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點的視角,流動的人生
定點的視角,流動的人生
——從蔡楠《1963年的水》的敘述角度說開去
小小說和其他小說一樣,都是寫人物的。對人物形象的刻畫,可以運用各種藝術手段,能夠多角度、全方位地從各個角度對人物進行肖像描寫、心理描寫、對話描寫、對比映襯、行為描寫、細節描寫、正面描寫、側面描寫,等等,讓人物在矛盾鬥爭中說話、行動、神情變化、心理活動,從而產生直接或間接的感染力量。要想既能展現人物音容笑貌、言談舉止和衣著服飾等外在形態,又能呈現出人物心理和思想感情等內在活動,還能完整展現人物與環境互為作用的關係,從而塑造出豐滿而成功的人物形象,那就得選好新穎或奇特的敘述角度。但對於某一具體的作品來說,作者可能同時運用多種方法,也可能只運用其中的某一種或幾種方法,而在作者所運用的多種或幾種方法中,相對而言,小小說總是要選一種有著墨最多、運用最傳神、對人物性格刻畫作用最大的一種,那麼這一種就是本作品刻畫人物形象的敘述特色或亮點。
蔡楠的小小說《1963年的水》就是其中一例。作者把講述者濃縮到一位母親的子宮中,是從母腹內向人們述說當年發生的事情。看似不可能,但就因為這種不可能才感人肺腑。我試著用其他角度去敘述,比如讓老者給後代講述;讓現代人穿越到那個年代;現實和過去進行用對比等,都不新鮮,只有他這種奇特的想像敘述才感到真真切切。以荒誕的手法達到藝術的真實。我們經常說,會看小小說的看人物,不會看小小說的看故事。人物是小小說形象的主體,在小小說里,一切的情節、場面、景物、氣氛都和人物角色有關係,不能孤立存在,作者的感情、思想,也是通過對人物的塑造來表現的,一篇好的小小說,最令人感動的地方,就是鮮明、獨特、生動的人物形象。人物不僅僅是小小說構成的要素之一,更是小小說藝術形象的主體,一篇小小說的成敗,人物的塑造、刻畫,是最大的關鍵。
比如閱讀《祝福》,就要研究它的倒敘敘述角度。小說一開篇就以懸念的方式吸引我們思索祥林嫂過去是什麼人,為什麼會落到這樣的地步,又為什麼在死前會提出有沒有魂靈的問題。祥林嫂死於祝福聲中,為什麼樣會讓人感到強烈的壓抑。這一疑竇,是通過作者用「逆睃」的角度顯示創作才華的。而《邊城》則是作者用一種內斂的敘述角度集中展現了一種詩意的自然與人性之美,而其中最精彩的是對少女翠翠的曲折心思的細膩而傳神的描繪。《荷花澱》則以賞畫的眼光敘述角度對人物的對話和景物描寫,三言兩語,個性就躍然紙上,情景交融,美景如詩如畫。用筆之經濟,值得揣摩。《裝在套子里的人》使用哈哈鏡的眼光角度進行誇張和諷刺,充分達到了否定和貶斥的效果,讓我們對別里科夫的可惡、可笑和可鄙有了更真切的認識。
再回到蔡楠的這篇小小說上看,主人公(實際是講述者)始終在母親的腹中,他的觀察的角度看似定點的,好像要對外界進行著焦點投射。實際在行文的過程中又是用了中國畫法的散點構圖。書寫著共產黨員、父親、母親、鐵塔叔、老人婦女等人的形象,他們才是小小說中的主要人物。他們是親歷者,在大水面前,他們的公而忘私的行動感動著讀者,同時也激勵著後人。最後講述者終於在母腹中出來了,是在「母親……病了,身體的虛弱再也控制不了我的出生。在醫療隊臨時搭起的衛生所里,母親拍拍肚子,對焦躁不安的我說,兒呀,這回你可以出來了,娘知道你以前害怕這場大水,但以後你會懷念這場大水的!」終於瓜熟蒂落了。寫到此,母親的形象自然高大起來。因為母親病倒是因為「母親用一條腰帶緊緊地束住了肚子,把大姐二姐交給剛剛生完孩子的鐵塔嬸,就風風火火地投入到重建家園的鬥爭中去了。母親拖著沉重的身子,帶領村民整修危房,搶收莊稼,又跑到縣上,接來了醫療隊,為每個村民打了防疫針。」。所謂的「瓜熟蒂落」,有可能就是母親勞累所致早產。
而對作者所寫的人物都是活生生的,是流動著的人生。比如「當村長的父親指揮人們撤離的聲音」、「鐵塔叔光著黝黑的膀子,撐著用幾塊木板綁成的排子,帶人去坍塌的村裡打撈食物,還去村外的玉米地里掰生玉米。」、當空運來時「母親急了,她笨拙地爬上了一個高台,把手用力一揮,大聲喊道,社員同志們不要亂,大夥要把食物先讓給老人孩子。」等等,這最能體現人性的時刻表現著他們的精神境界。
總之,同樣一篇小小說,講的又是同樣一個故事,其高低優劣就在敘述的角度上見分曉了。敘述的角度新了,奇了,就會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反之,則味同嚼蠟。故而,在一篇小說構思好了,也應好想想用什麼敘述角度去敘述。「別人嚼過的饃饃沒有味道」,自己創新,何樂而不為哪?
