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我生而為杏

我生而為杏

作者 |聖書堂主

1

我生而為杏，是幸還是不幸？

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那是因為我是盤古開天劈地臨死前，用他的那隻孕育萬物的鳥化成的，我從此就成了臨幸百鳥的主宰。

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鳥兒敢作聲？還是倉頡最懂我，知道我愛對天下的鳥兒發號施令，整天哼哼唧唧，嘰嘰歪歪，乾脆給我一張口，從此我也有了自己的log（杏），名字就是這樣叫起來的。當時除了鳥兒最怕我，還有那喜怒無常的風，我只要一開口，風就起了，春天就來了，天底下無數的鳥兒都會飛到我身邊來爭寵獻媚。看著它們在我面前爭風吃醋，我滿臉不屑。它們不過一群傻鳥，除了亂鬨哄的擠破頭地往我身上靠，也實在玩不出什麼花樣來，只好拿出當年盤古教給我的絕活，教這幫傻鳥唱歌跳舞。

現在每次看你們整那些亂七八糟的音樂舞蹈戲劇，還美其名曰藝術，我都會嗤之以鼻，唱歌跳舞不過是我當年為了排遣寂寞，教那幫傻鳥求愛的遊戲，竟然被你們吃飽撐的搗鼓成藝術了。後來還弄出來什麼百鳥朝鳳，簡直笑掉大牙。那本屬於我的專利，口吐蓮花的榮耀，萬鳥朝杏的風光，也只有我一個才配享，玄鳥（即黑鳳凰）算個什麼鳥，那時它給我提鞋都不配。

我和玄鳥有不共戴天之仇。

就在某年某月的百鳥朝杏大會上，我再次登臨高台，下面的鳥兒黑壓壓一大片，看它們爭先恐後崇拜無比的目光，我知道，我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一個誰也無法逾越無法替代的神。

咳嗽一下嗓子，這好像已經成了儀式開始前的一個慣例。眾鳥們一聽這咳嗽，個個心領神會，齊刷刷伸長了脖子準備引吭高歌。我眯著眼睛，準備接受這至高無上的天籟齊鳴。不對，今天的空氣味道不對，等了半天，居然沒有聽到一句鳥鳴，難道都啞了？我睜開雙眼，發現一個花枝招展的黑不溜秋的傢伙正從鳥群里向杏壇走來。

你是誰？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陛下，我叫玄鳥，從遙遠的東方來，只是你從來沒正眼瞧過我。你可是我朝思暮想的偶像，我迷戀百鳥朝杏很久了。今天，請允許我給陛下您獻上一首吧。

喔，我早已習慣了頂禮膜拜，這樣一個傢伙居然如此放肆地在大庭廣眾之下給我唱歌跳舞，成何體統！沒等我發火，這傢伙居然就站直了身子，挺胸收腹，裝模像樣，翩翩起舞的唱起來。

我瞬間被擊潰了。這可是真正的天籟之音，就連那扭動的身軀也好像月亮在水上灑下的身影曼妙極了。有那麼一刻，我和台下眾多的鳥兒一樣，好像被灌了迷魂湯，眼神開始迷離起來。

我可是得到盤古真傳的，這隻野鳥又是從哪學到的？看著眾鳥如痴如醉的眼神，我莫名生出一絲恐懼和不安，腦子也開始清醒過來。

嗯，好了，好了，需要我給你什麼賞賜呢？沒等玄鳥唱完，我就打斷了它。

陛下，我因為聽到別人說你的百鳥朝杏舉世無雙，喜歡得不的了，才從遙遠的東方飛來，不為別的，就為見您一面。今天能給陛下表演，十分感激。賞賜是萬萬不敢要的，如果您喜歡我，就允許我以後待在您身邊吧。

別看鳥兒那麼多，還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個能歌善舞的傢伙，我心裡可是一點不討厭，甚至還有點莫名其妙的小喜歡，可它怎麼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樣大膽放肆的話呢？讓我情何以堪。

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你還是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吧。

不，陛下，我什麼都不要，就想待在你身邊。

我可是百鳥之王，你一個孤鴻野鳥，居然異想天開，真是豈有此理！

陛下，我沒有其他非分之想，不過就是因為喜歡您，才萬里迢迢從東方來。在我們那個地方，不分雌雄，無論男女，沒有貧富，更無貴賤，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像你們這裡，都是你一個說了算!

