地查,最終查到了汪精衛他們頭上,留守在京的汪精衛和黃復生很快被逮捕。在獄中,汪黃兩人爭相往自己身上攬罪,希望犧牲自己保全對方,汪精衛還寫出了「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絕命詩。

攝政王的心虛

蹊蹺的是,儘管汪黃二人因為行刺攝政王被抓,最後卻並沒有被判死刑,反而在監獄中被伺候著,不然汪精衛也沒有閑心寫出那麼多的詩詞,更不可能傳到獄外,引人爭相傳頌。

這就奇怪了,汪精衛行刺皇帝的老爸,居然沒被誅九族,甚至連頭都沒砍,還在監獄裡好吃好喝,讀書寫詩,這在皇權專制時代可真是破天荒的事。

有人把這個歸結為善耆的愛才之心,是他在攝政王面前求了情,所以保住了汪精衛的一條命。這個說法當然有道理,但卻靠不住,即不是汪精衛免死的根本原因。如果攝政王鐵了心要殺汪精衛,區區一位世襲王爺的善耆能攔得住?

因此,汪精衛免死的根本原因在於攝政王的不殺。

其實,攝政王並非捨不得殺,儘管汪精衛有才,但歷史上被帝王誅殺的才子還少嗎?也不是不想殺,畢竟誰會保全一個要炸死自己的敵人,而且這敵人還要推翻自己兒子的朝廷。既然不是不捨得殺,又非不想殺,那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不能殺、不敢殺。

這正如攝政王載灃之前對袁世凱的態度一樣。掌權之後,載灃當然希望殺了袁世凱以泄其恨,可是這袁世凱卻殺不得,畢竟人家之前在小站練過兵,在新軍中有根基,有勢力,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殺袁的。endprint

政治人物不是尋常匹夫,做決策必須反覆權衡,通盤考慮,因為一著不慎就可能滿盤皆輸,搞不好就陰溝裡翻船。載灃儘管年輕,但這些基本的道理他是懂的,所以他忍著胸中惡氣留袁世凱一條性命。

這個道理同樣適用於汪精衛。當時的清廷,外不能禦敵,內不能保民,割地賠款,喪權辱國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內政也是一塌糊塗,洋務運動搞了十幾年,除了成就盛宣懷這樣幾個紅頂商人外,廣大百姓可曾少一厘賦稅、多一分收入?

此時的清廷,早就不得人心了。五十多年前,洪秀全那伙落第秀才搞起義,居然很快就佔據了半壁江山,但好歹還有曾左李胡等漢人幫忙,好不容易總算保住了愛新覺羅家的江山;如今,皇族內閣早就傷透了所有曾經還對清廷抱有幻想的漢族士紳,於是除了滿族親貴,早已沒有多少人願意維護這個腐敗愚蠢且貪婪的政權了。

對於這一點,善耆知道,載灃更是清楚。正因如此,載灃就更不敢殺汪精衛了。殺一個汪精衛容易,殺無數個汪精衛卻不容易。殺汪反倒成全了他做烈士的願望。汪精衛一旦成了烈士,遠在海外的孫中山等革命黨更有口實發動排滿宣傳和革命鼓動。這對於清廷當權者而言,有百害而無一利,這樣的賠本買賣,精明的載灃怎麼會去做呢。

既然不做賠本的買賣,那倒不如賣革命黨一個人情,順帶彰顯一下朝廷的懷民政策。對於這點,善耆跟載灃說得很清楚,汪精衛早已準備「薪盡飯熟」,現在處決他只會成其殺身成仁的美譽,這不但嚇不退革命黨,反而會激發他們的復仇之心,更增加百姓對清廷的憎惡。因此,善耆建議「標榜立究,緩和人心,並羈縻黨人起見,不如從輕發落為佳」。不得不說,善耆的判斷很準確。革命黨人的確不怕死。

當初跟汪、黃二人一起參與刺殺的陳璧君和喻培倫,因為在汪精衛的要求下提前遠赴日本,逃過一劫。在日本得知汪、黃被捕的消息,陳璧君情緒失控,痛哭失聲地對喻培倫大加指責。喻培倫沒有辯解,他對好友吳玉章說:「誰怕死,將來的事實是會證明的。」後來,喻培倫參加廣州起義,身背炸彈筐衝鋒在前,最後重傷被俘,受酷刑而死。臨刑前,他慷慨激昂地宣稱:「學說是殺不了的,革命尤其殺不了!」看看,這就是革命黨人的氣概和氣魄,攝政王的刀再快,也嚇不退那些不要命的傢伙。何況還有一個在海外極有人脈和威望的孫中山。知道汪精衛被抓了以後,孫中山估計清廷會下狠手,所以就四處活動,準備營救汪精衛。他在信里跟一個私交很好的美國軍事專家說,我一個很親信的同志已經被北京抓住了,現在唯一解救他的辦法,只有再發動一次起義。

正因為上述這些原因,就算載灃對汪精衛再恨之入骨,但卻殺不了,也殺不起。殺汪精衛的代價太大,所帶來的風險也太高,載灃付不起這代價,更擔不起這風險。

國家乃公器

大清早就不得人心。這一點,載灃是清楚的,所以他才要奪了袁世凱的兵權,將軍隊牢牢掌握在愛新覺羅家的幾個皇族親貴手裡。善耆說得更是直白,他甚至私下裡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不是出生在王族,我早就加入革命黨反叛朝廷了。」

正是這種人心向背,所以武昌新軍營里幾個下層士兵就可以敲響一個龐大王朝的喪鐘。汪精衛也因此一時成為革命英雄,出獄那天更是引發北京各界人士數千人聚集,眾人爭相一睹汪的風采。相反,端坐在深宮裡的攝政王載灃卻只能坐困愁城,看著各地督撫發來的急報而無可奈何。

搞暗殺的人理直氣壯,執法的人卻小心謹慎,成了獨夫民賊,難道真是造化弄人?當然不是。道理很簡單。到了清末,中國已被拉入了近代文明的全球體系之中,先前的君主集權和皇權專制已經沒有了合法性,君臣父子的這一套意識形態已經破產。國民尤其是上層精英人士,已經逐漸明白一個道理,這國家,並非愛新覺羅一家一姓之私產,乃億萬中華人民之公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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