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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說趙缺】新國風倡言(趙缺)

新國風倡言

詩詞,作為一門藝術,不可能給這個世界帶來任何直接的物質意義。其主要功能無非就是審美愉悅。有些作者喜歡強調詩詞的教化功能,有些作者喜歡提倡詩詞的實驗意義。這些都是我竭力反對的。詩詞,因情而發,以情動人(情可以是狹義的男女之情,也可以是廣義的家國之情)。詩詞的藝術性,在於作者與讀者心靈的共鳴。藝術的教化,只能是寓教於樂,理性的實驗,決不是創作準則。

以下文字,是我個人十幾年來學習和創作經驗的總結,以及和部分詩友探討之後的心得。希望對其他詩詞創作者能有一定的借鑒作用。如果閣下覺得自己的藝術追求符合「民眾的立場、切實的體驗、時代的烙印、凝練的語言、流轉的韻律、深厚的內蘊」這一「新國風」定義,希望能與我攜手共進,為新國風的提倡、中華詩詞的復興,盡一份力。

一、由國風、樂府、到唐詩宋詞的漫想

有人問我,新國風的未來會如何,我的回答是「成則為經,敗則為史」。如果成功,或許能象國風一般,成為《詩經》的精華主流,為百代學詩者作則,即使失敗了,也可以為後來者提供一些當代社會的風情史料。

新國風,以國風為祖,杜甫為宗。要成功,首先得向國風看齊。國風的作者是誰?據說是底層勞動人民和下層知識分子,國風的讀者是誰?其實主要還是這兩類人。君主和貴族們採風,其目的也無非是想了解這兩類人的心聲,以便採取相應的統治手段。

商周時代,詩歌是最流行,最普及的娛樂藝術。相對於彈琴跳舞,前者需要適宜的樂器,後者則需要適宜的場合。而詩歌,成本卻低廉得多。只要心有所感,哼幾下,唱出來就行了。隨時、隨地,可以進行。不需要花錢買道具,也不耽誤行走勞作。只要你願意,就可以從中獲取娛樂。

然而,娛樂,分為自娛和娛人兩個層面。僅僅只能自娛,雖然可以發泄心情,卻不能流傳於社會。而要娛人,卻需要較高的藝術修養和技巧。可憐的先民們,並沒有什麼技巧可循,因而千百年間,創作了千萬首作品,到了我們的孔聖人手上,總結出「樂而不淫,怨而不怒,哀而不傷」等藝術標準,刪改殆盡,有幸留下來進入《詩經·國風》,從而流傳千載的,只有寥寥一兩百首。

兩漢時代,樂府的藝術技巧,比國風更進了一步。出現了五言詩。五言詩在語言表達上,比起傳統的四言,可以容納更豐富的內涵,部分漢樂府,出現了格律化的現象。如《羽林郎》,幾乎有九成句子符合後世規定的平仄格律。

漢樂府依舊以民間創作為主,結合樂府機構的采編成冊。樂府時代詩歌影響力是不下於國風時代的,如「潁水清,灌氏寧,潁水濁,灌氏族。」一歌直接影響了灌氏的命運。而「生男慎勿喜,生女慎勿舉」一歌,也令大將軍衛青惶恐不安,連門客都不敢養。

國風和漢樂府之所以有巨大的影響力,在於它們的主要作者和讀者是民眾(勞動人民和非官僚知識分子)。一時的流行,沉澱下來的精華,成為了千秋的經典。

至於魏晉六朝時代,由於政府的九品中正制度,民眾的地位被限定於一個世代不變的圈子內,士大夫們則追求著閑適雍容的情調。當時的民歌比較薄弱,流傳下來的,多半是些小女子情懷作品。而士大夫詩,首次成為了中國詩歌的主流。

士大夫創作,會造成兩個結果。一是技巧攀升,二是內容空洞。士大夫們比較有閑,不用整天為衣食操勞,有機會接受更高的教育,進行更深的研究,因此,詩歌的藝術技巧,在六朝時代得到了比較充分甚至極端的發展。譬如沈約的八病之說,是對詩歌技巧追求的極端體現。而永明體的形成,則為格律的定型奠定了基礎。

