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父愛是一柄團扇
老去的父愛是一柄團扇
文/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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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辦公室批改作業,老媽的電話追過來:「快回來吧,你爸又在你姑家喝醉了,正大耍酒瘋呢。」
姑姑和我住一個小區。急惶惶趕過去,還沒進姑姑家門,就聽到爸爸粗聲大嗓地正矯情:「姐啊,我想咱爸媽了!」
爺爺奶奶都過世二十多年了,爸爸這還把自己當小孩子呢。心裡冒著火,面上還得維持必需的禮貌,搪塞幾句拉起爸爸回家,誰想,他一抖手甩開我:「我不去你家,我知道你煩我。」
我那個尷尬就別提了。
好說歹說,總算把爸爸請回了家,一進門,我發火了:「您就那麼饞酒啊,幹嗎跑到人家去撒酒瘋?」
爸爸一跳三丈高:「你們都不疼我,還不讓我和親姐姐訴訴苦?」
頭大如輪。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爸爸張口閉口就是我不疼他。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裡不孝了。逢年過節買吃買喝不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個月我不大包小包地回去看他?
「你以為我稀罕你的東西啊。」爸爸紅臉關公一樣繼續在客廳里跳,嬰兒車中正酣睡的女兒驟然被驚醒,哇哇大哭起來。
媽媽氣得一個抱枕砸到爸爸身上,他轉而對著媽媽吹鬍子瞪眼起來。我含淚抱起孩子進了卧室。就在那一刻下了決心,馬上請保姆。
四個月前,我生下小囡,本來沒想讓媽媽幫著帶孩子,但爸爸再三遊說——姥姥看孩子天經地義,和自個媽你客氣啥啊。
看著懷中粉嘟嘟的小人兒,想到網路上經常曝光的極品保姆新聞,猶豫再三我給爸爸打去電話:「媽媽如果來看孩子,您怎麼辦?」
爸爸張口就來:「放心吧,我完全可以照顧自己。」
話說得好聽,可媽媽來我這沒幾天,爸爸就大張旗鼓地來了。一看他帶著一大兜子換洗的衣服,我心裡咯噔一下子,爸爸難道要在這裡長住?
果然,到了晚上,爸爸就交了實底兒:「你媽不在家,我一個人還真不習慣,想來想去,還是和她一起來給你看孩子吧。」
我和老公面面相覷,傻了。
六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我和老公住主卧,書房只能放下一張單人床,爸爸來了住哪?
爸爸倒好湊合:「我睡沙發就行。」他不嫌沙發不舒服,我和老公卻不願整潔的客廳變成臨時卧房。可這話還沒法說。媽媽心細,很快看出端倪,明裡暗裡攆爸爸:「家裡沒人多不放心啊,你還是快回去吧。」
坐在沙發上吃著水果看電視的爸爸聽聞這話眼睛一瞪:「一個破家有什麼不放心的。」媽媽再多說,他的火氣就來了,「就你能住閨女這兒?!」
我忽然意識到,爸爸督促媽媽來看孩子的真實目的也許不只為了外孫女,他應該還留著自己的「小私心」。
自從我有了自己的房子,爸爸就變得特別喜歡來住上幾天。剛開始我沒在意,可時間一長,有點兒受不了。我和老公特別重視二人世界,當初也是因為這才和公婆講明分開住,可爸爸一來,這種感覺完全打亂了。可我的心思爸爸一點兒都不理解,每每我找借口催他回家,他就不高興:「養你這麼大,在你家住幾天就不耐煩啦。」
我當即紅了臉,心裡又委屈。老家就在城郊,來回不過一個小時車程,去年我剛剛拿出幾萬元幫爸媽翻蓋了老房子,家裡里外外一茬新,空氣又好,弟弟弟妹還在他身邊,怎麼爸爸就這麼喜歡打擾我啊。媽媽撇嘴批評說:「你爸虛榮,總覺得城裡的房子更高檔……。」
好吧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權且當滿足爸爸的虛榮心吧。
沒過多久,爸爸真的又來了,這次我下了決心隨便他住,可沒過多久,還是耐心盡失。爸爸總是不洗腳就上床,果皮果核隨便扔,他還愛喝酒,每頓飯都搞得家裡酒氣熏天。到了晚上,看電視看到半夜,房子的隔音效果又差,我和老公壓根沒法休息。所有這些,老爸好像都看不到,自得其樂地住著,那個享受勁兒就別提了。
煩不勝煩,我只好偷偷給媽媽打電話,在媽媽的再三召喚下,爸爸這才不情願地走了。
有了前車之鑒,此後我再也不敢留他長住了。爸爸為此很是「傷不起』,總感嘆自己老了招人嫌。聽他話裡有話,我那個苦惱就別提了——如果爸爸確實老到需要人照顧了,就是再不習慣我都會克服困難留下他,但現在爸爸耳聰目明行動利落,沒事幹嗎老打擾我的生活啊。
當然,這些話萬不能和爸爸說。這些年來,因為培養出我這個大學生,爸爸一直以功臣自居,再加上和弟弟關係不那麼融洽,他早早就將養老的希望寄託到了我身上。
為爸爸養老我沒意見,但後來發現他因為對女兒有了指望就更加擺出一副和兒子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我有點兒坐不住了。
弟弟性子倔,從小就不那麼討爸爸喜歡,初中畢業後他自作主張外出打工,這讓爸爸更是惱火。結婚後,弟妹一連氣生了兩個女兒,這讓盼孫心切的爸爸更瞧弟弟不順眼了。
