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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韓非子卷之十六

韓非子卷之十六  難三第三十八  魯穆公問於子思曰:吾聞龐□氏之子不孝,其行奚如?子思對曰:君子尊賢以崇德,舉善以勸民。若夫過行,是細人之所識也,臣不知也。子思出,子服厲伯入見,問龐□氏子,子服厲伯對曰:其過三,皆君之所未嘗聞。自是之後,君貴子思而賤子服厲伯也。  或曰:魯之公室,三世劫於季氏,不亦宜乎!明君求善而賞之,求奸而誅之,其得之一也。故以善聞之者,以說善同於上者也。以奸聞之者,以惡奸同於上者也。此宜賞譽之所力也。聞善聞奸,俱當賞也。不以奸聞,是異於上而下比周於奸者也,此宜毀罰之所及也。今子思不以過聞,而穆公貴之,厲伯以奸聞,而穆公賤之,人情皆喜貴而惡賤,故季氏之亂成而不上#1聞,此魯君之所以劫也。且此亡王之俗,取、魯之民所以自美,而穆公獨貴之,不亦倒乎!  文公出亡,獻公使寺人披攻之蒲城,披斬其祛,文公奔翟。惠公即位,又使攻之惠竇,不得也。及文公反國,披求見。公曰:蒲城之役,君令一宿,而汝即至。惠竇之難,君令三宿,而汝一宿,何其速也?披對曰:君令不二,除君之惡,恐不堪,蒲人、翟人余何有焉?當時君為蒲、翟之人,無臣之#2分,則何有焉?今公即位,其無蒲、翟乎!且桓公置射鉤而相管仲。君乃見之。  或曰:齊、晉絕祀,不亦宜乎!桓公能用管仲之功而忘射鉤之怨,文公能聽寺人之言而棄斬祛之罪,桓公、文公能容二子也。後世之君,明不及二公,後世之臣,賢不如二子。不忠之臣以事不明之君。君不知,則有燕操、子之也。子罕、田常之賊。知之,則以管仲、寺人自解。君必不誅,而自以為有桓、文之德,是臣讎而明不能燭,多假之資。自以為賢而不戒,則雖無後嗣,不亦可乎!且寺人之言也,直飾非識言也。君令而不貳者,則是貞於君也。死君後生臣不愧而復為貞,不皆死,然後為貞。今惠公朝卒而暮事文公,寺人之不貳何如?  人有設桓公隱者曰:一難,二難,三難,何也?桓公不能射,以告管仲。管仲對曰:一難也,近優而遠士。二難也,去其國而數之海。三難也,君老而晚置太子。桓公曰:善。不擇日而廟禮太子。  或曰:管仲之射隱不得也。士之用不在近遠。而徘優侏儒,固人主之所與燕也。則近優而遠士,而以為治,非其難者也。夫處勢而不能用其有,而悖不去國,是以一人之力禁一國。以一人之力禁一國者,少能勝之。明能照遠奸而見隱微,必行之令,雖遠於海,內必無變。然則去國之海而不劫殺,非其難者也。楚成王置商臣以為太子,又欲置公子職,商臣作難,遂弒成王。公子宰,周太子也,公子根有寵,遂以東州反,分而為兩國。此皆非晚置太子之患也。夫分勢不二,庶孽卑,寵無藉,雖處大臣,晚置太子可也。然則晚置太子,庶孽不亂,又非其難也。物之所謂難者,必借人成勢而勿使侵害己,可謂一難也。貴妾不使二後,二難也。愛孽不使危正適,專聽一臣而不敢隅君,此則可謂三難也。  葉公子高問政於仲尼,仲尼曰:政在悅近而來遠。哀公問政於仲尼,仲尼曰:政在選賢。齊景公問政於仲尼,仲尼曰:政在節財。三公出,子貢問曰:三公問夫子政一也,夫子對之不同,何也?仲尼曰:葉都大而國小,民有背心,故曰政在悅近而來遠。魯哀公有大臣三人,外障距諸侯四鄰之士,內比周而以愚其君,使宗廟不掃除,社稷不血食者,必是三臣也,故曰政在選賢。齊景公築雍門,為路寢,一朝而以三百乘之家賜者三,謂以大夫之業地賜與為寢也。故曰政在節財。  或曰:仲尼之對,亡國之言也。葉#4民有倍心,而說之悅近而來遠,則是教民懷惠。惠之為政,無功者受賞,而有罪者免,此法之所以敗也。法敗而政亂,以亂政治敗民,未見其可也。且民有倍心者,君上之明有所不及也。