由於士大夫們的生活比較安逸,單調,其創作必然會陷入題材缺乏的困惑。內容空洞無聊,玄虛晦澀,成為許多士大夫作品的通病。而某些不得意的士大夫,如陶淵明之流,卻能夠正視生活,寫出更好的作品。比較典型的還有庾信,他早期創作以宮體詩為主,後來流落北國,常發故國之思,作品就可觀了很多。可見,士大夫的詩詞成就,往往和他們的生活境遇成反比,越是不得意,其詩詞成就便越高。詩窮而後工,當後人如此感嘆的時候,卻沒有想過,詩歌本來就是窮人的娛樂。「非詩能窮人,是窮人能詩爾」。只有處於不得意的境遇,才能獲得更真切的生活體驗,創作出更好的詩篇。

唐代,無疑是中國詩歌的頂峰時代。慢說盛唐,即使中晚唐的詩歌成就,也足令後世望塵莫及。隋唐時期,確立了科舉制度,原本的門閥制度已被時代所拋棄。無論是寒門士子,還是山野農夫,都有機會通過科舉獲得官階,都有可能努力學習文學知識。由於遊學遊宦的風行,南來百越,西出陽關,唐人的眼界是異常廣闊的。安史之亂後,社會動蕩,詩人杜甫流離於難民之中,更寫出了《三吏》《三別》這樣的不朽篇章。杜甫的題材,無疑是現實的,杜甫的藝術,無疑是精湛的。然而,學無止境,即使是杜甫,也不可能達到完美的藝術顛峰。杜甫長於寫實,因為寫實更能夠把握時代的脈搏,震撼讀者的心靈。杜甫工於近體,因為近體更利於傳唱和記憶。可如何使現實題材和近體格律更密切地結合起來,杜甫卻為後人留下了一個空白。

詩至中唐,出現了元白流俗和韓李古怪兩種趨向。元和體重視寫實而忽略詩歌的藝術性,白居易追求的老嫗能解,已是極端,最後竟然發展成老嫗來寫,這樣的現實主義,勢必如商周時代沒有選入《詩經·國風》的民間詩歌一般,為時代所淘汰。而韓李的古怪,正是對這種流俗現象的反動,讀者在厭倦了流俗之後,自然會愛上古怪的新鮮。慢說韓李,即使是樊宗師這種寫出來東西,連自己都不理解的人,也在詩壇風行了一二百年。

宋詩發端,出現過王禹偁的寫實改革。王禹偁繼承杜甫,卻缺乏相應的生活經歷,只好蹲在家裡「閉門造實」,想像出一些社會不公平現象來抨擊,其改革也比較浮躁,名句譬如什麼「風吹口,雨打拳」之類的,很接近當前網路上的改革名家曾少立先生。可以說,有宋一代的現實主義改革派詩歌,就是被這位先鋒人物帶壞了風氣,從此一蹶不振。

宋朝成就最高的還是詞。宋詞的第一位大成者柳永,是個著名的浪子,還把自己的浪蕩形諸筆墨,終於引起了皇帝和宰相的反感,一輩子仕途不得意。然而,正因如此,他的生活閱歷才豐富了起來,市井江湖,煙花巷陌,到處都有他的足跡,到處都有他的作品。儘管他的作品比較色情,卻很符合底層人民的口味。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這是對柳永詩詞創作的最高評價。

宋詞的另一位開闢者當推蘇軾,蘇軾的生平也不太得意,不過為人很瀟洒,開創了豪放派詞,和柳永的婉約派屹然相對。成為宋詞創作的兩大派系。有人評價:一個如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一個只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無論是關西大漢,還是十七八女郎,都將詞當成了大眾娛樂藝術。宋詞的讀者,仍然以民眾為主。只是比起周漢的詩歌,較缺乏反映甚至影響國家大事的社會意義。因而,後人評為:詩庄詞媚。

