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永寧:《周易參同契註解》與韓國丹道易學

《周易參同契註解》與韓國丹道易學

問永寧

【摘要】丹道在韓國傳承廣泛,對韓國文化有深刻影響。理學家權克中《周易參同契註解》一書,在吸收繼承全真道南宗丹道易學思想與理學思想的基礎上,建構了由韓國特點的丹道易學。認為易卦和參同、丹法自然契合,仙學的學理基礎在於丹道易學,聖學、佛學本於氣,和丹道一致,三教皆出大易。權氏的丹道易學在承繼中國丹道易學和韓國理學的基礎上,又出新見,解釋方法獨到,是對韓國丹道易學的體系化,值得重視。但權氏試圖彌合栗谷的氣論與丹道,在對金丹、氣等問題的解釋上,有內在矛盾,他對漢文文獻的處理,也有不相應之處,不宜過高評價。

【關鍵詞】《周易參同契註解》;理學;易學;易丹契合;三教合一

一、 權克中與《周易參同契註解》

權克中字正之,號青霞子,韓國李朝學者。「萬曆乙酉」生(1585年)[1](第381頁),卒於己亥[1](第380頁)。車柱環認為權克中的生卒年是(1560-1614)[2](第53頁),其說不知何據,肯定是不對的。權克中早年從學於崔命龍,「盡讀性理群書」 [1](第382頁),後從學於著名學者金長生、金士剛父子。「始問於石溪公,終就正於沙溪、慎齋兩先生父子間,得盡聞性理之說。」 [1](第379頁)權克中自己在《祭慎獨齋金先生文》中說「昔趍事於沙溪兮,開發獎益,實多賴於先生」 [1](第387頁)金長生和著名學者宋時烈同門,是李栗谷學派的的一流學者。權克中受學於他,在理學上造詣很深,他和金長生討論學庸、孟子,沙溪說「吾平生得見,不外此言」 [1](第382頁),對他的學術極表肯定。崔命龍去世時,長於禮學的沙溪「以喪禮屬公」 [1](第382頁),可見金長生對他的看重。在《題伊洛淵源錄後六首》中,權克中對濂溪、二程、邵雍、橫渠、朱熹都大表嘆服,他說「聽易從程氏」,又讚歎朱熹有「的確見」。[1](第412頁),表明理學是他一生學問的根基所在。

李栗谷門庭開闊,對釋老都有研究,所著《老子抄解口訣》,即以儒學的立場理解《道德經》[3](第357-366頁),這個學派比較開通,作為再傳弟子,權克中對釋老也有興趣。丹道思想很早就傳入韓國,在韓國學術界也有不小影響,此前金時習《梅月堂集》卷十七《龍虎》、鄭北窗《龍虎秘訣》對丹道的描述,說明當時的韓國學者已經對丹道有非同地道的把握[4](第271-346頁),權克中生當亂世,「游太學,見時象昏亂,拂衣而歸,及聞西宮幽閉之變,北望慟哭,自是絕意榮進,杜門讀書」 [1](第383頁)。這樣的經歷和學術淵源,使得他對丹道產生了濃厚興趣。《青霞集》中說「曾於平日伏讀先生行狀及詩集」 [1](第386頁),說明北窗弟兄對他有切實影響。儘管此前金時習、鄭北窗等學者對丹道已經深有研究,權克中《周易參同契註解》是韓國學者系統研究丹道易學的第一部著作,此書至遲完成於「崇禎已卯(1639年)五月日長至」[5](第397頁),但是臨終前編《青霞集》時,權克中將《周易參同契註解》所附《金丹吟》二十首悉數收入,說明他對《周易參同契註解》是很重視的。

《周易參同契註解》中引用過《石函記》、《金碧經》、《入葯鏡》、《心印經》、《太上玄科》、《曹仙姑大道歌》、《翠虛篇》、《復命篇》等很多丹道書,這些書名,和《海東傳道錄》、《海東異跡》所列大體相同,當是韓國流行的丹道書。可是細考《周易參同契註解》中的引文,這些資料,很多不過是轉引,他的文獻另有來源。