不紹葉公之明,而使之悅近而來遠,是舍吾勢之所能禁,而使與不行惠以爭民,非能持勢者也。夫堯之賢,六王之冠也,舜一從而咸包,而堯無天下矣。有人無術以禁下,恃為舜而不失其民,不亦無術乎!明君見小奸於微,故民無大謀。行小誅於細,故民無大亂。此謂圖難者於其所易也,為大者於其所細也。今有功者必賞,賞者不德君,力之所致也。有罪者必誅,誅者不怨上,罪之所生也。民知誅罰之皆起於身也,故疾功利於業,而不受賜於君。太上,下智有之。此言太上之下民無說也,安取懷惠之民?上君之民無利害,說以悅近來遠,亦可舍已。哀公有臣外障距內比周以愚其君,而說之以選賢,此非功伐之論也,選其心之所謂賢者也。使哀公知三子外障距內比周也,則三子不一日立矣。哀公不知選賢,選其心之所謂賢,故三子得任事。燕子噲賢子之而非孫卿,故身死為僇。夫差智大宰嚭而愚子胥,故滅於越。魯君不必知賢,而說以選賢,是使哀公有夫差、燕噲之患也。明君不自舉臣,臣相進也。不自賢,功自徇也。論之於任,試之於事,課之於功,故群臣公政而無私,不隱賢,不進不肖,然則人主奚勞於選賢?景公以百乘之家賜,而說以節財,是使景公無衛使智之侈,而獨儉於上,未免於貧也。有君以千里養其口腹,則雖桀、紂不侈焉。齊國方三千里,而桓公以其半自養,是侈於桀、紂也,然而能為五霸冠者,知侈儉之地也。為君不能禁者謂之劫,不能飾下而自飾者謂之亂,不節下而自節者謂之貧。明君使人無私,以詐而食者禁。力盡於事,歸利於上者必聞,聞者必賞。污穢為私者必知,知者必誅。然故忠臣盡忠於公,民士竭力於家,百官精克於上,精廉克己。侈倍景公,非國之患也。但如上,雖侈,非國之患也。然則說之以節財,非其急者也。夫對三公一言而三公可以無患,知下之謂也。知下明則禁於微,禁於微#4則奸無積,奸無積則無比周,無比周則公私分,公私分則朋黨散,朋黨散無外障距內比周之患。知下明則見精沐,見精沐則誅賞明,誅賞明則國不貧。故曰:一對而三公無患,知下之謂也。韓子以齊桓侈於桀、紂猶未虧德,形於翰墨,著以為教,一何逆理之甚,其不得死秦獄,未必不由此#5也。  鄭子產晨出,過束匠之閭,聞婦人之哭也,撫其御之手而聽之。有間,遣吏執而問之,則手絞其夫者也。異日,其御問曰:夫子何以知之?子產曰:其聲懼。凡人於其親愛也,始病而憂,臨死而懼,已死而哀。今夫哭已死不哀而懼,是以知其有奸也。  或曰:子產之治,不亦多事乎?不以法度而用智,故曰多事也。奸必待耳目之所及而後知之,則鄭國之得奸者寡矣。不任典成之吏,典,主也。謂其事而責成之。不察參伍之政,不明度量,恃盡聰明,勞智慮而以知奸,不亦無術乎?且夫物眾而智寡,寡不勝眾,智不足以褊知物,故則因物以治物。謂若因龍以治鱗蟲,因鳳以治羽烏也。下眾而上寡,寡不勝眾者,言君不足以徧知臣也,故因人以知人。是以形體不勞而事治,智慮不用而奸得。故宋人語曰:一雀過羿必得之,則羿誣矣。羿雖善射,見雀未必二得之,故曰誣也。以天下為之羅,則雀不失矣。夫知奸亦有大羅,不失其一而已矣。不修其理,而以己之胸察為之弓矢,則子產誣矣。老子曰:以智治國,國之賊也。其子產之謂也。  秦昭王問於左右曰:今時韓、魏孰與始強?左右對曰:弱於始也。今之如耳、魏齊孰與曩之孟嘗、芒卯?對曰:不及也。王曰:孟嘗、芒卯率強韓、魏猶無奈寡人何也?左右對曰:甚然。中期推琴而對曰:王之料天下過矣。夫六晉之時,知氏最強,滅范、中行而從韓、魏之兵以伐趙,灌以晉水,城之未沉者三板。知伯出,魏宣子御,韓康子為驂乘,知伯曰:始吾不知水可以滅人之國,吾乃今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魏宣子肘韓康子,康子踐宣子之足,肘足接乎車上,而知氏分於晉陽之下。今足下雖強,未若知氏,韓、魏雖弱,未至如其晉陽之下也。