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真卿 《自書告身》行書《祭侄文稿》《爭座位帖》《祭伯父文稿》《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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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型大小:大 中 小 顏真卿《放生池碑》顏真卿《自書告身》《祭侄文稿》

釋文:   維乾元元年。歲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第十三(從父塗去)。叔銀青光祿(脫大字)夫使持節蒲州諸軍事。蒲州刺史。上輕車都尉。丹陽縣開國侯真卿。以清酌庶羞。祭於亡姪贈贊善大夫季明之靈曰。惟爾挺生。夙標幼德。宗廟瑚璉。階庭蘭玉。(方憑積善塗去)。每慰人心。方期戩穀。何圖逆賊開釁。稱兵犯順。爾父竭誠。(□制塗去改被脅再塗去)。常山作郡。余時受命。亦在平原。仁兄愛我。(恐塗去)。俾爾傳言。爾既歸止。爰開土門。土門既開。凶威大蹙。(賊臣擁眾不救塗去)。賊臣不(擁塗去)救。孤城圍逼。父(擒塗去)。陷子死。巢傾卵覆。天不悔禍。誰為荼毒。念爾遘殘。百身何贖。嗚乎哀哉。吾承天澤。移牧河關。(河東近塗去)。泉明(爾之塗去)比者。再陷常山。(提塗去)。攜爾首櫬。及茲同還。(亦自常山塗去)。撫念摧切。震悼心顏。方俟遠日。(塗去二字不辨)。卜(再塗去一字不可辨)。爾幽宅。(撫塗去)。魂而有知。無嗟久客。嗚呼哀哉尚饗。譯文 原文:維乾元元年,歲次戊戌。 注釋:「維」:語助詞,常用於句首,有時也用在句中。「乾元」:為唐肅宗李亨年號,「元年」,相當公元758年。「歲次戊戌」:歲次也叫年次。古代以歲星(木星)紀年。古人將天空的赤道部位分作12等分,每等分中以某些恆星為標誌。木星正好每年走一等分,12年走一周。每年歲星(木星)所值的星次與其干支稱為歲次。該年的干支為戊戌。 譯文:時在唐肅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農曆是戊戌年。 原文: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 注釋:古人不僅以干支紀年,也以干支紀月和紀日。紀月法從丙寅開始,60個月(五年)為一周期。紀日亦以甲子為第一日,60日為一周期。「朔」:月亮運行到地球與太陽之間,地面看不到月亮時稱朔,一般以農曆初一為朔,十五稱望。又朔又有初、始等義。這裡可解為初三日。 譯文:農曆九月為庚午,三日壬申 原文:第十三叔,銀青光祿(大)夫。 注釋:顏真卿兄弟姐妹共十人,真卿排行第七。但其同祖兄弟有十五人,他排行第十三。「銀青」:指銀質印章和青色綬帶。秦漢時期凡吏秩比在二千石以上者,皆可佩銀印青綬。「光祿大夫」:原為郎中令的屬官。漢武帝以後無固定職守,為散宮,相當於顧問。唐宋時期光祿大夫加銀章青綬者為從三品文階官。原帖「光祿大夫」之「大」字漏寫,為筆誤。 譯文:(顏季明的)第十三叔、佩帶銀印章和青綬帶的光祿大夫。 原文:使持節、蒲外諸軍事、蒲州刺史。 注釋:「使持節」:為刺史的加銜。加此銜後有誅殺中級以下官吏之權。「使持節」為持節中的最高一級,次為「持節」,再次為「假節」。「刺史」:隋唐時期刺史為一州之行政長官。刺史本兼軍民兩政。然漢代以後管軍之職權實際已廢,故唐代管軍事要另加街,顏真卿任薄州刺史後,加州防禦使之銜,以示兼管諸軍事。故其州刺史的全稱就是「使持節、蒲州諸軍事、蒲州刺之」。其他州刺史情況也大致如此。 譯文:加使持節、蒲州諸軍事之蒲州刺史。 原文:上輕車都尉、丹陽縣開國侯真卿。 注釋:「輕車都尉」本為漢代特別兵種將領的稱號。唐宋時為勛官。自上柱國至武騎尉共設十二轉,第八轉為「上輕車都尉」。七轉為輕車都尉。輕車都尉下還有騎都尉等。「開國侯」為爵名。唐代將爵位分作九等,「開國縣侯」為第六等。候前多冠以縣名,但食邑不一定由該縣供給。顏真卿的丹陽縣開國候的名銜也為他出任蒲州時所賜。 譯文:授勛上輕率都尉和晉爵為丹陽縣開國候的顏真卿 原文:以清酌庶羞家於亡任贈贊善大夫季明之靈。 