首先是上陽子陳致虛的著作,《周易參同契註解》雲「昔玉蟾仙師持戒小忽,臨爐致敗,作詩解慍雲『八兩日月精,半斤雲霧屑』」 [5](第530頁)。白玉蟾《紫清指玄集.煉丹不成作》中沒有「持戒小忽,臨爐致敗,作詩解慍」一段文字,陳致虛的《金丹大要》引這首詩,並說白玉蟾「作詩以自解其慍」 [6](第26頁),可知是權克中轉引自《金丹大要》。《周易參同契註解》「一卦有六爻,一爻有三符,一日兩卦,有三十六符,陰陽相交,不盡一爻之用,一爻三符,止用一符。」 [5](第414頁)顯然來於《周易參同契分章注》「一卦有六爻,一爻有三符,一日兩卦,有三十六符,陰陽相交,不用一時之久,不盡一爻之用,猶一時有三符,止用一符」 [7](第207頁)。《周易參同契註解》沒有出現《金丹大要》和《周易參同契分章注》的書名,但權克中稱陳致虛為上陽老仙,《金丹大要》和《周易參同契分章注》的影子時時見於《周易參同契註解》中。可以肯定,陳致虛的著作對權克中有決定性的影響。

其次是《規中指南》。權克中多次引用《規中指南》,如「精滿不思色,氣滿不思食」 [8](第3頁),見於《規中指南》[8](第165頁),「古訣雲『丹田直指泥丸頂,身在河車幾百遭』斯之謂也」 [5](第461頁)見於《規中指南》 [8](第5頁)。「古訣云:藥物陽內陰,火候陰內陽。會得陰陽旨,火候一處詳。」[5](第521頁)見《規中指南》[8](第19頁)。但他引古訣「一朝得到長生路,深感當初指教人」[5](第418頁),《朗然子進道詩》本雲「一朝得到長生地,須感當初指教人」《規中指南》改作「一朝得到長空路,須感當初指教人」 [8](第5頁)。劉希岳、上陽子的文字不同,都符合各自的語境。明人編《福壽丹書》時,收入《規中指南》而不提書名,並將此句文字改為「一朝得到長生路,深感當初指教人」,文義不通。此處引用文字與《福壽丹書》相同,說明他引用的《規中指南》是轉引自《福壽丹書》[9](第165頁)。《規中指南》對權克中的著述也有重要影響,不過他似乎完全不知道陳冲素其人。同時,他對引文內容有取捨,如三要之說,就不取《規中指南》。

除了陳冲素和陳致虛,《周易參同契註解》的「儒謂之太極,,佛謂之真如,道謂之金丹,皆此一字也。」 [5](第432-433頁)和李道純的看法相同[10](第90頁),「丹書以身心意為三要」 [5](第529頁)出《中和集》[10](第95頁),「木三火二為一五也,水一金四二五也,中土之五三五也,五行合於一則成丹,一者丹也」[5](第517頁),也本於《中和集》[10](第76-77頁)。另外『為君指出神仙窟,一竅灣灣似月眉」[5](第448頁)出自《悟真篇》,「水裡藏燈焰焰光,將心挑動更熒煌」 [5](第539頁),出自紫陽《玉清金笥青華秘文金寶內煉丹決》。大體可以斷定,權克中寫作時,參考的主要是全真南宗學者的著作,其對鼎爐、火候、藥物、三關、活子時、採取等關鍵內容的論述,基本不出陳冲素和陳致虛的範圍,三教合一之說,基本同於陳致虛。權克中自己在丹道方面,沒有明確師承,也似乎沒有實際修持,好像是一個門外談丹的丹學愛好者,學問家的頭巾氣超過了丹道的超然氣。

由於注《參同契》,有人認為他「學貫三敎,尤邃於修鍊家。」 [1](第381頁),也有人認為是「大儒也。而人或有疑之以丹學,淺之知公也哉。公於晩年嘗注《參同契》一卷,此實取朱夫子遺意。」 [1](第379頁)。鄭北窗以丹道名,權克中說北窗「曾無劉遺民入白蓮社事,何以謂之禪也?無呂純陽遇鍾離權事,何以謂之丹也?」、「衣儒衣,冠儒冠,非禮義不踐」、「真君子儒也」 [1](第386頁),是「窮理盡性君子也」 [1](第384頁)。這些文字,完全可以看作權克中的夫子自道。全真主張三教合一,《周易參同契註解》也貫穿著這個思想,不過權克中是用「易」、「氣」統攝釋、道的,他對自己的定位主要還是以儒家自居,著《周易參同契註解》,也沒有偏離理學家的基本立場。

