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人物黃滔
莆田人物黃滔
黃滔(840~911),字文江,莆田城內前埭(今荔城區東里巷)人,晚唐五代著名的文學家,被譽為「福建文壇盟主」、閩中「文章初祖」。
黃滔字文江,唐朝-後梁;出生地莆田城內前埭(今荔城區東里巷);出生時間840年,去世時間911年;主要作品《黃御史集》;主要成就被譽為「福建文壇盟主」、閩中「文章初祖」。
黃滔新傳
《四庫全書》收《黃御史集》10卷,附錄1卷。黃滔故居蕃衍出的後裔,有進士94人,其中狀元2人即後唐天成丁亥(927)科狀元、端明殿掌院學士潘湖翁黃仁穎(福建省方誌委主編《福建歷代狀元》有載,黃滔次孫,黃珦次子、黃仁願之弟)居晉江潘湖;黃公度宋紹興八年(1138)狀元、簽書平海軍節度判官居莆田東里;榜眼宰相1人即宋隆興元年(1163)年癸未科木待問榜一甲第二名進士(榜眼)官至知樞密院事、資政殿大學士(宰相)黃洽居福州候官(今屬福清與閩候交界處)東里;尚書1人即南京禮部尚書兼翰林學士黃綰居浙江紫霄山樊川江北東里;歷代解元出身的14人。
黃滔生平
黃滔出身貧寒,志向遠大。他青少年時代在家鄉的東峰書堂(今廣化寺旁)苦學,唐咸通十三年(872)北上長安求取功名,由於無人引薦屢試不第,直到唐乾寧二年(895)才考中進士。其時藩鎮割據,政局動蕩,朝廷無暇授官,及至唐光化二年(899),黃滔才被授予「四門博士」的閑職。一年後,宦官劉季述作亂,黃滔避亂回閩。
唐天復元年(901)起,黃滔應主持閩政的王審知徵聘並得到重用,官至監察御史里行、威武軍節度推官,歷時八年。他長期輔佐王審知治理閩地,使這一方土地成為唐季亂世間較為安定的區域。其時北方戰亂,中原名士李洵、韓偓等人紛紛來閩依附王審知,黃滔應命與文士以禮相待、和詩論文,使閩地文風大振,他還把閩人自唐高祖武德至昭宗天枯近300年間寫下的詩作輯錄為《泉山秀句集》三十卷,這是福建的第一部詩歌總集,可惜散佚於亂世。黃滔晚年離福州回莆定居。
成就及榮譽
黃滔具有多方面的文學才能。前人評價其文章「贍蔚有典則,策扶教化」(洪邁《黃御史集》序),唐天復二年(902),王審知修築福州城,在靈山塑北方毗沙門天王像鎮守城池,命黃滔撰《靈山塑北方毗沙門天王碑》,碑文長達2000多字,駢散間行,氣韻生動,神采飛揚,堪稱碑記中的珍品。洪邁稱其詩「清淳豐潤,若與人對語,和氣鬱郁,有貞元、長慶風概」;南宋詩人楊萬里則言:「詩至唐而盛,至晚唐而工」,「御史公之詩尤奇」。所謂「有貞元、長慶風概」,是指黃滔的詩風與白居易、劉禹錫為代表的現實主義的中唐詩風相近。所謂「御史公之詩尤奇」,指的是黃滔的詩與時人相比出類拔萃。《全唐詩》收黃滔詩3卷近200首。黃滔的辭賦也很有名,前人稱其賦「雄新雋永」,譽為「一時絕調」。
黃滔祠堂的榮耀不僅僅屬於黃滔,也屬於他的子孫。據統計,黃滔故居蕃衍出的後裔,僅僅留在故鄉的子孫,就有進士94人,其中包括狀元1人,解元出身的14人。品樹雖然消失了,但東里黃氏一族仍然蓬勃興旺。黃滔的後裔不僅人丁興旺,而且科甲蟬聯,世代簪纓,成為閩中最為顯赫的文化大族。這種現象,用明代國立大學校長李時勉的話是,神僧之言,既是又不是,黃氏祖先有德,故神僧有所示;黃氏的子孫秉承祖德,故能繁榮昌盛。
軼事典故
在東里黃氏94名進士中,第一個進士自然就是它的創始人黃滔。公元840年,黃滔出生於涵江黃巷延福里居,父親黃山周是一介布衣,家境比較貧困。儘管如此,作為書香門第出身的黃(山周)還是讓兒子自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公元860年,年已弱冠的黃滔隻身一人離開家鄉涵江黃巷,與陳蔚、黃楷、歐陽碣三人,來到30多里外的南山東峰書堂苦讀。東峰書堂位於縣城西北2里許處地的靈岩寺旁。當黃滔來到這裡時,東峰書堂還沒有被稱為東峰書堂,只不過是黃滔等4個有志青年結伴在此讀書而已。根據縣誌記載,東峰書堂的創辦者就是黃滔本人。黃仲昭的《八閩通志》載,黃滔在進士及第後,「歸尋舊山,刻銘貞石以記」。
唐宋時代的讀書人上山結廬或寄住寺院苦讀,幾乎是一種風尚。黃滔四人選中南山作為讀書之處,按他後來自己的說法是:「慕三賢之懿」,與看中此山之靈秀。三賢指歐陽詹、林藻、林蘊三人。唐大曆年間,晉江潘湖學子歐陽詹,少有文名,因羨慕林藻、林蘊兩兄弟的學識為人,北上莆田,與林氏兩兄弟在南山結廬讀書,創辦「靈岩精舍」書院。後來,林蘊在貞元四年明經及第。貞元七年,林藻與自薦狀元的尹樞文同榜進士及第;藻、蘊的父親林披共有九個兒子,每個兒子都任過刺史,世稱「九牧林家」。媽祖林默娘,即系林披、林蘊的後裔。藻、蘊均有文集流傳於世。林披因慕歐陽詹之賢,以女兒林萍妻之。
歐陽詹在貞元八年,與韓愈、李觀、崔群、馮宿等人同科聯第,時稱天下之選。其中,歐陽詹第二名,韓愈第三名。歐陽詹進士及第後,被授予國子監「四門助教」,是閩人任館職第一人,黃滔在泉州時應開元寺方丈之請撰《泉州開元寺佛殿碑記》後,特地到晉江潘湖歐陽詹故里探望其庶孫黃仁穎,隨地應潘湖歐厝吉州推官歐陽郴之請,撰歐陽詹故宅聯曰:「溫陵第一人,甲第破天荒」,後世稱其為「歐陽四門」,有《歐陽行周集》10卷行於世,詩文賦俱佳。歐陽詹雖終身僅為助教,但曾率國子監的學子,聯名舉薦韓愈為博士。歐陽詹不僅孝友謙儒,而且多愁善感,在進士及第後,遊歷太原的時候曾經與一個妓女相愛,並相約待回長安後再來接她。歐陽詹在離開太原前往長安的途中,相思難耐,寫了《初發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贈送太原妓。詩曰:「驅馬漸覺遠,回頭長路塵。高城已不見,況復城中人。去意既未甘,居情諒多辛。五原東北晉,千里西南秦。一屨不出門,一車無停輪。流萍與系瓠,早晚期相親。」