由商周到唐宋,我國的詩歌經歷了數個輝煌時段。在這些時段,詩歌的作者主要是勞動人民、低級知識分子,乃至不得意的士大夫。而詩歌的讀者,則從來沒有缺乏過普通民眾。胡元以降,我國的文化經歷了一個個斷層,而詩歌也漸趨博物館化,脫離民眾生活,內容越來越書房化甚至空洞化,生命力日益衰落。即使是號稱中興的清詩,也只是限於詩人內部的交流,不見有大振作。怎樣將詩歌帶入另一個輝煌的時代,是每一摯愛詩歌者所面臨的必然使命。

二、一池死水還是一池活水,當代詩詞創作的最大困惑

當代詩詞究竟有多少作者?具體的數目恐怕無法統計。僅中華詩詞學會就有上萬名會員,加上各地方詩詞學會會員,詩社社員、網路詩詞論壇註冊會員……更有一些閉門創作,不加入任何團體,也不上網的「草野遺賢」,據不完全統計,當在五萬之上。

對於絕大多數詩詞作者而言,面臨的最大問題,無非就是要泥古,還是要革新。泥古者,更注重繼承。這一點,我是頗為贊同的。詩詞,本來就是一門最古老的藝術和學問,面對數百年來詩詞發展所經歷的屢次斷層,我們目前未必具備革新的條件。只有繼承好古代遺產,才有力量突破和革新。否則,所謂的求新必將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然而,繼承,也得看方法是否合適。譬如,祖上給我們留下了一個大水池,我們繼承了下來。然後就去舀這水池裡的水喝,可這池子里的水,已被先賢們舀了幾千年,到了我們這一代,只剩下一些淤泥。我們不去尋找水源,卻妄想從這淤泥中擠出些水來喝,這樣的繼承,後果可想而知。「發古人未發之機」,這是一位網路著名詩詞理論家的名言,受到了很多詩詞作者的認同。這種說法,雖似有理,想想卻也可憐。如果把詩歌之機看成是固定靜止的事物,幾千年來的無數先賢,到底還能留下多少未發之機讓我們來發?

曾經讀過兩首題詠長平趙括的詩,作者分別為詩詞學會名家熊東遨先生,網路詩詞名家陶短房先生,這兩位名家一致地為趙括平反,認為趙括力戰而死,終歸比不戰而降的趙國君臣好得多。相信,他們都沒有抄襲對方的可能,並且,都覺得自己是發到古人「未發之機」,算是成功了。

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只要刻意地去挖掘、翻案,勢必能得到一些「未發」的東西。譬如,我們通常認為秦繆丑,汪精衛是漢奸,可有人硬要說他們是和平主義者,為免生靈塗炭才出此下策,那他的觀點就是「未發」的,如果真有一天,大家相信這兩位漢奸是真英雄,是正面人物時,他可以再來翻案,說他們其實是漢奸。

如此周而復始,顛來倒去,只要和人家說得不一樣,那他就是在創作,他就是成功的。可惜,讀者不會這麼認為,讀者面對的是千姿百態的作品,翻來覆去的論調,看完了正面,又看反面,看完了反面,又看正面,反覆幾次,就不免會覺得有些無聊。

如果說,「發古人未發之機」在泥古繼承之外,還有相當的進取創作精神,那麼,一些以拾古人遺唾為能事的泥古「繼承」者,就更有問題了。

還是以大池子為比方吧。先賢在喝水時,不免會有些殘唾流淌在池邊,幾千年下來,這池邊的遺唾也已不在少數。某些後人,發現了池邊的遺唾,不由如獲至寶,於是趴在地上,甘之若飴地拾用了起來。這些遺唾質量也有所不同,以唐宋時的質量高些,味道純些,但拾的人過多,對於個別高傲博學的拾唾者而言,和大家趴在一起,未免有失身份,而且也顯示不出自己的孤高。幸而,還有清朝的遺唾,拾的人卻比較少。拾過去,再吐出去,厭煩了唐宋遺唾的人們,不免會覺得新鮮,於是開始尊奉這些拾清朝遺唾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