你一隻小小的野鳥懂什麼？想我盤古老祖開天闢地，女媧娘娘看著天上缺了一塊，就從地上挖了一塊七彩泥補到天上去。後來她老人家嫌世間太寂寞，就從挖泥的地方弄了一堆泥，捏了無數個男女，本來都是一對一對的，彼此相安無事。後來她嫌麻煩，就拿起鞭子摔打做泥人，這一摔打不要緊，世間的男女就亂了，你爭我奪，糾纏不休，再也沒有肅靜過一天。最後她實在看不下去了，乾脆在那塊挖泥的地方整一塊平地，每年春天，選個月朗星稀的夜晚，讓男男女女湊到一塊，又唱又跳的，世界又歸於安靜了。在這裡，就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我想要哪只鳥就要哪只鳥，你看看，我這裡不一樣平平安安嗎？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我偏偏喜歡您，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哼，你一隻野鳥，竟然也配給我說喜歡，滾！

玄鳥愣住了。我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台下的鳥群一陣唏噓和騷亂。

玄鳥咬緊嘴唇，從牙縫裡擠出一絲恨恨的聲音。你會後悔的，我走了！

玄鳥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自從它走了後，我再也發不出一句聲音，渾身酸痛，變得醜陋不堪，還發出難聞的氣味。天上飛來飛去的鳥兒，從此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悶悶不樂，我焦躁不安，我失落彷徨，我痛不欲生。後來還是風悄悄告訴我，說玄鳥在離開的時候下了詛咒，我將不再是眾鳥的主宰，百鳥朝杏從此成為絕響。這究竟是什麼野鳥，居然如此惡毒？這究竟是何方神聖，從此讓我失聲？堂堂百鳥之王，竟淪落至如此田地！不，我一定要一雪前恥，重現我百鳥來朝的榮光。

我從此低下高昂的頭顱，一聲不吭地找大地纏綿去了。別看我以往趾高氣揚不可一世，離開了大地，我連根毛都不是!

2

過了一年又一年。

翻身的機會終於來了。有一天風十分詭異的告訴我，在魯國東南的尼山，它聞到了生孩子的味道，掐指一算，即將出生的這個孩子就是我的貴人。我對風深信不疑，多少年來，鳥兒一個個離我遠去，只有風對我不離不棄。儘管風有時也來的不是時候，害的我感冒又發燒，但只有這樣一個朋友，除了它，我還能相信誰？

這天早上，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年輕女人挽著一個包袱，從遠處的山裡走來。我一陣狂喜。大肚子女人蹣跚著腳步，走到我跟前，依在我身上，看她痛苦的樣子，真是要生產了。不一會就聽到一聲嬰啼。女人從血泊里，把孩子抱過來。我忍不住激動和好奇，想看看我未來的貴人到底長得什麼樣，結果一不小心撞在了孩子頭頂上，硬生生砸出一個坑。我嚇得魂飛魄散，一溜煙跑掉了。

沒幾天，風捎來信，說這個小孩安然無恙。名字也起好了，姓孔名丘，排行老二，生於尼山，故曰仲尼，之所叫丘，全拜我那一砸所賜。

風說孔丘是我生命中的貴人，那我就耐心的等吧。不能再飄來飄去到處跑了。選來選去，發現了魯國北邊一處叫龍山的地方，這裡有九座山頭，風水奇佳，綿延起伏、鬱鬱蔥蔥，活脫脫一條龍。天知道我為什麼相中了這個叫龍山的地方。據風說龍和一隻玄鳥鬼混到一塊了。對那個狂妄自大的傢伙，我做夢都咬牙切齒。既然這裡叫龍山，我相信那隻野鳥遲早會來這裡。我等著報仇雪恨的那一天。

一天從夢中醒來，聽到有人在聊天。

一個滿臉大鬍子的傢伙說，老師，要是兩個國家打起仗來，我會揮舞戰刀，率領三軍，沖向敵陣，殺他個丟盔棄甲，屁滾尿流。說完，狠狠拿起鞭子抽了我一下，疼的我幾乎大叫起來，這真是tmd一介武夫！

我嘛，不用一兵一刃，就憑三寸不爛之舌，也能使兩國握手言和。一個富家公子哥打扮的傢伙迅速接上了茬。你別說，這傢伙得意洋洋胸有成竹的神情倒是像極了當年的我。

一個文文弱弱臉成菜色的傢伙站了起來，不緊不慢的說，無論比武還是論文，我都沒法和你倆比。不過，如果讓我治理一個國家，我將以禮治德教治國安民，讓人民和平相處，從根本上消除戰爭，達到長治久安，天下永久太平。老師，你說我說的對嗎？