歐陽詹回到長安後,由於朝廷長期沒有分配工作,生活貧困。等到情況有所好轉後,派人前往太原接應情人時,已過了相約之期。太原妓眼見歐陽詹離開後,未能如約前來,相思成病,於是剪下自己的頭髮,賦詩云:「自從別後減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欲識舊來雲髻樣,為奴開取縷金箱。」她把詩和髮髻託付給侍女後就病逝了。當歐陽詹看到髮髻與詩後,睹物思情,百感交加,悲慟而病,不久即逝。歐陽詹篤於與林藻兄弟的友誼,臨終前要求將自己葬於靈岩精舍之旁。韓愈痛感歐陽詹英年早逝,寫了《歐陽生哀辭》悼念自己的好友。歐陽詹的次子歐陽蔭,從晉江遷居莆田,祭掃歐陽詹的墳墓。黃滔的學友歐陽碣,應為歐陽蔭的後裔。
黃滔時代的家鄉土話,正是當時標準的中州古音,也即流行的普通話。多少年之後,我的家鄉本地話仍然保存了這種古音古韻,以至於我一聽到莆仙戲咿咿呀呀的唱曲,總是滿身心的唐風宋韻。如今捲舌頭的普通話已經無法吟唱出千年之前的音韻,有識之士常常呼籲,要讀唐詩宋詞,首先就應當學會閩南或莆田話。黃滔時代的讀書,並不是如今的默讀,而是朗讀,是吟唱,是背誦。遇到精彩的段落,手則舞之,足則蹈之。讀書之餘,黃滔或徘徊於靈岩精舍與歐陽四門之墓,追慕先賢;或流連於靈岩寺前、寺後、寺中,與禪師或膝談或默坐相對,黃滔在泉郡城南潘湖探望仲孫黃仁穎(後唐登狀元)時,曾撰歐陽詹故宅聯頌曰:「溫陵第一人,甲第破天荒」。大儒與高僧交往是唐宋時尚,名氣最大的當然是兩百年後的東坡與佛印。黃滔與佛結緣的成果體現在後來他的著作《莆山靈岩寺碑銘》等八篇全省各大寺院碑記中。
史籍記載
按照黃滔的記載,故鄉的第一座寺院靈岩寺,來源於故鄉的第一個書院——湖山書院。莆田縣誌記載,陳永定元年(公元557年),鄭露三兄弟(根據鄭金陵《南湖三先生生活年代考》,鄭露生於唐開元二十八年,黃滔記載的「滎陽鄭生,系鄭露的先祖,而非鄭露本人。本文採用縣誌記載。)從鄰縣永福,移居南山,開辦湖山書院。鄭露祖籍滎陽,與黃滔的祖籍固始,都屬於今天的河南。這使得即便在今天,我對河南人仍然保持著一份應有的敬意。鄭露三兄弟開辦的第一個書院,雖然只有一年時間,但結束了讀書只能依靠門弟傳承的歷史,開了以書堂作為培養人才的風氣,為我故鄉文明的普及做出了傑出貢獻,被稱為「開莆來學」的南湖三先生。
鄭露來到黃虎故鄉時,正是處於南朝梁陳之際。此時,佛學東漸,儒者鄭露是邑內第一個皈依佛門的俗家弟子。皈依的過程,根據黃滔的記載是:「既而秋一夕,風月清朗,俄有神人鶴髮麻衣,丈余其狀,現於堂曰:誠易茲為佛宇,善莫之大。生拜而諾,瞬而失。旋以堂居僧佛像,獻其居為金仙院,即陳永定二年庚申也」。這個記載多少有點模仿性質。模仿者當然不是黃滔,而是鄭露。鄭露的夢與東漢明帝的夢似乎太相似了。漢明帝夢來了個白馬寺,鄭露則夢出了金仙院。無獨有偶,根據黃滔在《泉州開元寺佛殿碑記》中敘述,百多年後開元寺的前身蓮花道場,也是來自儒者黃守恭的施捨。垂拱二年(686),黃守恭看到家裡的桑樹上吐出了白蓮花,就將房屋舍為蓮花道場。後來,蓮花道場升格為興教寺,再為龍興寺,最後成為開元寺。宗教傳播總是以神跡為開路先鋒,神州大地,每興建一座寺院,都會伴隨著一個美麗的傳說。
合理的推斷應當是,當佛教在公元一世紀傳入中國後,至遲在四世紀時,隨著永嘉之亂,衣冠南渡,八大姓入閩,傳入了福建;公元六世紀時,傳入莆田;梁陳之際,故鄉已經有了雲遊僧人傳道,鄭露決定皈依佛門後,想將剛開張一年儒家書院改為釋門道場,無法說明理由,只好以南柯一夢圓說。
金仙院在隋朝的時候,升格為金仙寺。唐景雲二年,唐睿宗李旦詔金仙寺高僧志彥入大內,講解《四分律》。李旦在聽完這位律宗大律師的講解後,深感滿意,授予志彥「聰明」稱號。聰明律師志彥隨緣談起在隋唐之際,金仙寺內曾有無際禪師,因修持《妙法蓮花經》,感動寺前頑石湧出泉水,無際圓寂之後,泉水越變越清的往事。李旦逐敇封改寺名為「靈岩寺」,並命當時的書法大家柳公權題寫寺名。
佛教從河南傳到我故鄉時,用了整整五百年;從進入福建境內,到達我家門口時,用了整整兩百年。關山險阻,信息傳播是如此地艱難,這是今天我們生活在互聯網時代的人無法想像的。鄭露將儒家的傳道場所書院,改成了佛家的寺院,反映當時儒釋二道此消彼長的時代現象。這個現象理所當然地反映到了我的先祖家族內部,黃滔黃璞兄弟成為一代大儒,留名青史;而他們的堂叔黃宗法(文矩、妙應、涅盤)、黃宗精(本寂)兄弟,則為一代高僧,留名禪林。
黃滔在山上讀書,一讀就是十年。十年前,黃滔曾在書堂庭院中栽種的兩株龍眼樹,如今早已鬱鬱蔥蔥,枝盛葉茂,每當夏季來臨,樹上總要結出累累果實。黃滔覺得十年寒窗也已經到了結出果實的時候了,動員學友效法歐陽詹等三位先賢,聯袂進京趕考。然而,黃滔的提議不僅遭到陳蔚、歐陽碣的反對,就連自己的從弟黃楷也堅決反對。唐咸通十二年(公元871),黃滔只好單身一人背負行囊,隨著前往朝廷執行上計任務的計吏,奔赴長安求取功名。
陳蔚等三人堅持反對求取功名的理由,黃滔的第十八世裔孫黃仲昭在《八閩通志》中,作了以下說明:「唐以通榜取人,末流滋敝,咸通、乾符之際,公卿貴游相為汲引,而懷才抱藝者遐遺草澤,是以三子率不西邁,惟滔獨隨計吏奮跡舉場。」
考舉制度創製於隋朝,唐朝沿之。唐太宗對考舉制度的評價是使「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先秦時代,政權基本掌握在貴族公卿手中,政權交替的基本形式是世襲。漢魏之際,天下一統,除了皇帝可以世襲外,政權開始向知識分子開放。漢魏晉三代採用選舉制,選舉知識分子參與國家政權,即所謂察舉「孝廉」。孝當然是孝子,廉為廉吏(吏多半為太學生畢業)。選舉名為鄉選里舉,但由於名額限制(如東漢時代,大郡每年只能推報1名),向中央推報誰,權力自然掌握在郡縣長官之手。選舉制在漢代,特別是西漢,曾為國家選拔人才,填補貴族留下的權力真空,起到重要作用。但每一項制度實施久了,都會產生流弊。被郡縣長官舉薦的人才,到了舉薦人故鄉擔任長官之後,免不了又反過來舉薦自己恩師的後人,或者族親。長此以往,就形成了新的階級——豪門望族,並壟斷了國家權力。到了晉朝,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已經蔚然成為風氣。
隋文帝楊堅針對這種弊端,改選舉為科舉,分科取士。所謂分科,主要是進士與明經兩科,兩科之分別在於進士重辭章,而明經注重考經義。由於辭章的獨創性,以及進士及第錄取名額較少,時人重進士而輕明經。黃滔的從兄黃璞就在明經及第以後,又參加進士考試。
