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拿什麼愛詩詞:談當代古體詩詞的創作及形象

我們拿什麼愛詩詞:談當代古體詩詞的創作及形象時間:2014年05月16日來源:《中國藝術報》作者:胡曉軍(轉自:中國文藝網)近期話題:文藝創作與當代形象◎ 毫無理由地拋棄和破壞格律,不但詩不成詩、詞不成詞,且使詩詞無法繼續成為中華文化的代表性文學品種,也就在形態上帶來了文化安全的危機。◎ 我們拿什麼愛詩詞?不是本能,而是可能,不是感性,而是理性,是多一點憂患、少一點功利的主動理性。我們為什麼愛詩詞?多數人答「出於興趣愛好」。這是最淺的回答,幾乎可視為沒有作答。好比問人為什麼要喝水,答曰因我渴了,有需要、生理的需要。愛詩詞絕非出於本能,而是後天形成。一個剛出生的人,不可能愛詩詞;沒有受教育的人,也不可能愛詩詞。只有識了字、讀了書、習了文、知了史,這個興趣可能才會出現。如果說文字是第一後天,那麼詩詞便是第二後天、是從漢字基礎上延伸而來的更高文學形態。用哲學作個不太確切的比方——本能即感性,文字即知性,詩詞即理性。知性介於感性理性之間,又稱被動理性。文字屬於被動理性,詩詞則屬於主動理性。知性也好、理性也罷,但凡後天形成,便不甚牢固,就容易丟失。人不用提醒自己才去喝水,卻要不斷地提醒自己才去學習知識、去提高修養、去創造價值。仍用哲學作個不太確切的比方——由知性即被動理性,進入理性即主動理性。若這種提醒發自內心且足夠強大,即為「文化自覺」;若這種信心極為確定且不可動搖,即為「文化自信」。我們拿什麼愛詩詞?不是本能、不是「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而是堅定的文化自覺、足夠的文化自信。一百多年前開始,中華民族陷入苦難深淵,國人文化自覺下降、文化自信弱化,不但倡新詩廢舊詩、用鋼筆棄毛筆、演新劇罷舊戲,更出現了滅除漢字、改寫拼音的動議。這也難怪,彼時外來文化對中華文化的衝擊與破壞十分劇烈,先來於外部、後生於內部。文化沒有優劣,但有強弱,而強弱往往被大多數人誤以為強者優、弱者劣。具體說來,政治經濟軍事力量強的民族或國家,其文化同樣會擠壓、同化甚至消滅較弱的民族或國家的文化——藉助非文化的強力,它總會讓自己的文化產品佔據主流、讓後者的文化產品淪為末流直至沒有。這表面上大量體現在大眾文化娛樂層面,深層里更多影響著人文教育,引導大批青少年厭棄原生文化,追隨外來文化。今日,中華民族迎來偉大復興,國人文化自覺上升、文化自信強化,不但鄙夷劣質舶來文化產品,更對中華歷史文物、詩詞崑曲愛意激增。不過,這種現象十分浮表初級,不可稍微拔高和過於樂觀,如同有人為民歌民樂進了維也納金色大廳、「囧」和「大媽」上了外國報端便歡欣鼓舞那般。確有越來越多的人愛上了詩詞,但他們對這一文學形態的歷史演變的必然、當代價值的意涵或無所知、或知甚淺。再用哲學作個不太確切的比方——即雖有知性即被動理性,卻遠未能成為主動理性。於是有了堆砌漢字、得出意思便是詩詞;破除格律、打碎鐐銬便是發展之類的膚淺認識,並常以此自鳴得意。在當下文化自覺初醒、文化自信回升時,尤須警惕詩詞這一「主動理性」,仍有可能在愛詩詞的人們的膚淺與自得中慢慢淡去、消逝。一百多年前,中華民族因民窮國弱毫無文化安全可言;一百多年後,中華民族雖日臻民富國強,但有人因過於追求物質享受、沉湎感官本能,知性尚未形成,理性不知所在,無能考慮文化安全問題,此固不應該;也有人因歷史、教育、傳承、認知等原因,知性雖有餘,理性尚不足,維護文化安全的意識和能力不強,主動撤除文化安全的保險因子、致其倒退的想法和能量倒是不弱,此亦不應該。詩詞格律遭遇的危機,恰是當代中華文化安全面臨危機的縮影和典型。當今的世界,是多元文化並存的世界,是各自保持獨立且相包容、相競爭的世界。「各美其美」是基礎是前提,「美人之美」是必然是趨勢;「美美與共」是方法是手段,「天下大同」是目標是理想。至於「各美其美」的基礎和前提,便是「各保其美」,即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的文化形態,否則一切皆為空談。首先看世界通用的文化形態如影視、話劇、鋼琴、芭蕾、小說、新詩……中國人曾極力推崇之、儘力摹仿之,可謂早就越過了「各美其美」、直接做到了「美人之美」。