注釋:「請酌庶羞』:酌,指酒,也指斟酒。請酌,指菲薄、便宜的酒類。羞,通饈,食物。庶羞,指普通的食物。「贊善大夫」:大夫,古代在國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級。隋唐以後以大夫為高級階官稱號。「贊善」為讚美之詞。顏季明為顏杲卿第三子,曾擔任乃父和顏真卿之間的聯絡工作,後被安祿兇殺害。已見前面說明。乾元元年,他被朝廷追贈贊善大夫。 譯文:現在以清薄的酒類和家常的食物來祭掃贊善大夫顏季明侄兒的亡靈。詞曰: 原文:惟爾挺生,夙標幼德。宗廟瑚璉,階庭蘭玉,每慰人心。 注釋:「惟」:語助詞,用在句首。「挺」:特出、出眾。「宗廟瑚璉」:宗廟中盛黍稷的祭器,夏代稱瑚,殷代稱璉。這裡指顏季明已成為顏氏宗廟中的重要角色。「階庭蘭玉」:以芝蘭(香草)玉樹(仙樹)比喻人們的優秀子弟。《世說新語?言語》載:謝安問諸子侄曰:「子弟亦何預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謝玄答道;「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出於階庭耳。」 譯文:惟有你(季明)生下來就很出眾,平素已表現出少年人少有的德行。你好像我宗廟中的重器,又好像生長於我們庭院中的香草和仙樹,常使我們感到十分欣慰。 原文:方期戩穀,河圖逆賊閑釁,稱兵犯順。 注釋:「戩穀」:指福、祿。戩,指福。谷,為糧食的總稱。古代官俸以穀物計算,故可代祿位「閑」,同間。「稱要犯順」:以逆犯順,指起兵作亂。 譯文:正期望(季明)能夠得到幸福和作個好官,誰想到逆賊(安祿山)乘機挑釁、起兵造反。 原文:爾父竭誠,常山作郡。余時受命,亦在平原。 譯文:你的父親(顏杲卿)竭誠儘力,在常山擔任太守。我(顏真卿)那時接受朝廷任命,也在平原都擔任太守之職。 原文:仁兄愛我,俾爾傳言,爾既歸止,爰開土門,土門既開,凶威大蹩。 注釋:「俾」:使也。「歸止」;止,助詞。《詩.齊風?南山》:「既回歸止.曷又懷止。」「爰千土門」:爰,乃,於是。土門,今河北井涇,時為戰略要地。「蹩」:促、迫。局促不安。 譯文:仁兄(杲卿)出於對我的愛護,讓你給我傳話(即擔任聯絡)。你既已回到常山,於是土門被奪回。土門打開以後,凶逆(安祿山)的威風大受挫折。 原文:賊臣不救,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復。 注釋:「賊臣不救」:如前所述.指顏杲卿收復土門以後,曾派泉明到長安報喜並求救兵,被太原尹王承生劫留,擁兵不救。「孤城圍逼」三句:指安祿山回兵常山,顏杲卿孤立無援,終於城破被俘。顏季明和顏氏家族以及顏杲卿等先後被殺。造成「復巢之下,安有完卵」的悲慘結局。 譯文:賊臣(王承業)擁兵不救,致使(常山)孤城被圍攻陷氏父親(顏杲卿)和兒子(顏季明以及家族人等)先後被殺。好像一個鳥巢被從樹上打落.鳥卵自然也都會摔碎,那裡還會有完卵存在! 原文:天下悔禍,誰為荼毒!念爾遘殘,百身何贖?嗚呼哀哉! 注釋:「荼毒」:荼指苦菜,毒藥毒蟲。按:此兩句似乎在隱喻朝廷的成敗和用人不當。「遘」;遭遇。「嗚呼哀哉」:對死者的嘆詞。嗚呼,表示嘆息。哀:悲痛。哉:語助詞,表示感嘆。初見《左傳.哀公十六年》。孔丘卒條。 譯文:天啊!面對這樣的慘禍,難道你不感到悔恨!是誰製造了這場災難?念及你(季明)遭遇這樣的殘害(被殺後只留頭部,身體遺失).就是一百個軀體哪能贖回你的真身?嗚呼哀哉! 原文:我承天澤,移牧河關。泉明比者,再陷(至)常山,攜爾首櫬,及茲同還。 注釋:「河關」:河流和關隘。此指蒲州,時顏真卿調任蒲州刺史。他在《蒲州刺史謝上表》中說:「此州之地,堯舜所都。表裡山河,古稱天險」可見該地自古就是重要關口。「比」;親近。「櫬」:原指梧桐樹,多用於製作棺材,此處指棺木。首櫬:指盛裝季明首級的棺木「茲」:此。原文「陷」字誤書,應為「至」 字。 譯文:我承受是上的恩澤,派往河關(蒲州)為牧。親人泉明,再至常山,帶開盛裝你首級的棺木,一同回來。 原文:撫念摧切,震悼心顏! 譯文:撫恤、思念之情摧絕切迫,巨大的悲痛使心靈震顫,容顏變色。 原文:方俟遠日,卜爾幽宅。