讀書人只要出身清白,向地方政府報個名字,得到推薦,就可以入京應試,所謂「懷牒自列」。牒者,公文也,即地方政府出具的介紹信。由於錄取權力操於中央,推薦名額不限,地方政府總是樂於出具證明。凡被推薦參加中央考試的學子,統稱為進士,考試合格者,授予進士及第。唐沿隋制,每年科舉一次,選拔人才。考試採用公卷通榜之制。所謂公卷,就是考生把平時所做的詩文送交中央大儒們審閱。此輩先進,看了後生的作業後,發布輿論「揄揚品第」。所謂通榜,則是在考試時試卷不糊名,根據答卷內容,結合平時社會與政府先輩的公論,來選拔知名人士,不專憑一日之長短。有的主考官謙遜,因不了解考生的學術公評,自己不定榜,而請他人來定榜次,甚至請考生自定榜次。唐德宗貞元七年(791),禮部侍郎杜黃裳第一次擔任主考,讓考生自定榜次,70多歲的考生尹樞文欣然從命,定出進士及第者林藻等30人,並自擬為榜首狀元。參考的500多名士子無人不服,轟動朝野,一時傳為佳話。
從選才的角度看,此種做法較之宋代以後採用試卷糊名,僅憑一日之功論長短,更能篩選出真才實學的人才。但公卷通榜制到了黃滔生活的晚唐時,已經弊病叢生。公卿與貴游相互勾結,中央大儒們看重的不再是人品與文章,而是鄉黨之間的互利互惠。身處晚唐時代的陳蔚等三人,看清了朝廷考試製度的腐敗,留守青山,與靈岩寺的鐘聲為伴,後不知所終。
黃滔經過1年多的長途跋涉,終於來到了長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讀書人必修的兩門課程。萬卷書在於積累知識,萬里路用於體察風土人情長見識。漫長的長征,既是一次身體的磨練,也是心智的陶冶,箇中滋味,是如今我們生活在飛機火車年代的人,難以體味的。黃滔來到長安的那年,正好是閏八月,面對即將來臨的初次應試,他心情忐忑不安,寫了《閏八月》詩:「無人不愛今年閏,月看中秋兩度圓。惟鞏雨師風伯意,至時還奪上樓天。」大概是因為太緊張了,第一次考試,黃滔初場即落第。落第後,他寫了《下第》詩:「昨夜孤燈下,闌干泣數行。辭家從早歲,落第在初場……」但這次落第不過只是他屢試不第的開始。從此以後,黃滔歷經名場24年,經過了20場考試(中間因河東兵變、黃巢攻破長安等,朝廷停考4年),場場落第。
面對多次落第,黃滔既憤慨又感傷:「一年年課數千言,口祝心祠挈出門。孤進難時誰肯薦,主司通處不須論……」心灰意冷的黃滔想到了退居山林:「老居江上村,孤寂欲何言」,「若有水田過十畝,早應歸去狄江村」。到了後來,他幾乎患上了黃榜恐懼症:「愁聞南院看期到,恐被東牆舊恨侵。」
在長安流浪的黃滔,迫於形勢,免不了需要苟苟營營,每年向權貴遞送數千言的詩賦,但孤寒一介,沒有強有力的援手,自然難與公卿子弟相比。唐開元之後,原本與朝廷政權人物關係較疏的山東士族,為求仕進,大量參加科舉。到了唐朝中後期,士族一直在科舉系統佔有很大的勢力,除了社會地位最高的山東士族,還包括原與隋唐政權關係較密的關隴集團。這些舊家與在科舉中成為新宦的士族,扼住了書生們通向龍門之道。據史料載,北方舉子進京考試,高中率約為10%,而南方舉子的比率是1%,懸殊達10倍。身處與中央隔絕的福建士子,科舉之路就更為艱辛。對此現象,黃滔後來總結為:「豪貴塞龍門之路,平人藝士十攻九敗。」
雖然福建在神龍二年(706),就產生了自己的第一個進士薛令之,但一直到了86年後的貞元七年才有了第二個進士林藻。起步既晚,中央的考舉利益集團又已形成,福建士子在長安難免就有「草澤單寒」,「宇內跡單,天涯親老」的孤寒感慨了。即使到了黃滔流落京城,專事考舉的年代,福建士子的孤寒狀況並沒有改善。公元877年,當黃滔的同鄉陳嶠考取進士時,對於福建讀書人還是「振光輝於甲乙,開道路於孤平」。當時陳嶠已經63歲了,考了幾十場。與黃滔同時在長安專職考舉的還有歐陽詹的孫子歐陽澥,黃滔的表叔陳黯,以及同鄉徐寅、林寬、陳樵等人。歐陽澥、陳黯、林寬、陳樵等人少的考了17場,多的考了20場,最後都無功而返。黃滔在送別這些共同淪落在天涯的老鄉加朋友時,寫了一首又一首傷感的詩歌。
然而,退而獨善其身,不過是儒者不得意時的想法。達則兼善天下,才是讀書人應有的抱負。黃滔在心灰意冷的同時,功名之心並未稍減,「十年除夜在孤館,萬里一身求大名」是他無奈的感嘆,也是真實的想法。甚至當黃巢大軍攻破長安,僖宗流亡四川,朝廷停考時,他還感到遺憾:「大朝多事還停舉,故國經荒未有家。」
儘管考舉道路不暢,黃滔還是善於調節身心。每當考試落第,他總要離開長安,放逐江湖,到各地遊覽,幾乎走遍了祖國的山山水水。他最常去的是吳越之地。黃滔喜愛三吳煙水,百越山川:「吳中煙水越中山,莫把漁樵謾自寬。歸泛扁舟可容易,五湖高士是拋官」。黃滔在與大自然進行零距離接觸的過程中,寫了大量的詩歌,既有名篇,也不乏名句。名篇如《過商山》:「燕雁一來後,人人盡到關。如何沖臘雪,獨自過商山。贏馬高坡下,哀猿絕壁間。此心無處說,鬢向少年斑」;又如《雁》:「楚岸花晴塞柳衰,年年南北去來期。江城日暮見飛處,旅館月明聞過時。萬里風霜休更恨,滿川煙草且須疑。洞庭雲水瀟湘雨,好把寒更一一知」等。名句如:「青山寒帶雨,古木夜啼猿」;「一聲初觸夢,半白已侵頭」;「鳥帶夕陽投遠樹,人沖臘雪往邊沙」;「寺寒三伏雨,松偃數朝枝」;「余燈依古壁,片月下滄州」等等。
黃滔一生留下了大量的詩歌,僅被收入《全唐詩》的就有208首,是唐末五代與韋莊、羅隱、杜荀鶴並列的著名詩人。洪邁對黃滔的詩文推崇備至,認為唐代:「文盛於韓柳皇甫,而其衰也為孫樵為劉蛻為沈顏。詩盛於李杜劉白,而其衰也為鄭谷為羅隱為杜荀鶴。御史生最晚,而獨不其然,其文贍蔚有典,則策扶教化。其詩清醇豐潤,若與人對語。和氣鬱郁,有正元、長慶風概」。御史即指黃滔,正元疑為刊印之誤,應為貞元。貞元、長慶之風的代表人物,正是劉禹錫與白居易。將黃滔之詩置於晚唐著名詩人鄭谷、羅隱、杜荀鶴之上,與劉白並駕齊驅,可見洪邁對黃滔評價之高。洪邁對黃滔的賦同樣予以極高的評價:「雄新雋永,使人讀之廢卷太息,如身生是時,目攝其故。為文若是,其亦可貴」。洪邁官做得大,以端明殿大學士致仕,學識更是過人,《容齋筆記》傅洽經史,文備眾體,古今世事幾乎無所不知,領袖在世之時,終身愛不釋手,直到逝世前13天,還讓工作人員找來閱讀;《夷堅志》談神論鬼,天上地下盡搜其中,陸遊稱之「豈惟堪史補,端足擅文豪」。以洪邁的身份與學識,給予黃滔這種評價,是極有份量的。