此天下方用肘足之時,願王勿易之也。  或曰:昭王之問也有失,左右、中期之對也有過。凡明主之治國也,任其勢。勢不可害,則雖強天下無奈何也,而況孟嘗、芒卯、韓、魏能奈我何?其勢可害也,則不肖如耳、魏齊,及韓、魏猶能害之。然則害與不侵,在自#6侍而已矣,奚問乎?自#7恃其不可侵,則強與弱奚其擇焉?夫在不自恃,而問其奈何也,其不侵也幸矣。申子曰:失之數而求之信則疑矣。其昭王之謂也。知伯無度,從韓康、魏宣而圖以水灌滅其國,此知伯之所以國亡而身死,頭為飲杯之故也。今昭王乃問孰與始強,其畏有水人之患乎?雖有左右非韓、魏之二子也,安有肘足之事,而中期曰勿易,此虛言也。且中期之所官琴瑟也,弦不調,弄不明,中期之任也,此中期所以事昭王者也。中期善承其任,未慊昭王也,而為所不知,豈不妄哉!左右對之曰弱於始與不及則可矣,其曰甚然則諛也。申子曰:治不踰官,雖知不言。今中期不知而尚言之。故曰昭王之問有失,左右、中期之對皆有過也。  管子曰:見其可說之有證,見其不可惡之有形,賞罰信於所見,雖所不見,其敢為之乎?見其可說之無證,見其不可惡之無形,賞罰不信於所見,而求所不見之外,不可得也。  或曰:廣廷嚴居,眾人之所肅也。宴室獨處,曾、史之所慢也。觀人之所肅,非行情也。且君上者,臣下之所為飾也。好惡在所見,臣下之飾奸物以愚其君,必也。明不能燭遠奸,見隱微而待之以觀飾行,定賞罰,不亦弊乎!  管子曰:言於室滿於室,言於堂滿於堂,是謂天下王。  或曰:管仲之所謂言室滿室,言堂滿堂者,非特謂遊戲飲食之言也,必謂大物也。人主之大物,非法則術也。法者,編著之圖籍,設之於官府,而布之於百姓者也。術者,藏之於胸中,以偶眾端,而潛御群臣者也。故法莫如顯,而術不欲見。是以明主言法,則內卑賤莫不聞知也,不獨滿於堂。用術則親愛#8近習莫之得聞也,不得滿室。而管子猶曰言於室滿室,言於堂滿堂,非法術之言也。  難四第三十九  衛孫文子聘於魯,公登亦登。叔孫穆子趨進曰:諸侯之會,寡君未嘗後衛君也。今子不後寡君一等,寡君未知所過也,子其少安。孫子無辭,亦無悛容。穆子退而告人曰:孫子必亡。臣而不後君,過而不悛,亡之本也。  或曰:天子失道,諸侯伐之,故有湯、武。諸侯失道,大夫伐之,故有齊、晉。臣而伐君者必亡,則是湯、武不王,晉、齊不立也。  孫子君於衛,而後不臣於魯,臣之君也。君有失也,故臣有得也。不命亡於有失之君,而命亡於有得之臣,不察。魯不得誅衛大夫,而衛君之明不知不悛之臣,孫子雖有是二也臣以亡,其所以亡其失,所以得君也。  或曰:臣主之施分也,臣能奪君者,以得相踦也。故非其分而取者,眾之所奪也。辭其分而取者,民之所予也。是以桀索岷山之女,紂求比干之心而天下離#9。湯身易名,武身受晉,而海內服。趙咺走山,田外仆,而齊、晉從。則湯、武之所以王,齊、晉之所以立,心非以其君也,彼得之而後以君處之也。今未有其所以得,而行其所以處,是倒義而逆德也。倒義,則事之所以敗也。逆德,則怨之所以聚也。敗亡之不察何也!  魯陽虎欲攻三桓,不克而犇齊,齊景公禮之。鮑文子諫曰:不可。陽虎有寵於季氏而欲伐於季孫,貪其富也。今君富於季孫,而齊大於魯,陽虎所以盡詐也。景公乃囚#10陽虎。  或曰:千金之家,其子不仁,人之急利甚也。桓公,五伯之上也,爭國而殺其兄,其利大也。臣主之間,非兄弟之親也,劫殺之功,制萬乘而享大利,則群臣孰非陽虎也。事以微巧成,以疏拙敗。群臣之未起難也,其備未具也。群臣皆有陽虎之心,而君上不知,是微而巧也。陽虎貪於天下,以欲攻上,是疏而拙也。不使景公加誅於拙虎,是鮑文子之說反也。臣之忠詐,在君所行也。君明而嚴則群臣忠,君懦而聞則群臣詐。知微之謂明,無救赦之謂嚴。不知齊之巧臣而誅魯之成亂,不亦妄乎!  或曰:仁貪不同心。