學於上者得之中,學於中者得之下,這些「真正的高手」,名望雖大,可只須仔細觀摩,卻能發現,他們吞吐的玩意,往往還不如那些拾唐宋遺唾的庸庸大眾。

至於革新者,通常倒是看到了池底的乾涸,或真心憂慮,或嘩眾取寵,都不免圍著這個池子,想要找些新花樣來擺布。於是,有一群幹部領導,指著池子說,把池堤扒掉,讓前來舀水的人更方便些;又有一群激進的實驗家,圍著池堤嘆息,這個池子,已不適合蓄水,不如用來盛放可樂吧。然而,可樂是外國人的汽水,放在中國人的土池子里,未免有些不倫不類,而且跑汽。於是,大家只好圍著池子,一邊思索,一邊拿著罐頭喝可樂,喝玩可樂,難免肚子發漲,需要方便,正好腳下有個池子,便對著池子方便了起來。

於是,池子里產生了某些新的液體。實驗家們不免歡呼道:實驗頗有成功之希望。可惜,此時的水池,已成為了他們的尿池。

以上比喻,不免有些刻薄,卻是當代詩詞改革諸派的真實寫照。以某些老幹部們為首的聲韻改革派,一心提倡新韻,改革格律,降低詩詞創作的門檻,希望寫詩詞的作者能更多些,讓詩詞成為「大眾化」的藝術。然而,作者大眾化了,藝術性降低了,讀者卻越來越少,到最後,連許多寫詩詞的人,都決計不看同好的作品。

在網路上,頗有幾位高舉實驗改革大旗的寫手。他們有的宣傳「現代詩意象」;有的標榜「西洋詩技法」;有的則鑽到了字眼裡玩工夫,搞所謂的詞義還原;更有個別寫手,把詩詞當成了政治宣傳工具,而置詩詞的藝術性於不顧。於是,這些改革者們搞出來的作品,有跳脫浮躁的(有名句如「乳房對偶如詩」)、有故弄玄虛的(有名句如「夜燈白欲腐」)、有亂七八糟的(有名句如「了無資格枉深情」),還有直白粗糙的(有名句如「革命翻身求解放」)。令原本就不景氣的當代詩壇更是氤氳一片。

真正的詩詞創作,根本不存在泥古或革新的問題。只要找到水源,接引來自海洋江河的水,大池子就永遠不會幹涸。

詩詞,只是一個古老的池子,如果不以生活的海洋,時代的江河為水源,這個池子里的水勢必會枯竭。無論你採取任何保守或激進的方法,只要你忽視了水源,那你永遠舀取不到新鮮靈動的池水。

幾千年來,歲月在不斷地流逝,人們的生活、語言,也在不斷地改變。商周時代,人們用當時的語言,表現當時的生活,表達當時的感悟,於是,他們創作了國風;兩漢時代,人們用當時的語言,表現當時的生活,表達當時的感悟,於是,他們創作了樂府;唐宋時代,人們用當時的語言,表現當時的生活,表達當時的感悟,於是,他們創作了唐詩宋詞……

只要來自真實的生活,以當代生活為背景題材創作,作品就永遠是新的,永遠是有生命力的。

「太岳本非山首領,汪洋儘是水根源。」打開水源,在池子中舀取每一瓢鮮活流動的水,這就是新國風的基本創作理念。

三、「天生德於予」——新國風的民眾屬性和時代意義

自從我提倡新國風以來,受到過很多詩友的質疑。其中有兩個問題比較典型:一、國風屬於民間創作,當代的新國風也應該是某些流行民謠,譬如「牽著老婆的手,彷彿左手握右手,牽著小蜜的手,彷彿活到十八九」,而非我所提倡的這種以傳統形式,尤其是近體形式為主的詩詞;二、如果現實主義詩詞就是「新國風」,那麼老杜、元白等人的作品,算不算新國風。如果他們的作品也是「新國風」,那麼「新國風」這一定義根本就不存在。或許稱為「後新樂府」或「當代樂府」才更合適。