與陸遊等人並稱為「南宋四大詩人」之一的楊萬里則感慨說,自己在中都(臨安)為官時,研讀過唐人詩集200多家,自謂對唐詩見解不貧,但當自己「歸耕南溪之上,永豐明府莆陽黃君沃又遺以祖御史公文集,其詩尤奇。蓋余在中都時未見也」。黃沃為狀元黃公度的兒子、御史黃滔的雲孫,時任永豐縣知縣。楊萬里對詩至唐而盛,至晚唐而工的主要原因歸結為考舉:「蓋當時以此設科取士,皆爭竭其心思而為之。故其工後無及焉」;黃滔之詩是「挾其深博之學,雄雋之文,檃栝其偉辭以為詩」。
然而,儘管黃滔的詩文賦具有很高的成就,但歷史並未給予他應有的地位。洪邁認為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主要是,黃滔「得官未幾而朱梁移國,因歸閩不復西,故不克大章顯於世」。黃滔太早脫離了政治與輿論中心的首都,回到遠離中心的福建。這是黃滔文學成就未取得應有的歷史地位的主要原因。洪邁所揭示的這種現象如今依然存在,在文學藝術領域,影響總是決定地位,不僅決定當前的地位,而且常常還決定歷史地位,在城外放十炮,不如在京城開一槍,甚至放一掛鞭炮。京城,永遠具有最高的話語權。
流落在長安的黃滔不僅寫了大量的詩歌,而且常與名士羅隱、韓偓、崔道融等人相互唱和。在浪跡江湖的歲月里,他看到戰爭的殘酷,寫下了《書事》一詩,表達自己的心聲:「望歲心空切,千夫盡把弓。千家數人在,一稅十年空。沒陣風沙黑,燒城水陸紅……」黃滔關切民眾的悲苦生活,了解民眾的需求,下意識地歷練自己的才幹,為今後回閩輔佐閩王治閩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公元883年,黃滔在朝廷多事之秋,停舉之年,曾經回到故鄉涵江黃巷。不久,他帶著妻子陳氏、兒子黃珦,舉家遷往30里外的縣城東南角城鄉結合部——烏石山東麓的前埭(即今之東里)。唐時,這裡依山靠海,綠樹成蔭,境內名山壺山、九華,一南一北遙相呼應,景色十分宜人。
對於黃滔是否是東里黃氏的創始人,《莆陽黃氏通書》記載著兩種說法。主流說法認為是黃滔本人。另有一種說法,認為創始人實為黃滔的父親黃山周,只不過後來黃滔的名氣大了,演化成了黃滔。後一種說法很難站得住腳。理由有兩條:一是黃山周的墳墓與涵江黃巷黃氏祖墳葬在一起,為當時風景秀麗的九峰,而黃滔的墳墓就在東里附近;作為開宗立派的一代始祖,葉落歸根的根就是在子孫即將繁衍生長的地方,既便於保佑子孫,又便於子孫祭祀;黃虎之墓在我的故鄉石庭,黃岸之墓在他的開創地涵江黃巷,都說明了這個道理。二是東里黃氏乃詩禮傳家的簪纓之族,子孫不乏理學名臣,絕不會因為兒子的名氣大了,就將老子開天闢地的功勞算到兒子頭上,做出有違孝道之事。
至於黃滔何時遷徙到東里,一直無人深入考究。流行的說法,此事發生在公元879年。那年,黃巢率大軍鑿開仙霞嶺700里山道,從浙江進入福建。不久,大軍沿著福泉漳古道向廣東進發,途經涵江黃巷時,發生了一件在故鄉傳為千古美談的事。當時大約是黃昏,大軍一路舉著火把前進,路經黃璞家門時,黃巢下令:「此儒者之家,滅炬而過」。全軍肅然,勒兵滅炬而過。佳話傳千古,但黃巢為何有此有違於正常的行為?傳統的解釋(《新唐書》)是黃巢軍中流行「逢儒則辱」的忌諱。這種說法顯然忘記了「衝天大將軍」雖然武裝販賣私鹽多年,直至與朝廷發生大規模衝突,但他同時又是一位多年考取進士不第的儒者。「我花開後百花殺」,並不是一介武夫所能吟唱出來的。
根據記載,黃滔的從兄黃璞樂善好施,先後周濟鄰里士民200多家;舍田租500石、水田50畝,建上生寺(後再舍275畝田資建)。由此推見,黃璞的家境相當不錯,在黃巢眼裡屬於標準的土豪一類人物,是被專政的對象。黃巢滅炬的原因,惟一能夠解釋的理由,是黃巢早聞黃璞的賢名。黃璞的父親黃昌齡為大理寺評事,類似於如今的最高法院法官。地位雖然沒有美國的最高法院法官高,但考慮到當時大理寺評事人數很少,其地位與影響也一定比如今中國的最高法院法官高出許多。黃璞自號霧居子,著有《霧居子集》,其中《閩川名士傳》是福建的第一部人物傳。黃璞生有8個兒子,公元890年黃璞進士及第後,被授予崇文館校書郎,後來4個兒子也擔任了著作郎、秘書省正字一類的館職,被後世稱為「一門五學士」。
黃璞自少就有賢名,到了公元879年,中年的黃璞早已成為福建名重一時的大儒。在福州住紮過兩個多月的黃巢不能不聞知黃璞的賢名。於是,一支令大唐王朝土崩瓦解的虎狼之師,在黃滔的故鄉黃璞的門前,吹滅火把,悄悄然地穿行而過。
流行的說法認為這一年,由於朝廷停考,黃滔回到了故鄉。當黃巢大軍過後不久,黃滔就搬遷東里。持這種說法的人,引用黃滔《與從兄黃璞詩》為證:「縱徵終不起,相與避煙塵。等到中興日,同看上國春。新詩說人盡,舊宅落花顏。移覓深山住,啼猿作四鄰。」
但黃滔在《別友人》等多首詩詞中,表達了類似「十年漂泊在京華」的意思。由此推斷,公元879年,雖然朝廷停考,但黃滔並未回到故鄉。公元881年,「龜洋二真身菩薩」之一的慧忠和尚圓寂,葬於東塔。公元883年,黃滔為龜洋靈感禪院剛剛竣工不久的東塔撰寫《龜洋靈感禪院東塔和尚碑》。據此可知,黃滔是年在家。至於「相與避煙塵」,並不一定指黃巢進軍福建。公元881年,王緒已帶領王潮、王審邽、王審知三兄弟,率領另一批河南人,進軍福建,攻城略地,狼煙四起,馬蹄聲急。直到11年後福州被攻陷,王潮兄弟統治福建全境為止。黃滔搬遷東里的時間,也不會遲於公元884年。因為那年黃滔啟程前往四川,當他再次回到故里時,已經是進士及第之後,福建全境也已在觀察使王潮、副使王審知的有效統治之下,既結束了「從徵終不起」的落魄,也不需要「相與避煙塵」。