二、《周易參同契註解》的丹道易學思想

權克中認為「大哉易也,無所不包矣」。他說「前乎天地,後乎天地,現在當今,一稽之於卦,無逃焉者也。」[5](第584頁)丹易「自然孚妙旨」,丹道完全和易道一致,易道包丹道。他認同朱熹「參同契本不為明易」之說,認為易經「初不為丹設」 [5](第591頁),「易者本書名也,以卦爻之交易變易,故名之以易也。」但是「造化之道。無出五行」 [1](第388-394頁),易經權輿三教,「三道,儒、釋、仙三教也。三道皆出《大易》。」[5](第513頁)「誰識羲文旨,兼包釋老心」 [5](第559頁)。

為什麼羲文之易,竟能包釋老之道?權克中認為「太極配合先天一氣,為萬化之樞紐,…丹是一氣之所成也,天地間色色形形,皆一氣之分也。」 [5](第445-447頁)先天一氣就是金丹,「金丹者先天一氣,太陽元精結成者。」 [5](第482頁)「儒謂之太極,佛謂之真如,道謂之金丹,皆此一字也」[5](第432-433頁)。易經的本質就是對這個先天一氣或者金丹的一個說明。

「根源遠自無始祖氣來,法象還在後天五行中。」[5](第522頁)先天一氣會對象化為世界萬象,易本身要表現為易經,「金丹為卦爻之易宗祖也。是無形之易,寓於是有形之易。」[5](第472頁)卦爻之易是對易本身的符號化,「金丹人不可見,以卦爻之易准之而可知之矣。夫坎離二爻為九六二用,在乾坤周流六爻,在八卦周流三十六爻,在六十四卦周流三百八十四爻,如金丹藥物,流行天地間,體物而不遺也」[5](第472頁)他解釋《六十四卦方圓之圖》說:「幻化成天地,其形尚肖焉。炎涼時變化,黒白月虧圓。產葯為仙佛,宣文作聖賢。無窮神化理,都只在茲圈」 [5](第585頁)仙佛、聖賢都從此出。「欲學金丹大道,當思原本無極之真為我性,先天之氣我命」 [5](第480頁),三家本無實質區別,都是根於理氣,「無始之前,有道曰太極,…其中有物,曰先天一氣,…生物之本。降本流末,則為人物…逆流還源,則為仙佛」[5](第389-391頁)。「原夫在天曰理氣,在人曰性命,理氣性命,人天大本也」[5](第525頁)。他解釋《太極圖》說「有個沒頭尾,三家共此宗,思之大是錯,畫乃強形容」 [5](第586-587頁)。既然釋老也是一氣所化,本於無形之易,就必然合乎有形之易,「八卦之象,旁通曲暢,包物無遺,」[5](555頁)。一切本於理氣,應乎卦象。這就是權克中的基本立場。