詩歌原本是感性的產物,通過作品的風格劃分流派,只能有一個比較模糊的標準。文革時期,有人曾將李白、李賀的作品列入《歷代法家詩歌選》,完全出於政治形勢的需要,現在看來,未免有些可笑。新國風,只是一個名稱,一個標誌,而非某種體裁的具體限定。當代詩詞的創作者,多半已經失落了「飢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傳統精神,提倡新國風,主要是為了提倡詩詞創作應有的方向,而非改革創新,開宗立派。如果有人的詩詞作品符合「民眾的立場、切實的體驗、時代的烙印、凝練的語言、流轉的韻律、深厚的內蘊」這一定義,即使不認可「新國風」這一名稱,那也無妨。

《詩經·國風》是商周民歌刪改編輯後的產物,而非純粹的民歌。當代民謠可以作為「新國風」學習和借鑒的對象,但並非「新國風」本身。經過幾千年的發展,人們對詩歌的品味要求越來越高。詩歌作品,如果不能達到「好讀」和「耐嚼」兩個標準,必然經不起歷史的沖積,沉澱為《詩經·國風》那樣的經典。千百年來,中國人喜聞樂道的詩歌始終是「絕句、律詩、小令」等近體形式。「牽著老婆的手,彷彿左手握右手,牽著小蜜的手,彷彿活到十八九」,這類民謠,在多數中國人看來,只是「打油詩」,決不會和「關關雎鳩」這類凝練雋永的《國風》作品聯繫起來。

「新國風」的基本定義是「民眾的立場、切實的體驗、時代的烙印」,杜甫的三吏三別是安史之亂時期融合於平民之所得,是真切的。新國風提倡以真實生活體驗為詩,所以崇尚杜甫,以杜甫為宗。而白居易等人,以俯視的眼光,表示憐憫或勸諫皇帝的新樂府,卻與「新國風」的主旨精神有很大的差異。

住在深宮裡的快樂王子,不會為貧苦的人們流淚。悉達多不離開王宮,就不可能成為釋迦牟尼。梁武帝信奉佛法,而他的慈悲,卻只是盤剝黎民的血汗來餵養那些不務正業的僧侶。貴族,官僚,如果不能擺脫自己的階級階層立場,就不可能寫出真正的新國風。杜甫是個異數。「時非天寶,官非拾遺。」本文第一章,批判了王禹偁這樣的寫實改革者。他雖然學習杜甫,可並沒有老杜的見識、經歷、與視角,所寫的實,只是「閉門造實」,演繹憐憫,這樣的諷喻詩,在士大夫中曾經很流行,即使白居易的某些作品也難脫此嫌。當代詩壇,小題大作,閉門造實,應是多數寫實者的通病。

新國風,存在一個視角問題。譬如,我出身寒微,屬於城市下層民眾,我寫的現實,自然是站在民眾的角度寫。我和民工,保安、開電梯、推銷員的,基本屬於同流。因為,我的朋友、親戚,甚至我自己,多半是干這些工作的。我對這些人的事情不可能用俯視的眼光去寫,而是有著真切的體驗。

感同身受,甚至直接身受的題材,才是更細膩,更真實,更感人的。我寫的現實題材以親歷(如:《五律·推銷員》)、親見(如:《五律·地鐵賣報人》)、親聞(如:《五言排律·一代人》)為主,而後才是少量的新聞感受。親歷其實是最真切的,但個人經歷有限,因此不會很豐富。親見、親聞,則更豐富些,感受也往往是感同身受的,但可能會有細節不夠的問題。譬如《五言排律·一代人》,寫的是我叔父、兄長們。我經常聽他們講自己的往事,可仍然不能避免細節上的疏忽。譬如,這首詩的第一聯本來是「少年聽國策,熱血走他鄉」,直到前些天,聽舅父說起他們當時敲鑼打鼓赴邊疆的細節,才將「熱血」改成了「擊鼓」,我覺得改後,要比原先生色很多。

至於新聞感受,題材則廣闊得多,但在細節的把握上往往更不夠,需要按照自己的生活經驗去揣測。由於我平時的生活,和新聞題材中的人物有相通之處,因此,也未必寫不好。譬如《步出蓬門行》之類的作品,自覺還是比較成功的,但我沒有稱之為新國風,而是命名為「擬樂府」。