故公子目夷,辭宋,而楚商臣弒父,鄭去疾予弟,而魯桓弒兄,伍伯兼并,而以桓律人,則是皆無貞廉也。且君明而嚴則群臣一忠,陽虎為亂於魯,不成而走,入齊而不誅,是承為亂也。君明則知誅陽虎之可以濟亂也,此見微之情。語曰:諸侯以國為親。君嚴則陽虎之罪不可失,此無救赦之實也。則誅陽虎,所以使群臣忠也。未知齊之巧臣,而廢明亂之罰。責於未然,而不誅昭昭之罪,此則妄矣。今誅魯之罪亂以威群臣之有奸心者,而可以得季、孟、叔孫之親,鮑文之說,何以為反?  鄭伯將以高渠彌為卿,昭公惡之,固諫不聽。及昭公即位,懼其殺己也,辛卯,弒昭公而立子亶也。君子曰:昭公知所惡矣。公子圉曰:高伯其為戮乎,報惡已甚矣。  或曰:公子圉之言也不亦反乎!昭公之及於難者,報惡晚也。然則高伯之晚於死者,報惡甚也。明君不懸怒,有怒不行,且舉之,故曰懸怒。懸怒則臣罪輕舉以行計,則人主危。故靈台之飲,衛侯怒而不誅,故楮師作難。食黿之羹,鄭君怒而不誅,故子公弒君。君子之舉知所惡,非甚之也,曰知之若是其明也,而不行誅焉,以及於死,故知所惡,以見其無權也。人君非獨不足於見難而已,或不足於斷制,令昭公見惡稽罪而不誅,使渠彌含憎懼死以徼幸,故不兔於殺,是昭公之報惡不甚也。  或曰:報惡甚者,大誅報小罪。大誅報小罪也者,獄之至也。獄之患,故非在所以誅也,以讎之眾也。是以晉厲公滅三郄而樂、中行作難,鄭子都殺伯晅而食鼎起福,吳王誅子胥而越勾踐成霸。則衛侯之逐,鄭靈之弒,不以褚師之不死而公父之不誅也,以未可以怒而有怒之色,未可誅而有誅之心。怒其當罪,而誅不逆人心,雖懸奚害?夫未立有罪,即位之後,宿罪而誅,齊胡之所以滅也。君行之臣,猶有後患,況為臣而行之君乎?誅既不當,而以盡為心,是與天下有讎也,則雖為戮,不亦可乎哉!  衛靈公之時,彌子瑕有寵於衛國。侏儒有見公者曰:臣之夢淺矣。公曰:奚夢?夢見灶者,為見公也。公怒曰:吾聞人主者夢見日,奚為見寡人而夢見灶乎?侏儒曰:夫日兼照天下,一物不能當也。人君兼照一國,一人不能壅也。故將見人主而夢日也。夫灶,一人煬焉,則後人無從見矣。或者一人煬君邪?則臣雖夢灶,不亦可乎?公曰:善。遂去雍鉏,退彌子瑕,而用司空狗。  或曰:侏儒善假於夢以見主道矣,然靈公不知侏儒之言也。去雍鉏,退彌子瑕,而用司空狗者,是去所愛而用所賢也。鄭子都賢慶建而壅焉,燕子噲賢子之而壅焉,夫去所愛而用所賢,未免使一人煬己也。不肖者煬主不足以害明,今不加知而使賢者煬#11己,則必危矣。  或曰:屈到嗜芰,文王嗜菖蒲菹,非正味也,而二賢尚之,所味不必美。晉靈侯說參無恤,燕噲賢子之,非正士也,而二君尊之,所賢不必賢也。非賢而賢用之,與愛而用之同。賢誠賢而舉之,與用所愛異狀。故楚庄舉叔孫而霸,商辛用費仲而滅,此皆用所賢而事相反也。燕噲雖舉所賢而同於用所愛,衛奚距然哉?則侏儒之未可見也。君壅而不知其壅也,已見之後而知其壅也,故退壅臣,是加知之也。曰#12不加知而使賢者煬己則必危,而今以加知矣,則雖煬己必不危矣。  韓非子卷之十六竟  #1『上』誤為『止』,依陳奇猷說改。  #2『之』誤為『五』,依陳奇猷說改。  #3『葉』誤為『築』,據陳奇猷本改。  #4此處脫『禁於微』三字,據陳奇猷說補。  #5『比』顯系『此』之誤,當改。  #6『自』誤為『目』,當改。  #7『自』誤為『曰』,當改。  #8『愛』誤為『受』,根陳奇猷說改。  #9『離』誤為『謂』,據陳奇猷本改。  #10『於』字衍,當劇。  #11『主』字當衍,據迂評本刪。  #12『日』顯系『曰』之誤,當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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