魂而有知,無嗟久客。 注釋:「幽宅」:陰間的住宅.指墳墓。 譯文:請等待一個遙遠的日子,選擇一塊好的墓地。你的靈魂如果有知的話,請不要埋怨在這裡長久作客。 原文:嗚呼哀哉!尚饗。 注釋:「尚饗」;饗,通享。又指以酒食款待。此處指祭祀時希望死者能享用這些祭品。 譯文:嗚呼哀哉!請享用這些祭品吧!《祭侄文稿》又稱《祭侄季明文稿》,顏真卿50歲時書。計25行,共230字。   這篇文稿追敘了常山太守顏杲卿父子一門在安祿山叛亂時,挺身而出,堅決抵抗,以致「父陷子死,巢傾卵覆」、取義成仁之事。季明為杲卿第三子,真卿堂侄。其父與真卿共同討伐安祿山叛亂時,他往返於常山、平原之間,傳遞消息,使兩郡聯結,共同效忠王室。其後常山郡失陷,季明橫遭殺戮,歸葬時僅存頭顱。顏真卿援筆作文之際,悲憤交加,情不自禁,一氣呵成此稿。   《祭侄文稿》有三大特色:  一、圓轉遒勁的篆籀筆法。即以圓筆中鋒為主,藏鋒出之。此稿厚重處渾樸蒼穆,如黃鐘大呂;細勁處筋骨凝練,如金風秋鷹;轉折處,或化繁為簡、遒麗自然,或殺筆狠重,戛然而止;連綿處,筆圓意賅,痛快淋漓,似大河直下,一瀉千里。  二、開張自然的結體章法。此稿一反「二王」茂密瘦長、秀逸嫵媚的風格,變為寬綽、自然疏朗的結體,點畫外拓,弧形相向,顧盼呼應,形散而神斂。字間行氣,隨情而變,不計工拙,無意尤佳,圈點塗改隨處可見。在不衫不履的揮寫中,生動多變。可以強烈地感受到剛烈耿直的顏真卿感情的起伏和渲泄。行筆忽慢忽快,時疾時徐,欲行復止。字與字上牽下連,似斷還連,或縈帶嫻熟,或斷筆狠重;或細筋盤行,或鋪毫直下,可謂跌宕多姿,奇趣橫生。集結處不擁擠,疏朗處不空乏,可謂疏可走馬,密不透風,深得「計白當黑」之意趣。行與行之間,則左衝右突,欹正相生,或紐結粘連,或戛然而斷,一任真性揮灑。尤為精彩的是末尾幾行,由行變草,迅疾奔放,一瀉而下,大有江河決堤的磅礴氣勢。至十八行「嗚呼哀哉」,前三字連綿而出,昭示悲痛之情已達極點。從第十九行至篇末,彷彿再度掀起風暴,其憤難抑,其情難訴。寫到「首櫬」兩字時,前後左右寫了又改,改了又寫,彷彿置身於情感旋風之中。長歌當哭,泣血哀慟,一直至末行「嗚呼哀哉尚饗」,令人觸目驚心,撼魂震魄。  三、渴澀生動的墨法。此稿渴筆較多,且墨色濃重而枯澀。這與顏真卿書寫時所使用的工具(短而禿的硬毫或兼毫筆、濃墨、麻紙)有關。這一墨法的藝術效果與顏真卿當時撕心裂肺的悲慟情感恰好達到了高度的和諧一致。而此帖真跡中,所有的渴筆和牽帶的地方都歷歷可見,能讓人看出行筆的過程和筆鋒變換之妙,對於學習行草書有很大的益處。   這件作品原不是作為書法作品來寫的,由於心情極度悲憤,情緒已難以平靜,錯桀之處增多,時有塗抹,但正因為如此,此幅字寫得凝重峻澀而又神采飛動,筆勢圓潤雄奇,姿態橫生,純以神寫,得自然之妙。通篇波瀾起伏,時而沉鬱痛楚,聲淚俱下;時而低回掩抑,痛徹心肝,堪稱動人心魄的悲憤之作。元代張敬晏題跋云:「以為告不如書簡,書簡不如起草。蓋以告是官作,雖楷端,終為繩約;書簡出於一時之意興,則頗能放縱矣;而起草又出於無心,是其手心兩忘,真妙見於此也。」元鮮於樞在《書跋》中稱:「唐太師魯公顏真卿書《祭侄季明文稿》,天下第二行書。」此評為歷代書家公認。原跡現藏台灣故宮博物院。

《爭座位帖》

釋文:十一月 日,金紫光祿大夫檢校邢部尚書上柱國魯郡開國公顏真卿,謹奉寓書於右僕射定襄郡王郭公閣下,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是之謂不朽。抑又聞之,端揆者,百寮之師長。諸侯王者,人臣之極地,今僕射挺不朽之功業,當人臣極地。豈不以才為世出,功冠一時。挫思明跋扈之師,抗回紇無厭之請,故得身畫淩煙之閣,名藏太寶之廷,吁足畏也。然美則美矣,然而終之始難。故曰: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可不儆懼乎?書曰:爾唯弗矜,天下莫與汝爭功。爾唯不伐,天下莫與汝爭能。以齊桓公之盛業,片言勤王,則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葵丘之會,微有振矜,而叛者九國。故曰:行百里者半九十里,言晚節未路之難也。從古至今,自我高祖太宗已來,未有行此而不理,廢此而不亂者也。