新國風未必是好作品,好作品也未必是新國風。唐宋時期的士大夫階層,由於文化修養較高,生活閱歷較廣,往往能寫出更多好作品。然而,當今社會,教育普及,象我這樣「三代紅」的普通民眾,也具備了學習乃至鑽研詩詞的願望和條件,「生活隨時能採風」,基於觀察視角和生活閱歷,我這樣的人,更有可能突破幾代斷層,繼承國風精神,創作出新時代的新國風。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天生德於予」吧。

新國風,所寫的必須是真實生活,同時,又必須是 「民眾」的生活。新國風決非「為民請命」,而是用自己的語言,寫自己的生活。

一個詩人是否具有民眾屬性,可以從兩個層面來看,一是物質層面,即他所處的生活形態,二是精神層面,即他認為自己是怎樣的人。只有這兩個層面屬於,或接近於民眾,作者才有可能創作出新國風。否則,即使有悲天憫人的情懷,也無非是以居高臨下的視角來垂憐底層人民的生活,缺乏切切實實的感受。

新國風的題材,應該是豐富而多樣的。現實主義,決非只是諷喻。民眾也有愛情,民眾也有理想。民眾的生活,不可能是一味的流淚、鬱悶或憤怒。因此,單寫諷喻題材,決不是完整的新國風。

「言志、緣情、或諷喻」,這些本來是任何階層,任何思想的人都可以抒發的題材。李白的「我輩豈是蓬蒿人」也是「言志」;白居易的「三因老丑換娥眉」,也是「緣情」;柳亞子的「若用夷吾定旺齊」,也是「諷喻」。這些「言志、緣情、或諷喻」的作品,即使再優秀,也與新國風無關。只有符合「真實的民眾生活體驗」及「真實的民眾思想立場」,才能創作出真正的新國風作品。

綜上所述,我認為,新國風其實是時代的產物,普通民眾,過去很少有機會學習掌握高超的詩歌修養。當代社會,教育的普及,為我等工人、農民子弟,提供了學習、創作詩歌的條件。這對於發揚新國風,重振當代詩詞,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四、「流暢的詩、艱苦地寫」——新國風對藝術技巧的嚴格要求

中國詩歌發展了幾千年,從最早的「斷竹、續竹」、到其後的四言、五言、七言、近體,詩歌的形式技巧始終是在進步著。唐詩宋詞以近體為主,格律嚴謹,流暢上口,令讀者更容易閱讀和記誦,是多數中國人心目中更純粹,更正宗的詩歌形式。然而,近體詩對於詩歌形式技巧的嚴格要求,勢必會另多數創作者覺得捉襟見肘,無力隨心自如地表達出眼前所見,心中所想。

在近體的形式下,表達現實的內容。這對詩詞的藝術技巧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也勢必會令許多初學者望而卻步。新國風,是在創作,不是在臨摹。需要通過自己的辭彙、語言、章法來表達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所以,首先,必須有能力清楚地將自己的意思表達明白。其次,還必須寫出自己的意味,要有可讀性。要讓多數的讀者,覺得好讀,又要讓少數的讀者,覺得有嚼頭,有內涵。也就是我常說的「一目能誦,十目能玩」,這一點,沒有高深的藝術技巧,如何能做得到?以下是我在創作新國風時,對於韻律、章法、對仗、語言等技法的一些心得,希望能對大家有所裨益。

目前,有許多人覺得格律簡單,好掌握。其實未必。首先,有些格律上的細節,不去系統地學習,未必真地能掌握全面。其次,更重要的是,格律,不是讓你按著律填字,更不是讓你按著律換字。而是讓詩句聲韻效果更好的工具。有些人,往往先想出些不合律的句子,再按著格律,不斷地改字,改完後,語感盡失,怎麼念怎麼不順。這算什麼掌握格律。

掌握格律,初步就是,能夠在隨心所欲的情況下,吟得的句子,基本都符合格律。

我們今天所講的格律,其實是個很粗的框架,真正要達成良好的聲韻效果,還需要注意一些細節。

一,如果用平水韻,也得尊重今人的語感。譬如,我用四支韻,會將離、基、期等字、姿、詞、之等字和垂、眉、誰等字分開押韻。一般不會混押。因為這三者之間,缺乏韻感。雖然這樣選韻腳的範圍會非常小,但是我覺得並不影響我的表達。如果有作者達不到這個要求,可以嘗試以詞韻為本,放寬些。如果還是達不到,可以用普通話押韻。

