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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夢,夢醒無痕

世謂樂天有粥駱馬放楊柳枝詞,嘉其主老病不忍去也。 然夢得有詩云:春盡絮飛留不得,隨風好去落誰家。 樂天亦云:病與樂天相伴住,春隨樊子一時歸。 則是樊素竟去也。 予家有數妾,四五年相繼辭去,獨朝雲者隨予南遷。 因讀樂天集,戲作此詩。 朝雲姓王氏,錢唐人,嘗有子曰幹兒,未期而夭雲。不似楊枝別樂天,恰如通德伴伶玄。 阿奴絡秀不同老,天女維摩總解禪。 經卷葯爐新活計,舞衫歌扇舊因緣。 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陽雲雨仙。在古今中外所有的文人里,我最愛蘇軾。他詩重理趣,與黃庭堅並稱「蘇黃」;詞拓豪放一派,與辛棄疾並稱「蘇辛」;文與歐陽修並稱「歐蘇」,同入「唐宋八大家」;書法心手相暢,與黃庭堅、米芾、蔡襄並稱「宋四家」;畫學文與可,率湖州畫派為要。我愛他曠古爍今的才,但最愛的還是他那顆豁達通透的心。蘇軾一生仕途乖舛,多次貶謫偏遠之地,但他一無所畏,在杭州修堤種柳,在黃州釀酒,在嶺南「日啖荔枝三百顆」。他的世界夠大,那些塵世的興衰榮辱從不過他心,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去得哪裡就要賞得哪裡的景色,從不浪費命運為他安排的一切機緣運數。而古今中外所有文人里最讓我心疼的也是他,我總在想,像他這樣的男子為何不能得一人常相伴,王弗走了,王閏之走了,最後連朝雲也走了,她們一個個都先走了,獨留他面對人世的滿目瘡痍,任他老病床前無所依。所以縱使相隔千年,每每想起他的名字,我內心都會湧出一種溫柔,夾雜著隱隱的痛,止也止不住。在蘇軾的所有妻妾中,唯有朝雲與他相知最深。一舉手、一投足之間,他們便可清楚地知曉對方的心意。而蘇軾所寫的詩詞只有朝雲最懂個中蘊藉,哪怕他只是輕描淡寫,朝雲也能讀出其中的感傷。蘇軾被貶惠州時,朝雲常常唱那首《蝶戀花》詞,為他聊愁解悶。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  可是,朝雲每次唱到「枝上柳綿吹又少」這句時,都難於掩抑內心的惆悵,止聲而泣。因為她知曉,那句「天涯何處無芳草句」正是暗喻了蘇軾「身行萬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頭」的命運。她不由得想起蘇軾在宦海浮沉多年,卻不斷被貶,不斷被打擊,這次更是遠至生存環境極其惡劣的惠州,禁不住內心的酸楚而淚如雨下。而在朝雲去世後,蘇軾「終生不復聽此詞」。 朝雲對蘇軾的了解還不僅於此,毛晉所輯的《東坡筆記》中記載:東坡一日退朝,食罷,捫腹徐行,顧謂侍兒曰:「汝輩且道是中何物?」一婢遽曰:「都是文章」。東坡不以為然。又一人曰:「滿腹都是機械。」坡亦未以為當。至朝雲曰:「學士一肚皮不合入時宜。」坡捧腹大笑。贊道:「知我者,唯有朝雲也。」王弗和王閏之在仕途給予了蘇軾很多幫助,也讓他感到很多家庭的溫暖,而朝雲則是從性情上、藝術上、佛學上與蘇軾兩相投契,足堪知己之名。  蘇軾晚年曾自嘲:「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黃州、惠州、儋州正是蘇軾的三個地方,黃州還好,惠州、儋州都在極遠的南蠻之地,而被貶至惠州時,蘇軾已經年過花甲,此番被貶,看運勢就難再有起複之望。這時,王閏之已去世,其他的侍兒姬妾見此景況都陸續地散去了,只有朝雲一人始終跟隨。到惠州後,蘇軾心中百味陳雜,作了一首《朝雲詩》:   不似楊枝別樂天,恰如通德伴伶元;阿奴絡秀不同老,天女維摩總解禪。   經卷葯爐新活計,舞衫歌板舊姻緣;   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山雲雨仙。 白居易曾有美妾樊素,擅唱楊柳詞,人皆稱其為楊柳。後來,白居易年老體衰,樊素就自己溜走了,於是白居易在詩中說:「春隨樊子一時歸」。晉人劉伶元在年老時曾得一名叫做樊通德的小妾,二人情篤意深,並經常談詩論賦,議古說今,時人就稱二人為「劉樊雙修」。蘇軾用此兩例典故,正是要說明他與朝雲生死相隨、心意相通,正如劉樊二人,而同為舞妓出身,朝雲的堅貞完全不同於樊素的薄情,這令蘇軾尤為感動。只是,朝雲卻是命苦的,她沒有李絡秀的好福氣,有兒子阿奴一直陪在身邊,朝雲生了兒子卻夭折了。於是,她的生活就像天女維摩一般,每天不是念經就是煎藥。她拋卻了從前長袖的舞衫,遠離了悅耳的歌板,一心禮佛,唯望有朝一日,仙丹煉就,與蘇軾一同登仙山,再也不為塵世所羈絆。夢做得再真也只是夢,終難圓作現實。朝雲到底是先蘇軾而去了。臨死前,她誦著蘇軾手書的《金剛經》四句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夢亦如露,當作如是觀」,看著她最愛的男人,我想她是微笑著離去的。只是我心裡一直對朝雲有著深深的怨:你都已經陪他走到了那麼遠那麼遠的惠州,為何不能陪他走得再遠一點?難道你不是這樣想嗎,因為一個人而想成為更好的人,因為一個人而想更健康,更長久地活在這個並不那麼美好的世界,愛一個人怎麼捨得讓他為你而受哪怕一點一點的傷?在朝雲逝去的日子裡,蘇軾的內心不勝哀傷,陸續地寫出《朝雲墓志銘》、《惠州薦朝雲疏》、《西江月·梅花》、《雨中花慢》和《題棲禪院》等許多詩詞文賦來悼念他世間的知心人。我最喜歡這首《西江月·梅花》:   玉骨那愁瘴霧?冰肌自有仙風,海遷時過探芳叢,倒掛綠毛么鳳。素麵反嫌粉涴,洗妝不褪唇紅,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蘇軾還在朝雲的墓上築了一座六如亭來紀念她,因她死前所念四句偈中有佛家所謂「六如」,因此他取亭名為「六如」並親手寫下亭子的楹聯:不合時宜,惟有朝雲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別人說,白璧微瑕,是故意留個破綻,以敬本就不完美的人世,這才是真成熟。蘇軾也說過,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此事古難全。可我卻偏不!我就要那煞風景的圓圓滿滿、完完美美、乾乾淨淨,更要我愛的人們都得長久,都得所愛,都得願以償無悔憾,我也要愛一個人就知他、懂他、惜他、敬他,陪他到老,再一同往那幽深的寂靜處,不必誰先死,誰擔悲。我不是任性,只是不想也有朝雲的遺憾,想必她的內心也在為不能陪他走到最後而深深悔著的。在《詩經》中我最喜那句「惠而好我,攜手同行」。愛我,是嗎?那就攜我的手,與我並肩同行,始終。今日是他的誕辰,選《入骨相思知不知》一篇文以奠。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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