前者菩提寺行香,僕射指麾宰相與兩省三省已下常參官並為一行坐,魚開府及僕射率諸軍將為一行坐,若一時從權,亦猶未可。何況積習更行之乎?一昨以郭令公父子之軍,破犬羊凶逆之眾,眾情欣喜,恨不頂而戴之。是用有興道之會,僕射又不悟前失。徑率意而指麾,不顧班秩之高下,不論文武之左右,苟以取悅軍容為心。曾不顧百寮之側目,亦何異清畫攫金之士哉?甚非謂也。君子愛人以禮,不竊見聞姑息。僕射得不深念之乎?真卿偶聞軍容之為人,清修梵行,深入佛海,況乎收東京有殄城之業,守陝城有戴天之功,朝野之人,所共景仰,豈獨有分於僕射哉。加以利衰塗割,恬然於心。固不以一毀加怒,一敬加喜。尚何半席之座咫尺之地能泊其志哉。且卿裏上齒,宗廟上爵,朝廷上位,皆有等威,以明長幼。故得彝倫敘而天下和平也。且上自宰相御史大夫兩省五品以上供奉官自為一行,十二衛大將軍次之。三師三公令僕射少師保傅尚書左右侍郎自為一行,九鄉三監對之,從古以然,未嘗參錯,至如節度軍將,各有本班卿監之班。將軍有將軍位,縱是開府特進,並是勛官,用蔭即有高卑,會燕合依倫敘,豈可裂冠毀冕,反易彜倫,貴者為卑所凌,尊者為賤所逼,一至於此,振古未聞。如魚軍容階雖開府,官即監門將軍,朝廷列位,自有次敘,但以功績既高,恩澤莫二,出入王命,眾人不敢為此,不可令居本位,須別示有尊崇,只可於宰相師保座南,橫安一位,如御史台眾尊知難事御史,別置一榻,使百寮共得瞻仰,不亦可乎?聖皇時,開府高力士承恩傅宣,亦只如此橫座,亦不聞別有禮數。亦何必令他失位,如李輔國倚承恩澤,徑居左右僕射及三公之上。令天下疑怪乎?古人云:益者三友,損者三友,願僕射與軍容為直諒之友,不願僕射為軍容佞柔之友。又一昨裴僕射誤欲令左右承勾嘗尚書,嘗時輒有訓對。僕射恃貴,張目見尤,介眾之中,不欲顯過。今者與道之會,還爾遂非,再謁八座尚書,欲令便向下座。州縣軍城之禮,亦恐未然。朝廷公宴之宜,不應若此。今既若此,僕射意只應以為尚書之與僕射。若州佐之與縣令乎?若以尚書同於縣令,則僕射見尚書令,得如上佐事刺史乎?益不然矣。今既三廳齊列,足明不同刺史且尚書令與僕射,同是二品,只校上下之階,六朝尚書並正三品,又非隔品致敬之類。尚書之事僕射禮數未敢有失。僕射之顧尚書,何乃欲同卑吏?又據宋書有百官志,八座同是第三品,隋及國家始升,別作二品。高自標緻,誠則尊崇,向下擠排,無乃傷甚況再於公堂,猲咄常伯,當為令公初到,不欲紛披,黽勉就命,亦非理屈。朝廷紀綱,須共存立,遇爾隳壞,亦恐及身。明天子忽震電含怒,責轂彜倫之人,則僕射其將何辭以對。祭伯父文稿

《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

《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原文:余罷秩醴泉,特詣東洛,訪金吾長史張公旭,請師筆法。長史於時在裴儆宅憩止,己一年矣。眾有師張公求筆法,或有得者,皆曰神妙,仆頃在長安師事張公,竟不蒙傳授,使知是道也。人或問筆法者,張公皆大笑,而對之便草書,或三紙,或五紙,皆乘興而散,竟不復有得其言者。予自再游洛丁,相見眷然不替。仆問裴儆:「足下師敬長史,有何所得?"曰:「但得書絹素屏數本。亦償論請筆法,惟言倍加工學臨寫,書法當自悟耳。」仆自停裴儆宅,月餘,因與裴儆從長史言話散,卻回長史前請曰·「仆既承九丈獎誘,日月滋深,夙夜工勤,耽溺翰墨,雖四遠流揚,自未為穩,倘得聞筆法要訣,則終為師學,以冀至於能妙,豈任感戴之誠也!"長史良久不言,乃左右盼視,怫然而起。仆乃從行歸於東竹林院小堂,張公乃當堂踞坐床,而命仆居乎小榻,乃曰:「書法玄微,難妄傳授。非志士高人,詎可言其要妙?書之求能,且攻真草,今以授予,可須思妙。"乃曰:「夫平謂橫,子知之乎?"仆思以對曰:「嘗聞長史九丈令每為一平畫,皆須縱橫有象。此豈非其謂乎?"長史乃笑曰:「然」。又曰:「夫直謂縱,子知之乎?"曰:「豈不謂直者必縱之不令邪曲之謂乎?"長史曰:「然"。又曰:「均謂間,子知之乎?"曰:「嘗蒙示以間不容光之謂乎?"長史曰:「然"。又曰:「密謂際,子知之乎?"曰:「豈不謂築鋒下筆,皆令宛成,不令其疏之謂乎?"長史曰「然"。又曰:「鋒謂末,子知之乎?"曰:「豈不謂末以成畫,使其鋒健之謂乎?"長史曰:「然"。