和兒子生疏了,閨女就成了最貼心的人。好多時候,他特意說給我聽:「培養你這些年不容易,我和你媽不求啥回報,只要老了能將我們接到你身邊就行了。」
每到這時,我就覺得爸爸好天真,房子是公婆買的,我若接他到身邊,老公能同意嗎?而且,給父母盡孝並不代表必須住到一起啊,我倒覺得,每個月定期回家探望他們對雙方來說都更合適。
為了滲透自己的想法,我開始有意無意給爸爸「打預防針」:
「人老了最應該有的是自己的空間,只要明智,千萬別和兒女擠到一起。」
「養兒防老養兒防老,別老對弟弟吹鬍子瞪眼,真正需要人時您能不用他?」
「要說還是村上的環境養人,城裡的空氣質量太差了。」
爸爸漸漸聽出了畫外音,一張老臉耷拉下來,擺出一副被拋棄的孤老頭子的Pose。看他這樣,我又內疚,於是愈發大包小包地給他買衣服和吃食,想通過這種方式來補償。可爸爸固執又任性,認準了要和女兒一個屋檐下生活才是最大的幸福,其他一概不感興趣。
這一次爸爸來了不到十天,我和老公吵了N次。他做的是文秘工作,經常熬夜寫稿子,爸爸天天看電視到午夜,吵得他半點兒靈感都沒了。更讓他不能忍受的是家裡的髒亂差。爸爸晚上睡沙發,到了白天也圖省事,被子隨便一卷就扔在那裡,再加上他的衣服帽子和亂堆亂放的果皮尿布,客廳簡直就成了一地狼藉的戰場。
儘管我對爸爸也不滿,老公一抱怨又覺得面子過不去,所以,一邊和他吵,一邊對爸爸發脾氣,到最後,他們兩個都對我有了意見。老公覺得我太縱容爸爸,爸爸又覺得我嫌棄他,於是寒著一張悲戚的臉四處訴苦。
再這樣下去,這一地雞毛的日子簡直要將我逼瘋了。
聽聞我要請保姆,老公立刻投了贊成票,爸爸卻有點兒慌了:「你媽閑著也是閑著,幹嗎花錢雇別人啊。」看我們態度堅決,他乾脆耍起了性子:「不行,我不放心外孫女讓外人帶。」
還是媽媽了解我心思,二話不說就開始收拾東西,一邊又偷偷和我嘆氣:「唉,都是你爸鬧的,算了算了,你也別和他治氣,保姆萬一不合適,我再回來。」
爸爸終於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我以為這下清凈了,卻沒想到沒過一個禮拜,他又跑了回來,說是想外孫女了。
之後,每個月爸爸都得進城幾回。只是家裡有了保姆,他不再好意思留宿了。沒了住在一起的矛盾,老公對爸爸的態度也改變了,偶而還陪他嘮嘮嗑,關係一融洽,爸爸的小心思又活動了。
小囡周歲生日時,爸爸多喝了兩三杯,拍著胸脯許諾:「你們工作忙,等小囡上了幼兒園,我和你媽就進城,負責接送孩子。」
我趕緊擺手:「不用不用,我們自己完全可以。」
爸爸眼睛一眯:「你們可以我也得來」,說著眼圈又一紅,「我都六十五了,再活還能活多少年?我要在這有限的日子裡好好守著閨女才踏實。」
看著爸的樣子,我心酸又無奈,這時,老公來了一句:「閨女已經大了,您該放手還是放手吧,再說……您住在這裡,我們也不習慣。」
爸爸的臉一下子黑了。翁婿不歡而散,儘管外面下著大雨,爸爸還是很堅決地走了。
送走了爸爸,我和老公吵了起來。我埋怨他說話太傷人,他則認為應該讓爸爸徹底看清我們的底線。
正爭論著,電話響了,弟弟帶著哭腔喊:「姐,爸爸出車禍了。」
魂飛魄散趕去醫院才知道,爸爸回程的客車和一輛貨車撞了,還算萬幸,只是小腿骨折。看到爸爸的瞬間,我的眼淚嘩地一下淌下來:如果今天他有什麼意外,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自己。
爸爸出院後,雖然他再三要求回鄉下,我還是執意讓他住到了家裡。沒人知道奔跑去醫院的路上我的良心受到了怎樣的震動。從小到大,我一直是爸爸最疼愛的孩子,上大學時,家裡條件不好,每到交學費,爸爸都要四處去借錢。饒是如此,他也從沒半句怨言。生我養我幾十年,爸爸的付出無法計算,可我呢,課堂上給學生講烏鴉反哺羔羊跪乳的故事頭頭是道,到了自己身上,卻連一間房子都容不下爸爸。
老實說,爸爸的到來的確給我添了很多麻煩,可那些理由和借口並不能掩蓋另一個實質——有了老公和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對於爸爸,我再也沒有了當初的親昵和依戀。
女兒有了自己的世界,爸爸卻還戀戀不捨和女兒的共處,這種情境多像班婕妤在《怨歌行》中提到秋風團扇時的惆悵啊——「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絹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班婕妤悵惘的是愛情,我卻從中看到了父愛的影子。老去的父愛多像那柄伶仃的秋風團扇啊,酷暑的時候為孩子遮蔭涼護成長,等孩子長大,團扇依然留戀孩子的影子,孩子卻再也不留戀團扇的柔情。我承認,每個人都無法擺脫人性中的自私和利己,但孝悌之道之所以千年傳承,也在另一個角度說明了,柔韌的血緣之情完全可以戰勝自私的本性。
我知道自己也許不算大孝之人,但秋風既起之時,好好善待那柄團扇,不讓一顆孤獨的老心存有被拋卻的薄涼凄楚,應該,很容易做到。
作者簡介:
琴台,70後,河北鹽山籍,《讀者》《意林》《格言》《百花園》《文苑》簽約作家。另有筆名庄小諧、焦糖布丁等。
公眾號:甜蜜的大棗(tianmidedaz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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