無形之易與有形之易一致,天象的結構,出於無形之易,自然合於有形之易,「卦象天干,自與月魄明暗融通符合,自然之道,非人意造也。」 [5](第566頁)「(納甲法)表月現之方位也。卦象天干自然與日月孚合,非人智力所造也。」 [5](第420頁)。「乾坤本易卦之象天地者也。乾坤三奇而連,象天之周圍無缺也,坤卦三遇而坼,象地之疏虛通氣也。借而通喻,則以人言之為男女,以器言之為鼎爐也」 [5](第401頁)。 易本是書名,可是卦爻之交易、變易,可以表現一切,「羲經廣且大,萬理可旁推」 [5](第566頁)。「在天地日月陰陽也。在人身精神藥物也。合而言之,乾坤具而後六十四卦生,天地位而後陰陽日月行,鼎爐設而後金丹藥物成。……坎離者,藥物也。坎離本易卦之象日月者也,日陽中有陰,離之象也,月陰中有陽,坎之象也,借而通喻,則為龍汞虎鉛,腎氣心精,實金丹大葯也。又離中虛,理也。理主無也。坎中實,氣也,氣主動有也。理氣不離之之物也。若主於虛而合之實,則無中妙有也,主於實而歸於虛,則有理真空也。老釋宗要,不過坎離之旨耳。故曰離宮求無者禪也,坎府索有者丹也」 [5](第401-403頁)。乾坤坎離「真天地日月之象也」[5](第401-403頁)。卦象可以表現天象,「坎離日月也,六卦月之六候也,震巽生明暗,兌上弦下弦。乾則月正對日而成望,坤則月合於日而成晦。」[5](第555頁)卦象可以對應神人,「以八卦分配丹禪,則坎丹藥也,震下品人仙也,兌中品地仙也,乾上品天仙也,離佛性也,巽人空羅漢也,艮我空菩薩也,坤俱空大覺也,又以配之凡夫,則震小兒也,兌成童也,乾丁壯也,男子旣長陽精通,有一升六合,隨乾數也,知慕少艾,男女相交,陽損陰生,巽為始衰也,陰多陽少,艮為老病也,陽盡陰純,坤為死沒也」,通過「通喻」的方法「八卦為徳,隨處能為」[5](第558頁)。和其他丹道家一樣,權克中也喜歡以圖說話,六十四卦方圓圖「圓之象天,方之象地,圓圖中黒白奇偶之爻,即炎涼雨暘節氣代序之象也,方圖中黒白奇偶之爻,即水火土石大地疏通之象也。」「真天地之畫也」[5](第583頁)。

丹道法象天地,自然也合於易道,易卦配人身,參同成妙訣,「六十四卦之序也,或以反對,或以倒體,剛柔翻飛復相,對真火候文武之義也,自然之象如此也。」 [5](第468頁)

藥物是氣,火候取象日月運行,「乾坤純體也,故有鼎爐之象焉,坎離陰陽相含,故為藥物之義,而六十卦爻剛柔相錯,有似火候之文武也,故喻之為火候也。」[5](第389-391頁)。人天同構,人身即是一個小宇宙,「天地相去八萬四千里,冬至之日,陽自地升,陰自天降,升與降,一日各四百六十里二百四十步,至九十日,陰陽相遇於天地之正中而為春分,又九十日陽到天,陰入地而為夏至,氣極則變,故陰生矣。夏至之日,陰自地升,陽自天降,如前法為秋分、為冬至,如是循環無窮,人身即少天地也,心腎相去八寸四分,乃天地相去之比也。子時腎中氣升。心中液降,即身中冬至也。卯時氣液停勻於是心腎之中,即身中春分也。午時氣到心,液到腎,即身中夏至也。又自午時氣還,下液復升,酉時氣液停勻於心腎之中,即身中秋分也。子時氣到腎,液至心,極則還復,升降如前法無已時。然則天地人之氣,皆極於子午而交於卯酉。修丹者以身中造化參天地造化,則藥物可采而火候可愆矣。易者陰陽而已矣。坎離中爻即易也,在天地則陰陽,在人則氣液也。周流無定位也。」 [5](第407-408頁)同構則同理,「蓋乾坤坎離,乃易之四正卦也,而丹家借象通喻也。乾坤上喻天地,下喻男女,坎離外喻日月,內喻心腎也。人身少天地也,天地日月之道具於身中,所采丹藥即天地精神,日月魂魄也。」 [5](第392-394頁)

由於無形同一,有形同構,所以易道蘊含丹道的道理,「單卦與重卦,納干還納支,爐中火文武,天上月盈虧,誰識陰陽旨,兼為服食規」 [5](第565頁)。「寰中節氣,鼎內丹藥與之相應,智者觀此圖,則符候法象昭昭於指掌中矣。圓象同天體,虛中見道樞。金丹諸法術,與此暗相符。」 [5](第580頁)火候取象日月,「乃日月之往來圓缺也」 [5](第411頁),「春夏謂子後巳前,秋冬謂午後亥前,內體謂前卦,外用謂後卦也。自子至巳,陽火候也,自午至亥,陰符候也。陽火發生,陰符收斂,丹士亦知此義。內外兩卦之候,一文一武,各隨其時也。」 [5](第405頁)。藥物是日魂月魄,「在天地日月陰陽也。在人身精神藥物也」 [5](第401-403頁)。「丹藥之材無他,乃日魂月魄也,火候之法無他,乃弦望晦朔也。夫坤為爐,乾為鼎