看看這傢伙的嘴臉，就知道他嚴重營養不良，回想玄鳥走後的那段痛苦不堪，我就是這副病歪歪的樣子。不過聽這傢伙說話，我就來氣，純屬紙上談兵，胡說八道啊，他哪知道人間爭來斗去的真相？

盤古開天闢地，四季有時，萬物生焉，各安其位，各司其職，連個人影都沒有，哪有什麼爭鬥？就連女媧娘娘捏出男女來，也考慮十分周到，每年春天都會專門安排好男女交合的時間用於繁衍，其餘的時間則用於刀耕火種。可恨人類自以為是萬物的主宰，全然忘了女媧娘娘的叮囑，除了生孩子，居然發明了做愛這個詞，貪歡求愛，永無休止，結果做的越多，生的孩子越多，世界就那麼大，東西就那麼多，不爭不鬥又怎麼可能？

看看我自己的經歷，那隻野鳥來之前，百鳥不都是由我管么？我想和誰好就和誰好，多少年來也相安無事。自從我一蹶不振，眾鳥各自擇木而棲，一盤散沙，各自為戰，眼看著江湖日益枯竭，山林逐漸減少。再看看那些可憐的人類，本來都是女人說了算，自從男人靠著那點肌肉塊翻身做主人，世界就不太平了，男人總是喜歡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閑的蛋疼了再偷偷摸摸沾個腥，真是飢的餓死，飽的撐死，男女失調陰陽失衡，當然要爭的頭破血流。

我正沉迷於想像，一個洪亮的聲音鑽入我的耳膜。

子路和子貢啊，你們兩個都回答的不錯，當然，我也許更贊成顏回，那才是天下治理最高的境界。

可是，你們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們來這個龍山？

三個人搖搖頭。我這才發現剛剛說話的那個人十分高大魁梧，頭頂中央凹了下去，顯得與眾不同。我驀地想起，這就是我等候多年的貴人啊。

這個地方隱藏著一個秘密，一個我家族的秘密。

我的先祖微子是殷商人。在遠古的黃河之濱，一隻玄鳥唱著歌兒從空中飛來，地上的人們紛紛對它頂禮膜拜。有個女人簡狄，不小心摸了一下玄鳥，就懷孕生下一個兒子叫契，契就是我的始祖，殷商就是這樣來的。

從此，我們殷商就把玄鳥當做圖騰來崇拜。聽老輩的說，這隻玄鳥大有來頭，它來自遙遠的東方扶桑島，每天早上，它就站在扶桑樹上照看太陽。結果有一天，這隻玄鳥不知為何頭腦發熱，竟然從島上溜了出去，不遠萬里來到了中原。原來它是奔著百鳥之王杏而來，不為別的，只為那首百鳥朝杏能獲得杏的青睞。可惜玄鳥年強氣盛，一言不合和杏發生了齷齪，留下詛咒就忿忿不平的離開了。自從玄鳥離開扶桑島，太陽就無人照看，從此陰陽顛倒，四時不分，中原大地陷入了禮崩樂壞的恐慌。

我是玄鳥的後人，天生我仲尼，就是要為先人彌補這一滔天罪行。哪怕世道淪落，人心不古，我也要知其不可而為之，雖千萬人吾往矣。解鈴還須繫鈴人，找不到那個杏，玄鳥也回不到扶桑島，我拯救世人的理想也不過空想。這些年來，我周遊列國，像個喪家之犬到處遊盪，世人都以為我是為了功名和富貴，哪裡知道我就是為了尋找那棵杏？我們轉來轉去，最後不是還要回來么？這，就是我要尋找的那棵杏啊！

我恍然大悟，原來一切緣由，皆因此起。眼前這個所謂的貴人孔子居然就是苦苦等待多年的玄鳥所化。到底是我幸還是不幸？渾身禁不住顫抖起來，止不住的眼淚啪啪啪地落在孔丘師徒四個人的頭上。

孔丘整理了下衣襟，恭恭敬敬地對我鞠躬行禮，大聲說道：杏祖在上，丘乃玄鳥轉世，顛破流離一生，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只為贖先祖當年不恭之過，並救世於危難之際。自今日起，當築杏壇，永為紀念，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千年恩怨，一朝化解。

可是我，還能回到過去的那個杏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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