又曰:「力謂骨體,子知之乎?"曰:「豈不謂[走+翟]筆則點畫皆有筋骨,字體自然雄媚之謂乎?"長史曰:「然,"。又曰:「輕轉謂曲折,子知之乎?"曰:「豈不謂鉤筆轉角,折鋒輕過,亦謂轉角為暗過之謂乎?"長史曰:「然」。又曰:「決謂牽掣,子知之乎?"曰:「豈不謂牽掣為撇,銳意挫鋒,使不怯滯,令險峻而成,以謂之決乎?"長史曰:「然"。又曰:「補謂不足,子知之乎?"曰:「嘗聞於長史,豈不謂結構點畫或有失趣者,則以別點畫旁救之謂乎?"長史曰:「然"。又曰:「損謂有餘,子知之乎?"曰:「嘗蒙所授,豈不謂趣長筆短,長使意氣有餘,畫若不足之謂乎?"曰:「然"。又曰:「巧謂布置,子知之乎?"曰:「豈不謂欲書先預想字形布置,令其平穩,或意外生體,令有異勢,是之謂巧乎?"曰:「然"。又曰:「稱謂大小,子知之乎?"曰:「嘗聞教授,豈不謂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使大,兼令茂密,所以為稱乎?"長史曰:「然,子言頗皆近之矣。工若精勤,悉自當為妙筆。"真卿前請曰:「幸蒙長史九丈傳授用筆之法,敢問攻書之妙,何如得齊於古人?"張公曰:「妙在執筆,令其圓暢,勿使拘攣。其次識法,謂口傳手授之訣,勿使無度,所謂筆法也。其次在於布置,不慢不越,巧使合宜。其次紙筆精佳。其次變化適懷,縱舍掣奪,咸有規矩。五者備矣,然後能齊於古人。"曰:「敢問長史神用執筆之理,可得聞乎?"長史曰:「予傳授筆法,得之於老舅彥遠曰:吾昔日學書,雖功深,奈何跡不至殊妙。後問於褚河南,曰:『用筆當須如印印泥。"思而不悟,後於江島,遇見沙平地靜,令人意悅欲書。乃偶以利鋒畫而書之,其勁險之狀,明利媚好。自茲乃悟用筆如錐畫沙,使其藏鋒,畫乃沉著。當其用筆,常欲使其透過紙背,此功成之極矣。真草用筆,悉如畫沙,點畫凈媚,則其道至矣。如此則其跡可久,自然齊於古人。但思此理,以專想功用,故其點畫不得妄動。子其書紳。」予遂銘謝,逡巡再拜而退。自此得攻書之妙。於茲五年,真草自如可成矣。 釋文:沈尹默解釋顏真卿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沈尹默解釋顏真卿述張長史筆法十二意張旭字伯高。顏真卿字清臣。《唐書》皆有傳。世人有用他兩人的官爵稱之為張長史、顏魯公的。張旭極精筆法,真草俱妙。後人論書,對於歐、虞、楮、陸都有異詞,惟獨於張旭沒有非短過。真卿二十多歲時,曾游長安,師事張旭二年,略得筆法,自以為未穩,三十五歲時,又特往洛陽去訪張旭,繼續求教,真卿後來在寫給懷素的序文中有這樣一段追述:「夫草稿之作,起於漢代,杜度、崔瑗,始以妙用。迨乎伯英(張芝),尤擅其美。羲、獻茲降,虞、陸相承,口訣心授,以至於吳郡張旭長史,雖姿性顛逸,超絕古今,而楷模精詳,特為真正。真卿早歲常接游居,屢蒙激昂,教以筆法。」看了以上一段話,就可以了解張旭書法造詣何以能達到無人非短的境界,這是由於他得到正確的傳授,工力又深,所以得到真卿的佩服,想要把他繼承下來。張旭也以真卿是可教之材,因而接受了他的請求,誠懇地和他說:「書之求能,且攻真草,今以授子,可須思妙。」思妙是精思入微之意。乃舉出十二意來和他對話,要他回答,藉作啟示。筆法十二意本是魏鍾繇提出的。鍾繇何以要這樣提呢?那就先得了解一下鍾繇寫字的主張。記載是這樣的:「夫欲書者先乾研墨,凝神靜思,欲想字形(想像中的字形是包括靜和動、實和虛兩個方面的),大小偃仰,平直振動(大小平直是靜和實的一面,偃仰振動是動和虛的一面),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後作字。若平直相似,狀如運算元,上下方整,前後齊平,此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就是說僅能成字的點畫而已)。」 接著就敘述了宋翼被鍾繇譴責的故事:「昔宋翼常作此書(即方整齊平之體)。翼是鍾繇弟子,繇乃叱之。翼三年不敢見繇,即潛心改跡。每作一波(即捺),常三過折筆,每作一點畫(總指一切點畫而言),常隱鋒(即藏鋒)而為之,每作一橫畫,如列陳之排雲,每作一戈,如百鈞之駑發,每作一點如高峰墜石,每作一曲折如鋼鉤,每作一牽,如萬歲枯藤,每作一放縱,如足行之趣驟。」