附原小小說:1963年的水文/蔡楠 1)1963年,我是一個成熟而敏感的胎兒。透過母腹的躁動,我感覺一股強大的潮濕瀰漫了整個天空、村莊和田園。我知道一場大水必定要來。因此,我賴在母親的肚子里不肯出來。 2)我的感覺果然不錯。整個夏天先是暴雨不斷,接著就傳來白洋淀上游出現特大洪峰的消息。千里堤被水浸泡得像我母親擀的麵條一樣柔軟,它承受不住洪魔的撞擊和拍打,決口了。 3)冀中平原一片汪洋。在這片汪洋里,我們的村莊變成了一片飄搖的樹葉。我在母親的肚子里聽到了房屋倒塌的聲音,牲口嗥叫的聲音,孩子哭喊的聲音,還有當村長的父親指揮人們撤離的聲音:全體社員請注意,大家一律到陳家祠堂高地集合,老人婦女搭棚子,男勞力抄傢伙築堤埝,共產黨員隨我去白洋淀保護千里堤!在父親宏亮有力聲音的鼓舞下,一村人開始了有條不紊的撤離。母親拖著沉重的身子,挎著一個大包袱,領著大姐二姐趟水水行走。當我們爬到陳家祠堂的高地時,我聽到大姐驚叫了一聲,娘,壞了,俺的梳妝盒忘拿了! 4)陳家祠堂的高地成了一個孤島。父親帶人走了,留下來的鐵塔叔成了一村人的主心骨。那時我的眼睛過早地睜開了,我看見鐵塔叔光著黝黑的膀子,撐著用幾塊木板綁成的排子,帶人去坍塌的村裡打撈食物,還去村外的玉米地里掰生玉米。鐵塔叔的那個木排馱的不是食物和玉米,它馱的是一村人的生命呀! 5)已有的生命面臨著生存的困境,新的生命卻又在不斷誕生。和我同期孕育的孩子真不懂事,接二連三地來這個孤島上湊熱鬧。母親在嬰兒帶血的哭聲里不住地撫摸自己的肚子,用粗糙而溫情的手掌和我交流。手掌說,兒子,按說也到日子了,怎麼你還不出來呢?我動動小腿,晃晃腦袋告訴母親,不著急,我不著急,我在靜靜地觀察思考這洪水,這人,還有以後那沒水的日子。手掌說,也好,你就呆在裡面吧,這又潮又濕又熱,又缺食物的,我真不知道如何安置你!我用小腳抵住母親的手。我說,娘,等大水過後我再出來吧,以後你還要為全村人操心呢! 6)飛機來了。是毛主席派來的飛機。我聽見大姐二姐和孩子們歡呼著,吶喊著。我循著人們的視線向天空望去,就望見了一架巨大的直升飛機在空投食物。食物像蝴蝶一樣飛舞著,落在水面上,掛在樹梢上,也落在我們棲息的高地上……人們哄搶著,撕扯著,翻滾著,一片混亂。母親急了,她笨拙地爬上了一個高台,把手用力一揮,大聲喊道,社員同志們不要亂,大夥要把食物先讓給老人孩子,還有剛生產的婦女,然後把餘下的歸攏起來,等鐵塔回來再按人頭分!人們聽了母親的話,又看看母親的肚子,就停止了混亂,開始互相謙讓著,照著母親的話去做了。那時,我覺得母親揮手的動作和喊叫的聲音和我父親像極了。 7)大家都盼著鐵塔叔回來。母親更是盼著我父親回來。可他們倆人誰也回不來了。鐵塔叔撐著那隻木排去村裡打撈食物,被坍塌的房子蓋在了下面。而我父親為保千里堤,跳進洪水裡,變成一個樹樁,永遠地長在了千里堤上。 8)洪水退去了。大家推舉母親作了村長。母親用手掌和我進行了交流。我理解她的意思,我說,娘,你不用惦記我,該怎麼干你就怎麼干吧!母親用一條腰帶緊緊地束住了肚子,把大姐二姐交給剛剛生完孩子的鐵塔嬸,就風風火火地投入到重建家園的鬥爭中去了。母親拖著沉重的身子,帶領村民整修危房,搶收莊稼,又跑到縣上,接來了醫療隊,為每個村民打了防疫針。 9)母親自己卻病倒了。她病了,身體的虛弱再也控制不了我的出生。在醫療隊臨時搭起的衛生所里,母親拍拍肚子,對焦躁不安的我說,兒呀,這回你可以出來了,娘知道你以前害怕這場大水,但以後你會懷念這場大水的!母親說得我十分悲痛,我一邊嚎啕大哭,一邊飛快地爬出母親的子宮,爬出母親的生命通道。我,終於瓜熟蒂落了。 10)40年後,當我們被乾旱、風沙、冷漠、自私所包圍以後,已經人到中年飽經滄桑的我,領會了母親那句話的全部含義。 11)於是,我開始懷念1963年那場大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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