二、在寫律詩的時候,同樣是仄聲,上聲、去聲、入聲效果肯定不一樣。陰平、陽平效果也不一樣。掌握好這種效果,對於詩歌表達,有很大的幫助。譬如,同樣是仄平結構,去聲加陽平的組合,肯定比上聲加陰平的組合氣勢大,更適合表達雄壯有力的詩句。

三、上聲、去聲、入聲,陰平、陽平在律詩中也應該妥善安排。可以想像,如果四個出句都以入聲結尾,四個韻腳都以陰平結尾,會是如何急促低沉的效果。尤其是律詩的韻腳,如果頷頸尾三聯的韻腳連續為陰平或陽平,很有可能會造成收不住氣的音韻效果。因此,我往往頸聯用了陰平,尾聯就盡量用陽平。反之亦然。

四,古人寫詩詞,其實還分舌喉唇齒鼻五音,我們未必要分得這麼細。但根據āōêīūǖ,可以區分出開口的大小。以ā為韻的字,一般開口較大,而īǖ為韻的字,一般開口較小。如果一聯詩里,都是開口很大的字,或都是開口很小的字,讀者會讀得很彆扭。前者有些漏氣,後者有些澀口。因此,最好也能夠搭配開。

以上,只是我對於平仄格律的一些心得。其實,也不能限定得太死。一切以表達為主。不能因律害義。不過,現存的格律,本來就是個粗框架,如果連這個粗框架也不能遵守,基本功未免就薄弱了些。

講究格律,是為了讓讀者讀感好。所以,應該以追求閱讀效果為目的。律詩的對句,在閱讀習慣上往往比出句更重要,因此,對於對句的格律,更應該從嚴為上。

好的詩詞是和諧的整體,而非好句子的集合。許多人評點,喜歡取一兩個句子贊好。我不支持。字是詞的成分,詞是句的成分,句是詩的成分。一切,只應為整篇服務。全篇,是個整體。譬如,我們誇一個女人美麗。首先,必須是她長得和諧。然後,才有兩三處最美的地方。如果一個女人,眼睛很大,鼻子很高,嘴巴很紅,可是,排列得很不和諧,身材又是個駝背,那她肯定連中人之姿都達不到。

有些人寫詩詞,喜歡鍊字,以為一個字煉好了,全篇境界就能出來。這種看法是片面的。字之好壞,在於和全篇的和諧度。尤其是副詞,搭配很重要。譬如,我們前面用「雖然」,後面用「但是」才嚴密。如果前面用「雖然」後面用「而且」,那麼出來的效果就很可笑了。人們寫散文的時候,往往不會有「雖然而且」的問題,但在詩詞創作中,由於篇幅,卻時常會犯這個錯誤。

詩詞的章法必須嚴密而跌宕,有起伏,有迴轉,但不能斷裂。有時候寫詩,就是和讀者競賽智慧,轉折,結尾,要讓讀者想不到,但卻又在情理之中,毫不牽強。如此,才能得味。

然而,律詩章法的基礎是對仗。對仗不能達成自然流轉,隨心所欲的高度,表達都有問題,如何能講章法呢?

舉一首我的作品,《五律·歸山》:聞說江東側,招商植小山,悠然牽夢想,或許肆冥頑。哂我才將去,有人先已還。傳雲水和電,事事要公關。

這首詩不算很好,但章法卻是綿密而起伏的,要完成這種章法,首先,中間兩個對仗要連貫。如果對仗不能流轉,那麼,即使你懂得該怎麼寫,卻也是寫不出的。

古人對仗有很多類別,除了通常的工對,寬對,半工對。還有扇對、借對、交股對、流水對等等,無論什麼樣的對仗,其實都是為表達服務的。寫好新國風,對於對仗的要求是靈活、流轉。

我們通常表達一些事情,可以很流暢地把自己的觀點按層次寫出來。然而,在寫詩的時候,尤其是寫律詩的時候,往往會被對仗困擾,無法順利地說出自己想要說的東西。連基本的意思表達不好,如何寫得新國風?