右軍末年書,世人曾有緩異的批評,陶弘景認為這是對代筆人書體所說的。蕭衍則不知是根據何等筆跡作出這樣的評論,在這裡自然無討論的必要,然卻反映出筆意對於書法的重要意義。鍾繇概括地提出筆法十二意,是值得學書人重視的。以前沒有人作過詳悉的解說,直到唐朝張、顏對話,才逐條加以討論。長史乃日:「夫平謂橫,子知之乎?」仆思以對日:「嘗聞長史示令每為一平畫,皆須縱橫有象,此豈非其謂乎?」長史乃笑日:「然」。每作一橫畫,自然意在於求其平,但一味求平,必易流於板滯,所以柳宗元的《八法頌》中有「勒常患平」之戒。八法中謂橫畫為勒。在《九勢》中特定出「橫鱗」之規,《筆陣圖》中則有「如千里陣雲」的比方。魚鱗和陣雲的形象,都是平而又不甚平的橫列狀態,這樣正合橫畫的要求。故孫過庭說「一畫之間,變起伏於峰杪。」筆鋒在點畫中行,必然有起有伏,起帶有縱的傾向,伏則仍回到橫的方面去,不斷地,一縱一橫地行使筆毫,形成橫畫,便有魚鱗、陣雲的活潑意趣,就達到了不平而平的要求。所以真卿舉「縱橫有象」一語來回答求平的意圖.又曰:「夫直謂縱,子知之乎?」曰:「豈不謂直者必縱之,不令邪曲之謂乎?」長史曰:「然」。縱是直畫,也得同橫畫一樣,對於它的要求,自然意在於求直,所以真卿簡單答以「必縱之不令邪曲」(指留在紙上已成的形而言)。照《九勢》「豎勒」之規說來,似乎和真卿所說有異同,一個講「勒」,一個卻講「縱」,其實是相反相成。點畫行筆時,不能單勒單縱,這是可以體會得到的。如果一味把筆毫勒住,那就不能行動了,必然不得要放鬆些,那就是縱。兩說並不衝突,隨舉一端,皆可以理會到全面。其實,這和「不平之平」的道理一樣,也要從不直中求直,筆力才能入紙,才能寫出真正的可觀的直,在紙上就不顯得邪曲。所以李世民講過一句話:「努不宜直,直則無力。」又曰:「均謂間,子知之乎?」曰:「嘗蒙示以間不容光之謂乎?「長史曰:「然。」「間」是指一字的筆畫與筆畫之間,各個部分之間的空隙。這些空隙,要令人看了順眼,配合均勻,出於自然,不覺得相離過遠,或者過近,這就是所謂「均」。舉一個相反的例子來說,若果縱畫與縱畫,橫畫與橫畫,互相間的距離,排列得分毫不差,那就是前人所說的狀如運算元,形狀上是整齊不過了,但一入眼反而覺得不勻稱,因而不耐看。這要和橫、縱畫的平直要求一樣,要在不平中求得平,不直中求得直,這裡也要向不均處求得均。法書點畫之間的空隙,其遠近相距要各得要宜,不容毫髮增加。所以真卿用了一句極端的話「間不容光」來回答,光是無隙不入的,意思就是說,點畫間所留得的空隙,連一線之光都容不下,這才算恰到好處。這非基本功到家,就不能達到如此穩準的地步。又曰:「密謂際,子知之乎?」曰:「豈不謂築鋒下筆,皆令完成,不令其疏之謂乎?」長史曰:「然」。"「際」是指字的筆畫與筆畫相銜接之外。兩畫之際,似斷實連,似連實斷。密的要求,就是要顯得連住,同時又要顯得脫開,所以真卿用「築鋒下筆,皆令完成,不令其疏」答之。築鋒所有筆力是比藏鋒要重些,而比藏頭則要輕得多。字畫之際,就是兩畫出入相接之處,點畫出入之跡,必由筆鋒所形成,而出入皆須逆入逆收,「際」處不但露鋒會失掉密的作用,即僅用藏鋒,還嫌不夠,故必用築鋒。藏鋒之力是虛的多,而築鋒用力則較著實。求密必須如此才行。這是講行筆的過程,而其要求則是「皆令其完成」。這一「皆」字是指兩畫出入而言。「完成」是說明相銜得宜,不露痕迹,故無偏疏之弊。近代書家往往喜歡稱道兩句話:「疏處可使走馬,密處不使通風。」疏就疏到底,密就密到底,這種要求就太絕對化了,恰恰與上面所說的均密兩意相反。若果主張疏就一味疏,密便一味密,其結果不是雕疏無實,就是黑氣滿紙。這種用一點論的方法去分析事物,就無法觸到事物的本質,也就無法掌握其規律,這樣要想不碰壁,要想達到預計的要求,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又曰:「鋒謂末,子知之乎?」曰:「豈不謂末以成畫,使其鋒健之謂乎?」長史曰:「然。」「末」,蕭衍文中作「端」,兩者是一樣的意思。真卿所說的「末以成畫」是指每一筆畫的收處,收筆必用鋒,意存勁健,才能不犯拖沓之病。《九勢》藏鋒條指出「點畫出入之跡」,就是說明這個道理。不過這裡只就筆鋒出處說明其尤當勁健,才合用筆之意。又曰:「力謂骨體,子知之乎?」曰:「豈不謂(走歷)筆則點畫皆有筋骨,字體自然雄媚之謂乎?」