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生命最後的安詳(聚焦·追問臨終關懷①)
北京德勝社區衛生服務中心設立臨終關懷病房,圖為醫生正在詢問一位老人身體情況。人民視覺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每個人從出生的一刻起,就在向著死亡走去,死亡是生命的必然歸宿。然而,面對死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觀念和選擇。死亡既是一個醫學問題,也是一個社會問題。當一個人的生命即將走到終點時,能否獲得良好的臨終關懷,最後有尊嚴地離開人世,不僅關乎個人的生命質量,也關乎醫學的價值取向和社會的公平正義。從今天起,我們推出「追問臨終關懷」系列報道,希望引起大家的關注和思考。——編者不加速也不延後死亡●緩和醫療不是讓患者在「治癒」和「好轉」的虛假期待中「活受罪」,而是讓患者正視死亡,坦然面對,並保持尊嚴北京協和醫院老年示範病房曾住過一位慢阻肺患者。他的氣管被切開,身上還插著鼻飼管和導尿管,在住院的兩年多時間裡,一直依靠呼吸機維持。他昏迷被送往醫院後,子女堅持積極搶救。每當他神志清醒時就向子女哀求:「我不想這麼痛苦地活著!」但是子女也很無奈,只想盡全力搶救,哪怕「多活一秒」。在「孝為先」的傳統觀念影響下,絕大多數子女總是希望儘可能延續老人的生命,卻無法體會老人身心的煎熬和痛苦。然而,對於生命即將走到終點的人來說,「好死」真的不如「賴活」嗎?寧曉紅是北京協和醫院老年醫學科副主任醫師。她說:「對於晚期癌症患者來說,劇烈的疼痛已經很難承受了,放化療只會增加他們的痛苦,我們真的希望這些患者少受點罪。」世界衛生組織提出的「緩和醫療」三原則是:重視生命並承認死亡是一種正常過程;既不加速也不延後死亡;提供解除臨終痛苦和不適的辦法。緩和醫療不以治癒疾病為目的,重在幫助臨終患者緩解痛苦、提高生活質量。緩和醫療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不是讓患者在「治癒」和「好轉」的虛假期待中苦苦掙扎,而是讓患者正視死亡,並保持尊嚴。人都是怕死的,癌症患者也不例外。當他們被告知生命的終點時,如何讓他們坦然面對死亡,減少對死亡的恐懼和不安,最終安詳平和地離世,這是醫學面臨的新課題。寧曉紅曾經到一位臨終患者家裡出診。那是一位99歲患有嚴重心衰的老太太,估計壽命不會超過6個月了。老太太和兒女們都決定,不要再送到醫院裡折騰了,就在家裡實行臨終關懷。老太太住在自己熟悉的環境,家裡備有臨終關懷藥箱,護士每周去看望她一次,根據癥狀調整一下利尿葯的劑量。老太太睡在一間布置溫馨的房間里,身上蓋著10多年前自己手織的大花毛毯,穿著一套別緻的小花睡衣,手裡甚至還握著一隻可愛的絨毛小熊,兒女們都圍在身邊。她睡著了,看不出有什麼痛苦,很安詳,也許哪一天就這樣永遠睡去了。那幅平和安詳的畫面,較之患者在醫院裡插滿各種管子、體無完膚去世的場景,簡直有天壤之別。曾經有一名76歲的晚期直腸癌、肺癌患者,術後轉移複發,已經出現了意識模糊。可是她的女兒還是希望能向老人隱瞞病情,只告訴她肚子里長了一個包。然而,寧曉紅並不希望老人被這種愛「綁架」,她認為患者應該有知情權,而不是到死都被蒙在鼓裡,患者本人的意願應該放在第一位。作為緩和醫療的踐行者,寧曉紅更傾向於讓患者知曉自己的真實病情,並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治療方式。面對不可避免的死亡,不進行無效治療,不帶著遺憾離去。雖然很難,但醫生應該有這個理念,並努力爭取患者家屬的認同。緩和醫療不是放棄治療●緩和醫療將治療的重心從治癒疾病轉移到減輕患者痛苦,不再耗費時間、精力和金錢,不再做增加病人痛苦、於事無補的檢查和治療一位女大學生不幸罹患淋巴瘤,且多次複發,醫生們深知她去日不多,她卻一遍又一遍地問著醫生:何時痊癒?「跟她聊天時,我能看到她眼裡的虔誠和期待,她還那麼年輕,是多麼渴望能活下來啊!」寧曉紅語氣略帶苦澀。很多患者或家屬把緩和醫療誤認為是放棄治療,無法接受。寧曉紅說,緩和醫療並不是見死不救,而是轉變治療的目的。