公元883至884年的某一天,黃滔搬遷到東里新居。在新居的生活期間,他經常前往看望老友林希劉。青年之時,黃滔曾常與林希劉詩歌唱和,相交莫逆。如今,斯人已逝,陰陽兩界,黃滔常在孤墳之前坐石忘月,任憑心事濤濤,悲嗟唏噓。黃滔後來在《烏石村——即林希劉》詩中,記錄了這段往事:「往日江村今物華,一回登覽一悲嗟。故人歿後城頭月,新鳥啼來隴上花。賣劍錢銷知絕俗,聞蟬詩苦即思家。謝公古郡青山在,三尺孤墳撲海沙。」
黃滔搬遷烏石山麓定居,除了因為自己的貧困與心高氣傲之外,想與好友林希劉相鄰做伴,恐怕也是一個重要原因。黃滔此舉與歐陽詹身後墓葬南山,有異曲同工之妙——能改變貧困的現實,黃滔在《秋夕貧居》詩中記載了自己落魄的情形:「聽歌桂席闌,下馬槐煙里。豪門腐粱肉,窮巷思糠秕。孤燈照獨吟,半壁秋花死。遲明亦如晦,雞唱徒為爾」。秋天如此,冬天依然。黃滔在那年冬末,又題《貧居冬杪》詩一首:「數塞未求通,吾非學養蒙。窮居歲杪雨,孤坐夜深風。年長慚昭代,才微辱至公。還愁把春酒,雙淚污杯中。」
儘管是還愁把春酒,黃滔還是鍾情於春闈大比。公元884年,黃滔啟程入川,尋找流亡在蜀的中央政府。唐朝天子與四川實在是太有緣分了。安史之亂,馬嵬兵變,玄宗幸蜀;一個半世紀後,黃巢攻破長安,僖宗再度入川。自從安史之亂後,地方藩鎮與中央政府已經越離越遠。王仙芝、黃巢只不過是販賣私鹽,侵害國家鹽鐵專營的投機倒把分子,雖然後來發展到了武裝對抗,但起事之初,州縣長官對星星之火不僅沒有及時撲滅,而且怕承擔領導責任,乾脆隱瞞不報,致使星星之火,呈現出燎原之勢。事情鬧大後,各地節度使為了自己的利益,相互觀望,致朝廷安危於不顧,直到長安城破,皇帝流亡。
當黃滔路經關中腹地馬嵬時,不禁想起百多年前的往事,寫了《馬嵬三首》:
「鐵馬嘶風一渡河,淚珠零便作驚波。鳴泉亦感上皇意,流下隴頭嗚咽多。」
「龍腦移香鳳輦留,可能千古永悠悠。夜台若使香魂在,應作煙花生隴頭。」
「錦江晴碧劍峰奇,合有千年降聖時。天意從來知幸蜀,不關胎禍自蛾眉。」
自白香山的《長恨歌》後,唐代詩人多為楊玉環打抱不平。稍後,羅隱也在《帝幸蜀》詩中表達了與黃滔類似的思想:「馬嵬山色翠依依,又見鑾輿幸蜀歸。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阿蠻者,阿瞞也,唐玄宗之小名。
黃滔剛入川不久,就傳來黃巢兵敗被殺的消息。於是,中央流亡政府浩浩蕩蕩起駕迴鑾。不久,因宦官與節度使交惡,地方軍閥逼迫長安,驚魂未定的僖宗,再次逃離長安,朝廷繼續停考。公元886年,朝廷恢復考試,錄取進士及第9人,黃滔再次落第。此後,朝廷年年放榜,黃滔年年榜上無名。而在此期間,黃滔的好友與親戚陳嶠、韓偓、黃璞、陳乘、徐寅等人,陸續進士及第。
乾寧二年(895),是黃滔命運轉折的年份。56歲的黃滔終於在南院黃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在25名進士中,他名列第十。當日,黃滔喜不自勝,寫下《放榜日》七律一首,表達自己的心情:「吾唐取士最堪誇,仙榜標名出曙霞。白馬嘶風三十轡,朱門秉燭一千家。郄詵聯臂升天路,宣聖飛章奏日華。歲歲人人來不得,曲江煙水杏園花」。當夜,瓊林大宴,黃滔又賦詩贈人,表達了自己「業詩攻賦薦鄉書,二紀如鴻歷九衢」的辛酸,與「垂名入甲成龍去,列姓如丁作鶴來」的喜悅。
然而,正當黃滔沉醉在「一枝仙桂已攀援」喜悅之中時,主考官崔凝被落第的舉子們指控營私舞弊,錄取的25名進士,除了黃滔與程晏為孤寒者外,他人均為權貴請託。一時朝議紛紛,唐昭宗宣布考試無效,下詔重試,親自閱卷,並更換戶部侍郎陸扆為主考官。重試的結果是重新錄取15名進士,原狀元張貽憲等人落榜,原名列第8名的趙觀文被擢為狀元,黃滔仍然進士及第。下第的10人中,4人因文筆粗劣,被昭宗宣布永遠不準參加科舉,6人允許今後再試。一生自負、命運坎坷的黃滔,終於一舉成名天下知了,他像所有的新科進士一樣,第一件事就是回鄉省親。
黃滔回家後,迫不及待地前往南山東峰書堂尋找陳蔚、黃楷、歐陽碣三位學友,準備一傾心聲。然而,當黃滔興沖沖地來到林密泉清的南山時,但見書堂猶存,學友不知所終,只有書堂門前「蒼苔四疊」,庭中「嘉樹雙亞」。睹物思人,黃滔獨自在書堂前後慢慢徘徊,撫今追昔,難以言表。這裡曾有朗朗書聲,有短唱長吟,有酒後長歌;有坐石忘月,也有挑燈夜讀;有追慕先賢的忘情,也有相互激蕩的勵志。一切彷彿就在昨日,然而如今人去樓空,只有堂前厚厚的蒼苔,與庭中迎風婆娑的龍眼樹,似乎在向他訴說著什麼。黃滔懷著惆悵的心情,來到了鄰近的靈岩寺,找到舊時相識的老僧,打聽老友們的下落。
黃滔這份惆悵的心情,後來在《莆山靈岩寺碑銘》中,得到了充分的抒發。回到老家的黃滔,有時住在涵江黃巷延福里居,有時則在東里的延福新居,他迎來了一個又一個曾經一同流落於長安的舊朋老友。荔枝煮酒,龍眼燒茶,詩歌唱和。古人高風,數典不敢忘祖,原祖黃岸從福州黃巷移居涵江後,稱自己的居住地為黃巷延福里居;來孫黃滔遷居東里後,仍以延福新居自號。
此時,黃滔故鄉涵江黃巷不僅成為莆田全縣,也是泉州全郡的文化中心。黃滔黃璞兄弟雙雙進士及第,從兄黃蟾以博學宏詞科及第,與黃璞一樣,成為崇文館校書郎,人稱黃璞黃蟾兄弟為大小校書。黃璞的8個兒子個個英姿勃發,學富五車,待時而發。黃滔的兩位從叔黃宗法、黃宗精兄弟,學佛有成,成為一代高僧大德。黃宗法異跡道行,出則兩虎相隨,言之成讖,是為七閩僧俗同欽的大和尚,世稱伏虎禪師。黃宗精則師從洞山良價,承五位君臣之法,創畫圓相破知見之風,開宗立派,譽滿禪界。
次年,黃滔北上等待朝廷分配工作。然而,當這位考了24年,歷經懿宗李漼、僖宗李儇、昭宗李曄三個朝代的新科進士來到長安時,昭宗皇帝已經被李茂貞挾持在華州。唐朝政權內毀於宦官,外敗於節度使。唐朝地方政府沿用漢代建制,最初實行州縣兩級制。唐朝的州相當於漢代的郡。後來,中央政府為了加強領導,將全國分成十個道,分別派出觀察使,監督地方政府。在邊疆地區,中央派出的觀察使為了便宜行事,持有皇帝授予的「節」(全權支配的印信),可以全權調度、指揮軍隊,管理財政,甚至有用人大權,持節的觀察使就被稱為節度使。這種帶有巡視監察性質的觀察使後來常住地方,逐漸演變成了更高一級的地方政府。邊區節度使成了數州甚至數十州地方軍政方面的最高領導,這些擁有軍事行政財政甚至人事大權的藩鎮反過來對抗中央、制約中央。安史之亂,即是節度使制度失敗的標誌。安史之亂平息後,各地節度使更是擁兵自重,相互觀望,以至王仙芝、黃巢倡亂,唐室土崩瓦解。流亡在四川的中央政府,只好在策反黃巢部將朱溫的同時,起用早先數次向中央政府挑釁的沙陀人李克用。黃巢敗亡後,朱溫、李克用、李茂貞成為當時勢力最大的三個節度使。