長史曰:「然。」「力謂骨體」,蕭衍文中只用一「體」字,此文多一「骨」字,意更明顯。真卿用」(走歷)筆則點畫皆有筋骨,字體自然雄媚」答之。「走歷」字是表示速行的樣子,又含有盜行或側行的意思。盜行、側行皆須舉動輕快而不散漫才能做到,如此則非用意專一,聚集精力為之不可。故八法之努畫,大家都主張用(走歷)筆之法,為的是免掉失力的弊病。由此就很容易明白要字中有力,便須用(走歷)筆的道理。把人體的力通過筆毫注入字中,字自然會有骨幹,不是軟弱癱瘓,而能呈現雄傑氣概。真卿在雄字下加一媚字,這便表明這力是活力而不是拙力。所以前人既稱羲之字雄強,又說它姿媚,是有道理的。一般人說顏筋柳骨,這也反映出顏字是用意在於剛柔結合的筋力,這與他懂得用(走歷)筆是有關係的。又曰:「輕謂曲折,子知之乎?」曰:「豈不謂鉤筆轉角,折鋒輕過,亦謂轉角為暗過之謂乎?」長史曰:「然。」「曲折」,蕭衍文中作「屈」,是一樣的意義。真卿答以「鉤筆轉角,折鋒輕過」。字的筆畫轉角處,筆鋒必是由左向右,再折而下行,當它要到轉角處時,筆鋒若不回顧而仍順行,則無力而失勢,故鋒必須折,就是使鋒尖略顧左而向右,轉而下行。《九勢》轉筆條的「宜左右回顧」,就是這個道理。何以要輕,不輕則節目易於孤露,便不好看。暗過就是輕過,含有筆鋒隱藏的意思。又曰:「決謂牽掣,子知之乎?」曰:「豈不謂牽掣為撇,決意挫鋒,使不能怯滯,令險峻而成,以謂之決乎?」長史曰:「然。」「決謂牽掣」,真卿以「牽掣為撇」(即掠筆),專就這個回答用決之意。主張險峻,用挫鋒筆法,挫鋒也可叫它作折鋒,與築鋒相似,而用筆略輕而快,這樣形成的掠筆,就不會怯滯,因意不猶豫,決然行之,其結果必然如此。又日:「補謂不足,子知之乎?」日:「嘗聞於長史,豈不謂結構點畫或有失趣者,則以別點畫旁救之謂乎?」長史日「然」。不足之處,自然當補,但施用如何補法,不能預想定於落筆之前,必當隨機應變。所以真卿答以「結構點畫或有失趣者,則以別點畫旁救之」。此條所提不足之處,難以意側,與其他各條所列性質,有所不同。但旁救雖不能在作字前預計,若果臨機遲疑,即便施行旁救,亦難吻合,即等於未曾救得,甚至於還可能增加些不安,就須要平日執筆得法,使用圓暢,心手一致,隨意左右,無所不可,方能奏旁救之效。重要關鍵,還在於平時學習各種碑版法帖時,即須細心觀察其分布得失,使心中有數,臨時才有補救辦法。又日:「損謂有餘,子知之乎?」日:「嘗蒙所授,豈不謂趣長筆短,常使意氣有餘,畫若不足之謂乎?」長史日:「然。」有餘必當減損,自是常理,但筆已落紙成畫,即無法損其有餘,自然當在預想字形時,便須注意。你看虞、歐楷字,往往以短畫與長畫相間組成,長畫固不覺其長,而短畫也不覺其短,所以真卿答「損謂有餘」之問,以「趣長筆短」,「意氣有餘,畫若不足」。這個「有餘」、「不足」,是怎樣判別的?它不在於有形的短和長,而在所含意趣的足不足。所當損者必是空長的形,而合宜的損,卻是意足的短畫。短畫怎樣才能意足,這是要經過一番苦練的,行筆得法,疾澀兼用,能縱能收,才可做到,一般信手任筆成畫的寫法,畫短了,不但不能趣長,必然要現出不足的缺點|又日:「巧謂布置,子知之乎?」日:「豈不謂欲書先預想字形布置,令其平穩,或意外生體,令有異勢,是之謂巧乎?」長史日:「然」。 :落筆結字,由點畫而成,不得零星狼藉,必有合宜的布置。下筆之先,須預想形勢,如何安排,不是信手任筆,便能成字。所以真卿答「預想字形布置,令其平穩」。但一味求平穩不可,故又說「意外生體,令有異勢」。既平正,又奇變,才能算得巧意。顏楷過於整齊,但仍不失於板滯,點畫中時有奇趣。雖為米芾所不滿,然不能厚非,與蘇靈芝、翟令問諸人相比,即可瞭然。又曰:「稱謂大小,子知之乎?」曰:「嘗蒙教授,豈不謂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使大,兼令茂密,所以為稱乎?」長史曰:「然。」關於一幅字的全部安排,字形大小,必在預想之中。如何安排才能令其大小相稱,必須有一番經營才行。所以真卿答以「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使大」。