進退弦望之火,烹煉日月之丹,法象豈不昭昭然哉」[5](第576頁)。

理氣是仙佛的共同根源,也是仙佛的共同歸宿「夫坤者日月合辟,性命交融,仙佛混同之位也。日為性,月為命。性是佛,命是仙」[5](第557頁)。但是現實中,仙佛雖然同歸,畢竟殊途,都有偏弊「丹有拘有之患,禪有滯空之弊。若醫其病,則不可以病治病,當須改宗換法,拘有者須空宗而超脫,滯空者參有門而點化」[5](第441-442頁)需要互修「偏全者,禪宗多滯於空,丹法例拘於有也。互修者,滯空者當以有門而點化,拘有者當以空宗而超脫,是謂互修也,是則三昧六通,性命空有兼全者能之也。」 [5](第528)「禪病無字有餘而無字不足,丹病有字有餘而無字不足,故有此互修法也。…此互修法,隨機立法,應病與葯也。自有互修法,禪丹表裡,性命同源,丹門諸仙與禪宗諸佛,同一體用,…未知孰為仙,孰為佛,理氣空有兼全故也」[5](第562-563頁)他舉例說「紫陽、道光先證四果,後修金丹。大通先成金丹,後入性空,此其互修法則也。」所以「紫陽著書,名以《悟真篇》,力言互修之道,永為丹家楷式」[5](第541-542頁)。至於《參同契》「分門互修,此書之所尚也」[5](第529頁)。

三、《周易參同契註解》的學術貢獻與問題

權克中認為「參同契者何謂也?以易卦參同丹法契合之之謂也」[5](第389頁),《周易參同契》「元是演易之書」,他重新編排分為六十四章,「應六十四卦之數也」[5](第395-396頁)。在解釋《參同契》時,他提出了幾條原則,首先是假借,「似解周易,其實假借爻象,以寓作丹之旨」[5](第400頁)。其次是推類「古人造字不無義理。如易字上日下月,日月陰陽之至也,易以道陰陽,故以易名之也。推類征之,則此例甚多,如丹字亦日月象也,金丹出於日精月華,故以丹名之也」 [5](第409頁-410)。第三是比喻,「此書好諱,故全以譬喻為文」[5](第456頁),「借天地間二氣流行,喻丹鼎中藥物變化」[5](第407-408頁),「乾坤本易卦之象天地者也。…借而通喻,則以人言之為男女,以器言之為鼎爐也。易者本書名也,…借而通喻,則在天地日月陰陽也。在人身精神藥物也」 [5](第401-403頁)「斗極與戊己者,皆喻丹士之心意也」 [5](第406頁)。他認為,有些思想,作者知道但是當時沒有說,但是現在注釋者就應該說出來,「性命大道,達人未有不知之理,列庄在佛法前,而其書所言者,皆禪也。夫子罕言性命者,其意亦可想矣。魏君此書…早已言禪宗工夫也。聖人不先天而開人務,因時而立教,或言或不言,或詳言或略言,皆隨時應緣也。凡註疏貴乎微顯闡幽,則於詳言者晦之,略言處當明之耳」 [5](第589頁)。傅偉勛先生創造的解釋學分為5個步驟。第一,原作者實際上說了什麼。第二,原作者真正意謂什麼。第三,原作者可能說什麼。第四,原作者本來應當說什麼。第五,作為創造的解釋家,我應該說什麼。當此之時,解釋學家已成為開創性的新思想家[11](第51-52頁)。按照這個標準看上引文,權克中在後三個層面,已有自覺,差不多可以算作一個思想家了。可是用思想家的標準來要求《周易參同契註解》,則此書也有一些問題。