宦官參政起始於玄宗晚年的高力士,到貞元期間,宦官兼任禁軍首長(神策軍中尉)成為定製,以至於宦官具有擁立皇帝的權力。亡國皇帝僖宗、昭宗,即為宦官所立。僖宗即位時,只有12歲,政令多出於被他稱為「阿父」的宦官田令孜。史載,僖宗生性聰明,圍棋、鬥雞、音樂、劍槊、法算,幾乎無不精妙。更為自負的是,他的打馬球技藝,自誇為天下第一。亡國皇帝多為聰明之人,後來者有南唐後主李煜、宋徽宗趙佶。然而,李煜有詩詞傳世,趙佶遺有瘦金體與花鳥畫,而李儇的馬球技藝,隨著他的27歲生命一同被埋入黃沙。
昭宗即位後,試圖從解決宦官與節度使問題入手,恢復中央權威。他先是限制宦官勢力,不惜逼走了擁立自己為帝的宦官頭子楊復恭,殺掉兼任神策軍中尉的宦官李順節。隨之,昭宗即著手解決節度使問題。第一個被選中的對象,是剿滅黃巢的最大功臣李克用。他不顧朝廷大臣們的反對,發動了對李克用的討伐戰爭。但戰事進行不久,便以朝廷軍隊失敗而告終。昭宗最後只得以後宮美女來平息李克用的怒氣。這次討伐戰爭的失敗,使中央威信掃地,昭宗孤立。宦官與節度使內外勾結,共同對付大唐皇帝。
客觀地說,昭宗儘管是個亡國皇帝,卻不失為晚唐時代的好皇帝。在對李克用用兵失敗後,昭宗面對崔凝主持的考舉舞弊一案,親自主持複試,為孤寒俊士開路,擢趙觀文、黃滔等15人進士及第,將主考官崔凝由刑部尚書貶為合州刺史。昭宗在處理這個案件的時候,還發表了一份長長的聖旨,告誡朝野不要「假我公器,成彼私榮」。昭宗有心作為,卻無力回天。朝廷選拔人才的考試剛剛結束不久,節度使李茂貞就指使宦官殺掉宰相崔紹緯,並移師長安,昭宗只好出逃,準備投靠李克用。但昭宗剛逃出長安不遠,就被李茂貞的盟友韓建挾持,幽禁在華州達3年之久。朱溫不甘心皇帝落入李茂貞之手,遂揮師佔據洛陽,逼近華州,準備劫奪皇帝。李茂貞寧可讓皇帝回到長安,也不能讓他落入朱溫之手,無奈之下,決定釋放昭宗。
公元899年,剛剛恢復自由,從華州回到長安的昭宗皇帝,立即為黃滔等人安排職位。黃滔被授予「四門博士」,此時,他已在長安整整等待了3年。唐朝博士乃是國子監祭酒的屬官。國子監內設有7個不同的館,如太學館、國子館、四門館等,類似於今天大學內的學院。各館設有博士、助教、直講若干人。博士類似於教授,考慮到當時整個國子監僅有數十名博士,博士的地位與影響力,遠遠高於今天的院士。四門館的生員有兩類:一類是朝廷七品以上侯、伯、子、男爵之子,另一類是被推薦為俊士的庶人。
黃滔被分配到國子監四門館擔任博士,一定是懷著喜出望外的心情。多少年前,一直被他追慕的先賢歐陽詹進士及第後,只不過被授予助教;韓愈的博士還是歐陽詹率眾弟子苦爭而來。然而,儘管黃滔喜出望外,但在唐末崇尚槍杆子裡面出政權的時代,手中沒有兵權的皇帝都不過是節度使們手中的玩偶,四門館博士又能夠有什麼作為?
為黃滔等人分配工作,大約是昭宗皇帝出於自己自由意志所做的最後一件事。這件事後不久,昭宗落入宦官劉季述之手,劉季述將他關押在宮內少陽院,用熔化的鐵水澆灌在鐵鎖上,以防逃跑,飯食則從牆腳的小洞里送進去。公元901年,剛剛被解救出少陽院的昭宗,又一次落入李茂貞之手。這次,李茂貞將皇帝挾持往自己的老巢鳳翔,朱溫率軍在後緊追不捨,將鳳翔圍困達一年多。鳳翔城內斷糧,不僅易子相食,而且人肉公然上市,每斤百錢。昭宗在被關押的院內,每天用小磨磨豆麥喝粥減肥,進行瘦身運動,弄得頭昏眼花。公元903年初,李茂貞終於無法堅守,只好以獻出昭宗為條件,換取朱溫解圍。朱溫得到皇帝後,果然解圍而去。昭宗在朱溫軍成了漢獻帝,不僅任命朱溫為諸道兵馬副元帥,加封梁王,而且還賜他為「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當然,這些所謂「任命」、「加封」與「賜」,不過是昭宗在朱全忠讓人擬好的詔書上,按個印子而已。然而,朱溫畢竟不是曹操,甚至連司馬昭也不如,他沒有耐心重演「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歷史老戲。1年之後,儘管天下還是諸侯並立,朱溫仍然密令部將殺害昭宗李曄,立李柷為帝。公元907年,朱溫又殺哀帝李柷,迫不及待地登上皇帝位,建立後梁政權。唐朝滅亡。歷史進入了最黑暗的五代十國時代。
公元901年,「四門博士」黃滔眼見皇帝被節度使李茂貞再次挾持,困於鳳翔,自己在長安無法施展抱負,在同鄉進士、京兆尹參軍翁承贊的推薦下,回到福建,投奔了駐節在福州的武威軍節度使王審知。王審知對黃滔深為賞識,奏請朝廷授黃滔為監察御史里行,充威武軍節度推官。推官者,佐官也,大約是幕僚一類的官員。此前,黃滔的好友陳嶠已依附於王審知;稍後,徐寅也從大梁歸來相佐。
關於徐寅從大梁歸閩,還有一段趣事。徐寅進士及第後,被授予秘書省正字,他曾作《人生幾何賦》、《斬蛇劍賦》等,一時竟為相傳。唐亡之後,徐寅到大梁遊歷,被朱溫闢為幕僚。一日,徐寅酒後觸怒這位後梁太祖,恐遭不測,寫了《游大梁賦》討好朱溫。賦中有句:「千金漢將,感精魂以神交;一眼胡奴,望英風而膽落」。千金漢將指韓信,韓信曾以千金酬報漂母一飯之恩;一眼胡奴自然是指朱溫的頭號敵手李克用,沙陀人李克用在戰爭中失去一隻眼睛。朱溫曾經多次吹噓,在夢中得到韓信授予兵法,如今看到徐寅馬屁拍得到位,十分高興,當即賜予徐寅絹500匹。徐寅領賞後,馬上離開大梁回老家,投奔王審知。10年後,李克用之子李存勖滅了世仇後梁,建立後唐政權。李存勖記恨一眼胡奴之句,欲讓閩王誅殺徐寅。好在王審知悉心庇護,徐寅得以隱歸故里,天天到延壽溪釣魚為樂。徐寅在釣魚之餘,著書立說,有《釣磯集》、《探龍集》等行於世。然而,一生喜歡熱鬧的徐寅,對自己的隱居生活並不滿意。他有詩自嘆道:「賦就神都振大名,斬蛇功與樂天爭。如今延壽溪邊住,終日無人問一聲。」