對於威脅生命、現有醫學不可能治癒的疾病,緩和醫療將治療的重心從治癒疾病轉移到減輕患者痛苦上來,不再耗費時間、精力和金錢,不再做增加病人痛苦、於事無補的檢查和治療,尤其是有創性的檢查和治療,從而更好地利用醫療資源。緩和醫療並非讓病人等死,也不建議他們在虛假的希望中「活受罪」,更不容許他們假「安樂死」之名自殺,而是要在最小傷害和最大尊重的前提下,讓他們的最後時日盡量舒適、寧靜、有尊嚴。實行緩和醫療的病人,與不惜一切代價治療的病人相比,不僅活得更好,也活得更長。去年12月,北京協和醫院老年醫學科收治了一位60多歲的癌症患者。劇烈的疼痛,嚴重的浮腫,加上心慌憋氣,無休止地折磨著這位老人。她罹患膽管細胞癌,已有全身多處轉移,入院當日的CT片顯示,雙肺、肝臟、盆腔廣泛轉移,此外還有胸腔積液和心包積液,下肢腫得穿不進褲子。「患者已經失去了手術和放化療的機會,我們做什麼都沒有用了。」協和醫院老年科醫生張寧看著患者病情一步步惡化,心裡同樣無比煎熬。「我們還可以為她做很多事情!」寧曉紅會診後決定,盡最大的努力為患者減輕痛苦,給她生命最後的安詳。寧曉紅得知,患者特別想舒舒服服睡個覺,於是就想辦法滿足患者的願望。患者有心包積液,心臟舒張明顯受限,最緊迫的就是減少補液,適當利尿。針對患者嚴重乏力和厭食,寧大夫嘗試了用小劑量的糖皮質激素和地塞米松,很快患者下肢的水腫就開始消退。第三天查房時,患者帶著微笑對大夫說:「昨天晚上是睡得最好的一次,我第一次平躺著入睡了,真好!」緩和醫療不是安樂死。安樂死是病人授權醫生使用藥物、幫助其快速死亡,也可以說是在醫生幫助下的病人自殺。緩和醫療則是使用各種手段減輕病人痛苦,在西方已被醫療界及民眾廣為接受,安樂死卻存在很大爭議。死亡教育仍是空白●醫學院校致力於把救死扶傷的信念植入學生心裡,總是教學生如何去救治患者,卻很少教他們如何面對死亡,如何幫助回天乏術的患者死得更安詳一位75歲的老先生因肺癌合併肺部感染住院,被轉入重症監護室,病情急劇惡化。醫生們搶救了2個多小時,已經沒有治癒的希望了,於是拿著簽字單到門口和家屬談「放棄搶救」,結果家屬很不理解,投訴了醫生。其實,醫生並沒有做錯什麼,雖然盡了最大努力搶救患者,但是實在救不回來。家屬卻無法接受親人的離世。緩和醫療就是努力讓患者及家屬接受壞消息,並且認可緩和醫療的做法。不治就是不孝,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治療,這是患者家屬的普遍心態,也是緩和醫療理念推行的最大障礙。每每遇到這種情況,寧曉紅總是不厭其煩地跟家屬闡明患者知情的重要性,希望對方能夠把患者意願放在第一位。寧曉紅說,患者接受了緩和醫療,並不代表溝通工作就結束了。患者去世後,也需要給患者家屬做「哀傷輔導」,讓他們跨過這個坎。生老病死,本是生命的自然過程,而人們往往非常重視「生」,卻刻意忽略了老、病,尤其是死。北京軍區總醫院腫瘤科主任醫師劉端祺認為,直面死亡,而不是迴避死亡,可以使公眾走出「把死亡看作醫生和醫學失敗」的誤區。「在我們的醫學教育中,死亡教育還是空白。」寧曉紅說,我國醫學院校的老師們致力於把救死扶傷的信念植入學生心裡,總是教學生如何去救治患者,卻很少教他們如何面對死亡,如何幫助回天乏術的患者死得更安詳。北京協和醫學院已經開設了《舒緩醫學》的研究生課程。寧曉紅是課程負責人和主講教師。她希望未來可以讓本科生也接受緩和醫療的教育,讓他們在學會拯救生命的同時,也學會面對死亡。同時,在公眾中開展死亡教育,改變人們對於「積極搶救」的盲目迷信和「緩和醫療等於扔下親人不管」的錯誤認識。隨著中國老齡化的加劇,實施緩和醫療已刻不容緩。2013年,全國政協委員、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神經外科主任凌鋒建議制訂《自然死亡法案》,讓已經病到無法治療的患者平靜而有尊嚴地走向生命終點。然而,直到現在,國內仍然沒有出台相關法律。如果醫生在患者需要救治時不實施心肺復甦,很可能會因為「不作為」而構成犯罪。因此,全面推行緩和醫療,需要法律保駕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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