權克中是個理學家,他說金丹「曰中又曰性。天下皆本之。」 [1](第413頁)理學著作《讀書錄》中的文字,常和《周易參同契註解》互見。「冬至陽自地升,陰自天降。自此升者漸升,降者漸降,至春分二氣相遇於天地之正中。故炎涼為平均。至巳月,陽造天竟,陰入地盡。夏至,陰自地升,陽自天降。自此升者漸升,降者漸降。至秋分,二氣相遇於天地之正中,故炎涼為平均。至亥月,陰造天竟,陽入地盡,循環無窮」 [1](第388-394頁)。 「冬至之日,陽自地升,陰自天降,升與降,…陰陽相遇於天地之正中而為春分,又九十日陽到天,陰入地而為夏至,氣極則變,故陰生矣。夏至之日,陰自地升,陽自天降,如前法為秋分、為冬至,如是循環無窮」[[5](第407-408頁)。「(太極圖)一氣無始,故黑圈無起處。真空無象,故白地不受物。理乘在氣機上,動靜無窮,此圓相是也。若氣在理中,則不能畫也。設畫則已會動了。」 [1](第388-394頁),同樣的論述也見於《周易參同契註解》「外之黒圈,先天一氣也,內之白地,無極真空也。一氣無始,故黒圈無起處,真空無象,故白地不受物。至圓無滯者氣也,至虛無極者理也,理乘在氣機上,動靜無窮,此圓象是也。…若夫靜時,氣在理中,不可畫也。若畫則已會動了」[5] (第586-587頁)。其《責志詩》雲「千里自門庭,始學成堯舜,夭壽有定分,修鍊得正命」[1](第413頁),丹道不是為了成仙,而是盡正命的手段。權克中認為丹道是性分內事,說「孟子曰知性則知天。天尙可知,何事不可知乎?禪家神通,非別種道理也,乃性分內事也,禪能見誠神通,則儒獨不能盡性神通乎?」 [1](第384頁)這種看法,從根本上消減了丹道的獨立價值。

理氣論是權克中丹道思想的出發點,他的理氣論基本同於李栗谷,栗谷認為「氣發而理乘」[12](第459頁),權克中說「理乘在氣機上…動時理乘氣,靜時氣潛理…有無異而同,理氣一而二。」 [1](第587頁)栗谷說「夫理者,氣之主宰也,氣者,理之所乘也。非理則氣無所根柢,非氣則理無所依著。既非二物,又非一物。非一物,故一而二,非二物,故二而一也。非一物者,何謂也?理氣雖相離不得,而妙合之中,理自理,氣自氣,不相挾雜,故非一物也。非二物者,何謂也?雖曰理自理,氣自氣,而渾淪無間,無先後無離合,不見其為二物也」 [12](第199頁),既不認理氣是一物,也不認理氣是二物。權克中《讀書錄》就說「(理氣)道一不得,道二亦不得。…在天為理氣,在人為性情,合而名之曰太極。……未發前理氣性情混融無間,…已發後理氣性情,體用動靜分歧…混融無間時,可見其為一物。體用分歧處,可見其為二物也。。」[1](第388-394頁)又說先天一氣「似一非一,似二非二」[5](第445-447頁)。「原夫在天曰理氣,在人曰性命,理氣性命,人天大本也」[5](第525頁)理學家的理論,和丹道本有相通之處,但是對理學太過認同,對丹道本身的理解就很難深入,這就削弱了思想的衝擊力,將理氣作為根本,和丹道的精氣神的系統,也有衝突。

權克中對金丹的理解是矛盾的。一方面,他認為金丹就是中,「曰中又曰性。天下皆本之」[1](第413頁),金丹是形上的「中」,沒有形「既無氣可見,矧向形質求」 [5] (第594頁),具有超越性,「先天性命無形可生,無質可滅,真常不變,通貫有無。」[5](第392-394頁)。「儒謂之太極,佛謂之真如,道謂之金丹,皆此一字也」[5](第432-433頁)。