對仗,成為了許多新國風作手的一大門檻。許多作者,以絕句和詞見長,很少有律詩,就是為了避開這個門檻。事實上,絕句的篇幅太短,只適合某個場景的素描,而詞的格調太軟,不適合表達沉重的主題。

然而,對仗要靈活流轉,說起來有些難度,也並非無法做到。譬如,我出個白話對子(不論平仄)「拔出我的拳頭」,估計許多人會對成「抬起你的腳丫」。這樣對,是比較呆板的對法,根據出句,湊出對句。作為對聯,自然可以,如果要用在詩里,卻會嚴重影響意思的表達。因為,出句拔拳,那是打人狀,對句提腳,那是走人狀。讀者看了這副對子,很難理解作者到底想表達怎樣的場景。

宋明以來,有很多詩人,都習慣這麼對法。有時候是有了對句,再湊個出句上去,有時候是有了出句,再湊個對句上去,句式是工整了,意思卻往往晦澀不清。因而,內容也越發空洞。有人以為,律詩的出現,妨害了詩歌的發展,就是對這種創作現象的無奈感嘆。

其實,只要轉換一下思路,律詩的對仗,並不成問題。「拔出我的拳頭」,我對「打在你的臉蛋」,工整度沒有降低,但是卻流順得多,也不會妨害意思的表達。王力先生在《詩詞格律》中,舉流水對,以老杜的「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為例,認為這種對子多半在尾聯,我認為這是保守而片面的。流水對(或意思流轉的對子),放在頸聯可能會更好。因為頸聯是轉折處。一流一轉,尾聯的境界就呼之欲出了。

至於詩詞的語言,並沒有很硬的標準。主要是種感覺。一般而言,要看是否渾成,是否流順,是否從容,是否抑揚頓挫,是否韻味悠長。許多初學者甚至名家,喜歡生造詞語。某些寫手,雖然以集古人的詞句為能事,卻把原先很渾成的辭彙語句搞得生澀不通。詩詞的語言,當然不是文言,譬如,文言文喜歡以「余、仆」作為第一人稱,而詩詞里卻多用「吾,我」等近於口語的辭彙。詩詞的語言,也不是純粹的白話。白話是鬆散而冗長的,詩詞是有規則而凝練的。

自古以來,詩家自有詩家語。哪怕詩詞的旁系——當代流行歌詞,也遵循這個原則。「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把所有問題都自己扛」,這種語言顯然不是文言,但也不同於平常的白話語法;「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這種語言顯然不是白話,但你也不能說它是文言。

要掌握好語言的技巧,我認為,在天生語感的基礎上,有三種鍛煉方式。一是多讀書,文言的,現代的,都讀一些,這對辭彙量的積累有幫助;二是有選擇地讀古人的詩詞,明人以為詩必盛唐,雖然偏頗,但是也不全錯。盛唐所有的名作,語感都是極佳的;三是多創作練習,只有通過不斷地創作才能鍛鍊出自己的水平。

流暢的詩,艱苦地寫。對於詩歌藝術而言,作品的精粹,才能達到讀者大眾化。學詩,需要天分,還需要十年磨一劍的努力,追求作者大眾化,勢必造成直白流俗,令當代詩歌走向絕路。詩歌的讀者大眾化,也不是指讓所有大眾都來讀詩。當代社會的娛樂項目太多,沒有一種藝術能對所有大眾一網打盡。《故事會》是大眾化的,可不喜歡聽故事的大眾,不會去讀。新國風的大眾化,是指站在大眾立場,寫大眾生活。讓所有喜歡讀詩歌的大眾(而非個別遺老精英)來閱讀,吟誦。

行文至此,暫時告一段落。新國風之提倡,中華詩詞之復興,決非一人之力可以達成。希望廣大詩友,能夠接受並實行「民眾的立場、切實的體驗、時代的烙印、凝練的語言、流轉的韻律、深厚的內蘊」這一藝術追求,寫出更多更好的新國風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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