只是在接受和欣賞的過程中,如何讓這些廣譜形態道出本民族的形象和聲音、展示本民族的文化與精神,很少傾心想過、儘力做過。韓劇風靡中國,有人看出在其動人故事和靚麗形象的背後,多為中華曾有的傳統文化。此話雖然不錯,只可惜大家眼裡見的是韓人、耳中聽的是韓語。在電視劇這個通用文化形態上,世界只見大韓文化、未見中華傳統。是否可以認為,中華傳統文化的安全,正在受到韓劇的挑戰?什麼時候中國也可以拿出大量說中文、說漢語、用漢字的電視劇來,廣受世界的認可與認定,什麼時候中華文化才能稱得上安全二字。然後看民族獨特的文化形態如京劇、崑曲、民樂、書法、國畫、詩詞……維護文化安全,若以通用文化不夠成功,還大可以獨有文化一途。它們最能體現世界文化的多樣性和自身文化的獨特性,足以證明——我們是中國人而不是別的人。作為漢字的延伸物,詩詞是其他民族和國家所無的文化形態,必須忠實繼承、努力弘揚光大。但在當代詩詞的理念和實踐上,我們卻面臨著思想的偏差和行為的失當。有一個極幼稚、極錯誤的說法,其聲音越來越少、越來越輕了。那就是詩詞、戲曲早已過時,應被拋棄。此話類似本能,實則有誤。難道因為不渴,就要拋棄清水?如果說漢字是中國文化的軀體,詩詞和戲曲則是手足,廢棄手足,漢字將只是一些基本的符號,好比人只剩下軀體,成為重度殘疾,成為其他民族和國家在和平時憐憫、鄙視,在不和平時欺負、殺戮的「廢人」。還有一個較幼稚、較錯誤的說法,其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響了。這就是詩詞、戲曲技巧繁瑣,應該簡化。此話出於知性,未臻理性。習得漢字,只是掌握了思想情感的基本交流工具;要更深、更美、更高的境界,須以此出發,形成更高級的文學和藝術。詩詞和戲曲便是兩個極成功的「從文字到文學」、「從文字到藝術」的演化和延伸,其歷長期而錘鍊、磨合的創作規範與欣賞法則,是其更獨特、更高級的表徵和內涵。盲目簡化,詩詞將留不住應有的特徵、足夠的信息,保不住維持獨特性、安全性的應有的難度,好比人只剩下簡單的面目和表情,只會大笑大哭,失去了介於其間的複雜與微妙。一切文學藝術,都好比「第二後天」、「主動理性」,都設有或多或少的形式、或難或易的技巧,多而難者如格律詩、如芭蕾舞,少而易者如新詩、如現代舞。這些形式和技巧,不僅與內容、內涵緊密相關,更與民族性、世界觀、思維方法、歷史脈絡、文化創造息息相通。詩詞格律包括字數、聲調、對仗和押韻,絕非無端形成,而是由漢字、由上述各因素長期實驗、錘鍊、優化而成。毫無理由地拋棄和破壞格律,不但詩不成詩、詞不成詞,且使詩詞無法繼續成為中華文化的代表性文學品種,也就在形態上帶來了文化安全的危機。從這個意義上講,把對格律的拋棄或破壞,提至威脅中華文化安全的高度來論,是有憂患意識和長遠眼光的,即不僅有知性、更是有理性的。但在同時,我們也須辯證、科學地看待當代詩詞格律的變化與發展。時代在前進,社會在發展,詩詞同任何傳統文化形態一樣,都會、且都應該在繼承的同時進行創新。事實上,詩詞格律自身的發展史,正是中華文化發展史的一部分。當代是詩詞格律發展漫漫長途中的一段,需要既有原則、又能包容,在觀察和實踐中探求深刻的認識、作出科學的行為。比如平仄和對仗,我們既欣賞按規從嚴、完全合律,又讚賞意為筆先、適當破格;比如用韻,我們既欣賞使用平水韻和詞林正韻,同樣讚賞使用自成體系的新韻——它們都屬當代詩詞範疇。不過,為避免萬一創新失敗而導致對傳統本體的傷害,將傳統形式和創新形式的兩種創作,從理論、評論到宣傳作適當的分別處置是必要的。芭蕾舞有古典芭蕾和現代芭蕾之分,無論創作還是欣賞,界限都很清楚,此可以為借鏡。我們拿什麼愛詩詞?不是本能,而是可能,不是感性,而是理性,是多一點憂患、少一點功利的主動理性。缺乏憂患的愛與強烈功利的愛,都難言是真正的熱愛。關於功利,古人作詩填詞,也有一定功利色彩。比如唐朝以詩取士,白居易仗詩陞官、搬進了長安;宋朝詞可賣錢,柳耆卿靠詞吃飯,眠入了花柳。出於各種原因,時間將名和利幾乎淘乾洗罄,給了當代詩詞一方更純潔平和、更清靜無為的空間。這對當代詩人來說,何嘗不是一件難遇的幸事,又何嘗不是一件幸甚的難事?(作者為上海市文聯研究室主任、全國中青年文藝評論家高研班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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