黃滔回閩之後,悉心輔佐王審知治閩。他面對這位勵精圖治的光州固始老鄉,毫不保留地施展了自己的抱負。提倡節約官府開支、減賦稅、輕徭役;重商務、開港路(主要是泉州港,這為泉州在宋代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打下了堅實基礎)、興旺海上貿易;建學校、育人才,發展地方文化。王審知一一採納了黃滔的建議。當朱溫篡唐後,割據各地的軍閥紛紛稱王。黃滔審時度勢,以一個老練的政治家眼光,建議王審知「寧為開門節度使,不為閉門天子」。王審知在唐朝覆亡、群龍無首,各地節度使都以過把皇帝癮為時尚的情況下,經受住誘惑,接受了黃滔的建議,奉後梁、後唐為正朔,使福建在天下大亂、軍閥混戰的情況下,能夠獨享太平,30年免受兵禍。朱溫為拉攏王審知,也逐步為他加官進爵,公元909年,拜王審知為中書令(宰相)、福州大都督;次年,又加封王審知為閩王。對於黃滔的匡正之功,《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黃御史集》評價說:「王審知據有全閩,而終守臣節,滔匡正之力為多。」
黃滔的匡正之功,致使七閩大地一時成為樂土,北方名士李洵、韓偓、崔道融、趙觀文、王滌等人,紛紛來閩避亂。黃滔禮遇這些流亡名士,名士們逐「悉主於滔」。黃滔在作為一名政治家的同時,不失詩人本色。在此期間,他將自唐高祖武德至昭宗天佑290年間福建詩人寫下的詩歌,編集成《泉山秀句》30卷。這是福建的第一部詩歌總集。稍前,黃滔的從兄黃璞編寫了福建的第一部人物傳《閩川名士傳》。600年後,黃滔的第十八世裔孫黃仲昭編寫了福建第一部地方志《八閩通志》。
除了《泉山秀句》,黃滔還有文集4卷被後世收入《全唐文》,詩歌208首被收入《全唐詩》,另有《東家篇略》10卷刊行於世。他的作品包括詩、賦、文和文學評論等。由於他的文學成就,被當時的士人推為福建詩壇盟主,被後世譽為「閩中文章初祖」。
黃滔一生的功績,後人以對聯總結為:「雄藩息烽火,名士集南州,規正論功,閩海一時稱樂土。延福世書香,甲族開東里,文章初祖,莆陽千載仰高賢。」
當黃滔回到福建的那年,他兩位出家為僧的從叔先後圓寂。公元898年,黃涅盤圓寂於自己創建的囊山慈壽寺,王審知奏知朝廷,賜謚:「妙應禪師」。公元901年,本寂禪師坐化於江西撫州曹山,敇謚為:「元證禪師」。本寂與良價所創的禪悟之法,被後世稱為「曹洞宗」,為禪宗之下的五宗之一。本寂被稱為「曹山本寂」,與其師「洞山良價」並聞於世。
公元911年,黃滔年老退休回家。那年,他來到囊山慈壽寺憑弔從叔黃妙應,寫下《游囊山》詩一首:「山有重囊勢,門開兩徑斜,溪聲寒走澗,海色月流沙。庵外曾游虎,堂中舊雨花。不知遺讖地,一一落誰家。」
是年,黃虎故鄉的創始人——黃滔,病逝於東里家中,終年72歲,葬於離家約兩里許的烏石山腰。黃滔生有獨子黃珦,官大理寺評事;孫子五個,其中仲孫黃仁穎為後唐天成丁亥科狀元,且均有官職。往事越千年,當年猿啼作四鄰的烏石山,如今早已成了人聲喧囂的鬧市,黃滔的墓葬地成了莆田哲理中學的大門口,墓前的石碑早已化為烏有。上個世紀末,莆田文學院的幾位先生不忍文章初祖的墳墓化為廢墟,在原址上建了一個黃滔公園。所謂公園,佔地不過二、三十平方米,園中只有一個水泥肖像,與兩塊介紹性石碑而已。
黃滔逝後,他的從叔黃妙應的遺讖,一一落地,化為現實。《福建通志·高僧傳》載:「妙應言事多異,嘗曰:生吾前非聖人,生吾後非聖人。吾去世六十年後,當有無邊身菩薩來治此國。偈曰:『小月走爍爍,千村及萬落;處處鳳高巢,家家種葵藿。』又曰:『烏石山前,官職綿綿。』時莆治在游洋,而指都巡檢廨示人曰:『此地他日有鼓角聲』。又曰……人皆未遽解也……」黃妙應的讖語時人未解,但事後卻一一應驗。妙應滅寂62年後,趙匡胤一統江山,結束了五代十國的黑暗局面,開創了歷史上民眾生活最為富裕的朝代。宋太平興國元年(976),黃滔讀書處的靈岩寺,經過7年修繕竣工,割據漳、泉兩州的平海軍節度使陳洪進,表請宋廷為寺賜額,初即皇帝位的宋太宗趙光義,取義「廣弘法化,普度眾生」之意,將靈岩寺改名為廣化寺,沿用至今。公元978年,陳洪進向宋太宗奉表稱臣,漳泉兩州納入大宋版圖。公元979年,宋析泉州莆田、仙游兩縣及福州之永福、福清一部分置興化縣,以太平軍領之。次年,改太平軍為興化軍,仍轄莆田、仙游、興化三縣。四年後,興化軍治從游洋遷往莆田縣,設在都巡檢廨處。如今,千年之前的軍治之處仍然聳立著一座古老建築——古譙樓。但鼓角之聲已為盛平之樂所替代。宋代地方政府分為三級,最高一級是路,最低的是縣,中間一級的根據情況不同,有府、州、軍、監四種稱呼。此時,福建計有福、建、漳、泉、汀、南劍6州,以及邵武、興化2軍,號稱八閩大地。宋明兩代,居住於烏石山前的黃、林、陳、方、宋、劉、王、鄭、李九大姓,一如黃妙應的預言,果然官職綿綿,簪纓不絕。黃氏家族更是科甲鼎盛,公卿相望。其為狀元者有五代黃仁穎、宋代黃公度;為宰相者有宋代黃洽、明代南明黃鳴俊。
附錄一
黃滔 字文江。乾寧二年(895),崔凝知貢舉,得及第進士張貽憲等二十五人,昭宗(889-907)覆試武德殿,黜落者眾。滔被留。光化(898-901)中,除四門博士。朱梁移國,因歸閩,不復西。以監察御史里行,充威武軍節度推官。王審知(862-925),據有全閩,而終其身為節將者,滔規正有力焉。中州名士避地於閩者,若李絢、韓偓、王滌、崔道融、王標、夏侯淑、王拯、楊承休、楊贊圖、王倜、歸傳懿輩,悉主於滔。有《泉山秀句集》、及《文集》行世。洪邁序滔文:「贍蔚典則,策扶教化。詩清淳豐潤,若與人對語,鬱郁有貞元、長慶風。《祭陳、林先輩》諸文、悲愴激越,《馬嵬館娃》、《景陽水殿》諸賦,雄新雋永,使人讀之,如身生是時,目攝其故。」楊萬里稱:「滔詩與韓偓,吳融輩並游,未知何人徐行後長者也。」[1]
附錄二
黃珦——唐御史黃滔子,字玉卿行巽十六唐懿宗咸通庚寅年二月初五日生五代後晉出帝開運甲辰年十二月廿五日卒配鄭氏歐氏傳廬陵烏門刺桐裏橫溝子五仁願仁穎仁憲仁愈仁干。據《台灣軍城黃氏祖譜》載黃滔有五孫:
仁願珦公長子字福祿號吉庵行離廿一官江西上猶縣令唐昭宗乾寧丙辰年正月十六日生南唐恭帝庚申年十二月初五日卒配王延鈞之女居莆陽太湖子二俊儀。