一方面,他又認為丹是氣化,精氣神是仙佛之本,「精足者形貌澤如嬰兒,氣裕者吹呵熱如真火,神安者,心情寂如鏡水,如是之人,臨爐即得鉛汞,坐禪即見心性」[5](第428頁)。離開精氣神「徒坐禪床而佛性難悟,漫臨丹爐而仙藥不應」[5](第553-554頁)。仙佛離不開色身,「色身未敗之前,修鍊則可作仙佛,修性為佛」[5](第392-394頁)。金丹有形有體,「初關之生如黍米大,此名金丹,中關之生如雀卵,此名金液還丹,後關之生如雞子,此名金液大還丹」[5](第439頁)。神仙是有肉有血的一個具象,「金丹久久在身,其氣壯烈,猛火一陣熏爍,經脈從頭達足,百匝千周,益煉益化,肌為凝酥,血為白膏,骨變青金。平日營衛間未盡余陰消融軀遣。……欲往世則不棄本身,神與形合,與天齊年,欲離世則脫質出神,逍遙物表,且鍊形既至者,亦能以肉身升舉矣」 [5](第488-489頁。真仙真佛「步日無影,入火不焦」[5](第462頁),他似乎認為陽神是實體,「有僧悟禪,能入定出神,與紫陽較能,同處室中,俱出神看花,各折花為信,既寤紫陽拈花在手,僧則無有。紫陽曰『我性命雙修,陽神能入無出有,彼單修性宗,故陰神雖靈,能無以不能有也』」[5](第542頁)。

陳冲素認為「神無方,易無體。夫所謂藥物火候者,亦皆譬喻耳。蓋大道之要,凡屬心知意為者,皆非也」[8](第21頁),金丹不是有形的存在體。可惜《規中指南》這個《後序》,《福壽丹書》未收,權克中沒有看見。陳致虛有不少論金丹的文字和權克中上引文相近,可是和陳冲素一樣,陳致虛也認為「先天一氣自虛無中來」,金丹成就則「陰消幻緣空」 [6](第17頁),都很清楚地指出了金丹煉神還虛是一個超驗的事物,丹道家著作的很多話語,不過譬喻耳,萬萬不可坐實。

權克中自己也明白《參同契》多譬喻,但他作為一個大學者,為什麼會一面講金丹無形,一面又講金丹有體?這個矛盾的出現,大概和他理學家的立場有關。權克中堅持李栗谷的氣論,認為理氣相離不得,一而二,二而一,同時權克中接受陳致虛的先天一氣論,將兩家的氣當作同一個概念來貫穿他的著述。李栗谷的氣論理氣不離,事外無理,理氣不在事外,理氣、精氣神都只有一個層面,這個框架下,可以談價值的超越,不能講神佛的超驗。陳致虛、陳冲素的氣論之外,有煉神還虛的向上一步,虛是精氣神外的一層,有了這一層,就可以在講神佛之形體的同時,講虛空粉碎,,給神佛的超驗留下了空間。權克中在堅持栗谷氣論的同時講丹道,結果就是留下了這麼一部有內在矛盾的丹道易學著作。

權克中對文本的閱讀,也也有可商。他解釋《參同契》「其三遂不入,火二與之俱,三物相含受,變化狀若神」說,「火二當作水二,三物當作二物,疑字之誤也。不然,則上雲火二,下又有太陽氣,其文重疊也。金水只是二物。若加一物,則又何物也」[5](第459頁)。這一段各家注並無異說,權克中改字釋經,一方面,說明他有獨立思考,一方面,也說明作為一個沒有實修的理學家,他對丹道實質上有隔膜。儘管他的解釋方法有較高的學術價值,但對他的丹道易學思想本身的學術價值不宜高估。

(文章來源:《武漢大學學報》2011年1期)

【參考文獻】

[1] (韓)權克中,《青霞集》,(韓)民族文化推進委員會,《韓國文集叢刊續集》第21冊,首爾:景仁文化社,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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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韓)韓國哲學會,白銳、龔榮仙等譯,《韓國哲學史》,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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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陳冲素,《規中指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

[9]龔居中,《福壽丹書》,北京:中醫古籍出版社1989年。

[10]李道純,《中和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

[11]傅偉勛,《從西方哲學到禪佛教》,北京:三聯書店,1989年。

[12] (韓)李珥,《栗谷全書》,(韓)民族文化推進委員會,《韓國文集叢刊》第44冊, 首爾:景仁文化社,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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