這個大小是相對的說法,這個促、展是就全幅而言,故又說「兼令茂密」,這就可以明白他所要求的相稱之意,絕不是大小齊勻的意思,更不是單指寫小字要展大,寫大字要促小,至於小字要寬展,大字要緊湊,相反相成的作用,那是必要的,然非真卿在此處所說的意思。後人非難他,以為這種主張是錯誤的。其實這個錯誤,我以為真卿是難於承認的,因為後人的說法與真卿的看法,是兩回事情。這十二意,有的就靜的實體著想,如橫、縱、末、體等,有的就動的筆勢往來映帶著想,如間、際、曲折、牽掣等;有的就一字的欠缺或多餘處著意,施以救濟,如不足、有餘等;有的從全字或者全幅著意,如布置,大小等。總括以上用意處,大致已無遺漏。自鍾繇提出直至張旭,為一般學書人所重視,但個人體會容有不同。真卿答畢,而張旭僅以「子言頗皆近之矣」一句總括了他的答案,總可說是及格了。尚有未盡之處,猶待探討,故繼以「工若精勤,悉自當為妙筆」。我們現在對於顏說,也只能認為是他個人的心得,恐猶未能盡得前人之意。見仁見智,固難強同。其實筆法之意,何止這十二種,這不過是鍾繇個人在實踐中的體會,他以為是重要的,列舉出這幾條罷了。問答已畢,真卿更進一步請教:「幸蒙長史九丈傳授用筆之法,敢問工書之妙,如何得齊於古人?」見賢思齊是學習過程中一種良好表現,這不但反映出一個人不甘落後於前人,而且有趕上前人,趕過前人的氣概,舊話不是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說法嗎?在前人積累的好經驗的基礎上,加以新的發展,是可以超越前人的。不然,在前人的腳下盤泥,那就沒有出息了。真卿想要張旭再幫助他一下,指出學習書法的方法,故有此問。張旭遂以五項答之:「妙在執筆,令得圓轉,勿使拘攣;其次識法,謂口傳手授之訣,勿使無度,所謂筆法也;其次,在於布置,不慢不越,巧使合宜;其次,紙筆精佳;其次,變通適懷,縱舍掣奪,咸有規矩。五者備矣,然後能齊於古人。」真卿聽了,更追問一句:「敢問長史神用筆之理,可得聞乎?」用筆加上一「神」字,是很有意義的,是說他這管筆動靜疾徐,無不合宜,即所謂不使失度。張旭告訴他:「余傳授筆法,得之於老舅陸彥遠(柬之之子)日:「吾昔日學書,雖功深,奈何跡不至殊妙。後聞於褚河南日:「用筆當須如錐畫沙,如印印泥。」始而不悟。後於江島,遇見沙平地靜,令人意悅欲書,乃偶以利鋒畫而書之,其勁險之狀,明利媚好,自茲乃捂用筆如錐畫沙,使其藏鋒,畫乃沉著。當其用筆,常使其透過紙背,此功成之極矣。」真草用筆,悉如畫沙印泥,點畫凈媚,則其道至矣。如此則其跡可久,自然齊於古人,但思此理以專想功用,故點畫不得妄動,子其書紳!」張旭答真卿問,所舉五項,至為重要,第一至第三,首由執筆運用靈便說起,依次到用筆得法,勿使失度,然後說到巧於布置,這個布置是總說點畫與點畫之間,字與字之間,要不慢不越,勻稱得宜,沒有過與不及。慢是不及,越是過度。第四是說紙筆佳或者不佳,有使所書之字減色增色之可能。末一項是說心手一致,筆書相應,這是有關於寫字人的思想通塞問題,心胸豁然,略無疑滯,才能達到入妙通靈的境界。能這樣,自然人書會通,弈弈有圓融神理。古人妙跡,流傳至今,耐人尋味者,也不過如此而已。最後舉出如錐畫沙,如印印泥兩語,是說明下筆有力,能力透紙背,才算功夫到家。錐畫沙比較易於理解,印印泥則須加以說明。這裡所說的印泥,不是今天我們所用的印泥。這個印泥是粘性的紫泥,古人用它來封信的,和近代用的火漆相類似,火漆上面加蓋戳記,紫泥上面加蓋印章,現在還有遺留下來的,叫作「封泥」。前人用它來形容用筆,自然也和錐畫沙一樣,是說明藏鋒和用力深入之意。而印印泥,還有一絲不走樣的意思,是下筆既穩且準的形容。要達到這一步,就得執筆合法,而手腕又要經過基本功訓練的硬功夫,才能有既穩且準的把握。所以張旭告訴真卿懂得了這些之後,還得想通道理,專心於功用,點畫不得妄動。張旭把攻草書和草書用筆妙訣,無隱地告訴了真卿,所以真卿自云:「自此得攻書之妙,於茲五(一作七)年,真草自知可成矣。」這篇文字,各本有異同,且有闌入別人文字之處,就我所能辨別出來的,即行加以刪正,以便覽習,但恐仍有未及訂正或有錯誤,深望讀者不吝賜教。標籤: 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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