仁穎珦公次子字福祐號潘湖翁行離廿二庶出後唐丁亥科狀元累官至端明殿內閣掌院學士唐昭宗光化庚申年三月十五日生南唐恭帝壬戌年十二月廿五日卒配唐進士四門助教歐陽詹曾孫女唐開成丁巳年進士幕府參軍歐陽秬孫女歐陽澥長女歐陽郴妹歐陽氏子三長諱偃歷官文理院工書南京通判贅於舅父歐陽郴家次諱傴舉明經季諱佢舉鄉薦俱泉州鄉貢進士著有黃狀元集五卷孫三觀旦曄。
仁憲珦公季子字福迪號莆齋行離廿四官益州犀埔縣令配林蘊孫女居莆禧子四信仿伸伓佺。
仁干珦公四子字幼連號刺桐逸人行離廿六官太常院奉禮郎配鄭氏居黃巷裏後街子四倜仙俶儻。
仁愈珦公五子字幼迪號寧齋行離廿八官石州平夷令裔居莆陽石庭配林氏子二倔價
黃滔曾孫:偃(922-1000潘湖翁狀元仁穎二世嫡孫,歐陽詹5代嗣孫,仁穎子。南唐泉州鄉貢進士,因年幼家貧無力攻書贅於潘湖歐厝郴舅家為養子,隨母姓,南唐庚戌年泉州鄉貢進士,累官至文理院工書南京通判)黃傴、黃佢。
附錄三
黃虎(石庭黃氏始祖)的故鄉在莆田英塘街道東里。黃虎童年的時候,小城還沒有後世那麼大,東里恰恰處於縣城根下。大約是在黃虎出生前後,以他從叔黃四如等人作為發起人,為東里的創始人黃滔重建祠堂。宋代的祠堂,在蒙古人入侵的時候,已經毀於兵火。祠堂東側有豫章三株,蒼翠可愛,因三樹呈品字形,逐名品樹。祠堂的前面有三個池塘,從烏石山流下的清泉縈迴注入池塘,長年流澤不窮。池塘因方而小,宛如大印,稱為印池。祠堂周圍散落著聚族而居的黃氏子孫,品樹與印池成了東里黃氏的標誌。據傳,昔有神僧路過此處,在樹下歇息,看到境內谷城、紫帽兩山供列於品樹東西,壺山、九華兩山峙立於前後,嘆曰:「此佳處也。」並為讖語云:「品樹連蔭日,子孫千萬億。」這三株樟樹,在往後的百年之間,薈郁蔭樾,盤根錯節,遠而生之,宛若叢林一般。洪武二十二年,興化府城拓展,黃虎的故鄉被劃入城內,品樹在舊城改造中遭到砍伐。黃氏子孫對品樹一往情深,想方設法想讓傳家之寶用其他形式,在子孫的腦海里刻下烙印。第一個代表人物是黃滔的十六世孫黃壽生。黃壽生在永樂六年的應天鄉試中,獲得舉人第一名(解元);永樂九年登進士第,選為翰林庶吉士,後授翰林檢討。黃壽生童年之時,常流連於品樹之下,在京為官之後,每有鄉愁湧上心頭,品樹的形象總是更加清晰,難以釋懷,逐命進士顧本遜,根據自己的回憶,繪了一幅《品樹連蔭圖》,以便「時覽觀以洩其思,以遺吾之後人」。黃壽生在觀看揣摩嘆息之餘,還為這幅畫題記。黃壽生去世之後,他的翰林同事、《永樂大典》編修,時任國子祭酒的李時勉,根據圖畫與題記,撰寫了《品樹連蔭圖碑記》。明朝天順年間,黃滔的十八世裔孫黃仲昭對祠堂進行擴建,將石刻《品樹連蔭圖碑記》嵌入大門內。這次祠堂擴建後,「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文徵明為祠堂題大門匾額,興化知府岳正送來親筆所書的「文章初祖」匾額。
黃滔傳略
唐宋時代的讀書人上山結廬或寄住寺院苦讀,幾乎是一種風尚。黃滔四人選中南山作為讀書之處,按他後來自己的說法是:「慕三賢之懿」,與看中此山之靈秀。三賢指歐陽詹、林藻、林蘊三人。唐大曆年間,晉江學子歐陽詹,少有文名,因羨慕林藻、林蘊兩兄弟的學識為人,北上莆田,與林氏兩兄弟在南山結廬讀書,創辦「靈岩精舍」書院。後來,林蘊在貞元四年明經及第。貞元七年,林藻與自薦狀元的尹樞文同榜進士及第;藻、蘊的父親林披共有九個兒子,每個兒子都任過刺史,世稱「九牧林家」。媽祖林默娘,即系林披、林蘊的後裔。藻、蘊均有文集流傳於世。林披因慕歐陽詹之賢,以女兒林萍妻之。
歐陽詹在貞元八年,與韓愈、李觀、崔群、馮宿等人同科聯第,時稱天下之選。其中,歐陽詹第二名,韓愈第三名。歐陽詹進士及第後,被授予國子監「四門助教」,是閩人任館職第一人,後世稱為「歐陽四門」,有《歐陽行周集》10卷行於世,詩文賦俱佳。歐陽詹雖終身僅為助教,但曾率國子監的學子,聯名舉薦韓愈為博士。歐陽詹不僅孝友謙儒,而且多愁善感,在進士及第後,遊歷太原的時候曾經與一個妓女相愛,並相約待回長安後再來接她。歐陽詹在離開太原前往長安的途中,相思難耐,寫了《初發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贈送太原妓。詩曰:「驅馬漸覺遠,回頭長路塵。高城已不見,況復城中人。去意既未甘,居情諒多辛。五原東北晉,千里西南秦。一屨不出門,一車無停輪。流萍與系瓠,早晚期相親。」
歐陽詹回到長安後,由於朝廷長期沒有分配工作,生活貧困。等到情況有所好轉後,派人前往太原接應情人時,已過了相約之期。太原妓眼見歐陽詹離開後,未能如約前來,相思成病,於是剪下自己的頭髮,賦詩云:「自從別後減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欲識舊來雲髻樣,為奴開取縷金箱。」她把詩和髮髻託付給侍女後就病逝了。當歐陽詹看到髮髻與詩後,睹物思情,百感交加,悲慟而病,不久即逝。歐陽詹篤於與林藻兄弟的友誼,臨終前要求將自己葬於靈岩精舍之旁。韓愈痛感歐陽詹英年早逝,寫了《歐陽生哀辭》悼念自己的好友。歐陽詹的次子歐陽蔭,從晉江遷居莆田,祭掃歐陽詹的墳墓。黃滔的學友歐陽碣,應為歐陽蔭的後裔。
黃滔時代的家鄉土話,正是當時標準的中州古音,也即流行的普通話。多少年之後,我的家鄉本地話仍然保存了這種古音古韻,以至於我一聽到莆仙戲咿咿呀呀的唱曲,總是滿身心的唐風宋韻。如今捲舌頭的普通話已經無法吟唱出千年之前的音韻,有識之士常常呼籲,要讀唐詩宋詞,首先就應當學會閩南或莆田話。黃滔時代的讀書,並不是如今的默讀,而是朗讀,是吟唱,是背誦。遇到精彩的段落,手則舞之,足則蹈之。讀書之餘,黃滔或徘徊於靈岩精舍與歐陽四門之墓,追慕先賢;或流連於靈岩寺前、寺後、寺中,與禪師或膝談或默坐相對。大儒與高僧交往是唐宋時尚,名氣最大的當然是兩百年後的東坡與佛印。黃滔與佛結緣的成果體現在後來他的著作《莆山靈岩寺碑銘》等八篇全省各大寺院碑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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